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殷峥抱着皎皎从幼儿园回来时,在小区外的草坪地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殷长山。
裤腿空空坐在轮椅上的殷长山看着殷峥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我就是来看看你。”
在同龄人看起来还算年轻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斑白,面容上已经有了松垮的褶子。
殷峥站定着脚步看向他空荡荡的裤管,想起罗安得利调查而来的结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年幼的记忆里殷长山这个父亲应该是讨厌他的,但既然是讨厌他的话,为什么又在他不见后满世界地去找,以至于失去了两条腿?
见他不说话殷长山的视线落在他怀里好奇地看着他的小孩身上,对上皎皎漆黑好奇的眼眸,他愣了愣后道:“这是你的孩子吧!叫什么名字?”
“皎皎。”殷峥道。
“脚,脚?”殷长山略微有点迟疑地道。
这名字怕是有点不妥当吧?!
想着殷峥这么多年来都生活在环境恶劣的边城,没读过书上过学,取这么个名字无可厚非,殷长山就愧疚地将眼里的迟疑敛去。
“脚脚好呀!”他笑着道。
将他表情上的变化尽收眼底的殷峥开口:“皎月的皎,不是脚丫的脚。”
听见殷峥解释的殷长山脸上的笑容僵住,有点尴尬地道:“啊对,我说的就是皎月的皎。”
说着他向皎皎招了招手:“皎皎过来,到爷爷这来。”
“爷爷?”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疑惑地看了眼面前这个陌生人,又仰头看向爸爸。
殷峥抬手摸了摸皎皎的后脑勺,在殷长山紧张期待的目光中对皎皎道:“他是爸爸的爸爸,皎皎可以喊爷爷。”
听见他这话的殷长山眼眶湿润,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一直以为殷峥不愿认他,恨他,才一直不肯回殷家的,却原来不是,他不恨他,也不是不认他,只是将殷家看做一个陌生的地方,认为没有必要回去而已。
从爸爸怀里下来的皎皎来到殷长山面前仰头看他,见他眼里有泪水疑惑地道:“爷爷为什么哭了?有人欺负你吗?”
“没人欺负我,只是眼睛进沙子了,有点不舒服。”看着面前小孩稚嫩的小脸,怕吓着他的殷长山尽量柔和下声音来。
殷峥和殷长山长得很像,他们都有一张轮廓锋利,看起来很不善的脸,年老后这张脸会看起来更加严厉且不好相处,是小孩子很怕的长相。
“皎皎帮吹吹。”踮起脚的皎皎要帮忙吹眼睛里的沙子,殷长山连忙道:“不用,沙子已经不见了。”
他说着从空间储存器里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放到皎皎怀里:“这是给皎皎的见面礼。”
抱着礼物的皎皎笑得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谢谢,爷爷。”
“不谢。”殷长山乐呵地道。
“爷爷也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要暂时坐一段时间的轮椅吗?”在皎皎的记忆里坐过轮椅的只有罗安叔叔。
殷长山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摸摸皎皎的头。
自此以后殷长山经常会来繁云小区这里等殷峥,他执着地想要殷峥回去继承殷家,那怕以殷峥的性格和能力来说,并不是最适合继承殷家的人,但他依旧想把殷家给殷峥。
因为那是他一直想要留给儿子的东西,也是他唯一能留给儿子的最珍贵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流逝,转眼来到了冬季,看见雨都很新奇的皎皎,在看见雪的时候却有点害怕地不敢出门。
鹅毛一样的大雪在天空纷纷扬扬地落下,墨尔诃斯和罗安得利他们分成两个战队,在院子里开始了十分激烈幼稚的打雪仗。
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新奇地看着他们,却怎么也不肯跟罗安叔叔他们一起下院子里去打雪仗。
“冷。”待在爸爸怀里裹成个团子的皎皎挥着小手,严肃着一张白嫩的小脸,拒绝罗安得利喊他打雪仗的话。
罗安得利看着明明带着恒温手环,却还是要把自己裹成个团子,使得殷峥不得不把他恒温手环温度调低的皎皎,十分疑惑他怎么会这么怕雪。
对的,皎皎是怕雪,而不是怕冷,没有下雪的天气温度再怎么低,皎皎都不会把自己裹成这样,但只要一下雪,他就会要求爸爸给他裹上厚厚的衣服。
罗安得利不知道,曾经冻死在下雪天里的小孩,就算遗忘了那段不是很好的记忆,本能里却依旧对雪带着畏惧。
所以在这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天气里,皎皎比任何时候都要黏爸爸,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呆在爸爸怀里。
像是感觉到了他在害怕,殷峥轻轻拍抚着皎皎的背脊,在这一个冬天里都没怎么出门。
冬去春来,春夏更替,是谁给时光的背后扭上了发条,让三年的时光一蹴而就。
三年过去皎皎一点变化都没有,身高没变化,体重没变化,甚至智力也没有变化,他就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永远地停留在了三岁。
对于皎皎的这种情况不仅殷峥心焦,连克洛弗德都心焦不已。
不懂爸爸们心焦的皎皎抱着奶瓶坐在沙发上喝得美滋滋地弯着眼眸,喝得差不多一半后皎皎将手里的奶瓶递给爸爸:“爸爸,啊。”
殷峥低头叼过奶瓶,看着皎皎白嫩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挣扎地思考了一阵后,他选择了妥协。
“我不打算再带皎皎去其他城市看医生了。”他对一旁探讨着接下来要带皎皎去哪个城市看病的罗安得利等人道。
这三年中,他,克洛弗德,罗安得利,希利安布尔,墨尔诃斯他们都曾带过皎皎去过不下三个城市看病。这几年中皎皎抽过无数次血,骨髓,细胞等等,一双白嫩的胳膊上和大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还没消下去的针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也就是皎皎乖,不哭不闹,实在痛得狠了也只会将头埋在他怀里,发出几声小猫般的呜咽声,但就这也让他心疼得不行。
所以他想这就算了,不去看了!
“你确定?”罗安得利扭头看他,他是最明白殷峥对皎皎的感情有多深的。
当初当人家爹还没多久,就因为基洛菩山的一句他死皎皎活的话,二话不说拿着匕首就朝脖颈划去。
也是自那时起罗安得利才知道,殷峥这个情感存在缺陷的人,将皎皎看得比命都重要!
“嗯。”殷峥抬手摸着皎皎的头,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睛时,眼神稍软:“我养皎皎,养一辈子。”
只是长不大而已,仔细想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旁的克洛弗德那双没什么情绪的鸢紫色眼眸看向殷峥:“我也可以养。”
如果殷峥养不起的话,可以给他!
殷峥理都没理这个致力于和他抢崽的元帅,第二天扭头接受了殷长山死活要交给他的殷家,并且跟着殷长山学起了如何管理殷家手下的产业。
他学得很快,眼力很是毒辣,总能一针见血地直戳要点,对此殷长山很是高兴。
因为皎皎长不大的原因,在送走了他第三任幼儿园同学后皎皎就没再去上幼儿园了,仔细算起来他的第一任同班同学,如今都上小学二年纪了。
当初领着皎皎玩保卫蓝星的小朋友塞尔维斯,还会经常回幼儿园来看皎皎,再这样下去的话,塞尔维斯军校毕业了后,怕是都还有一个在上幼儿园的同学。
不去上学后皎皎就跟着爸爸,有时殷峥忙得抽不出空来时,克洛弗德就会瞅准机会将皎皎抱去军部玩耍,逢人就介绍这是他家的崽,带着皎皎在第三第四军区要了个遍的见面礼后,他还抱着皎皎去第一军区第二军区要了个遍。
面对如此性情大变的克洛弗德,要不是看他精神力检查出来的结果是处在稳定期,军部的人非得再把他送进圣文瑟林医院不可。
一年后,在殷峥彻底接手了殷家时,殷长山就像是个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突如其来地垮了下去,病重进了医院。
“爷爷,皎皎来看你了。”病房里皎皎稚嫩的声音响起时,一脸灰败的殷长山脸上不自觉浮现了笑容。
“皎皎啊,今天来得这么早啊?”他有点费力地道。
“不早,皎皎给爷爷讲故事呢。”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举着手里的糖:“爷爷吃糖,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殷长山喊过皎皎手里的糖,浑浊的眼里带着笑意,他看看皎皎又看看殷峥,这些年来一直压在心里的自责,悔恨渐渐得到释怀。
在熬了三个月后殷长山死在了立夏那天。
这二十多年来他为了找殷峥这个儿子早就耗空了心血,找到后那股撑在心里的心气泄了,也就撑不住了。
不过死之前他总算将他心心念念的礼物送到了殷峥这个儿子手里。
对于殷峥这个儿子,殷长山是抱有愧疚和悔恨的。
他和殷峥的妈妈柏莎是因为相爱而结婚的,他很爱很爱柏莎,那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爱人。
柏莎因意外逝去,对他的打击是巨大而致命的,所以才会在葬礼那天,看见殷峥对生前很疼爱他的妈妈的逝去毫无表现,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掉时,失了理智地对才四岁的殷峥迁怒。
明明他知道的,从殷峥刚出生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个不会哭的小幼崽。在殷峥两岁时,中心城最权威的医院更是给下了情感存在缺陷的诊断。
他明明都知道的很清楚,却还是懦弱地将爱人逝去的悲痛,全部发泄在了年幼的儿子身上。
他迁怒他,无视他,不想看见他。
在被人算计不得不娶另一个女人为妻时,在看见殷峥毫无芥蒂地叫那个他娶回来的女人为母亲时,他对殷峥越发地不满埋怨起来。
直到五岁时殷峥突然不见了,整个中心城都找不到时,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只是一切都太晚!
墓园,一身黑衣站在墓前的殷峥心里是复杂的,若是说他对殷长山这突如其来短暂又强烈的父爱没有一点触动的话是假的,但如果说有太大波动的话也是假的。
他仅剩的右眼里浮现茫然,他不知道心里此时涌动的情绪算不算悲伤,只是无言而又沉默地在这里站了许久。
离开时,殷峥莫名地扭头看了眼一旁紧挨着的墓,那墓碑上写着爱妻柏莎。
“爸爸,抱。”被罗安得利抱着在墓园外面等的皎皎,见到爸爸后就迫不及待地张开手。
殷峥抱过皎皎,低头在他毛茸茸的头上蹭了蹭,皎皎乖乖的任由爸爸蹭,小手拍抚着爸爸的胸口,小嗓音安慰地道:“爸爸不难过,皎皎在呢,皎皎哄。”
“嗯,不难过。”殷峥轻声应着,抱着皎皎坐上车。
车从墓园离开时皎皎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仰头看着爸爸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将爷爷送到这里面来呀?”
“人死了都要被送到这里来的。”一旁的罗安得利抢答道。
皎皎歪头,漆黑眼里的疑惑并没有褪去:“可是皎皎死了都没被送到这里来呀?”
听见他这话,殷峥心里猛然紧缩了一下,难受得要紧,他抬手捏住皎皎的小嘴,难得皱眉道:“别说这种话,不吉利。”
被捏住嘴的皎皎虽然不懂,但还是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自始至终殷峥和罗安得利都以为,皎皎对于自己死过的说法,是在做梦时,曾经梦见过而已。
小孩子总是会将梦里的事,当做真实发生过的。
谢谢大家的关心,猫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