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启动成功,倒计时已完成◎
此言一出, 满场皆惊。
萧芜瞬间抬眼,望向谢枢,似要起身, 谢枢便轻轻抬手,点在他的肩膀, 将萧芜压了下去。
萧芜嘴唇微动,闷了许久,终是敛下眸子, 不再言语了。
谢春山要试剑, 他现在没资格拦。
擂台上弟子们交头接耳,面露兴奋,这是当世最富盛名的两位修士之间的争斗,观战机会难得,对天赋低微的弟子而言, 这或许是一生中唯一一次参悟此等界比斗的机会,他们不需要体悟全貌, 仅需要窥得一二, 便有机会登场入室,于浩渺大道中留下一名半姓。
亭台之上,各派掌教的视角与小弟子截然不同, 他们互相对视, 表情凝重。
苍山道人乃当世仙门第一人, 谢春山乃当世魔门第一人, 谢春山挑战苍山道人,绝非普通论道比试。
这场争斗, 既可以决高下, 也可以决生死。
苍山道人抚摸白玉拂尘的手一顿, 从座位上站起,同样向前一步,立在了山崖之前。
他与谢春山对视,提气振声,威严的嗓音回荡在山间谷地:“小友欲试苍山剑?”
谢枢洒然:“请试。”
此时,两座巍峨高峰逼夹着试剑台,苍山道人着白衣,谢春山着黑衣,两人一黑一白,分立两山之巅,狂风吹动他们的袖摆襟袍,一如天平的两端,而天平的筹码质押的,则是仙魔两道百年气运。
谢春山胜,仙门落魄,魔门当兴,无妄宫子弟从此横行无忌,谢春山败,仙道显赫,魔门避世,上陵宗稳坐头把交椅。
台下无数尚且稚嫩的弟子不会想到,命运如丝缕交缠,看似与他们无关的一场比试,已与所有人命数相连。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苍山道人率先执起苍山剑,对他们这个层级的比试而言,小小剑台已然不能承接其中剑意,唯有化上陵群山为擂台,天地高崖为背景,方可淋漓一战。
苍山看着谢春山,笑意不达眼底,眸中暗藏机锋:“小友,请吧。”
谢春山笑:“请。”
苍山:“我虚长小友几岁,让小友几招,请小友先出。”
正道人比剑总是有各种规矩,以示品性高洁清贵,不愿占人便宜,可这“高洁清贵”放在苍山道人身上,就有几分搞笑了。
谢枢摇扇而笑:“我们魔修快意恩仇,不讲这些,道人请吧。”
俨然是暗讽正道虚伪。
心中有鬼便格外容易被刺痛,苍山一挥衣摆,当下冷哼:“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只听铮然一声剑鸣,苍山剑骤然出鞘,光影斑驳间飞沙走石,山中罡风四起,在空旷的峡谷中尖啸而过,似厉鬼哭号。
苍山道人率先出剑。
作为上陵宗掌教,他的剑四平八稳,中正平和,恰似这连绵巍峨的上陵群山,自平原谷地拔地而起,坐镇四方,正道八百年气运,皆在此山。
浩如烟海的剑气刺破长空,有泰山压顶之势,自当头横扫而下,似仙神高居云端,诘问来人。
在如此磅礴的灵压下,吴不可与薛随同时后退两步,堪堪稳住身体,其余修为较差的随侍退无可退,脊背抵住山石,满目惊惧。
萧芜坐在原地,八风不动,只蹙眉注视着风暴中心的玄黑色身影。
谢枢依然立在原地,一手轻摇折扇,广袖宽袍随风吹动,姿态洒然,说不出的俊美风流。
他的态度无疑激怒了苍山道人,刹那风云涌动,剑气刺破长空,一点寒芒直刺谢春山眉心要害。
谢枢却没抬剑。
他身行错开两步躲开剑芒,却将折扇一拢,当空抬手,与长剑赫然相接。
当的一声脆响,苍山剑无双威力之下,折扇却仅仅是微微弯折,并未断裂。
谢枢心道:“果然。”
他这折扇并非凡品,是宫中最好的一把,也并非直与剑势相处,而是错开折损后的余波,可饶是如此,扇子依然应该断裂。
没断只有一种解释——苍山剑不愿意为苍山道人所用。
作为游戏的制作者,谢枢看过不下十版文案设定,有些设定并未明写,有些已经废弃,但随着他对此世界了解越发深入,那些或明或暗的线索依然成为了世界法则的一部分,在无形中影响着世界。
譬如,修为得一步步修炼,任何靠掠夺,秘法,得来的修为,都会暗中反噬;譬如修士寿元有限,一旦大限将至,便会江河日下;又譬如,剑道要与道心吻合,倘若修了不适合的道,实力十不存一。
缱绻多情的人用不来雷厉风行的剑,光明磊落的人用不来阴狠毒辣的剑,而阴狠毒辣的人,同样用不来澄澈空明的剑。
苍山剑取苍山巍峨,护佑苍生之名,是上陵宗代代相传的名剑,此剑曾跟随过无数霁月光风的掌门,是山中震派之宝。
可如果他的主人吸人修为,苟延残喘呢?
或许苍山道人曾经磊落,曾经坦荡,但时过境迁,面对寿元则损的他,早不是昔日意气风发的样子了。㊊卞
这样的人,用不好苍山剑。
此外,谢枢在夜深人静时,曾无数次拆解参悟萧芜的剑,他一遍遍的回忆,一遍遍的尝试,最后上陵宗剑法秘传在他眼里拆解成了游戏中的基础招式,表面截然不同,底层逻辑却处处相似,谢枢略略回忆,每招每式效果如何,弱点在哪,如何破解,便一目了然。
游戏中埋下的每处伏笔,皆在此处一一对应。
谢枢拔出了谢春山的剑。
墨云翻卷,暴雨如注。
谢春山的剑名沉渊,剑身漆黑如墨,隐有暗光流转,剑锋细窄,一如笔挺陡峭的无妄群山。
时至今日,谢枢依然没参悟透谢春山的剑招。
他曾苦学无妄宗剑法,深挖其中每招每式,力求做到完全一致,可学到后来,谢枢骤然发现,无妄宫的剑法没有定式。
剑心如道心,谢春山其人,本就随心所欲,随欲而行,他不需要记什么剑招剑谱,也不需要了解多深,他需要的,是一份舍我其谁的狂妄。
谢枢与谢春山完全不同,他个性谨慎,走一步看散步,喜欢步步为营,事事想好退路,但在这个世界,他可以“狂妄”。
他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是参与规则制定的造物主,大到天下格局,小到每位重要人物的生平事迹,他都参与其中,这个世界的法则里,每处都写着谢枢的姓名,他本就该是此世界的天功与造化。
造物主想要苍山道人死,苍山道人焉能不死?
如此,倒与谢春山的心境不谋而合。
沉渊拔起的刹那,黑云自天边涌起,遮天蔽日,场上一片昏黑,众人抬眸望向风暴中心,只见剑光如水,铺天盖地,似惊雷落地,山间草木摇落,短短数息,两人已过百招。
又二百息,已过千招。
剑鸣悲怆,山河动摇,场外飞沙走石,中央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隐在云雾之中,只可在剑光划破层云的瞬间瞧见一麟半爪。
云雾外,小弟子们屏声凝气,诸位长老脸色凝重。
萧芜眉目冷淡,可细看之下,五指陷入亭台栏杆,几乎要将那木料抓烂了。
又五百息,一道剑气横空扫出,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似乎某人被挑落长剑,重重砸在了地上。
霁雨初晴,层云间骤然落下了一缕天光,折射出斑驳的青蓝光晕,竟在两山间架起一道虹桥。
山间雾气将散未散,众人屏息看去,地面上却是隐约两个人,一黑一白,一跪一站。
站着的身体笔直,跪着的以剑拄地,似乎胜负已分。
萧芜赫然站起。
站着的是苍山道人,跪着的是谢春山。
但是正道尚来不及欢呼,那具站着的身体轰然倒下,大股大股的鲜血从胸口溢出,苍山道人双目微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谢枢拄着长剑从地上站起,浑身抽痛,他脸色惨白,额头脊背凝了一层冷汗,掌心滑腻腻的,几乎握不稳剑柄。
太疼了,皮肤,经脉,乃至于脏器,每一处都叫嚣着疼痛。
前世ICU里输液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疼痛。
苍山道人毕竟是老牌剑修,谢枢胜的险之又险,即使拆了他的剑招,也躲不过每一剑,这具身体千疮百孔,细细数下来,断的筋脉不比萧芜刚来无妄宫时少上多少,俨然是气血两亏,半死不活的模样。
魔修不讲人情,只认利益,这样一具身体回到魔宫,不等伤势养好,便被属下生吞活剥了去。
不过也没关系,剧情走到此处,已差不多终结。
先前谢枢便预料过,以系统的宽泛程度,谢春山未必需要死在萧芜剑下,他大可以约战苍山道人,以谢枢如今的水平,杀死苍山道人当然更好,就算战败,也足以让苍山道人重伤垂死,百年内翻不出风浪。
没了这座压在头上的大山,萧芜要接管仙魔两界会简单许多,那个被他圈在无妄宫中精细养了许久的清贵青年,将以一种更坦荡平顺、无灾无难的方式,登上天下至高的位置。
这是谢枢临走前,能为他最喜欢的人物,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事到如今,只需要让苍山道人补上最后一剑,一切便可终结。
谢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身体疼的厉害,谢枢几欲低声抽气,却还是咬紧牙关,稳住了身形,朝半死不活的苍山道人走去。
苍山道人身后数尺,恰好有一柄断剑,剑尖深入泥土半寸,是方才萧芜与弟子比斗,从弟子手中击落的。
他特意给苍山道人留了一口气,又将他挑落在了这个地方。
66扒拉在谢枢的头发上,屏幕打个大大的“ok”。
谢枢便上前两步,半跪在苍山道人身边,苍山道人吐出一口血沫:“你……何必……”
其中好几次他都觉得不对,意欲收剑,两人修为相近,再拼下去两败俱伤,不如握手言和,反正落了雷云,无人看清场内,只管拖上个百来招,彼此互吹几句糊弄旁人,谁知着谢春山和疯了似的穷追不放,如今他重伤垂死,谢春山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
谢枢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拎起来,笑道:“老头,你知道我们一同出席过仙魔两界那么多盛事,我为何独独今天会与你过不去吗?
他身体疼痛,嗓音也发着闷,话说断断续续,唯有笑声畅快淋漓:“萧芜来我无妄宫时筋脉尽碎,是你害的?”
苍山瞳孔涣散:“萧,萧芜……?”
数百年的时间里,他不止一次摄取过他人修为,萧芜不是第一个,也本不该是最后一个,上陵宗是正道第一大派,陨落的天才不计其数,没有人会怀疑一位避世多年的老祖,苍山道人甚至不太记得,他曾害过这样一个人。
谢枢轻声:“老头,你猜,倘若我将这事公布出去,你这德高望重的老祖是摄人修为活着的,亭台上那些敬你如师如父的人,会如何看你?”
正道修士都重脸面,苍山道人心中若是寿命排第一,排第二的便是他这张橘子皮似的老脸了。
听闻此言,对方果然转动浑浊的眼球,颤颤巍巍的望了过来。
苍山道人的手向后探去,眉峰抽动,他勾动仅剩的灵力,悄然控住了断剑。
即使濒死,苍山也依旧是正道第一人,气劲裹挟着剑锋,极快极准,直朝胸腔袭来。
于此同时,系统电子音在谢枢脑海中响起:“重要剧情预备,宿主痛觉感知开始屏蔽中,痛觉屏蔽已经完成,剧情完成度测算中,测算合格,奖励回归原世界*1,程序启动中,倒计时10,9,8,7——”
在系统冰冷的倒计时中,谢枢身形陡然踉跄,他漠然垂下眼,玄黑袍服下,一柄断剑剑尖直刺心脏,大股鲜血浸湿衣摆。
他毫无痛感,可心脏被刺的感觉依然怪异。
谢枢的眼睛,耳朵,乃至于触觉都变得朦胧恍惚,他像是和世界隔了一层雾,亦或者被罩在磨砂的玻璃壳子里,恍惚间,倒像是icu里濒死的时候了。
他在等心脏被彻底贯穿。
可下一秒,剑尖忽然停了,冰冷锐利的金属停在心脏当中,没再往前一寸。
谢枢恍惚抬眼,来人一身白衣,斗笠遮面,五指紧紧抓着剑锋,任由利刃刺入皮肉,不让剑锋再前进半寸,直抓的鲜血淋漓,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是萧芜。
谢枢再撑不住身体,踉跄着倒下,他无力的垂落着目光,看向那人手心溢出的鲜血染红剑锋,又在边缘缓缓滴落。
阖眼的瞬间,谢枢想:“那是萧芜用剑的手。”
剑修用剑的手,怎么能这样用呢?
于是在一片空空荡荡的茫然中,谢枢下意识的抬手,指腹碰上了萧芜的掌心。
他一手的鲜血,萧芜亦是一手的鲜血,血液滚烫温暖,两相触碰,倒像是谢枢在为平芜君拭去掌心鲜血似的。
可萧芜尚来不及拢住那冰凉的指尖,便从掌心滑落了。
“3,2,1——”
几乎是同一时刻,机械音回荡在谢枢的脑海
“恭喜宿主,倒计时已完成,程序启动成功。”
“本次任务完成,祝宿主现世生活愉快。”
【📢作者有话说】
66(开心):“任务完成撒花花~~”
饼干(阴恻恻):“你高兴的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