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地上的塑料瓶应该就是每个隔间里面配套的洗发液或沐浴露,砸在地上的声音不轻,听着很沉闷。
然而令夏稚感到恐惧的是,他并不知道隔壁有人。
他刚进来时,确定这块没有人才选在这里洗的,洗完澡之后,没有听到隔壁有异响,隔壁如果有人的话,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是在他冲澡的时候吗?
夏稚浑身发冷,脑子里很乱,他也不记得了,毕竟冲水时水流的声音就在耳边,就算真的有人进去隔壁,他也不知道。
呼吸停滞,夏稚裹紧了身上的浴巾。
不管隔壁是什么,留在这里都不是最佳选择,趁他还能听见其他人洗澡的声音,没有被拉入什么恐怖副本必备的幻境之前,迅速离开公共浴室才是正解。
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还没来得及彻底离开隔间,眼前人影一晃,腰上围着浴巾的男人表情淡漠地从隔壁走出来,只朝旁边扫了一眼,正对上夏稚四处打量的大眼睛。
夏稚:“……卫辞。”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呆呆地叫出男人的名字。
男人正欲迈出的脚步停下,侧头睨他:“你不走?”
夏稚愣住,随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心里一喜,连忙点头:“走!”
卫辞愿意带他一起出去。
跟在男人身后,虽然算不上紧贴着,但之间的距离也不足一米,夏稚还努力地找角度,不让自己暴露在光面。离得近了,也就不可避免地观察到卫辞,他的发丝湿漉漉的,背脊精瘦却不单薄,肩胛骨上的肌肉明显,冷白的肤色衬得血管更青。
他的腰间围着浴巾,夏至看了看自己提到腋下的浴巾难得沉默起来。
这一路都没有人,等到了换衣间,夏稚迅速换衣服,生怕卫辞换好之后不等他直接走掉。
穿好衣服,夏稚抱着盆跑到公共浴室门口,就见卫辞身姿笔直地站在靠墙的地方,头微微低垂,盯着地上瓷砖发呆。
听见门声,他抬起头望过来,见是夏稚,无声转身朝牢房的方向走去。
他好像只是回去的路上顺便带着夏稚而已,两人之间没有交流,更加谈不上提前谈好,夏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原本听见流言蜚语而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沉寂。
他是信任卫辞的。
或许是因为他们经历了一场只有夏稚自己知道的合作吧。
总之,在卫辞身边,他变得很踏实,所有浮躁的情绪在此刻宛如被顺毛般平复下来。
至于沟通,在这种神奇的魔力下也变得不重要起来。
两人是‘邻居 ’,回去的路自然也相同。
夏稚跟卫辞走出好远,只有灯光的狭窄走廊里弯弯绕绕,终于来到了一处他熟悉的地方。
就是昨日出不去时,仿佛是复活点一样的那片大厅,不论他从哪条走廊离开,最终都能绕回来。
相比于夏稚的糊涂,卫辞显然对这几条走廊通向的地点了如指掌,比如现在,他踏入一条通道,没走两布拐了个弯,就是仅有两间牢房的小走廊,门牌号分别是1022和1021。
拐进去,先是夏稚的牢房1022,走进去才是卫辞的1021,小走廊尽头是封死的,也就是说这里只有一条路。
夏稚站在1022门口朝卫辞道谢:“谢谢你。”
他真的很感激。
卫辞只是嗯了一声,便打开了1021的门准备进去,余光瞟见夏稚还站在门口望着这边,不由得停下脚步,问:“还有事?”
夏稚摇摇头,而后想了想,又点点头。
“那个,你昨天的任务……好做吗?”
卫辞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美人这么大胆,竟然张口就问有关任务的事。
从昨天开始,就有不少囚犯抛来橄榄枝,这里面或许有玩家,也有单纯的囚犯NPC。但卫辞独来独往惯了,对于这些夹带目的的邀请全部拒绝。
他不想跟谁组队,也懒得在一群需要观察才能分辨出玩家与NPC的人堆里虚与委蛇。
也正是因为这样,开口就问他有关任务的,直至现在,就只有夏稚一人。
见那双透亮的眼睛里含着隐隐的期待,卫辞本可以无视,也可以默不作声来表达拒绝,可偏偏的,他无法拒绝。
想跟夏稚搭话,仅此而已。
“好做。”他说:“很简单。”
一群人换了几层楼的灯泡,就只有几个人从高脚梯上掉落摔断了腿而已。
夏稚松了口气,道:“我的也好做,给监狱长送饭。”
卫辞:“监狱长?不是B区警长么。”
夏稚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他们认为的,但是我没解释,不是B区警长,是监狱长。”顿了顿,他又小声补充一句:“你、你别给我说漏嘴了哈。”
卫辞难得情绪外露,挑起眉梢。
想不到夏稚还挺聪明的,不像面上看起来这般单纯,知道留一手。
两人分别后,夏稚踏入1022牢房的门,把毛巾重新过了一遍水,晾在架子上,然后才想起来关门。
他走到门边,看见上面的小窗口,忍不住想起那颗与卫辞长相一样的头颅,背脊瞬间爬上冷意。
今天一见卫辞,他就对自己施以援手,倒是让夏稚消去了不少恐惧感,不然换作平时与卫辞打个照面,他肯定吓得抖三抖。
某种程度上也算运气不错?
夏稚苦笑一声,能被这劳什子无线游戏选中就已经很悲惨了,竟然还矮子里拔高,非要争个好运出来……
不过他早上安慰自己的时候,就以常在窗口看见狱警的脸为借口,强迫自己忘掉那颗诡异的头。
正欲拉上门的时候,夏稚突然愣住了。
提起狱警,他想起昨天早上和今天早上的狱警皆是先从他门前走过,去1021卫辞的牢房……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他们是如何离开的?
夏稚毛骨悚然,探头朝1021那边的走廊看去,确实是一面墙,而且离他不算远,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一堵墙,也没有其他通道。
手脚利落地关上门,夏稚缩进床里面,贴着墙角坐成一团,又觉得冷,把早上叠好的薄被又摊开,盖在自己身上。
这座监狱太怪了。
从地点到建筑、狱警和囚犯,处处充斥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夏稚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然而不论他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走出去,而吞人的雾气也在渐渐变浓。
监狱的怪异之处自然不止这一点。
在八点开始劳作之前,夏稚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因为就算他忐忑不安,也无法改变要继续进行每日任务的事实,索性暂时抛掉那些想不通的,先确保自己一定能完成每日任务再说。
早上七点五十多的时候,通知再次响彻铁孤岛监狱。
亦如昨天一样,十分钟内到操场上集合,十分钟后仍然在建筑内逗留的罪犯会受到惩罚。
惩罚是什么,昨天犯人们已经见识过了,所以这一次大家出来得很早,也很齐。
夏稚又跑到角落躲好,暗中观察其他人。
昨天说起有人受伤的例子,今天夏稚也看到了,人群中有个别几个人身上绑着纱布,或是拄拐,或是吊起胳膊,看起来明显是受了伤的样子。
“在看什么?”身旁响起一道声音。
夏稚侧头看去,发现是钱招娣,她抿着唇,脸色青白,眼下的黑眼圈更是明显,仿佛一夜之间被吸走了精气似的,精神萎靡不振。
“你还好吗?”顾不得回答她的问题,夏稚有些担心地问:“你看起来情况很糟糕,是不是生病了啊?”
钱招娣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诧异,“我没事啊,感觉还好。”
“可你的脸色有点差。”夏稚如实道:“你……有没有照过镜子?”
两天的时间里,夏稚只见过她几次,昨天她虽然神色匆匆,但脸色还算正常,今天突然间就变成这样,属实令人担忧。
钱招娣先是点头,随后又说:“我没感觉哪里有问题,身体不难受,要说脸色的话,我早上洗脸的时候也看出来,我以为是因为一晚没睡的缘故。”
一晚上没睡?
夏稚眸光微动,“为什么不睡啊?”
他说话时,声音都压得很低,加上本就温吞,所以听起来软软的,透着几分求知若渴的好奇。
钱招娣出来之后就看见了他,打了一圈,也就跟他熟悉,过来跟他聊聊天也没什么问题,于是无奈地笑了笑,说:“有点认床,睡得不是很好。”
认床……
夏稚哦了一声,也不追问,默默地收回视线。
钱招娣应该不是玩家。
因为真正的玩家根本没有床,即使是在魂都,配置的基本家具也是一条沙发躺椅。
这种情况下哪有认床这一说啊。
当然也不排除大佬们在更豪华的系统商城里玩起模拟人生的游戏,给自己的魂都小家安排得明明白白,但夏稚瞧钱招娣怎么也不像挥金如土的高能玩家。
“你睡得好吗?”礼尚往来,钱招娣无所谓地问了一句。
夏稚摇摇头:“睡得也不算好。”
蜷缩了一晚上,虽然身体没那么僵硬,但一想到昨晚在半空中乱飞变形的头颅,夏稚就一阵恶寒。
钱招娣:“唉,希望我们能有机会搬进大牢房。”
夏稚一愣:“什么大牢房?”
钱招娣惊讶:“你不知道……哦,不知道也正常,我是昨天偷听到的,他们说如果做得好的话,领导们心情好了,一声令下就能给你搬去大牢房,听说大牢房里更大,像酒店套间,有单独的浴室和卫生间呢。”
夏稚:!
还有这种好地方!?
如果他有机会住上套房的话,洗澡什么的也很方便,就不用去公共浴室了!
“那怎么做才能让领导们心情好呢?”这个领导应该就是指警长和监狱长他们这种有一定话语权的人吧?
夏稚想到弗拉德,又想到余放……
感觉大套间手到擒来!
余放是熟人,很好说话的,弗拉德的话,夏稚觉得也没问题,对方讲道理,能沟通,为了大套间,夏稚说点他爱听的软话哄一哄他也是可以的。
想法很美好,现实却是残酷的。
从钱招娣这里打探来的消息,具体实行方法她竟是一点也不清楚,两人一问一答到最后,钱招娣都不确定大套间这个消息是否准确了。
夏稚哀叹一声,最终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把这个念头压在心底。
又是像昨天那样,八点一到,一群狱警分别从几栋楼里鱼贯而出,他们自然地把犯人们归为几个长队,然后又按照每个人的任务单独分了队。
夏稚站在十人队中间,个子最矮,这一队里老弱病残都齐全了,能干的成年男性很少,有两个老人,黑发里面有白丝,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还有两个胳膊上缠绷带的病号;十人里面有两个是女生,看起来都病恹恹的,脸色跟钱招娣差不多。
这样一看倒也能理解,任谁在刚入局的新游戏里度过第一个夜晚都有可能失眠。
夏稚充其量是老弱病残里面的‘弱’,可即便如此,他也是仅剩的几个行动方便的罪犯之一。
压力给到了夏稚,但是自信却没有。
“十个人十麻袋。”狱警把卷好的一大卷麻袋递给队伍最前面一个壮汉,说:“不管你们怎么分、怎么装垃圾,晚上八点之前把十袋垃圾装满就行。”
壮汉声音闷闷地问了一句:“地点呢?”
狱警看他:“我带你们去,到时候给你们划分,注意不要越界,罪犯之间也不允许打架。”
壮汉嗯了一声。
二十分钟后,狱警带领他们来到一处海滩。
脚下的沙子很松散,埋在里面露出半截的垃圾几乎随处可见,旁边不远处翻涌的海水呈灰黑色,阳光再刺目,也穿不透这片弥漫着死寂的无边大海。
壮汉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个麻袋,分到夏稚的时候,壮汉多看了他一眼。
“你是……”
他好像认出了夏稚,但夏稚不认识他,用头发丝想也知道的对方是从哪里见过的他。于是夏稚别开眼,小声道:“别说。”
很丢人!
壮汉张了张嘴,倒是什么也没说,只对他小幅度点了点头。
麻袋很大,夏稚照着自己的身高比了比,装满东西的话估计要到他的腰那么高了。
带他们来的狱警在壮汉分发麻袋的时候离开了一会,再回来时拖了个箱子,里面是手套和简便的夹子,方便夹取地上的垃圾。
准备得倒是很齐全,要不是从焦娇那里打探到这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夏稚或许真的会被迷惑。
他拿了一个小号的手套,戴上之后又去拿夹子。
已经有人开始捡垃圾了,虽然这片沙滩的地方够大,但麻袋也不小,总会有人担心垃圾捡完,自己的麻袋却没装满。
夏稚不往人堆里面凑,他走在离海边比较远的地方,慢腾腾地在沙地里翻捡垃圾。
潮涌的声音带来丝丝咸腥气息,日光下,没有任何防晒措施的夏稚热得不行,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不敢抬头,怕自己一个没稳住晕倒。
他不记得自己捡了多久的垃圾,只知道麻袋里还不足三分之一的时候,狱警突然出现并提醒他们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要是想吃午饭的话,他们可以在一个半小时后暂时休息。
顺着海滩边缘走出很远,垃圾也越来越少,夏稚望着手里只垫了个麻袋底的垃圾,重重地叹口气。
他转过身,正欲返回朝大海的方向靠一靠时,一阵脚步声踏沙而来。
寻声看过去,随后一愣。
“卫辞?”望着卫辞手里的麻袋以及手上同款手套,夏稚震惊极了:“你也捡垃圾啊?”
卫辞:“……”
今天是有点巧。
但他并不想张口就用捡垃圾来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