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从地里忙完回来就端着衣服来浆洗的冯大婶,刚蹲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听说了没?殷大柱他们两口子不但不给钱买药,还让殷峥去山上重新打一只狍子来给殷佑才交束脩!”
村西边的河边,一向是村里婶子大娘们说嘴的地方。
“买药?”张大娘抖了抖手里带有补丁的衣服,表情惊讶地道:“殷家那小子怎么了?被殷大两口子打了?”
“嘿呀。”李二婶停下捶打衣服的动作道:“前几天不是天冷嘛,干活时一不注意就着凉发热了呗!”
“这殷小子往常壮得跟头牛一样,没想到几场雨就给整着凉了。”
“哎,听说这种常年不生病的人,一生病就会很严重,也不知道殷大柱他们怎么放心让人上山打狍子的。那狍子是那么好打的吗?上次殷峥可是在山里连续呆了三天才打到的。”
“天爷哩,我就说怎么今早看见殷峥走路打飘,原来是这么个回事,他这去了山上不是给熊瞎子添口粮吗?”
“也不知道殷大柱他们夫妻两口是怎么想的,可着劲折腾殷小子这么好的小子,要是我家娃有殷小子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哩!”
“可不是嘛,这么些年来殷小子赚的钱也不少,一分不剩地被他们两口子给收刮过去,连平时去镇上坐牛车的钱都拿不出来。这些钱虽说都供着殷佑才上学了,但也不至于连买药钱都抠不出来啊!”
“那里是抠不出来,这明摆着舍不得抠,不仅舍不得抠,人这还要往回掏呢!”
“啧啧啧,这是要寒了殷小子的心啊!”
“可不是嘛!”
殷峥去山上前,将皎皎抱到了村长家,拜托村长家帮忙看顾一下。
他不放心将皎皎放在殷家,所以选择将皎皎暂时放到村长家。
这样做能让自己稍微放心的同时,也能借村长家之口,把自己发着热得不到药钱却还要去山上打猎的事传出去,好给村里人留下一个自己处在弱势方的印象。
大多数人都是怜弱的,很多时候无论对错,他们都会下意识地选择站在弱势方去谴责强势方。
这是殷峥多年来以自身的经历摸索出来的道理。
村长家院子里,殷峥连说带比划地向皎皎嘱咐了许多事。
皎皎仰着头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爸爸,听明白爸爸的话后就乖乖点头:“皎皎乖,不啊,听话。”
殷峥眼神软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将两颗水煮蛋放进他肚肚前的衣兜里,就起身要离开。
皎皎伸手扯住爸爸的裤腿,见爸爸看过来,就低头将兜兜里的水煮蛋掏出来一个,垫着脚往他面前递,小嗓音稚嫩又含糊地道:“皎皎一啊,爸爸一啊。”
殷峥低头看着他小手上的鸡蛋,这几天他可是深刻体会到了皎皎一定要将吃的分他一半的倔强。
他无奈地蹲下身,妥协地将手放到皎皎面前。
一颗水煮蛋对皎皎来说还是有点大了,他小小的手指需要很用力才能防止鸡蛋掉下来,见爸爸蹲下来了,就连忙将鸡蛋放在爸爸摊开的手掌上。
放好后见爸爸要将手收回,皎皎连忙抓住爸爸的手指,从兜兜里掏出一块饴糖放在爸爸的手里。
看着爸爸手里的饴糖,皎皎歪了歪头,拉开肚肚前的衣兜低头看了一眼后,伸手将爸爸手里的饴糖拿回来,重新换了块大一点的饴糖。
殷峥看着手里比前一块饴糖还要大上不少的饴糖,眼里闪过一丝怔然。
他将摊平的手回缩握成拳,然后伸出食指戳了下皎皎软乎的脸。
被爸爸戳脸的皎皎仰着白嫩的小脸,认真地向爸爸嘱咐:“爸爸乖,啊回,皎皎等。”
阳光跌落在皎皎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摔成了无数块细碎的光芒,那细碎的光芒中,每一片都倒映着殷峥的身影。
殷峥抬手轻触了下皎皎的眼睫,对上倒映在皎皎眼中自己脸上那狰狞的疤痕,心脏微微一缩,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回过神来的他收回手,低哑道:“嗯,会早点回来。”
话落,殷峥起身向外走去,皎皎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背后,直到走到门口才停下来,小手扶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爸爸离开的背影。
直到殷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后,老王氏才上前将皎皎抱起来,大手轻轻拍扶着皎皎的背,开口安抚道:“没事,你爹爹一会就回来,不哭不哭哦。”
皎皎仰头看着老王氏,摇了摇小脑袋很是认真地道:“皎皎乖啊,不呜呀。”
跟在老王氏身后的陈氏和赵氏两妯娌没忍住捂住胸口,这小孩可真让人稀罕哎!
两妯娌中尤其是陈氏,盯着皎皎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一下,心里稀罕的要命,早知道那天在山上能捡到小孩,说什么都要让长青上一趟山。
老王氏见自家大儿媳眼睛都要看冒光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将怀里的皎皎递给她:“喏,你也抱抱,沾沾小孩气,明年也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陈氏忙不迭地接过皎皎,小孩软软的身子一落入怀里,她心都软成了一团。
与赵氏这个才入门的不同,陈氏嫁给李长青差不多已经十年了,毫不夸张的说李长远都是她这个长嫂带大的。
这么些年来陈氏一直没怀上孩子,早年该吃的偏方该看的医生都看了,附近几个村的神婆就没有她没去过的。现如今房里都还摆着好几尊送子娘娘呢,每日都有供拜,但还是没怀上。
好在公婆都是个好的,虽然也着急要孙子,但也没让李长青将她这个怀不上孩子的儿媳给休了。
只是陈氏自个儿愧疚着急,做梦都想怀上个孩子,时间一久心里就对小孩有了执念。每次看见村里的小孩都走不动道,还经常会向一些比较熟的人家里要小孩的旧衣服,拿回家来放枕头下压着,期待着能沾点孩子气,改明儿也能怀上。
山上,扛着头狍子的殷峥摇了下有点昏沉的头,沉沉的目光瞥了下不远处正在屏气等待猎物的猎户。
这猎户是个年轻的,一看就是村东头那家老猎户的儿子,这附近几个村里的猎户也只有他家儿子附和这个年龄。
以前打猎时听那老猎户说,他儿子性格过于憨厚正直,愁得他老是担心自己走后儿子被欺负。
想到这,殷峥目光动了动,脚一动就从高处滚落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正屏息等待猎物的李大强一跳。
这么大的声响,但心是熊瞎子的他心里慌得直跳,想转身就跑却又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犹豫了会,还是壮着胆子往那边探头看了看。
见身影好像是个人后,当即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跑过去。
正在地里忙活的李长远余光瞥见有人,正背着一浑身血糊剌碴的人急忙向前跑,见此他连忙直起身看过去,发现背人的是李大强后,就大声喊了句:“强子,你背的是谁啊?”
听到声音的李大强回头一看,发现是李长远后连忙道:“是殷大叔家的殷峥,他在山上出事了,快来搭把手。”
闻言李长远吓得手里的锄头都掉了,锄头都顾不上拿就连忙从地里奔出来:“这咋了?怎就弄成这模样了?”
“从山坡上滚下来了,脚还被捕兽夹夹住了,你快叫人去喊一声李三叔。”
“哦哦哦。”
一路上看见这一幕的人都连忙从地里出来,满脸焦急地跟在后面。
“殷大,你还在地里忙活啥,你家殷峥被人背回来了,那血糊剌碴的看着就唬人,你还不回去看看!!”特地跑来地里的李二婶,一脸着急地朝地里正挥着锄头的殷大柱两人大喊。
听到她喊声的吴氏,手里的锄头一下落在地里,扭头看着李二婶道:“他婶,你说啥?殷峥他小子咋了?”
“上山打猎出事了呗,也不是我说你,殷小子他发着热的,你们让他上山不是去送死吗?这下好了,出事了吧!”
吴氏和殷大柱对视了一眼,连忙扛着锄头从地里出来往家里走去。
吴氏两人回到家时,家里早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殷有柏、殷有志两人更是吓得哇哇直哭,正被小王氏哄着呢。
两人挤开人群走进去,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唇色苍白的殷峥。
两人惊了一跳,视线落在他血淋淋的小腿上。
看见殷大柱和吴氏,村长李根生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他盯着两人,松弛的眼皮遮住一点眼珠,一句话都没说,却看得夫妻俩心里泛慌。
其实殷峥受的伤不严重,都是些皮外伤,那捕兽夹也是他扭松后夹在腿上的,为了防止被发现,他在李大强过来时,已经差不多要把捕兽夹从脚裸上拿下来了。
若是以往为了求真,他大概率会真的让捕兽夹夹在腿上,但是现在有了皎皎,他当然要杜绝一切可能让自己存在后患的事。
“三弟,怎么说?”李根生看向一旁的李三叔。
李三叔皱着眉摇了摇头,经过殷峥的胡扯,再加上他自己老眼昏花又只学了点治跌打损伤的皮毛的原因。
拿不住殷峥腿伤轻重的他只能道:“伤得有点严重,我治不了,得快点送去镇上医馆治,免得落下个什么毛病。”
“送去镇上治?!”吴氏没忍住提高嗓音:“这医馆多贵啊!送去指不定要花多少钱,三叔你再给治治呗!”
拿捏不住的李三叔摇头:“治不了,治不了,快去镇上治,这伤耽误不得。”
吴氏皱眉:“可这去镇上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万一带的钱没够,那不是更耽误了嘛!”
“应该要花上四五两,前几年我堂叔腿摔断送去镇上治,就花了四两三钱。”李大强开口道。
“四两三钱?!”听到要这么多钱,吴氏的心都颤了。
见吴氏不想掏钱,一旁的李二婶没忍住道:“妹子,这钱可省不得,这腿要是不治可是会留下坡脚的毛病,以后可干不了重活。”
“是啊,这腿要是落下了毛病一生可就毁了。”
“是啊,你可别犯倔。”
在众人的劝说下,吴氏点头保证说要治,再怎么都要治。
闻言,李大强立马把殷峥背上牛车,吴氏和殷大柱连忙坐上牛车一起向镇上赶去。
村里的人感叹殷大柱两口子平时虽然偏心,关键时候还是靠谱的,却没想到酉时李大强他们从镇上回来时,殷峥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再说一遍我请假了,真的请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