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狼图在撒谎的时候,夏稚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浑身发软,要不是狼图把他抱在怀里,他早就跌坐在地上了。
心中的怀疑就像熟透的瓜果,裂开一道口子,再也无法复原。
而结果就是,口子会越裂越大。
狼图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夏稚浑身冰冷,再琢磨狼图的过往以及表现,他发现自己看得太过简单了。
一直强调不在乎被欺凌的狼图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又为什么不在乎被欺负?所谓的给他撑腰的B区警长到底是谁?
种种疑惑,换一种思路去理解,仿佛会揭开那层至今也无法参透的神秘面纱。
现在,只差一个连接它们的证据。
只要让夏稚发现这个证据……
“狼图……”怀里的人小声开口:“你知道B区警长是谁吗?”
轻抚单薄背脊的大手一顿,紧接着就是无尽的沉默。
这怎么不算是另外一种回答呢?
夏稚轻咬下唇,眸光不安地闪烁着:“B区警长……是你吗?”
狼图喉结微动,摇了摇头,“不是。”
夏稚有些不信,“你不能骗我,要老实回答。”
狼图又不说话了。
刚刚狼图明显进过幻境,并跟那些肆意生长的植物有过正面接触。
就连那东西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都未曾察觉。
可他偏偏却说,自己没有进过环境,是夏稚突然出现的。
在夏稚这里,狼图撒过谎,他的话已经完全没有信誉可言了。
但正如他猜测的那样,狼图不常撒谎,只要对一件事反复质疑,他如果说了谎话,就会沉默。
B区警长,大概率就是狼图本人了。
至于他为什么隐瞒身份,还躲在一群狱警中,当一个被随意欺负的角色,就不得而知了。
夏稚吸了吸鼻子,把头埋进狼图的怀里,掩住真实情绪,看起来就像一个受到惊吓还未缓过神来的可怜孩子,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
“你总是这样,我问什么,你不想回答的,就不说。算了,不说就不说吧。我们这算完成任务了吗?可不可以离开这里?”
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心情,也符合一个刚刚受到惊吓的人的祈求。
实际上,进入到人群中,不再跟狼图单独相处,才是夏稚真正的目的。
狼图几乎没有怀疑,将夏稚打横抱起,直接转身离开待客区这栋小楼。
他的身后,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如有实质般不甘地涌动着。
它们没有办法。
香香的少年,抢不到。
那个大个子很厉害,他身上的气息,是铁孤岛里所有邪祟最恐惧的。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窸窸窣窣,黑暗中听不清话语的杂音越来越密集,震的人耳朵发麻。
走出这栋小楼没多久,夏稚的心就落进了肚子里——
因为不远处大步走来的两个熟悉的身影。
夏稚没有犹豫地从狼图怀里跳出来,一边朝两人跑去,一边含着哭腔喊他们的名字。
“卫辞!余放!”
本来还是卫辞走在前面带路的,听见少年的呼唤,卫辞只觉得旁边刮过一阵风,紧接着就看到余放狂奔过去,一把抱起少年,在阳光下像偶像剧一样转了两圈。
莫名不爽。
“快放我下来呀。”夏稚被吓了一跳,懊恼地拍了拍余放的肩膀。
余放应声放下他,而后不动声色地朝左右两边看了看。
既然要挑衅,那就直接挑衅两个人。
一左一右走过来的两个男人脸色都不算好看,虽然他们两人平时就没什么表情,但不爽的情绪却是无法掩饰的。
经过昨晚的同床共枕,狼图发觉自己渴望得越来越多了。
现在,看到夏稚和别的男人亲密接触,他竟然有了吃醋的感觉。
刺眼,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这本不该存在于他的身上。
“你没事吧?”相比之下,卫辞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夏稚询问道。
夏稚摇摇头,小声说:“现在没事了……那个,对不起,对讲机坏掉了,现在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昏迷前,他亲眼看见对讲机被藤蔓碾碎,现在更是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先前通话戛然而止,卫辞就知道对讲机道具大概率是报废了,所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听见夏稚委屈又自责地道歉,卫辞顿了顿,终究还是放轻声音哄道:“坏了就坏了,不碍事。”
还不知道对讲机是用珍贵积分兑换的道具,又见卫辞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夏稚心里好受了不少,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可这次的神情却不似刚才那般低落了。
眼前一晃,余放顶着一张委屈却不掩帅气的脸,撒娇道:“夏稚,你怎么一直跟他说话啊,我也很想你,一直想办法在找你呢。”
夏稚差点没忍住抬手rua他的头,“你还说呢,最初不是你自己跑掉的吗?”
余放:“我不是想到了有用的——”看见狼图,余放话锋一转:“不是还有工作没做完嘛!”
夏稚无奈:“那现在做完了?”
余放:“做完了,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夏稚更无奈了,还没来得及张口说些什么,就见卫辞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一眼,就让夏稚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现在狼图一直跟着他,真的不方便玩家之间交流信息。
有什么办法能把狼图支走呢?夏稚快速思考了一番,最后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向卫辞。
——抱歉,他真的想不到怎么把狼图支走,感觉这个人平时连卫生间都不去!
卫辞眸光微动,忽然抬头看向远方。
天空中传来异响,由远至近。
这道声音十分耳熟,夏稚跟着抬头,感觉掠过一阵疾风,一架直升机直接越过头顶的这片小天空,朝操场的方向飞去。
好像是监狱长的直升机!
“是监狱长?”夏稚喃喃道:“他离开过监狱吗?”
怎么感觉弗拉德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啊……
身旁落下一道影子,夏稚抬头,正对上狼图那双浅淡的眼眸。
“我要去开会了。等我开完会,就来找你。”狼图说。
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夏稚眼前一亮,故作淡定地点头道:“你去吧,其实不用跟我说的。”
狼图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开口,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孤独。
即使对他有所怀疑,但夏稚也知道,从始至终,狼图都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
现在看着他的背影,夏稚又心软了起来。
“别看他,看我。”脸颊被一只手捏住,转到另外一边,正对上余放那张不满的脸。
夏稚无语地躲开他的手,道:“你还管我看谁啊!”
余放又委委屈屈的,一副受气小媳妇的表情,“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不在你也不担心……”
夏稚更无奈了:“我没有,你别乱想,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里呀。”生怕余放心里再冒出跟他长眠在这个游戏副本中的念头,夏稚想起之前他提过一嘴公会的事,连忙道:“而且只有出去了才能加入公会。”
余放果然被哄的笑起来,眼神缠绵,好似无比期待他与夏稚在同一个公会中的场面。
夏稚在心里默默道歉:对不起了,就算是我想,也不能加入你们普通玩家的公会啊!
卫辞眸光微动,看向黏在一起的两个人,语气平静地问:“公会?”
“嗯。”夏稚看向他,点头:“余放邀请我加入他的公会。”
“不是我的公会,是我加入的公会。”余放说完,似是想起什么,道:“我们会长也认得你。”
一开始夏稚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心想他什么时候认识砝码公会的会长了?直到余放从后面抱着他,下巴垫在自己的肩膀上,目光越过一切看向对面的卫辞。
“我们会长邀请过你,你拒绝了。”说完,余放露出一个恶劣的坏笑:“怎么样,后悔了吧?”
卫辞挑眉,表情看不出后悔,反而很淡然,“邀请过我的公会有很多,你不说名字的话,我很难记起。”
余放:“……装什么啊,砝码公会,你不会想说不认识吧?”
砝码公会一直榜上有名,只要能在这个无限世界里玩下去的人,很难不认识长期在榜上徘徊的记个大佬玩家和高能公会。
卫辞哦了一声,“砝码公会我还是知道的。”对上夏稚略显茫然的目光,他主动解释道:“以前有幸与砝码公会的会长许先生合作过。”
言下之意就是玩过同一个游戏副本,而且两个都很厉害的玩家在那局游戏里是合作的关系。
夏稚连忙点头。
他不知道这位许先生是谁,不过既然是砝码公会的会长,那肯定很厉害吧!
此时,正在另外一个副本里的许裕不适时地打了个喷嚏,毫无预兆。
狼图都离开好一会了,余放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皱着眉头要离开,甚至说了一句跟狼图离开时差不多的话。
“我离开一会,你等着我来找你。”
又是这样。
这次,为了不让他事后念叨自己,夏稚当即问道:“你又去哪?什么时候回来?我不会一直在这里傻站着的,可能得先去吃饭。”
余放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说:“监狱长回来了,我也得跟着开会呗。这身份真烦。”
说完,也顾不得其他,挥了挥手就跑了。
“你小心点!”夏稚叮嘱了一句,待他跑远,立马拉着卫辞道:“我跟你讲,我知道狼图就是B区警长!”
不曾想,卫辞反应十分平静,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似的,“我知道了。”
夏稚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这次,卫辞脸上带了些笑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观察。”
夏稚不解。
卫辞没有解释太多,只说狼图看似被欺凌,实际上他的权利貌似不小,不过平时他的行事方式都很低调,再加上一直被一些狱警指使干一些算不上劳累的活,先入为主,给人一种他很可怜、地位很低的感觉。
“实际上,即使从医院里出来,他也可以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跟着你、陪你吃饭、睡同一张床……”
这些都已经超出了一个狱警该做的事,而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来提醒狼图他这样做已经不符合一个狱警该做的事了。
夏稚十分尴尬地挠了挠了脸颊,“你看到他跟我一起睡啦?”
卫辞顿了顿:“我回来的时候,牢房门外的电子门还没关上。”
夏稚:“我一直担心昨晚会冒出怪物呢,他陪我一起,我还算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不过一想到刚才在待客区发生的一切,夏稚又不想夸狼图了。
危险始终存在,不会因为谁的出现而被阻隔。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将这一消息透露给卫辞。
“他的权利应该跟余放是一样的,但是余放说过,其他区的警长都不是人,一到晚上就会现出原形。我跟狼图在一起好几个晚上了,他都跟平时一样,所以我猜……”
卫辞:“你觉得他也是玩家?”
夏稚想也没想就否定了:“不是,他一定不是玩家。”
要说证据,他也拿不出来,不过直觉就是告诉他,狼图不是玩家,而是这场游戏的土著NPC。
他被怪物盯上这件事,狼图显然是知情者,或许他也知道原因。以前夏稚旁敲侧击问了许多次,狼图都不回答,用沉默敷衍过去。
换一种思路,不如可以说洞悉一切的狼图根本无法阻止那些怪物找上夏稚。
无法阻止,也就不能预防。但如果他察觉,却有途径进入怪物制造的幻境里,把夏稚救出来。
就像今天,狼图一定是跟那些藤蔓接触过,夏稚才得救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选择了撒谎。
所以夏稚因此产生了另外一种怀疑,比如说……
越不起眼的,身份暴露时就越令人震惊。
“卫辞,你觉得一局游戏副本中的大BOSS与那些小杂兵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夏稚问道。
卫辞沉默片刻,说:“你想问,BOSS能否指使杂兵?”
夏稚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卫辞:“不一定,有的游戏是这样的,但有的游戏里的,BOSS跟杂兵毫无关系,只是BOSS的能力更强一些。”
夏稚若有所思。
这样倒是可以解释他的猜想,狼图更厉害,所以能解决那些藤蔓怪物,但严格来说,他跟那些怪物实际属于同一个阵营,不分高下。
卫辞:“你怀疑狼图的身份?”
夏稚:“嗯。不过不能确定,毕竟没有证据。”
望着认真思考的小表情,卫辞勾唇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就去‘找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