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洲擦完身体就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穿上。
因为是夏天的缘故,他柜子里都是洗的发白的大背心,黑白灰都有,虽然看起来很土,但好在很干净。
昨晚这一切之后,他又把换下来的背心洗了,然后用洗脸盆重新打了一盆冰冰凉的井水进来,放在盆架子上,对还坐在炕沿的少年道:“你洗吗?”
夏稚愣了一下,他确实有点热,洗洗脸也是好的,于是嗯了一声,说:“我想洗脸。”
“我给你拿毛巾。”彦洲说完,沉默地转身去了另外一间屋子里,过了好一会才从里面出来,拿出一条带着樟脑球味道的新毛巾,“是新的。”
夏稚:“谢谢。”
他刚准备抬手接,就见男人熟练地把毛巾用肥皂洗了一遍,把上面的味道洗去七七八八,大力拧干之后递给夏稚。
太细心了……
不得不感叹,这个名叫彦洲的NPC简直是个好男人!
简单洗了洗脸,又用毛巾擦干,夏稚想着帮忙把水倒掉,端着水盆来到院子里,就看见彦洲正在角落劈柴。
阳光下,男人挥舞着斧头,双臂用力,肌肉紧实,线条明显,边缘被镀上一层自然的金光。
这个男人在太阳下闪闪发亮,惹得夏稚忍不住看呆了几秒,才窘迫地端着水过去。
“这个,要倒在哪里?”
“随便。”男人劈柴的间隙扫了他一眼,语气随意地说。
他这院子里每种东西,光秃秃的都是黄土,连根草都少见,夏稚把水泼到角落的土地上,干黄色的土迅速湿了一片。
然后夏稚就没事干了,而男人还在劈柴,他似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把夏稚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仿佛只是顺路做的一件事。
在屋檐下站了一小会,夏稚不好意思独自一人进屋,就从屋子里搬了个板凳出来,坐在门口。
他刚坐下没几分钟,男人就干完活了,那些木柴他没有都劈完,不过也劈了很多,他用麻袋把木头装上,搬回屋里。
彦洲把装有木材的麻袋放在锅炉旁,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乖巧等待的少年身上。
他一直有避开对方的视线,这小孩看向的自己的时候,眼里总是泛着水光,可怜巴巴的,这张脸也完全符合他的审美……彦洲自认不是什么好色的人,可偏偏在游戏里被一个小小NPC给吸引了,这要是说出去,同公会的玩家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有些懊恼地别开眼,彦洲一边维持角色的老实人设,作出一副不敢多看的样子,一边语调温吞地说:“别担心,等过几天村子里安稳了,我就送你回城。”
夏稚:!
大好人啊!!
就算是游戏世界怎么样!世界上还不是好人多!
郁郁寡欢的小脸瞬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午间那刺眼的光好像被融进了这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里,那里面是感激、激动、开心……
“谢谢!”夏稚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那、那这几天,就先打扰你了。”
彦洲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另外一间房被当成仓库了,收拾起来很麻烦,这几天你睡在主屋吧。炕很大,我们可以一人睡一边。”
夏稚没得挑,人家都要送自己离开了,自己的要求太多反而会惹人厌,更何况主屋的炕确实大,挤一挤睡的话,五六个人不成问题,一人睡一边,那中间少说也有两米的距离。
【你就不怕他是披着羊皮的狼?】系统说。
夏稚愣了一下,随即回:[我觉得他不像……反正,到时候再见招拆招嘛。]
主要目的是找到同为玩家的队友并观察选择,这点他还是放在心上的,跟NPC之间打好关系只是辅助通关而已,好处多多益善!
见夏稚同意,彦洲也不再耽搁,直接开始着手准备午饭。
从他们回来开始,男人又是收拾卫生、又是砍柴烧火、现在直接开始做饭,一点也没闲着。夏稚坐在门口,板凳很小,他坐着只能曲起膝盖,并在一起,看起来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
夏稚不知道做什么,光看着男人忙活又有点心虚愧疚,只是这些锅头灶脑他实在玩不转,悄悄那大铁锅,能装下他两个头呢……
至于烧火什么的,男人要是需要帮忙,他也愿意尝试。
彦洲动手能力很强,做事干净利落,是那种话不多但做得多的个性,夏稚对这个NPC又多了一点欣赏,也不想气氛如此尴尬,于是抿了抿嘴巴,干巴巴地跟彦洲搭话。
“彦洲先生……”
“叫我彦洲就行。”
礼貌开口,转头就被打断,夏稚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地单独叫对方的名字:“彦洲。”
“嗯。”
男人回答得倒是很利索,并且在他开口之后,就一边似有若无地瞄着他一边做事,意思好像在说:知道你叫我了,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夏稚想要打听一些普兰村里面的事,但怎么开口不会让人怀疑却让他犯了难。
从彦洲的视角来看,就是少年表情有些慌张,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眼睫低垂,眸子里映出炉中火光,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嘴里也只是闷声安慰:“我把你买回来,他们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夏稚啊了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彦洲是怕他担心那些人贩子再找过来。
心里泛起阵阵感动,夏稚点了点头,索性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村子里……是不是经常发生这样的事?”
彦洲厌恶这一行为,也不太喜欢这个话题,可人设局限他必须逆来顺受,默认村民们做这些违法的勾当,“嗯,一直都是。”
“那被拐来的人也太惨了……”夏稚悲伤地说:“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遇见你怎样的好人。”
彦洲顿了顿,心里痒痒的,说:“村子里也有好人。”
夏稚点头:“我知道,你就是嘛。”
彦洲似乎笑了笑,夏稚见他嘴角勾了一下,可说出话却依旧冷淡,“他们都麻木了。”
一个村子里发生这样的事,而且持续已久,或许彦洲没出生的时候,违法的勾当就已经存在了,这么久以来,或许有人反抗过、排斥过、因为不想同流合污选择离开,但久而久之,留下来的一定是默认的,即使不理解、不喜欢、浑身抗拒,最终也只是冷漠旁观。
这是没办法否定的事实。
傅彦洲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有关这个角色的设定以及基础介绍使他进行了一番拓展理解,至于村里的人口买卖勾当为什么如此猖獗,这里面还包含了一个跟蒲兰村背景有关的线索……
少年不过是个NPC,傅彦洲觉得没必要跟他说这些,少年心慌无非是因为被拐卖,在通关之前,他安抚好对方就可以了。
男人做了两菜一汤,很普通的家常菜,用的食材也是现成的。一锅米饭散发着稻香,这会夏稚可不能心安理得地干坐着,帮忙盛饭端菜,等准备好一切坐到炕沿边准备吃饭,外面悬在头顶的太阳已经西落不少,光芒也没那么烤人了。
夏稚看着窗外落下去的光,直到彦洲喊他,才收回视线。
“下午要下雨了。”
彦洲只扫了一眼窗外,就笃定地说。
夏稚心里莫名的慌,或许是因为上一局游戏里,也是刚进游戏的第一天晚上就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就有人被掏了心脏。
天变得快,这顿饭还没吃饭,外面彻底阴了下来,不过多时,雨滴砸在窗户上的声音由疏至密,像是催促着人们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死掉。
一种难以言明的慌乱笼罩在心头,夏稚吃掉最后一口饭,外面轰隆一声炸开闷雷,吓得一哆嗦,筷子掉到地上。
他又慌忙弯腰去捡,却被另外一只手抢先。
已经吃完饭的彦洲收拾碗筷,很是自然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离开。
雷声过后的雨更大了,哗啦啦的声音响彻山林,如同不知名生物凄厉的嘶嚎。
望着这倾盆大雨,屋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想:今天下午是出不去了。
游戏刚开局,按理说如果今天下午出去村子里走一圈的话,多多少少都会遇到几个同样出来寻找同伴的玩家。
但现在雨下的这么大,土地泥泞不已,不管有没有洁癖的人都不太想出门了。
没有阳光照射的屋子看起来潮哄哄的,透着一股不算难闻的潮味,夏稚帮忙刷完碗,泼了盆水出去,发现门口已经有积水了。
这雨来势汹汹,应该还能下一阵。
闲来无事,夏稚坐在屋里,也不知道能跟彦洲聊些什么,对方一看就是不善言谈的人,很闷,自己一个劲搭话的话,不仅很惹人怀疑,还不太符合被拐卖的身份……
就算买了自己的买家是好人,但作为受害者,怎么可能相处没多久就跟对方聊东聊西啊!
就这样过了一会,夏稚开始犯困,他靠在墙角,头贴在墙上,眼皮耷拉着,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而在外屋不知道做些什么的彦洲回来后,见他这副状态,就很自然的从柜子里搬出来枕头和薄毯子,在他身旁无声铺好之后,叫了一声:“夏夏。”
呼唤声近在咫尺,夏稚猛地惊醒,忐忑地抬头看过去。
“睡这。”彦洲后退一步,拍了拍枕头,说:“来不及洗新的被子和枕套了,这些都是我的,上午刚换过,还没开始睡。”
他来到副本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贴身用品换了套干净的。
夏稚怔愣片刻,然后有些窘迫地红了脸,“我还没洗漱……”
他身上的衣服好像比身为农民的彦洲更脏一点,条件不允许洗澡的话,他至少想要擦擦身子,洗洗脚,再躺在人家新换的被子上。
彦洲顿了顿,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套宽大的背心和短裤,想了想,又掏出一条算不得腰带的拧成一股绳的布条,把这些放到炕上之后,又出去给夏稚打了盆水。
夏稚看到衣服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连忙跟在他的身后想要帮忙,彦洲不用他端水,只让他拿柜上的暖壶进屋等着,等放好水盆,就去拉上窗帘,然后打开灯,让夏稚自己调水温擦身子。
面面俱到,简直细心得不行!
就这样,夏稚用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迅速清理自己,洗好脚之后直接上了炕,穿上彦洲的衣服,裤子和衣服都很大,他把衣摆掖进裤子里,又用那根绳子系在腰间,蹦了两下确定不掉裤子之后才放心。
夏稚不好意思再让彦洲帮忙收拾狼藉,于是自己倒了用过的水,又用干净的水冲刷盆,然后问他要来拖把,把屋里地上的水渍拖干。
昨晚这一切后夏稚更困了,尤其是拉开窗帘后,急促的雨声仿佛在催他入眠。
“睡吧。”彦洲见他眼睛不住地往炕上瞟,不由得弯了弯嘴角,道:“我去外屋,门给你关上。”
夏稚小声道谢:“谢谢你,彦洲。”
躺在柔软的棉花被上,夏稚嗅了嗅布料上清新的味道,好像就是普通的肥皂香,但应该好好的晒过太阳,香气被赋予大自然的味道,更加清新了。
夏稚闭上眼,听着雨声盖着薄毯子,一直压制的困意开始泛滥。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夏稚好像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一声声踏进雨水里,隔着屋子响起。
然后就是有人进屋的声音。
夏稚还很困,惊疑的念头在脑海中出现一瞬就被困倦打败,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来就来吧,反正有彦洲在。
屋里夏稚睡得不算安稳,外屋傅彦洲迎来一个相对来说不算陌生的人。
“敖叔。”彦洲见来人顶着大雨走进来,便默默从椅子上站起身,帮忙接过那把大雨伞。
被称呼为敖叔的中年男人肤色黝黑,身材精瘦,一看就是很纯朴的农民,他没有脱掉身上的雨衣,也不听彦洲的招呼继续往屋子里面近,只是站在门口,微微喘息着,可见这一路走到有些吃力。
他是今天拦路的那个男生的父亲。
“大洲啊。”稍稍缓过来的中年男人开口就是语重心长的一声唤,“你和小泰的事……”
“敖叔,我和敖泰没什么。”虽然态度是对长辈的尊敬,但说出这句话的语气也同样坚定,“我不知道敖泰会去怎么跟您和婶子说的,但我确实跟敖泰没有关系,我一直在拒绝他,也让他找个好人家,但是他不愿意。”
敖叔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不是对彦洲生气,而是一种窘迫。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格,敖叔肯定要比的其他人了解,想到儿子回家哭的那一通,再联想他以前说过的话,敖叔瞬间就明白,自家儿子单相思,还入了戏。
敖叔看着眼前的老实孩子,忍不住叹息:“那、那你买个城里的娃当媳妇,是想让小泰死心吗?”
“不是。”彦洲说。
敖叔又叹口气:“别怪叔多嘴,毕竟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城里的孩子不知道节俭,真的不会过日子,就算不跟小泰,你也别拿婚姻大事当儿戏。”
傅彦洲听了,只觉得讽刺。
蒲兰村里多少家庭的另外一半都是被拐卖来的,他们心里真的一点数都没有吗?
因为那个可怕的、不成文的规定,拐卖人口这种令人唾弃的违法勾当他们一直在做,现在眼前的这个在村子里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竟然说外面的人不靠谱。
简直可笑。
“敖叔,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彦洲冷声说:“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无辜的。”
敖叔悻悻地点了点头,看起来还是有点不甘心,话题倏然一转,开始说起自己儿子的事:“你和小泰同岁,都是下半年才过生日,这时间啊,怕是有点来不及了。起先小泰一直在家里哄骗我和你婶,说你们能在生日之前结婚,我信得过你,也就放下心来,结果你这……”他停顿一瞬,见彦洲还是面无表情,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语气也不由得冷硬些许,“你们这不成了,我就得快点给小泰娶个媳妇,或者让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再找个人嫁了,不过怎么做,都得他先点头。叔来找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主要是你跟小泰一起长大,也了解他,脾气倔的不行,这人命关天的事,你抽空帮叔劝劝他?”
人命关天四个字好像能解释一切,但却又是一个无法解释的怪圈。
作为蒲兰村村民的彦洲是明白的,他沉默片刻,几经斟酌,才点了一下头,不等敖叔面露喜色,他就先把丑话说在了前头:“我只能尽力,至于敖泰怎么选择,我就管不到了。”
人家都答应了,敖叔也不好再得寸进尺,于是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突然被打开。
一个人站在门口,睡眼朦胧地看着门口的两人,他的眼里尽是茫然之色,就算看见了一个陌生人,也没做出太大反应,仿佛意识还未回笼,身体就先做出了动作。
精致漂亮的少年穿着比他大了不少的衣服,露在外面的肌肤像沐浴了牛奶,白的发光。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抓了抓有些凌乱的黑色发丝,视线只落在陌生人身上一秒,就挪到了彦洲身上。
敖叔从未在村子里见过这么漂亮娇嫩的人,一时间眼睛都瞪大了。
怪不得彦洲这小子看不上自己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