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
永元十年,三月十六,伴随着司仪的一声唱,早已经接过官袍的进士们纷纷穿上红袍,蹬上官靴,手握笏板,板直身子,抬头挺胸,眼底深处有着毫不掩饰的激动自豪,自此他们不再是寒门苦读的学子,他们将踏入官途,成为家族的荣耀。
今一朝跃龙门,从此青途坦荡!
“谢恩!”
司仪高唱,已经正式成为天子之臣的众人齐齐叩拜施礼立于皇城上的陛下。
皇城上的霍十安目光落在站在最前方身姿如竹的少年身上,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
“簪花!”
天街上的皎皎注意到皇城上十安哥那灼热中混合着自豪、欣慰和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惆怅眼神,心里略有点无奈。
十安哥以前不这样的,之所以变成这样,全是舅父的过,自从被舅父接二连三地坑了好几次后,十安哥的脾气直接就变得暴躁外放了许多,曾经有一次更是拿着天子剑追着舅父围着崇德殿跑了三圈。
想着这些的皎皎拿过宫花簪在了鬓角处,皇城上的霍十安面上一本正经满身威严,私底下却指挥着画师赶紧把这一幕给画下来。
霍十安完美的继承了殷叔叔和叔父他们对皎皎的宠爱,一对上皎皎那简直是宠得没底线,这让皎皎成功地成为了小皇子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每次看见皎皎都要恶狠狠的瞪着皎皎,然后被皎皎一串糖葫芦哄得屁颠屁颠地跟在背后跑。
其实原本霍十安是想指皎皎当探花的,探花向来是前三名里长得最俊美的,而在霍十安眼里,这满京城,满大雍,再也不会有一个少年如皎皎这般耀眼。
不过想到皎皎一连拿到了解元,会元,他就犹豫了,与这三元及第比起来,探花就有点不够看了,最后霍十安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将探花给了秦棉棉。
皇城下的皎皎站在最前,拔节的少年,长相逐渐褪去了少时的稚气,绯红的官袍衬得他皮肤冷白,日光勾勒出他侧脸立体的轮廓,肩背弯折出极漂亮的线条,腰封衬得腰线劲窄有力,少年漆黑的瞳底蕴含着星光,被爱拥护着长大的少年比青空之上的旭日还要来得耀眼。
“奏乐!”
霎时间鼓吹弹奏的乐声响起,连同着爆竹声卷袭天街,热闹极了。
“官人们,请上马!”
精挑细选披红挂彩的上等马被牵了出来,作为状元的皎皎伸手,修长的指节拉住缰绳,长腿一迈利落地翻身上马,在鼓乐中带头朝着皇城外慢行而去。
禁军开路,鼓声跟随,飞扬的旗帜中,整个京城喧嚣热闹起来。
“来了,来了,快看啊!”
大街上早已翘首以待的百姓们瞬间激动起来。
五城兵马司和衙役们手持棍棒维持秩序,却还是差点拦不住热情的百姓,队伍一走到街上,漫天的花朵、荷包和丝帕顿时从高空抛下,像是下了一场色彩焕丽的花瓣雨,纷纷扬扬地落在骑马踏街的队伍身上。
骑在马上的皎皎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眼睫上,他眨了眨眼睛,那东西便从眼睫上掉下来,一路顺着鼻梁唇角往下滑落,在落在官袍上前被皎皎抬手夹在了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节处。
他垂眸看去,根根分明如同被墨笔精心描绘出来的眼睫轻垂,指间那艳红的花瓣衬得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多了丝靡丽。
原来是花瓣啊!
这一幕被酒楼两边的女子看在眼里,霎时尖叫声更加热烈,荷包和丝帕如雨落般从窗户中被抛出来。
下意识侧头错过砸下来的荷包,皎皎抬眼望去,只见数不清的荷包和丝帕兜头朝他砸来,他一时有点惊愕,手一抬,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头脸,这才没让自己被丝帕挂了一头一脸。
酒楼上的霍宥齐见此拽下腰间的荷包,凑热闹般丢了下去,还笑着道:“哎,皎皎大了要成家了。”
皎皎一眼就辨别出了这个荷包,下意识伸手将其接住,下一刻海啸般的惊叫声响起,震得训练有素的马儿都惊了一下,差点将背上的进士甩下马。
更加猛烈的荷包雨下,稳住身体的周恒山向对他拱手表示歉意的皎皎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他撸了着自己的山羊胡须,眯眼笑看着皎皎的背影,心里叹道,鲜衣怒马少年郎啊……
酒楼上的谢殊玉听见霍宥齐的话有点惆怅,怎么一转眼,小小软软的小团子就长这么大了,一想到再也不能抱在怀里揉搓逗弄了,就忍不住惆怅。
殷峥倒没有遗憾惆怅这一类的情绪,就站在酒楼上,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皎皎。
永元十三年,是皎皎的弱冠之年。
殷峥早早的请人算好行加冠礼的吉日,备好一应祭祀物什,当日早晨带着皎皎近家庙,于家庙中告知天地和祖宗。
霍宥齐以他年龄最大的理由,死皮赖脸地抢了正宾的位置,争抢不过他的谢殊玉和柳行知无奈退后一步充当赞者。
谢殊玉、柳行知为皎皎梳头,再用帛将头发包好,然后带着皎皎走完所有的流程和礼仪后,靖安侯府里早来到这里候着的嬷嬷们捧着所需的物品先后走出。
皎皎于席前坐下,霍宥齐净过手后将他包发的帛扶正,转身从西阶走下一级台阶,从柳行知手里接过缁布冠,返回皎皎面前,端正仪容,朗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缁布冠,皮弁,爵弁三冠完成后,皎皎进屋脱去采衣上相配的玄端服,皂靴和革带。
在最后殷峥为皎皎其取字为允安,殷皎,字允安。
他抬手像对小时候的皎皎一样将他抱进怀里,大手轻抚着他的后脑勺,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声音低哑:“长大了!”
在这一刻,殷峥心里好像有什么隐藏在深处的遗憾不甘都隐隐散去。
皎皎抱住爸爸,像小时候那般撒娇地埋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道:“嗯,长大了。”
他长大了,可以护着爸爸了!
不用再让爸爸为了护住他,去战场上拼杀搏命!
永元二十年,边关战事迭起。
永元二十一年,突厥、吐蕃、北狄、西羌囤兵于边关。
同年靖安侯再度披挂上阵,右相殷皎上折请战被驳,跪于崇德殿外再度请战。
其跪了三刻钟,永元帝黑沉着一张脸从殿内冲出。
永元二十一年五月初三,右相殷皎离京,奔赴边关战场。
“臣以为陛下不会让他去。”
城墙上,谢殊玉站在霍十安身后半步,目光落在了城外逐渐远离的背影上。
“他跪在了崇德殿外!”
永元帝霍十安静静地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背影。
在皎皎跪在崇德殿外的那一刻永元帝就知道,自己只能妥协。
以往龇着稚嫩的乳牙也要笨拙地护着养育他头狼的幼虎长大了,如今有了足够锋利的爪牙,要去护着已经逐渐步入年迈的头狼,他们又怎能因为担心他涉险而拨去他的獠牙呢?
其实这事要怪就怪霍宥齐,要不是他闲着没事教皎皎武艺,又教皎皎战场上如何用兵,还特意做了沙盘没事就和皎皎杀上两盘,甚至每次出去游玩,遇见什么水匪、沙盗和山匪,他都撒手让皎皎独自去解决,皎皎就不会长成今天这模样,也就没有理由去战场!
想到这里霍十安就恨得牙痒痒。
跟着皎皎一同奔赴边关的霍宥齐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对上皎皎看过来的视线,他连忙伸手:“没有生病,身体很好,不信你把脉!”
是的,皎皎不仅秉文兼武,小时候被霍宥齐骗过的他后来还向常太医学了医术。
皎皎眼神怀疑,伸手给把了脉,见确实没什么事后才放下了心。
收回手的霍宥齐再一次叹气,当年他瞒着皎皎自己的病是怕他伤心,后来他才明白,他那样的做法才更加让人接受不了,以至于给皎皎留下了阴影,见他打个喷嚏、咳嗽一下都会下意识提起心来。
城楼上的霍十安暗自恼恨完霍宥齐,又转头看向了谢殊玉。
对上他视线的谢殊玉:“……陛下?”
霍十安的眼神有点埋怨:“皎皎和叔父学会了打仗,却和谢叔你学会了不成家。”
是的,皎皎到现在都还没成家,拒绝了所以他们给他相看的人家。
天降一口大锅的谢殊玉:“……?”
皎皎他不成家,明明是他自己还没开窍的原因,怎的还能怪到他身上来?
这边,一群人风餐露宿的赶路,终于在一个月后赶到了边关。
皎皎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等着的爸爸,他从马上下来,像是以往无数次那样走到殷峥面前:“爸爸。”
殷峥看着皎皎风尘仆仆的模样,伸手摸了下他的头,低低的应了声:“嗯。”
突厥、吐蕃、北狄、西羌联军进攻大雍,黑压压的人头在战场上一眼望不到边,压迫像是乌云般紧紧笼罩在整个大雍的头上。
永元二十五年,这是黑水城被围困的第一年,突厥、西羌的左路军将黑水城围成了孤城,皎皎站在城头上看着远处那连绵不绝的营帐沉思着什么,左手搭在城墙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从城楼上下去后,再次写信拦住了要领兵驰援的爸爸和舅父。
永元二十八年初,黑水城破,突厥、西羌左路军攻入黑水城。
烽火的硝烟笔直地向高空蔓延,血腥与尸骨遍布中,断裂的旗帜被从地上捡起,大雍两代战神培养长大的青年扛着旗帜,一身残破的甲胄尽显狼狈,如被墨笔根根分明描绘出来的睫毛挂着黏稠的血液,凌乱的发丝粘在腮边,容貌被血与泥土遮挡得看不清,唯独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睛,如战场上终于不见的昭昭皓日,席卷燃尽了这方血与尸骨遍布的战场。
战争结束在了永元二十八年五月,在右相殷皎全歼了突厥、西羌左路军后,靖安侯殷峥大破吐蕃、北狄左右路军,并全歼突厥右路军。
造就这个场面的是黑水城的那一战,一座被围困了三年的孤城,硬生生地拖住了突厥、西羌左路军三年后,竟然全歼了突厥、西羌的左路军。
没人知道右相是怎么做到的,更没人知道那一战有多惨烈,偶尔流传出来的传言只说黑水城成了一座死城,堆积在黑水城的尸体清理了两个月都还没清理完,那里的地面被鲜血浸透,尸骨筑就成了另外一座山。
幸存下来的参与了黑水城一战的人,再也没见过比那更惨烈的战争,也再也没人见过比那更耀眼的存在!
明衣昭昭,夺尽了那旭日的光芒。
永元二十八年末,这场历经了七年的战争彻底宣告结束,突厥、吐蕃、北狄、西羌联军大败而退,大雍的疆土更是扩展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其实没人知道,那黑水城一战,在城中的不止皎皎一人,大雍的战神靖安侯殷峥和前战神永徵帝霍宥齐都在城中,只是明面上只有皎皎一个主帅而已。
突厥、西羌左路军再厉害,也顶不住大雍前后两个战神和一个被他们培养起来的小战神盯着他,商量着拿他做突破口啊!
更何况,三年的时间,足够皎皎安插在里面的奸细将突厥、西羌左路军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打探了清楚传给皎皎。
事后皎皎过了小半个月才知道黑水城那一战的情况被舅父给下令拦了下来,还不许有人将详细情况往外传。
这就导致了他成了大雍新一代,甚至超越了前两代的战神。
听着外面那些将他神话了的说法,皎皎不免头疼,正打算将黑水城爸爸和舅父在其中的功劳给传出去,就被得知消息的舅父赶来拦了下来。
“传什么传。”霍宥齐像小时候对皎皎那般揉了下他的头发,笑眯眯地道:“这匈奴就像是打不死的虫子,谁知道哪天他们脑子犯抽又来找死,有皎皎你的名头镇着,量他们近几十年来都不敢再起战事?而且皎皎不觉得这样挺好玩吗?”
皎皎无奈:“不觉得。”
说服不了舅父皎皎就去找爸爸,这才发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舅父给说服了,也跟着一起胡闹,原本想着还有陛下这一个靠谱的,却没想到陛下霍十安也跟着胡闹。
在酒楼里听着说书人说着右相殷皎于黑水城全歼敌军,一举奠定胜局的故事,永元帝霍十安将手指上的玉扳指取了下来,赏给了这说书的。
面上一本正经的他,心里高兴得不行。
没错,他们皎皎就是这么厉害!
最后的结果就是黑水城一战的详细情况被瞒了下来,大雍新战神这个称呼十分牢固地扣在了皎皎头上,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没用。
皎皎:“………”
他看着被舅父带坏的爸爸、怀之叔父、行知叔父还有十安哥,最后也只能一脸无奈地跟着胡闹。
算了,他们高兴就好!
转眼又过去了三年,碎玉桥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越发高大苍翠,初升的日光透过它肆意舒展的枝叶斑斑点点地落在地上,屋里的皎皎神态慵懒平和的靠在椅子上,姿态松弛的仰头闭着眼任由爸爸拿着脂粉在他脸上细细地涂抹。
这样做的目地是为了让皎皎看起来老一点。
早前皎皎的容貌一直没有变化,殷峥他们一开始只觉得他是不显年岁而已,连皎皎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渐渐的发现这好像不是显不显年岁的问题,一个人再怎么不显年岁,但到了一定年纪,眼角处也会长点细纹,精力和身体状况也会从巅峰状态开始往下降,但皎皎好像停留在了二十岁的那年,已经三十九快四十岁的他没有丝毫变化。
知道自身比较异常的皎皎,无奈之下在舅父的提议下开始学着用脂粉一类的东西往脸上涂抹,企图让自己的长相符合现在的年岁。
在跟着嬷嬷学了几天后皎皎就开始上手给自己画,最后的结果就是出门时差点没把正在吃茶的霍宥齐给笑背过气去。
这导致那段时间皎皎有两个月没出现在朝堂上,在各方面都颇有天赋的皎皎在这方面上遇到了苦手,无论怎么练,画出来的效果除了越来越糟糕外没有别的迹象。
好在殷峥见皎皎苦恼便尝试着学了一下,没想到他在这方面的天赋意外的不错,没几天就上手了,一开始给皎皎画还有点破绽,后来越画越熟练,直到现在已经没人看出破绽,至少不会有人在下朝后悄摸地对皎皎说,他左眼下的皱纹比昨天淡了好多,问他最近可是吃了什么保养之物一类的。
殷峥先是在皎皎眼角处画上细细的眼纹,然后渐渐地在眉弓,脸侧,鼻翼,嘴角处动一些不易察觉的手脚,一点一点地让皎皎逐渐显老。
随着他的操作,二十岁模样的皎皎渐渐地变成了三十九岁的模样,与那一身温和儒雅却强大的气场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殷峥画完随手揉了下皎皎的头:“好了。”
皎皎已经三十九岁了,殷峥、霍宥齐他们还是没改掉揉皎皎头的习惯,所幸皎皎对此一直很放任,他对他亲近的长辈们的纵容,向来让殷峥他们自己都常常感到惊讶。
永元四十一年,右相殷皎请辞,永元帝准。
请辞后的皎皎每日的生活就是在家里陪四位年纪最小都已有六十八的老人。
谢殊玉、柳行知他们从朝堂上退下来后并没有回各自的家族,而是住在了皎皎这里。
阳光穿透树冠悠然的落下来,树下皎皎身穿鸦青色细葛布直裰,舞动着一把墨色长刀,那刀势时缓时快,缓时刀意凛然,迫得人呼吸为之一窒,快时反而敛尽刀意,如那静水般激不起丝毫危机感,有树叶从空中飘落,接近那把长刀时被气劲荡了出去,却没被损分毫。
“不得了,不得了。”躺在躺椅上的霍宥齐拍手,笑呵呵的模样像是个慈祥的老头:“我们皎皎论武堪称天下之最。”
收刀回鞘的皎皎淡定的走到舅父身旁,将他藏在袖子里的松仁糖给掏了出来。
连忙去捂都没捂住的霍宥齐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袖子里藏了糖?”
皎皎走到殷峥身旁坐下,伸手摸了下趴在身旁的呦呦的头,扭头看向霍宥齐道:“舅父猜。”
猜不到的霍宥齐往后躺去,眼神幽怨的道:“哎,酒不喝,茶又不让多喝,现在连糖都没了,真真是可怜啊——”
皎皎靠在殷峥躺椅的扶手边,弯着眉眼没接茬。
躺椅上的殷峥见此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皎皎抬头看向爸爸笑道:“今天晚饭给爸爸做炸排骨。”
炸排骨是殷峥上了年纪后很喜欢的一道菜,尤其是皎皎做的,外酥里嫩得刚刚好。
殷峥眼底带上些许笑意:“好。”
一旁的霍宥齐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当即从躺椅上坐起:“好啊殷峥,原来是你向皎皎说我藏了糖!”
殷峥看了眼他,扭头对皎皎道:“他右边袖袍里还有一包糖。”
霍宥齐:“………”
他捂住袖袍躺下装没听见。
他装没听见也没用,捂住袖袍里的那半包糖还是被皎皎给收走了。
自那次死而复生后,霍宥齐就格外的爱吃糖,尤其是松仁糖,一开始还好,一天最多吃个三四颗,后来一天能吃半包,直到长了龋齿疼得不行后,皎皎就严格管控起他吃糖的程度了。
一旁廊下的谢殊玉眉眼不惊的放下一颗黑子,像是在和柳行知聊天一般道:“我记得前几日看见秦棉棉带了三四个油纸包来。”
柳行知下了颗白字,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道:“好像是,也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我们也没得见着。”
皎皎眼神刷地一下看向霍宥齐。
霍宥齐:“………”
酉时,秦棉棉和十安像往常一样来到碎玉桥这边的院子蹭饭,白日里吃了憋的霍宥齐找地方发泄,恶趣味的去撩拨霍十安。
已经五十多岁的霍十安脾气非但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愈发稳重,反而在霍宥齐长期的恶趣味下愈发暴躁,当即反手拔剑,大喝一声:“看剑!”
霍宥齐转身就跑,难得他八十八岁了却还健步如飞。
对于这每隔两日就要上演的一幕,在坐的人都很淡定,各做各的事,视线都没朝这边偏移一下,当然,除了秦棉棉。
被暴露给舅父偷渡甜食的他,正满眼幽怨地看着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气霍十安的舅父。
紫红色的晚霞还没完全从天空中褪去,星辰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占据天空,院子里的梧桐树被夏日的晚风吹落了两片叶子,皎皎伸手接住,递给了身旁的爸爸。
殷峥接过叶子一看,叶子的脉落清晰可见,映照着明明灭灭的烛光,像是用深绿色的宝石烧就的叶片。
此后经年,这个曾经热闹安心的院子在岁月的流逝下逐渐荒芜,那高大苍翠曾经肆意舒展着枝丫的梧桐树,落了满树的枯黄。
年逾九十,如今已是太上皇的霍十安推开院子的门,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眼前萧条凋敝的院子。
他须发皆已苍白,盯着院子看了许久后他转身登上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零星的日光穿过茂密的树冠落下斑驳的光影,在这少有人来的山里有一座木屋,木屋旁有五座墓。
“却说那樵夫从山间出来,入目却皆与自己入山时不同,他惊疑不定,快步行入村中,直到行止家门,见年幼的儿子已成人,而老母更是哭瞎了一双眼睛,这才恍然惊觉,此次入山不过两个时辰,然而山外却已过去十年。”
霍十安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双十年华的青年拿着书盘腿坐在墓碑前,语气慵懒松弛地念着话本上的故事。
察觉到动静的皎皎回头看来,对上了霍十安的目光,他弯了下眼:“十安哥。”
霍十安上前,学着皎皎的动作盘腿坐下,早已苍老布满褶皱的手拿过皎皎手上的话本翻看着。
他在这待了一天,陪着皎皎看书、说话、吃饭,领走前看了眼那五座坟,那分别是殷叔,谢叔,柳叔、叔父还有呦呦的坟墓,他静站了会后道:“我和棉棉死了后,你也把我们埋在着吧。”
皎皎沉默了好一会才缓慢道:“好。”
霍十安笑:“记得在我坟前种一棵桃树,这样你就有桃子吃了。”
皎皎点头应了下来。
两年后,小木屋旁添了两座新坟,新坟前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湿润的土包,里面埋着一颗桃核。
皎皎每日都会来坟前坐,给爸爸他们念念新出的话本子,说一说大雍发生的事,有时候会舞上一会刀,有时候也会自己和自己下棋,他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出现在坟前,看着那颗桃核生根发芽,看着它颤颤巍巍的长成小树苗,看着它长成树,然后开花、结果。
果子成熟的那天,皎皎摘了一个桃子咬了一口,愣了一下后侧头瞥了下霍十安的坟。
日子一天天过去,皎皎每日摘上三两个桃子吃。
这日,他一口一口的吃完最后一个果子,低着头沉默了会,扯了扯唇:“骗人,一点也不甜。”
说完他从坟前站起身,走进小木屋里,拿着那个装满糖水的大奶瓶走回坟前坐下,他拿着奶瓶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里面的糖水,等糖水喝完后他将奶瓶抱在怀里,沉默了好一会往前蛄蛹了两下,靠近殷峥的墓碑后,侧身靠在了上面。
傍晚的风吹动他的衣摆,睡着了的皎皎轻闭着眼,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疏朗。
林间倦鸟归巢,等待了一天的幼鸟仰着头着急的叽叽喳喳叫着,靠着墓碑睡着了的青年好像很孤独,却又像没那么孤独。
二合一(谁跟我说这章后这个世界要完来着,我已经很努力了。)下一章,咱们开启最后一个世界。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皎皎告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