夏稚惊魂未定,匆匆回到病房。
喝了半瓶水以掩饰内心的慌张与恐惧,等他平复下来后,察觉李忠南不在,想了想,说道:“我、我找到证据了。”
话音落下,其他三人齐齐朝他看过来。
夏稚看向卫辞,说:“你昨晚说从病房里出来的怪物都是病人,我觉得是对的。”
卫辞眯起眼,没说话,但似乎早已肯定。
萧墨非打断两人的对视,问:“怎么说?”
“我昨晚回来的时候……”
夏稚将他看清模样的三个怪物都描述了一遍,说到最后一个大肚子的怪异女人时,他咽了咽口水,神情艰难地回忆起‘她’破裂开的肚子。
“我进病房的前一秒,她离我大概也就两三米远了。我看见她的脸,青白色的,只觉得眼熟,但是更吸引我注意力的还是她的肚子,很可怕,鲜红的一片肉,血淋淋的……”顿了一秒,他说:“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病人,是她……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她跟那个怪物一模一样。”
或许是他描述得太真实,张意又忍不住进了卫生间干呕起来。
两个大佬玩家听后都沉默了一瞬,最后卫辞轻启薄唇,总结道:“我看到去追你的那些怪物,跟你在小厅里看到的怪物差不多相似。”
“既然如此,那个叫小娜的孕妇和纸袋头就是突破口,它们一定有特殊的身份。”萧墨非说。
“目前不急。”卫辞说:“逃生通道才是最重要的,刚好李忠南去做术前检查了,我们商量一下,晚上跟不跟他一起出去。”
萧墨非沉默两秒:“我无所谓,我有保命的办法。”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张意听到,也说:“我也可以,反正明天就要死了,不如赌一把。”
卫辞没急着决定,他看向夏稚,冷淡的眼眸中跳跃着一种认真的情绪,“你呢?”
夏稚想了想,摇头:“我不去。”
不是夏稚聪明还是怎么样,而是作为一个通关目标跟正常玩家不一样的特殊玩家,虽然系统没明说,但他还是坚信自己的实物线索是指向逃生通道的重要线索。
这里面有一个很蠢也很直白的逻辑:选定MVP玩家,将特殊线索给对方看,只有对方提前通过逃生通道脱离游戏,才能加更多积分,同样的,夏稚也会因此得到积分。
所以特殊线索一定对应逃生通道,而不是活到游戏自动结束。
一根烧个半焦的医用针管,怎么也跟李忠南描述的逃生通道对不上号。
他的话引来众人的视线,夏稚纠结地抿着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直觉隐瞒。
“我只是不想冒险。”他撒谎说:“不触发死亡条件的话,我坚持到第七天不就行了……我不在乎能不能提前通关拿到更多积分。”
看他有些犹豫的小表情,再加上这番没什么骨气的话,倒是很符合一个新人的身份。
萧墨非勾唇哼笑一声:“既然如此,你下午跟不跟我去外面买药了?”
夏稚眼睛一亮:“去,买药没有晚上出病房那么危险。”
萧墨非心情不错,挑着眉扫了一眼卫辞,得意洋洋地说:“不怕你的搭档吃醋啊?”
夏稚一开始还懵了一下,后来见他看着卫辞,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坦然地说道:“搭档而已,为什么吃醋呢。”
下一秒,隔壁床铺的床帘发出唰的一声响——被拉上了。
夏稚:“……”
不要太明显啊!
萧墨非笑得畅快,看向夏稚的眼里多了一丝兴趣。
“如果这次你能活下来,我期待下次跟你再进同一个游戏。”他靠近夏稚,一双魅惑人心的眼紧盯着他:“到时候,你跟我组队,就这么说定了。”
夏稚仰头向后躲避了一下,有点不甘心地嘟囔:“……万一是你没活下来呢。”
萧墨非扬唇,露出一点白牙:“那是不可能的。”
夏稚:……你个普信男。
下午两点钟,萧墨非跟医生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夏稚离开了医院。
这还是夏稚第一次离开医院,站在外面呼吸新鲜的空气。与他们病房内那扇打不开的窗户不同的是,外面正值秋冬季节,阳光在冷风的融缓下也没有那么炙热……
他站在医院门口朝里面望,这家医院屹立在阳光下,看不出一丝端倪。
好像就是普通的医院一样。
只是,一切岁月静好的景象都是虚假的。
这家医院仿佛被包裹在迷雾里,医院内部虽然热闹,但是出了大门,外面极其冷清,小药房的地点在医院对面,只需要走过一条人行横道就行。
街上没有车辆,没有行人,一片荒芜,令对面的小小药房看起来是那般诡异阴森。
医生对他们说,三点之前必须赶回来,也就是说包括来回的路程,他们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药房不大,而且特别简陋,摆在明面上的药不多,但是买药的人却不少,几乎都是从医院里来的。
萧墨非需要买的药种类很多,在不同柜台,为了快一点,他们分别排了两个队伍去买药。
在这期间,夏稚闲来无事环顾四周,将不大的小药房观察了一下。
两面是药架和柜台,中间有半面药架,另外一半是空了出来,延伸出去一个小走廊;走廊很浅,一眼望到底,尽头是一扇防盗门,上面的牌子闪着绿灯,映出‘安全通道’四个字,侧面也有一个小门,挂着的是卫生间的牌子。
眼角余光忽然划过一抹红,他看过去,在那条小走廊的角落里发现一瓶灭火器。
灭火器……
火?
烧焦的针管?
几个从未在夏稚脑海中出现的词汇瞬间连在一起,而就在这时,他恍然发觉,这几日他去过医院里很多地方……
都没有见过灭火器这种常见的消防设施。
是因为他从来没注意过吗?
正当他认真回忆之际,前方突然传来争吵。
“一百块钱就五粒药?!”
“这是进口药。”
“那也不能一百块钱就五粒吧?!”
“是你拿着药单来找我开药的,我这明码标价,你不买就走,不要耽误其他病人购药。”
夏稚被吸引注意力,他探头,发现他前面的那个病人拿着一个小袋子,里面只装了几粒白色的药片,正在跟柜台后面穿着白大褂的胖女人争执。
女人一脸冷漠,看着病人歇斯底里控诉药价昂贵,却没有一点反应,好像习以为常,最重要的是她一点都不慌……
因为没有人能让这家药店的生意变得冷清,她肆无忌惮。
等终于轮到夏稚,他将药单递出去,女人扫了他一眼,突然问:“你叫萧墨非?”
夏稚一慌,下意识地摇头,在女人眯起双眼后突然发觉自己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是他同病房的朋友,他买的药太多,我来帮他。”
胖女人沉默片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别紧张……偷偷溜出医院而已,没关系,病人都想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说完,转身翻箱倒柜,给夏稚找齐了药单上的药,随手放进一个袋子里推过来,也不看夏稚,直接喊道:“下一位。”
夏稚僵硬地转身,没走几步对上在收银台附近等他的萧墨非。
“怎么了?”萧墨非过来,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药袋:“脸色这么难看。”
“刚才……”夏稚恍恍惚惚地道出胖女人说的话:“这算不算触发了死亡条件?”
萧墨非皱眉,仅一瞬间便松开:“不可能,我之前去办公室问过了,那医生说随便。”
话音落下,两人皆是沉默了起来。
……陷阱?
夏稚哭丧着脸:“只能说触发了,但又没完全触发。”
像热水房事件,又像张意忘记做检查但事后补救……
萧墨非:“今晚你去我的病床上睡。”
夏稚小小哼了一声:“不要。”
他还是找他的‘搭档’吧。
萧墨非结账,从口袋里拿出了十一张百元大钞。
夏稚看见那一张张鲜红色的票子眼睛都直了,等他结完账连忙跟上去追问起来,要知道他们这些玩家根本带不进来这些东西,就连柜子里的矿泉水都靠游戏白给。
萧墨非说这些钱是借来的。
“隔壁病房,一个老太太,我前几天帮过她抬过轮椅,她很感谢我。”萧墨非说:“我说急用,过几天就还,她就借了。”
夏稚惊了:“你、你什么时候去借的?”
萧墨非:“昨天回病房之前。”
夏稚:“你早就计划好了?”
萧墨非:“也不算吧,只是在这里不缺用钱的地方。”
夏稚惊讶极了,再一次感叹高能玩家的直觉。
远处的世界是雾蒙蒙的,唯一清晰的只有医院和对面的小药房,如果严格算起来的话,这条空荡荡的街也包含在内。
两人回去的时候是两点四十多,夏稚路过护士台,看见护士温茹柳还没离开,便过去打了声招呼。
“姐姐你还没下班吗?”
温茹柳见是他,笑了笑道:“嗯,帮同事多盯一会,她有点私事要处理。”
夏稚看了一眼不远处等他的萧墨非,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问:“姐姐,我能跟你借点钱吗?”
温茹柳一愣:“借钱?借多少啊?”
夏稚竖起两根手指:“两千。”
温茹柳有些惊讶地张大嘴:“还不少呢……你要做什么呀?”
夏稚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病友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接到了一个药单,那些药可贵了,我怀疑是因为他跟卢医生顶嘴,但病人脾气不好也控制不住,我怕之后我也不小心惹祸,本来就没有正式工作,也没有医疗保险,不如提前给卢医生……破费一下。”
温茹柳瞬间就明白了,她顺着夏稚的视线看到等候在一旁的男人手里拎着两个大药袋,在这里工作久了,自然知道那些药是怎么来的……
她叹口气,道:“借你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
夏稚连忙开口:“我可以打欠条!”
温茹柳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私下偷偷的,不要被别人看见,多说点好话。”
护士姐姐真的愿意借钱,而且好巧不巧的是,她那浅粉色的钱包里有现金,当场就给夏稚点了二十张出来,悄悄塞给了他。
拿到钱的夏稚底气十足,回病房的路上昂首挺胸,看起来像一只骄傲的小仓鼠。
三点,卢海波又一次来到病房。
他给萧墨非讲解那些药是该怎么吃,借此机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
夏稚总是用余光瞟他,试图找机会跟他单独说说话,然后把钱塞过去,但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这个机会,他不仅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医生,每每讲起一种药的作用,用一种施舍的口吻教育年轻医生。
直到卢海波离开,夏稚都没找到机会,对着病房门口望眼欲穿。
“怎么了?”
一旁传来询问声。
夏稚叹口气,看向清冷俊美的男人,想到今晚自己可能又要遭殃,便熟练地凑过去,道:“我今晚可不可以跟你睡?”
卫辞轻挑了一下眉梢,几不可见的小动作带来一丝轻松的感觉,“为什么?”
夏稚:“可能又触发死亡条件了,我害怕,也担心。”
卫辞沉吟片刻:“我今晚也出去。”
夏稚:“……那病房里岂不就剩我一个人了?”
卫辞:“病房里最安全……你睡我的床就好。”
夏稚想了想,幽幽叹口气。
只能这样了。
“那你要安全回来哦。”
卫辞没说话,他定定望着夏稚半晌,忽的问:“你……是第一次进入游戏,对吧?”
夏稚点点头。
卫辞:“你的直觉很准。”
夏稚:“你怀疑我是老玩家装萌新吗?”
卫辞:“不,只是感叹。如果你是老玩家,即使改了名字,我也应该有印象。”顿了顿,他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喃喃道:“但是……没有。”
夏稚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叠好的纸。
“这个给你。”他交给卫辞,低声道:“那晚我们在卢海波办公室拿到的,我一直没有给其他人看过。”
今天还因为跟孕妇小娜撞了一下掉出来。
卫辞打开纸,看见上面的信息之后,一点也不意外地放到一边。
“一些买卖器官的交易记录。”
上面详细记录了买家的个人信息,还有‘卖家’的详细信息。
最上面那张纸,卖家名字那一栏写的刚好是他们眼熟的名字:杨孝全。
——卖家就是被非法剥夺人体器官的对象。
这几张纸,只是给他们之前有理有据的猜测增加了一份实物证据而已。
吃过晚饭,夏稚趁医生护士还没来查房之际,在住院部到处走了走。
小药房里的安全通道和灭火器一直是他心中惦记的谜团,原本以为是自己没注意或者记错了,却不曾想抱着探究的目的重新转了一圈,真的确定住院部不设消防设施……而且占了二楼三分之二的住院部没有其他安全通道。
它只有一个门,就是通向小厅的那扇门。
这让他又忍不住想到了去A区时,看见的堵在走廊尽头的纸袋头怪物,不知道那边有没有安全通道……
如果有的话,对方极有可能是守住逃生通道的BOSS。
在一处无人的角落,他隐隐听到细微的抽泣声。
“如果不是儿子怎么办……”女人脆弱的声音透着绝望:“我真的好担心,万一不是呢?”
“别哭,不是儿子也没关系,女儿我也喜欢。”这是男人安慰的声音。
“可是你母亲想要个孙子,临近生产期,我越来越崩溃了,怎么办啊,我觉得我要疯了……”
“我会跟我妈说的,你一定要调整好心态娜娜,我不在乎你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只希望你和孩子都平安。”
听见‘娜娜’两个字,夏稚有点挪不动脚,一是吓得,二是这段对话充斥着绝望,连身为男人都夏稚都不禁跟着心酸。
当代女性在面对生产时的心理问题一直不被重视,夏稚平时上网冲浪,看见个别因为生产抑郁而发生的惨案,每一次都忍不住惆怅,他不可能跟着共情,但也无法做到去质疑、去冷嘲热讽、甚至是用刻薄的言语去针对一个伟大的母亲。
“娜娜,你记住,我妈不论说什么你都不要听。我这么努力赚钱劝你早点来医院住,不是因为认定你一定会给我生儿子,而是希望你可以得到更全面的呵护。”
女人的声音犹豫:“可如果不是儿子……”
男人坚定地打断她:“是我的孩子,就行了。”
夏稚离开的时候,只觉得这小娜的老公小陈是真的很不错。
如果他能把他的母亲劝走的话,感觉小娜的心态会更好一点。
回到病房没多久,护士来查房。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不过多时,熟悉的嗡声伴随黑暗降临。
外面响起诡异的提示音。
“熄灯了,谁都不许下床。”
……
夏稚缩在卫辞的被窝里,把被子拉到脖子处,等提示的声音渐行渐远,外面又如同第一天夜晚那样,响起各种各样恐怖的声音。
“救救我……”
“我不想死啊!”
“他们要来了!”
“开门啊,快开门啊!”
夏稚突然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外面的杂音:屠杀。
这是他第一天听到时根本不可能联想到的词。
是谁在求救?又是谁在屠杀?
经过这几日的调查,求救的人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医院里的病人,而屠杀者……不是医生,就是跟医生同流合污的人。
零点刚过,外面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
昼夜交替,新的一天开始。
除了夏稚之外的四个人约好就是现在出去,上到四楼验证安全逃生通道到底在不在那里。
“如果我们回来了,那就不是;如果我们没回来,你明天白天就可以上去看看了。”
卫辞在临行前,这样叮嘱他。
夏稚乖乖点头,在对方离开时拉住他的手。
“你要小心啊……你要小心。”
我选中的高能MVP玩家啊!
卫辞沉默片刻,忽然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嗯。”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肌肤上,激起片片红色,只是在黑暗中没有那么明显。
夏稚懵。
这、这是被占便宜了吗?
等等,这个人也太闷骚了吧!
直到房间里静的散去他们四人残留的温度,夏稚才稍稍回过神。
说实话,他还是不认为四楼是逃生通道,但他又没有理由,就算说出来,还没有李忠南孤注一掷拼上一把更令人信服。
而且他确实没想到卫辞也会同意跟过去……
不过说什么都晚了。
他轻轻叹口气。
周围温度很低,低到他开始觉得冻脸。将被子拉起来盖过头,夏稚蹭了蹭柔软的被褥,仿佛嗅到了被子深处专属于卫辞身上的清淡冷香。
因为在被子里,他呼吸的声音尤为清晰。
呼、呼、呼……
渐渐的,夏稚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因为他听到,这间病房里,还有第二道呼吸的声音。
夏稚浑身冰冷,在被子里瞪大眼,一动也不敢动。
是谁没有离开吗?
还是……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那道细微的呼吸声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夏稚一点一点扒开盖在眼前的被子,四周一片漆黑,卫辞离开的时候,帮他把床帘拉得严严实实。
黑溜溜的眼珠环顾一周,突然,定住了。
在月光撒进来并可以照耀到的地方,一个高大的影子映在厚重的床帘上,漆黑一片……
就站在五号床的床尾。
这个身材和高度,根本不像一个普通人……
更像是夏稚昨晚看到的纸袋头怪物!
下一秒,外面的黑影突然做出了动作,它扬起手臂,结实的肌肉轮廓清晰,而举起来的,是一把弯弯的镰刀!
再屏息凝神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那夏稚就是大傻子!他一跃而起,迅速从侧面的帘子钻出去,却不想脚下踩到四号床拖地的床帘,一个趔趄直接摔倒!
嘭的一声,夏稚的头磕在床尾坚硬的扶手上。
嗡——
眼前的景象打着转,耳鸣盖过了一切令他恐惧的噪音。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夏稚只看到了那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怪物,缓缓走到自己面前,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