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一束的阳光穿过黑雾落下,无数金色的光粒随之升起,大风刮过,裹携着金色的光粒飘向远方,转眼形成铺天盖地的金色洪流。
雄鹰的鸣叫悠长而回旋,阳光彻底穿透了黑雾,万顷天光倒灌而下。
神灵抱着小神灵直起身,那双比日轮还要耀眼的金色眼眸淡漠地落在远处。
绿色的嫩芽在金色的洪流中轻颤,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是须臾之间,时间在那些荒原上的、大海里的、犹如枯木般死去的造物身上出现了倒流。
衰老的容貌褪去,停止的血液再次沸腾,死寂的心脏重新跳动…
巨龙高亢的鸣叫响彻天地,天族的羽翼撕裂了苍穹,鲛人的鲛尾掀起了海浪,兽人奔赴在天地之间……
天地的呼声,大海的浪潮声,山林的奔腾声,让这个曾经死寂的世界再度活泛了起来。
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漆黑明亮的眼眸倒映着璀璨到极致的金色洪流。
过了好一会皎皎才回过神来般眨眨眼,仰头眉眼弯弯地看向爸爸,小手指着远处,向爸爸分享他觉得好看的东西:“爸爸,好看呀!”
赫斯涅门将下巴搭在他毛茸茸的头上,低低地应了声:“嗯,好看。”
神灵宽恕了死于当日的造物,并给予了他们新生!
三天后
格斯拉仑来到荒城,来见那位神灵大人,来结束自己的罪责。
如今的荒原早已不像以往那样荒芜得不存在任何生命的痕迹,诚然这里依旧不像森林那样生机勃勃,但零星的绿意已经随处可见。
荒原上的河流声势浩然地从荒城门口流淌过,偶尔还能看见兽人撑着竹筏在河上捕鱼,河边的小兽人们兴奋地嚎叫着,在他们的脸上很难再看见惶恐不安和以往苦难留下的痕迹。
兽人的生命总是那么顽强,他们能生存在任何贫瘠的土地上,能在最苦难的地方挣扎着成为生命的迹象。
这种整个种族都顽强坚韧到离谱的生命力,是喀纳大陆上独有的一份。
进入荒城的格斯拉仑去看了那占据了荒城一半面积的石碑,去看了谷场那棵据说是小神灵种的大树,去看了热闹又极具特色分味的兽人集市。
最后他在一条小街道遇见了背着奶瓶的小神灵,和被小神灵扯住衣袍的神灵大人。
自从经历过将爸爸弄丢的经历后,皎皎就非常的黏爸爸,走哪都要带着爸爸,而且还不爱背那个小背篓了,重新把自己的奶瓶拿出来背上。
扯着爸爸衣袍迈着小短腿走在街道上的皎皎也看到了不远处盯着他们看的人。
见他的表情有点奇怪,皎皎停下脚步疑惑地歪了歪头。
陡然站住脚步的格斯拉仑的目光从小神灵的身上移到了神灵大人身上。
刹那间,一股陌生的电流从尾椎直冲向大脑,夺去了他所有的思维能力和控制能力。
格斯拉仑抬手捂着胸口,像是害怕那颗疯狂撞击着肋骨的心脏会冲出来一样。
他墨蓝色的眸光轻颤,浑身的血液开始战栗,无数次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灵魂无声地咆哮。
在见到神灵的这一刻,格斯拉仑才明白他们鲛人族的神明为什么在背叛神灵后,会崩溃疯狂到选择消逝。
神灵之于他们,就像是火之于飞蛾!
那是来自血液里,来自灵魂里无法抗拒的本能。
格斯拉仑闭上眼低下了头颅,在这一刻他像是即将扑向火光的飞蛾,哪怕即将面临的是死亡,也甘之如饴。
“神灵大人,我来伏罪了!”他虔诚地行着喀纳大陆最为繁复的最高礼仪,海蓝色的长发随着他跪伏下去的动作铺在地面。
赫斯涅门掀起眼帘,视线落在了眼前这个造物的身上。
好像认出来了这个造物般,祂往前走了两步站定,金色的眼眸微动,温和又淡漠的声音从唇角溢出:“格斯拉仑?”
没想到神灵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格斯拉仑的心脏骤停了瞬间后又疯狂跳动起来,他抬起眼眸,虔诚地看着面前的神灵大人:“是,神灵大人!”
“我看见过你。”赫斯涅门看向这个造物那双墨蓝色的犹如深海的眼眸。
他在大海上看见过这个造物。
“你很好。”
善良,温和,宽容,有着极强的责任心,这个从始至终都庇护着子民的神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一个较为完美的造物。
被神灵夸赞的格斯拉仑激动地抿了抿唇:“感谢神灵的赞美,愿为您奉上一切。”
扯着爸爸衣袍的皎皎眨了眨眼,抬头看看爸爸又看看面前的格斯拉仑,然后低头从肚肚前的衣兜里拿出一块小肉干递给格斯拉仑:“给。”
格斯拉仑这下是真懵了,他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小神灵,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皎皎见此又将手里的小肉干往前递了递:“给呀。”
格斯拉仑下意识地接过。
见他接过,深度爹控的皎皎弯了弯眼眸,学着爸爸的语气道:“你很好。”
爸爸夸的人,皎皎也要夸!
夸完后皎皎就扯着爸爸的衣袍跟着爸爸离开,离开时还回头朝格斯拉仑挥了挥小手,软乎乎地道:“再见。”
等赫斯涅门和皎皎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格斯拉仑才愣怔地从地上爬起来。
来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活下来,毕竟他是抱着送死的心态来荒城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曾经是神明,就算现在没有了神力,就算鲛人族都改称他为王,但也不能抹去他曾经冒用神的名义。
同样无辜不知情的精灵族神明已经死了,他不认为自己能活着,与其到时候让神灵想起他,牵连到如今没剩下多少的族人,他还不如主动送上门。
而且他早就想见一见神灵大人了,没有任何造物不会为神灵疯狂,这当中当然也包括他,不过他的疯狂中往往掺杂着一缕清醒。
格斯拉仑垂眸看着手里的肉干,细细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幕。
良久,他墨蓝色的眼眸噙着一抹笑意。
他将手里的肉干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肉香的味道从唇舌间泛开,眼眸里的笑意越深。
格斯拉仑确实是五位神明中较为宽和和善的神明,在面对黑雾的时候庇护鲛人族也确实是他发自内心的选择,但若说这之中没有其他的打算的话那是假的。
当初在得知背神的真相的那一刻,格斯拉仑就在疑惑,阿提卡斯他们为什么在囚禁了神灵后,不抹除神灵在这个世间的痕迹,或者抹黑神灵,将神灵塑造成一位堕落的,让整个大陆都厌恶唾弃的存在?
毕竟面对敌人再怎么样都不为过!
也别说他们做不出抹黑神灵大人这件事,更疯狂的弑神都做过了,还差抹黑这点?
所以为什么不抹黑,反而还极尽一切地去歌颂,赞美神灵呢?
被背叛的神灵并不会因为他们的赞美而宽恕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这么做是有目地的。
疑惑的格斯拉仑查阅了鲛人族所有的史书,在结合找到的最初鲛人神明留下的手札来反推他们的行为。
当然,在这之中他加了很多自己的揣测。
假设阿提卡斯他们被贪婪冲击昏了的头,在发现神灵大人和这片天地是一体的时候猛然清醒。
然后骤然清醒的他们却发现为时已晚,因为他们已经做出了神灵无法容忍的背叛,也为这个大陆带来了灭顶之灾。
于是对自己的种族还存有一丝良心和愧疚的他们,一边享受着神力带来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一边开始穷极一切地为种族寻找可能的生机!
首先就是参与了背叛神灵一事的人除了五位神灵外,尽数选择死亡,让各种族的人处于无知无辜的状态。
然后就是在整个大陆掀起极端的选拔制度,忠诚的,勇敢的,温和的,善良的,拥有正面品质越多的人,地位就越高,得到的成就就越高。
正面的品质成为了衡量一切的标准,在这种环境成长起来的人,毕将是天真且正义的。
阿提卡斯他们在穷极一切地将族人往完美造物的方向推近。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
这个答案格斯拉仑在接下来,从前位鲛人神明手札中记载的有关于兽族的一切,和怎么多年来兽族的行为中揣测出了答案。
在万年前,在得知了阿提卡斯他们背叛神灵的时候,在得知了他们无法杀死神灵的时候,在得知了神灵与整个天地是一体的时候。
兽族就飞快地做出了应对,尽管他们并没有背叛神灵,但也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应对,去为自己的后人搏一搏生机。
因为他们都知道神灵大人的性格,神灵大人挣脱束缚的那刻,就是喀纳大陆上所有生灵迎来毁灭的那刻。
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深知这点的兽族在恨不得生噬背神者的血肉的同时,不得不穷极了一切为后人搏那渺小到微乎其微的生机。
和阿提卡斯他们所做的一样,兽族表现出了极端的忠诚,正直,不屈,勇敢,顽强。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
是因为他们企图用他们的悲壮不屈,他们对神灵的忠诚,换得神灵大人丁点的垂怜和迟疑。
那占据了大半个荒城的触目惊心的石碑,不是给任何人看的,而是给这个世间的造物主神灵看的。
分析到这格斯拉仑就意识到了,他们的这位神灵大人是个对造物的完美有着极度偏执和苛刻的存在。
从天族,人族,龙族,鲛人族,精灵族和兽族种种的行为来看,不难发现神灵大人想要的造物是什么样的。
真诚的,勇敢的,宽和的,无私的,拥有着一切正面品质却不掺杂一丝负面和阴暗的。
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格斯拉仑就将自己尽力往这方面塑造。
尽管他知道这样的方法所赌得那一线生机的几率太过渺茫,渺茫到过往的数千万年中,没有任何一批造物成功过。
格斯拉仑相信,在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其他造物做过同样的努力,但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诞生了。
在神灵眼里他们如同尘埃,那所谓的生机甚至根本不存在。
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尘埃落定之前,竭尽所能,不留余力地奋力一搏。
至于结果……在生机流尽的那刻,格斯拉仑就明白他们失败了!
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早在被打上瑕疵品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不存在于神灵大人的可视范围内。
可接下来的一切又仿佛是一场荒诞的梦。
从深海里再次睁开眼眸的那刻,格斯拉仑一直处于恍惚和混乱的状态。
他根本不敢相信他们所做的一切,真的从神灵大人那里搏得了渺茫的生机。
若神灵大人真的会为这些动容,那也不会有他们这批造物的存在。
直到来到荒城,见到了那位白嫩软乎的小神灵,格斯拉仑才知道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在已知的数万年前里,在记载了历史的史书了,在阿提卡斯他们的话语里,神灵大人身边都不曾出现过这么一位小神灵。
那么可以猜测小神灵是后来出现的,祂出现的时间一定是在神灵大人被囚禁后,或许就在神灵大人挣脱束缚的前后。
他们这些造物能再次获得新生得以苟活,其中的原因或许有兽族的悲壮,或许有他担起了庇护鲛人的职责,也或许有阿提卡斯他们做下的那些……可最关键的因素一定在这个小神灵的身上。
不知是什么缘由,这个白嫩软乎的小神灵促使了神灵大人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