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大脑可以连接无数具身体,每一具身体的行动都无条件听从大脑下达的指令,那么你会让自己的身体去做什么?
夏稚一点都不想看见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即使知道那个人也是自己。
宫柏和三好先生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
他们是在无数的负面情绪中找到了一种和平共处的平衡,夏稚能明显感觉到,不管是三好先生对宫柏,还是宫柏对三好先生,他们对彼此都是眼不见心为静的态度。
跟在X后面,走过一段幽长而阴暗的走廊,无名处的风阵阵,凭空生出一丝冷意,夏稚搓了搓肩膀,利用衣料和皮肤的摩擦带来暖意。
他没问去哪,只要从那个白到没有丝毫人气的房间里出来,他就有机会……
有机会离开,有机会逃跑。
X似乎也不怕夏稚生出什么不听话的小心思。
他坦然地走在前方,笔直的长腿慢悠悠的,在墙上映出两道影子,后面是一个迈步频率更快的影子。
X的步伐不算快,无奈腿太长,夏稚跟着走,一刻都不能停歇才跟得上。
这条路很长,充满神秘与未知。
夏稚从最初的好奇,走着走着,好奇心随着筑建恐怖的气氛变了质。
“我们还要走多久?”
X:“快了。”
之后大约又走了两分钟的路。
这一层的通道冗长复杂,夏稚的方向感不算敏锐,一开始还努力记清了转弯的方向,但是后来弯路多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阴森恐怖。
他没有信心能够找回来路。
“这是第几层?”死一般的寂静让夏稚浑身发冷,他离X近了些,说话时也带上几分小心。
X侧眸,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停留片刻,“想套我的话?”
夏稚本来还没这个心思的,闻言眼睛瞪得溜圆,“你污蔑我!”顿了顿,又压下了火气,清了清嗓子,“告诉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也跑不掉。”
“这句话但凡说晚一点,我都信。”X轻哼一声:“不过你确实跑不掉,这里可不是单纯的走廊,而是一个迷宫。不小心走错并碰到什么的话,可就没命了。”
夏稚缩了缩肩膀,没敢接话。
最后,他们来到一扇紧闭的铁门前。
门面光滑却不清晰,随着两人走近,门上映出的模糊的影子也越来越大。
夏稚仰头看着这扇几乎没入天花板的门,又看向X。
X抬起手,只是很随意地在光面的门上一扫。
轰隆一声,宛如陈旧生锈的巨大齿轮被蛮力推动,发出极为难听的噪音。
铁门缓缓收入两侧墙壁,门后的光景也展露眼前。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
四四方方,与其说像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可以容纳成年人站立的大盒子。
屋子中间,扎根地下一件类似展示柜一样的方形玻璃柜,从外面看,它折射七彩的光,像一层天然的浓雾,掩藏这个屋子一直想要保护的东西。
夏稚心跳加速,手脚发凉。
他对那东西有种莫名的恐惧,不敢靠近,也不想靠近。
“那是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夏稚的心里已经下意识地拒绝了最初的答案。
拒绝不代表真实结果,只能说明他不想承认这件屋子里封锁的、充满诡异的东西,是跟自己有关的。
好在X没有立刻给出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这是……”
“你们一直想要得到的原初机器。”
X说着,专注地观察夏稚的反应。
当发觉他对屋子里那根本看不见真实模样的东西感到恐惧、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之后,X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些许异样的情绪。
像同情,又像心疼。
X没有强迫夏稚做什么,而是在他的注视下,独自一人踏入封闭的房间里。
“你觉得,原初机器是什么?”
夏稚茫然地看向站在屋子中央的男人,他站在展示柜前,优越的身材条件几乎将它完美遮挡。
夏稚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说话的时候,也伴随着轻微摇头,“我、我不知道……”
在其他人的口中,原初机器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
它是为人类提供能源的机器,也是人类在末日中活下去的希望,三好先生为它、冯固为它、宫柏也为它……
就连夏稚,也在来到上京基地后的计划中加入了它。
它是一种能源,被锁在一个绝对封闭,不会被盗走的装置里。
然后呢?
它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比起刚才下意识胡乱回答,这一次,深思过后的夏稚仍然给出这个答案,“我什么都不知道。”
X浅浅勾唇,笑了。
“想知道吗?只要你想,我就告诉你。”
这句话,宛如森林中女巫的糖果屋。
摆在明面处的陷阱,却带着极致的诱惑力,让做出选择的小倒霉蛋知道,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夏稚微微蹙眉。
他在思考,X也慷慨地给予了如此宝贵的时间。
——如果X对他无害的话,从这里开始,他选择什么都不想知道,X必然会把他重新带回那间冷漠的屋子里关起来。
即使不清楚X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玩家和游戏的事这么了解,但这些都不是X关押自己的理由。
也可以说,在囚禁夏稚这一行动上,X从未表露过真实的情绪。
或许他在等待一个时机,又或者另有图谋。
还需要考虑吗?
夏稚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告诉我吧,原初机器是什么?”
-
服务区。
下午三点。
自进入游戏后,宫柏很少有这么清闲的时候。
大型生存游戏已经让他难以分心了,游戏的相关设定更属于难上加难。
临近傍晚的霞光在天际隐隐流动,宛如银河之水,透着童话中的梦幻与浪漫。
满目疮痍的世界,在这片暖色的光芒的照映下,竟是弥漫这一种诡异的和平。
欣赏自然美景的机会可不多,若不是需要留在上京基地附近等消息,宫柏也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倚靠在残垣断壁上,放空大脑,眺望远方。
初见夏稚的那天,把他从肮脏的地下水道抱出来,貌似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他还记得,少年穿着单薄,衣衫褴褛,遮不住白皙的皮肉。他用自己的大衣裹住少年,打横抱起,少年露在衣服外的小腿被阳光照射后,即使他被用了药昏昏沉沉,也努力地探出更多,向往阳光的温暖。
宫柏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玩过的游戏副本很多,各式各样的悲剧。起初他以为自己会是一个很好的演员,经历之后才发现,他不过是按部就班依照剧本演下去的‘机器’。
其实,没一个游戏里,都会给玩家一个相对应的身份。
比如:一群游客、一群冒险家等。
当然,群体设定相同,不代表个人设定也相同。
游客中可能有医生、有学生、有家庭主妇……
冒险家里也可能有勤劳刻苦的服务生、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众星捧月的明星……
每一种结论,都由游戏说了算。
第一次看见夏稚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宫柏本人’被招到上京基地后,在某栋大楼的其中一个楼层里,看到过的油画。
一幅幅精致复古、用色大胆的油画挂在那一层的每一面墙壁上。
每一幅画上,都是一位漂亮的、不辨雌雄的少年。
这种人物的设定,加上突如其来的深刻记忆,令他不由自主地将与画中少年十分相似的夏稚认作本次游戏的重要NPC。
他救了夏稚,在对方迷茫问起时,试探性地说他是基地某位高层家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没想到,夏稚默认了。
宫柏不确定对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以那项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为仇恨恩怨,他提起了欠债的事。
此‘债’非彼‘债’,抵债也不过是他试探的一环。
——夏稚又相信了,并且深信不疑,甚至开始为他工作还‘债’。
那时起,宫柏就知道,夏稚根本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少爷,因为根本没有一个基地高层欠他的债,他不过是以为那些油画比较重要而做出的猜测而已。
既然如此,那些油画中的人是谁?作画的又是谁?上京基地内谁有如此大的能力,将一个少年的油画像挂满整整一层楼?
夏稚和画中少年的关系,扑朔迷离。
宫柏也坚信,这不是单纯的巧合。
卓初弦的通讯请求打断了宫柏的回忆。
他接通后,对面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仿佛刚刚剧烈奔跑过似的。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上京基地中央大楼内的构造你应该知道,不用我多说了。”卓初弦言简意赅地说:“我发现了X,跟踪他之后找到了通向地下一层的办法,用了点强硬地手段闯了进去,这里他妈的就是一个变态的家,隔一段距离的墙上就挂着一幅夏稚的油画像!”
“X这小子是不是叛变了?”
“不过先不说这些,我这里情况不太好,先把发现的重要信息告诉你。”
“你不是说,冯固留下来一个笔记本吗?我刚才在这里调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档案,档案的署名是我父亲的,我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档案还没有被销毁,根据档案上的存储记录,找到了几段我父亲生前录下来视频,除了有一些金盾计划的详细实验进程之外,里面提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宫柏眸光微闪,表情肃穆。
“我父亲说,原初机器根本不是他们研究的,而是上京基地当时的领导者介入研究院后直接提出的一套完整的实验方案,这个方案他们是认可的,我父亲说‘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我怀疑‘他’是当时上京基地的领导者,为了原初机器的研制,‘他’应该牺牲了。”
“也就是说,原初机器是我父亲他们捡了个漏,后来研制成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研究院内部出现了分裂。我父亲的实验日记中提到,冯固他们很自私,试图利用原初机器做了什么,但是失败了,你之前说他有一种半吊子异能,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
宫柏停顿一秒,沉声说:“或许吧。”
冯固的异能是有人给他的。
这一点,在他人设的记忆里是非常深刻的。
——是有一个温柔的人,给了冯固异能。
虽然没有证据佐证,但他深信不疑,就好像大脑给予了他这个信号一样,不允许怀疑。
卓初弦没有纠结这件事,他继续道:“我刚才为什么提到笔记本,因为在这个档案记录里,我也发现了冯固的。他的日记指向应该跟他的实验期间的录像编号有关,有几个编号标题是经过了二次更改的。因为这几天录像的每一个标题都带了一句周先生,根据时间推测,这个周先生可能就是上任领导者……”
宫柏忽然出声:“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