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望租的这间房子空空荡荡, 老教授一家早早搬去了学校外的商住小区,教师宿舍里除了桌椅板凳床等难以搬运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指挥官便打开手机, 开始采购必须的生活用品。
床单、被子、漱口杯,零零散散的买了一大堆, 最后指挥官点入食品区,勾选了几袋牛奶。
他又下单了一个电煮锅。
等所有东西买完, 叶望想了想, 又买了两张音乐会的内场贵宾票。
——他在刚刚那男生的胸口口袋里看见的。
三十分钟后, 无人机将货品放到了门口的走廊上, 门票也被投递进门口的信箱。
星际时代,依旧有少部分保持着古老的生活方式。
叶望将它们全部搬进来,打开电煮锅煮牛奶。
隔壁的江岐还没睡, 他开了电视,却没有点击任何频道,天线徒劳的接收着无意义的电磁波段, 在屏幕上显示出大片的电子雪花,音响发出嗞嗞嗞的噪音。
老房子的隔音实在很差, 叶望能清楚的听见隔壁的动响, 如果江岐走动或者说话,叶望一清二楚。
但是江岐许久没有动静。
他似乎坐在沙发上,盯着没有节目的雪花屏, 不知道在想什么。
——即使是在裴固家中,江岐也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状态。
叶望心道:“到底在搞什么啊?”
这时, 电煮锅叮了一声, 显示加热完成。
叶望便将牛奶倒入马克杯中,他买了一个粉色的马克杯, 上头有毛绒小熊的图案。
叶望走到了江岐家门口。
教师宿舍的排布有点像学校教室,好几个房间连成一串,门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门旁是一扇玻璃窗户,站在走廊外便能看见里面。
叶望便从窗户望了一眼。
江岐没有开灯。
他确实坐在沙发上,电视也确实是无意义的雪花屏,雪白的光点倒映在他的瞳孔,江岐垂着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望敲了敲窗户:“江老师?”
江岐抬眸看他一眼,冷淡的移了回去。
叶望笑了声:“江老师,晚饭才吃那么一点点,你饿不饿?半夜会不会胃疼啊?”
他端起粉色马克杯:“江老师?喝不喝牛奶。”
江岐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
他走到门口,叶望以为他要开门,结果江岐平平与他对视,忽然哗啦一下,将门口的窗帘拉上了。
叶望:“……”
他问:“这么讨厌我?”
脚步声响起,江岐坐回了沙发,懒得施舍叶望一个眼神。
叶望:“嘿,我说不是吧,真这么讨厌我啊?”
江岐不开门,叶望也不能强闯民宅,真闯了要是江岐打他一顿,叶望都没地方说理去,他只得端起牛奶,自己喝了一口。
奶香浓郁,味道挺甜,和之前江岐喜欢的草莓牛奶有七分像。
夜色已深,江岐不搭理他,叶望只得自个回了卧室,洗完澡就坐床上翻通讯器,查看这几个月遗漏的文件,结果看到一半,忽然听隔壁传来了吱嘎一声。
是铁艺床支架生锈后的摩擦声。
两间房子是对称的布局,隔着一道几乎没有隔音效果的墙,另一边,就是江岐的卧室。
这时候要敲敲墙壁,江岐估计能吓一跳。
叶望毫不犹豫的抬手,咚咚咚了三下,笑道:“江老师,真的不喝牛奶嘛?你吃那么少,小心会胃痛的。”
隔壁陡然咳嗽几声,而后变得静悄悄的,像是完全顿住了。
江岐一个人住了许久,大概不知道这墙有这么薄,薄到叶望敲了敲,他的床头便能感觉到震颤。
叶望听江岐那边的动静一清二楚,江岐听叶望这边也是一样。
指挥官喋喋不休的声音落在江岐耳中,如魔音贯耳,简直像什么诱导精神变异的污染源,他无端烦躁:“不喝。”
从帝国回来,江岐已经很久没有喝牛奶了。
叶望听见布料摩擦和铁床摇动的声音。
不出意料,江岐大概是为了躲开他,决定抱着被子去沙发上睡。
叶望略带笑意的声音从墙壁对面传来,尾音拖的老长,充满了调笑和揶揄的意味:“沙发那么硬,你能睡好吗?可是天气很冷,睡沙发容易着凉诶。”
“……”
这腔调很熟悉,或者说,叶望整个人的气质都很熟悉,熟悉的令江岐心烦意乱。
江岐只觉得帝国的审讯官都没有叶指挥这么烦人和聒噪,他引以为傲的忍耐力濒临极限。
很想,非常想,特别想把他从隔壁拖过来打一顿。
离开的脚步声变快了。
叶望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这样的江岐比冷冰冰的模样可爱多了,他仰头喝了口牛奶:“对了,江老师,真的不喝牛奶吗?草莓口味的哦。”
这是个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暗示了。
脚步声陡然停住了。
江岐的声音从墙后传来:“叶望。”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长官的名字,声调极冷。
叶望:“嗯?”
江岐:“我知道联邦调查了我,肯定也调查了我的丈夫,我不知道你们了解多少,你又意图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是,请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这并不好笑。”
“等等。”叶望古怪的重复:“你的丈夫?”
……指谁?
裴固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叶望一时好气又好笑,心道:“你还真认这丈夫啊?”
江岐的语气平静下来,他自嘲的笑了笑,带着麻木和认命:“我并不明白我还有什么价值,值得您用上这种手段,如果这是联邦的试炼,您想要我做什么,请直接说吧,我会无条件服从。”
“……?”
也不知道为什么普普通通的搭讪变成了试炼,叶望思索片刻,摸到了袖中两张音乐节的门票,顿了顿,问:“音乐会,江老师听不听?”
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听见江岐一声疲倦的:“……听。”
不像是答应出来玩,倒像是放弃抵抗后迫于无奈的选择。
于是第二日,他们一同坐着飞行器,前往了联邦音乐大厅。
江岐神色恹恹,半点没有出来玩的开心之感,他端正的坐在指挥官身边,眉宇间全是倦意,叶望想了想,觉得照他俩这情况,他大概是点良家女子作陪的恶霸,而江岐是被强抢的良家妇女。
虽然很喜欢欺负江岐,但他这副生机耗尽的模样并不好玩。
叶望不台明白,为什么到了联邦,有了哥哥妹妹,太阳,柔软的床和任何口味的甜牛奶,江岐还会变成这样。
两人在VIP包厢落座。
包厢前方是单面玻璃,既可以让观众看清舞台,又可以防止窥视保护隐私,工作人员贴心的准备了果盘。
叶望不挑嘴,他健身,不吃含糖量高的水果,所以工作人员问他的时候,他是照着江岐的口味挑的。
“草莓,橘子,桃,来两杯柠檬薄荷味的鸡尾酒,一杯去掉基酒。”叶望将菜单递给江岐,“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江岐没说话,可不知为什么,他接过菜单的手却有点抖。
“不用了。”他嗓音有点涩,“就这样吧。”
音乐会很快开始,拉奏的是星际时代前的古典乐曲,对于鉴赏天赋平平的指挥官而言,催眠效果一流。
果盘和酒很快也端了上来,指挥官端起酒杯,悠悠抿了一口。
叶望同裴固一样,出生不错,父亲是目前几大军区的军区长之一,社交场合的品酒礼仪是他从小学到大的,即使他现在东倒西歪的斜在沙发上,端酒的姿势依旧优雅克制。
江岐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指尖。
裴固也喜欢这样窝在沙发上,这样喝酒,连姿势都有九成像。
不同的是,叶指挥官更俊美,他的手更修长,指腹有薄薄的枪茧,托酒的时候,那双手就像个精致的艺术品托。
可他终究不是裴固。
江岐许久没有动作,叶望便将无酒精的那杯鸡尾酒推给他:“试试?”
江岐便接过,抿了一口。
他的表情难看起来。
这酒的味道,也很熟悉。
在地下桌球馆,裴固也曾这样推过来一杯酒,同样是柠檬薄荷的味道。
可是帝国的柠檬薄荷不可能和联邦的完全一样,就像高档音乐厅的酒不可能和下城区桌球馆的完全一样。改造后的江岐五感敏锐,如果他想,他甚至能分辨出不同产地的柠檬最细微的味道区别。
这两杯酒,像,也不像。
就像裴固和叶望,像,极像,可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人。
心理学上有有种的恐怖谷效应,当完全一样和完全不同的时候,都可能获得好感,但如果相似却不同,那一点点的不同就会格外刺眼,格外醒目,大脑叫嚣着警惕起来,如鲠在喉,让人恶心。
就像这两杯酒,亦或者……
裴固和叶望。
柠檬薄荷清新的味道在唇舌间炸开,江岐却无端的想要呕吐,他胃部痉挛抽搐,一声不吭的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忍耐不住。
“抱歉,叶指挥。”江岐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楼下的乐队正拉至乐曲的大高/。/潮,指挥手忘情的挥动手臂,提琴和长管交织成恢弘的乐曲。
叶望点头。
可是一直到乐曲结束,大提琴接替了贝斯的位置,准备下一首表演时,江岐都没有回来。
叶望看表,他去了整整二十分钟。
叶望起身走过走廊,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包房共用一个VIP豪华洗手间,此时除了台面上空无一人,倒是隔间里隐隐传来了呕吐的声音。
他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吐的架势向要把酸水吐出来。
叶望一愣,抬手敲了敲隔间门:“不是吧,江岐,我给你那杯酒没放酒精的啊,这你也能吐啊——”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
江岐不知何时打开了隔间门,扣着叶望的肩膀将他拽进来,反手一扣,直直将指挥官抵在门上,而后半个身体压上来,粗暴的固定住指挥官的手脚,表情称得上狠戾,配上那张过分清俊的面庞,居然有种极阴郁的稠艳。
江岐一字一顿,嗓音压的很沉:“叶望,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学他。”
“……”
指挥官眨眨眼,又眨眨眼。
他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