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筠来找陆旒的时候, 白雯正安静的呆在房间里。
作为来自白塔的使者,哨兵并没有将他关入牢房,而是软禁在了一处带客厅的一居室, 此时,他正坐在沙发上, 悬腕提壶,让热水注入茶盏中。
——外头乱成了一锅粥, 他却施施然的品着茶。
另一位向导稍显不安:“白雯大人,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白雯端详着茶盏, 看着茶叶舒展起伏, 笑道:“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不出三天,齐翊就要来求我。”
整个白塔, 能给SS级别哨兵梳理的向导只有几位,除了远在千里之外无法赶来的那些,就只剩下两位, 一个是他,另一个是陆旒。
白雯淡然道:“陆旒被他们抓进牢里, 至今都没有放出来, 听说一直在甲板做苦力,齐翊不可能求他疏导,否则……”
他轻声:“我了解陆旒的脾气, 让他疏导,他大概率直接将哨兵的精神海摧毁, 所以, 只剩下我了。”
在这种情况下,哨兵除了放下身段, 对他摇尾乞怜,没有其他的方法。
其他向导对视一眼,看白雯如此自信,心中的不安减少了些许:“是,是这样吗?”
“是的。”白雯轻笑出声,他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像是在思考如何把玩哨兵本人,“早很多年,他还跟在他那个养兄身边的时候,我就想试试了,可惜……”
可惜,哨兵刚一毕业,就选择叛逃,兜兜转转多年,都没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
于此同时,陆旒已经到了隔离房的门口。
黑哨哨兵时常失控,舰船上专门有一处精钢制造的囚室,只在门上留了巴掌大小的一扇小窗,用来递送食物和水,如果失控,哨兵们会将自己关在里面,直到挨过漫长的狂暴期,或者直接死去。
季修筠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灰狼,象龟,准备麻醉剂,把拘束床和束缚带拿来,再去拿口嚼和止咬器,等会我打开门,象龟你防御牵制住齐翊,我和灰狼尝试控制……”
正常状态的SS级哨兵就很恐怖了,失控状态的更不用说,如果不是齐翊潜意识里明白不能出去,这间精钢锻造的房屋能不能困住他都是个问题。
陆旒是个没有战斗力的向导,不可能放他直面齐翊,必须要季修筠他们先控制住局势。
但是,就在季修筠浑身紧绷,等待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咔嚓一声。
陆旒半跪下来,打开了房门上的小窗。
一缕亮光穿透了纯黑的空间,陆旒透过窗户,往房中看去。
齐翊没有癫狂,没有暴躁,也没也尝试攻击墙壁出来,他安安静静的待在角落,蜷缩在无垠的黑暗中,似乎只有这个姿势,能给他一点浅薄的安全感。
就像陆旒第一次进入他的精神海,看到的那样。
猎豹和他挤在一处,互相依偎,豹子的尾巴搭在齐翊的脑袋上,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相依为命的小朋友。
陆旒轻声:“凯撒?”
猎豹缓缓抬起眼眸,他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的一个点,看起来冰冷又危险。
陆旒敲了敲窗户,再次轻声:“凯撒?”
他招了招手:“过来。”
随着他的多次敲击,猎豹迟疑着迈开步伐,向他走去,而哨兵依旧蜷缩在角落里,如同凝固的雕像。
猎豹走到了门前。
陆旒:“你还好吗?”γυе哥欠
凯撒明明性格温顺,爱吃爱喝爱玩爱撒娇,现在却眼神冰冷,喉咙呼噜两声,像是十分难受。
陆旒便从窗户处伸手,想要摸一摸它。
季修筠断喝出声:“危险!”
失控状态的精神体远比野兽更危险。
但是,向导的手准确的落到了猎豹的脑袋上。
陆旒轻轻呼噜了一把大猫头顶,捏了捏他半圆形的耳朵,语调满是心疼:“凯撒,是不是很难受?”
猎豹没说话,却偏过脸,蹭了蹭向导的手掌。
这时,一只麻醉剂骤然破空,射向精神体的脖颈,噗的一声命中后,季修筠将陆旒扯在身后,一脚踹开了大门:“象龟灰狼,准备绑缚!”
陆旒:“等……”
他话音未落,眼睁睁的看着季修筠带着两人冲进了牢房,身后的精神体骤然显现,他们拉住齐翊,扣住他的肩膀,将象征禁锢的止咬器和拘束带绑缚上身,他们动作换忙,下手难免粗暴,陆旒站在门口,眉头越蹙越死。
齐翊没有反抗。
他像个任人折腾的木偶,任由止咬器卡进牙关,束缚带陷入大腿肌肉,如同昏厥过去,可陆旒分明看见,他的身体在颤抖,痉挛一般,手指深陷入掌心,淋漓的鲜血自手中落下,滴落在地板上。
在失控状态,齐翊任竭力忍耐,不想伤害他的同伴。
“季修筠。”陆旒忽然出声,“够了,出去吧。”
季修筠回头,满脸的不赞同:“您并不知道失控的哨兵有多危险,他能轻而易举的撕下身上的束缚带,咬烂止咬器,您在他手中甚至活不过十秒钟……”
“够了。”陆旒强调,“我心里有数,出去,就现在。”
“……”
哨兵们确实身体强悍,但高阶向导带来的精神压力也是实打实的,以向导为中心,无垠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季修筠强忍着离开的冲动:“抱歉,但是……”
陆旒:“他不会伤害我。”
说着,他偏头看向地上的猎豹,嗓音温和又纵容:“对吧?凯撒?”
那一针麻醉没让凯撒完全昏迷,但让它肌肉麻痹,只能瘫倒在地面上,听见向导的声音,它微微偏头,艰难的蹭了蹭哨兵的手掌。
季修筠深吸一口气,微微欠身:“祝您好运。”
他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房间内只剩下陆旒和齐翊两个人,季修筠等人站在门外,紧张的注视着里头的情况。
他们看见向导抬步,很轻的向哨兵走去。
齐翊缩在角落,紧闭着眼眸,全然是防御的姿态,而向导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半跪下来,缓缓伸手,搭在了哨兵的皮肤上。
季修筠屏住了呼吸。
哨兵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暴起,他的手臂颤抖片刻,将脸埋得更低了。
陆旒摸到了一手粘腻的冷汗。
掌下的皮肤一直在发抖,齐翊微微颤抖着,额头的青筋暴起,陆旒摸了摸他的脸颊,摸到了止咬器的边缘,轻声哄道:“我帮你拿下来好不好?”
他有种直觉,齐翊不会伤害他。
齐翊显然还留着一线理智,他拂开陆旒的手,仓惶摇头,声音吞没在止咬器里,依稀是“不要,不行/”
他想说:“不要,不行,不能取下,我会伤害你的。”
陆旒:“你不会的。”
反正原主已经下线了,齐翊就算当场把陆旒咬死,也算还原剧情,陆旒攀住止咬器,小声的和齐翊打商量:“我把它拿下来,你控制一下,不要咬我,好吗?”
哨兵依旧摇头,冷汗顺着头发滴落:“不,不……”
但是陆旒已经取下了。
他小心的绕过哨兵的牙齿,将冰冷的物件丢到一边,然后试探性的环住哨兵的脊背,想将他从角落里带出来:“没事了,没事了,齐翊,靠过来,靠过来。”
齐翊的脊背也满是冷汗,汗水打湿衬衫,衣服完全黏在皮肤上,陆旒的指尖能感知到这具身体冰冷的温度。
齐翊依旧在颤抖,顿在原地没有动,他像一尊僵硬的石板,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
陆旒沿着脊背,小心的向上摸索,指尖拂过哨兵的后颈,摸到他湿透的后脑,而后微微用力,将他压向了自己。
齐翊本能的挣扎,他紧缩的瞳孔颤了颤,张嘴咬上了向导的肩膀。
陆旒却并没有停止安抚的动作,小声的诱哄:“没事了,没事了。”
牙齿触及皮肉,却并没有真的咬下,而是迟疑的停在肩膀上,留下湿漉漉的牙印。
陆旒已经捧着他的脸,将额头印了上去,直视着哨兵金棕的眼眸,轻声道:“没事了,我这就进入精神海帮你梳理,放轻松,放轻松……”
说着,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沉入了齐翊的精神海中。
入目,依旧是一片昏黑的泥泞。
和之前去过的前表层不同,梳理需要向导进入精神海更深的区域,那里藏着哨兵最隐秘,最不为人知的痛苦。
陆旒环顾四周,他放的提灯和猫玩具不知道被卷到了精神海的什么地方,他只能又变出一盏灯,可精神海里狂风呼啸,那灯火很快便熄灭了。
陆旒一顿,给提灯额外加了成防风玻璃。
他缓步走入肆虐的风暴之中。
劲风阻挡着向导的脚步,似乎想将他挡在幽深的记忆面前,可那些风刚刚吹到向导身边,又轻柔的绕了过去,仅仅吹动了向导的衣摆,简直像是凯撒在撒娇。
陆旒几乎没有停顿,就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似乎,哨兵也在渴望着他的进入。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渐停歇,陆旒环顾四周,似乎听见了轻轻从啜泣。
最先到来的记忆,是齐翊的童年。
他步履一顿。
精神海的深处,也是哨兵记忆的深处,往往有着哨兵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往,陆旒寻着身影,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齐翊。
那是一件很黑的柴房,几乎没有光,只留下窗户大小的孔洞用于呼吸,齐翊大概只有十岁,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蜷缩在牢房的墙角,就像现在一样。
对小孩子来说,空寂黑暗的柴房,大概时很可怕的存在。
一句句的声音在陆旒耳边回荡。
“又打碎了碗。”
“你是所有人中最坏的孩子。”
“今夜你去清扫柴房,不允许吃晚饭。”
哨兵在觉醒初期,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们很容易闯祸。
陆旒打量着柴房里的程设,在碗柜上看见了“救济孤儿院”的字样。
他想:“是了,书里提过,齐翊是被收养的。”
剧情中开场,齐翊就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他整个人就像他黯淡无光的精神海,空旷又孤单。
陆旒看着瑟缩的小齐翊,胸腔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而孤儿院这种地方总是隐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阴私,之所以精神海那样的暗淡无光,可能就是童年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被关在了漆黑的柴房里。
陆旒提着灯,走到齐翊面前,半蹲了下来。
小小的齐翊比后世乖巧不少,面容已经称得上俊秀,他瑟缩着,惊慌的打量着来人,肉眼可见的慌乱,像是害怕被他伤害。
陆旒:“嗯……”
怎么哄一个小朋友呢?
于是,他关闭了面瘫系统,对着齐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轻声道:“我可以坐在这里陪陪你吗?”
提灯的火光照亮了向导的面容,他柔软的白发垂坠下来,面容好看的像童话里的天使,齐翊呆呆的注视着他,乖顺的让出了身边的位置。
陆旒便摸了摸他头,齐翊脾气那么坏,居然发质柔软,和凯撒一样好摸。
于是,向导心想:“这个小齐翊,怎么和凯撒一样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