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院子的大门朝里打开,门上有两个明晃晃的脚印,地上有被踹断的门闩,主屋吃饭的桌子被掀翻在地,热腾腾的野菜汤倾洒了一地,吓得哭声震天的殷有才、殷有柏被自家娘给拉在了怀中安抚。
殷大柱声色俱厉地指着殷峥破口大骂,殷远志和殷佑才也没忍住呵斥出声,老吴氏更是死活不承认自己拿了皎皎的帽子,而且还倒打一耙说几个死娃子满嘴喷粪污蔑她。
殷峥并不理会他们的纠缠,转身一脚踹开老吴氏的屋,老吴氏脸色一变就要上去阻拦,被殷峥顺手一推推到殷远志怀里。
他上前打开老吴氏宝贝的梨花木箱子,从最底下翻出了皎皎和秦棉棉的帽子。
被爸爸抱在怀里的皎皎拿过自己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检查了番后轻轻的拍了拍,就将帽子给宝贝地藏在了怀里。
这帽子可是爸爸扎破了好几个手指头才缝好的,皎皎平时自己都不怎么舍得戴,被老吴氏抢走还给压在了箱子里的被子下,可心疼了。
殷峥看见皎皎心疼的模样,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回去再给多做几个。”
“不要。”皎皎忙不迭地摇头,小手握着爸爸的手指低头吹了吹:“流血,疼,不缝。”
“嗯,不缝。”
殷峥抱着皎皎离开,留下殷家一地狼藉,当晚老吴氏就哭闹到族老那,让族老给她做主,然后被族老给毫不留情地怼了回来。
翌日,赵氏和冯氏端着笸箩去陈氏房里纳鞋底时聊起这事。
冯氏:“这吴婶也不知道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大年纪了抢人家一个还不到三岁小娃的东西,引得人殷峥找上门去,死活不承认自己拿了人家小娃的帽子不说,还反嘴几个小娃污蔑她。最后被殷峥从箱子里翻出压在底下的帽子。还有脸去找族老,我听着都臊得慌。”
陈氏哄着怀里的李多多睡觉,闻言也搭了句:“吴婶以前也不这样,这久也不知道怎的了。”
“你这话说的不对。”冯氏反驳道:“这殷峥以往被她压榨成啥样了?地主老爷家最下等的粗使奴仆也没这样压榨的,你看看殷峥那脸,就是替殷佑才去服役才落下这么道疤。”
“这是亲娘啊,每年服役死那么多人,她硬生生让殷峥替殷远志、殷佑才去服了个遍的役,也是殷峥命大,不然坟头草都不知道要长几尺。就这她还不好好对殷峥,又不给娶媳妇,又让人大雪天的去山上打猎,感情殷峥的命不是命?我都怀疑殷峥不是她亲生的了。”
“以往殷峥在她手里,赚了钱喂饱了她胃口。如今殷峥搬出来了,钱都没落在她手上,眼见着殷峥日子好过了不少,她可不就不得劲了?当初殷峥是被写了断亲书给撵出来的,村里人又都不站在她那边,她收拾不了殷峥可不就把视线放在皎皎这个小娃身上了!”
“要我说呀,吴婶她一直就是这样色的!”
陈氏放下怀里的李多多,一脸唏嘘:“我看见多多心坎就软得不行,也不知道殷大叔和吴婶怎么忍心这样对殷峥,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们这做得也太过了。”
“可怎么说吴婶也是殷峥的娘,一个帽子给了就给了,做啥闹到家里去,还把饭桌给掀了,听说有才、有柏两个娃被吓得不行。”赵氏纳着手里的鞋底插话道。
冯氏白眼一翻:“三妹,你这话说的就不地道了,是吴婶先去抢人家小娃东西的,这咋的还不许人家给找回来?”
陈氏:“这错的确在吴婶。”
看着两人站在同一战线,赵氏不满地将手里的鞋底一放,大声道:“吴婶有错,这殷峥就没错了?好歹他是从吴婶肚子里爬出来的,哪有这样对自家爹娘血亲的,再说了那小娃是捡回来的,和殷峥也没什么血缘关系,这不偏着自家骨肉血亲去护着一个外人,殷峥也是个拎不清的,难怪吴婶不喜。”
“算了,我和你扯不清!”冯氏没好气地端着笸箩转身离开。
赵氏也没待着,端起笸箩气冲冲地离开,心里暗想着冯氏肚子里的娃生下来最好像殷峥那样不孝,到时候看她还笑得出来!
在村长家三个妯娌吵闹时,殷峥正背着皎皎和秦棉棉赶往县城。
天冷,但是去县里所花费的时间太长,殷峥不放心皎皎待在家里,就整了个大点的背篓,里面用毯子和棉衣铺了一层,又放了些皮毛铺在上面,就将皎皎和秦棉棉往里一放。
为了避免风灌进去冷着他们,殷峥还在背篓上盖了棉布,皎皎和秦棉棉待在背篓里,怀里都还抱着用来捂手的鹅卵石,暖乎乎的一点都不冷。
只是皎皎时常会从背篓里钻出来,踮着脚给爸爸捂耳朵,殷峥不让他捂让他进背篓去,皎皎就不,一个劲地踮着脚伸着手要给他捂。
殷峥拿他没办法,只能往后仰着头配合着让他捂,等捂热乎了皎皎才又钻进背篓里。
绵密的雨落在脸上,寒风一吹像是细密的冰刀割在脸上,殷峥埋头走在路上,觉得今年的深初冬没有往年那样寒冷。
没一会皎皎又从背篓里钻出来,秦棉棉也钻了出来,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能干嘛,站着发了会呆后,突然移动了下脚步替皎皎挡住风。
给爸爸捂热耳朵后皎皎还将他宝贝的兔绒帽戴在爸爸头上,只是相较于皎皎来说殷峥的头太大,那帽子他戴不上只能放在头上歪歪扭扭地顶着。
怕帽子落在地上弄脏,殷峥将帽子从头上拿下来,递给皎皎让他自己戴。
皎皎从爸爸手上拿过帽子,动作笨拙地往头上戴。
他穿得太厚,小手伸直溜了也够不着头顶,最后还是秦棉棉给他戴上的。
呦呦这几个月长大了不少,已经快有殷峥腰身高了,它脖子上也戴着条围领,正踢踏着蹄子颠颠地跟在殷峥旁边,时不时的上前用头拱拱殷峥,示意殷峥坐在它背上。
殷峥瞥了一眼它不怎么强壮的背脊,并没有坐。
加阳县离李家村较远,以殷峥的脚程也差不多走了两个时辰,深秋之际路上的行人本就少,再加上遭了荒,一路上能看见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进入了县城这样的情况也没见好,除了随处可见的乞丐外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灾民几乎都被挡在了城外,也就是前两天上面的赈灾粮下来了,县衙安排官兵在城外搭起了施粥的帐篷,县里的大户人家也在外面搭了施粥的帐篷,眼见着情况得到了控制才开的城门。
这里临近边关,赈灾的力度是最大的,全因前面起了战事,上面担心灾民闹事,影响到边关的战事,让其腹背受敌。所以对这批赈灾粮盯得格外严,层层下来几乎没怎么被克扣。
近了县城,殷峥原打算像在镇上那样去敲大户人家的角门,只是还没靠近就被守在门前的人一脸嫌弃地远远喝退。
连去了几家都是这样,殷峥就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去往城外灵音寺的必经之路等着。
临近年节,寺庙的香火越来越旺,多是一些富贵人家的女眷所致。
雨渐渐停了,没什么温度的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下探出头,殷峥把背篓放下来,将里面的皎皎和秦棉棉抱出来透气。
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的皎皎懵懂又好奇地探着头左右张望了会,就噔噔噔跑到爸爸旁边靠着爸爸的腿。
秦棉棉也跟着过来,小手攥着殷峥的衣服,呦呦也有样学样地靠过来张开嘴叼住殷峥的衣角。
等了没多久,远处就驶来了三辆马车,除了三辆马车外,还有四五个骑着马穿着各色斗篷或英气或俊秀的少年郎。
阳光,水洼,寂静的没有人烟的官道边,穿着粗棉的高大男人和他脚边穿着细棉的白嫩幼崽,再往远处看去,隐约能看见排队领粥的灾民和光秃秃的枝干。
穿着粗棉高大凶悍的男子和穿着细棉白嫩幼小的小孩,这两放在一起就充满了违和感。
赵泽熙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他驱马上前,越靠近这个男人就越感觉危险,全身的汗毛都不觉竖起。
他压下心里的不适,弯下腰问那小孩:“这是你的谁?”
是的,他怀疑这个男人极有可能是拐子,站在官道上是准备将这拐来的小孩卖了。
皎皎仰头看着这个骑着大马的哥哥,漆黑明亮的眼眸里带着自豪,挺了挺小胸脯道:“是爹爹,是皎皎的爹爹!”
赵泽熙看着小孩似盛满碎星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害怕和勉强,便知道自己是误会了,当即一笑,这才发现一旁还站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和一只鹿。
嗯?
赵泽熙又看了眼,这才发现这是只麋鹿,还是少见的白色。
“怎么了?”其他几个少年郎也驱马上前。
“没什么。”赵泽熙笑道:“就是好奇他们在这干嘛?”
闻言其他几人看向殷峥和皎皎他们,其中一个少年好奇地问:“那么大冷天的你们在这干嘛?”
“卖貂。”皎皎稚声稚气地回答,然后将趴在他脖子上的貂拿下来给他们看:“哥哥们要买吗?”
赵泽熙他们看向皎皎手上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貂,惊讶道:“这貂品相不错啊!”
“爹爹抓的。”皎皎挺了挺小胸脯,眼神亮晶晶地道:“爹爹厉害。”
“是是是,你爹爹厉害!”赵泽熙好笑地道。
“姐!”其中一位少年扭头朝身后的马车喊道:“这里有一只品相少见的貂,你不是一向喜欢这些玩意吗,你要不要?”
丫鬟推开车门,马车里的柳南絮探出头来:“什么品相的貂啊,值得你这番大惊小怪,我看看。”
从马车上下来的柳南絮上前一看,眼里闪过喜爱:“这貂品相确实不错,多少钱?”
从来没卖过貂这种猎物的殷峥,沉沉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茫然,最后他对比了一些自己卖的狍子,一只狍子一两二钱,貂这种猎物听说可以卖个大价钱,大概能抵得上十只狍子吧!
想了会的殷峥抬头道:“十五两。”
赵泽熙、柳南絮等人:“……?”
这人看着挺吓人的,怎么会……算了,她柳南絮也不是那种会贪便宜的人。
身为盐商的女儿,她什么都不多,多的就是银子。
柳南絮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丫鬟会意上前给了殷峥一张百两的飞钱:“银钱重,我们通常都不带在身上,这张飞钱你拿着去县里的钱庄,自会给你兑一百两银子。”
没想到这貂能卖这么多钱的殷峥伸手接过飞钱。
将貂给他们时,皎皎抿着唇高兴地从兜兜里拿了饴糖给他们。
皎皎对这群买了貂的哥哥姐姐很有好感,要知道好多人家都不愿买貂,远远地就将爸爸赶走,可气人了。
看着皎皎手里的糖,几个少年郎和柳南絮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嫌弃皎皎手里的糖,都当做没看见,无视了皎皎举着的小手,只有赵泽熙弯下腰给接了,还笑着道了声谢。
马车里,等得有点不耐的孟栖梧抬眼瞟了眼车外,眼神落在站在皎皎身旁的秦棉棉身上时一顿,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她猛地从马车里出来。
听到动静的人纷纷回头看她。
“栖梧怎么了?”柳南絮疑惑地问。
孟栖梧没说话,目光落在扭头跟着看过来的秦棉棉身上,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她绞紧了手里的手帕。
她曾经跟着京城王府的表姐去过秦府,也见过一次秦府的嫡子秦知熠,如今这小孩虽然五岁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就是秦府的嫡子。
想着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秦府嫡子走失的事件……
“栖梧?”见她不理自己,柳南絮不满地再次喊了声。
回过神来的孟栖梧害怕他们察觉到她的异常,猛地移开视线看向柳南絮道:“没事,就是在马车里待久了,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哦,那你要不要下来走走?”
怕他们注意到那小孩,孟栖梧直接道:“不了,这天这么冷,晚点说不定又下雪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好吧!”柳南絮高兴地抱着貂上了马车。
赵泽熙翻身上马时对着皎皎挥了挥手:“小孩,我们走了,天这么冷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被爸爸抱在怀里的皎皎挥了挥小手,弯着眼眸道:“哥哥再见。”
赵泽熙失笑,没想到那个男人虽长得凶悍,却挺会养小孩,两个小孩都养得白白嫩嫩的。
马车里,听到赵泽熙话的孟栖梧慌忙探出头来看,发现他说话的对象是另一个小孩后,才放下心来催促他们赶紧走。
马车驶离,车内的孟栖梧低着头握紧拳头。
秦知熠的身份很尊贵,不仅是秦府唯一的嫡子,还是当今圣上的外甥,而且圣上这个舅舅很是喜欢秦知熠这个外甥,刚出身就封为郡王不说,还时常让雍和公主带进宫玩,据说他还是圣上给亲自启的蒙,这可是皇子都没有的待遇。
若是…若是自己是这个小郡王的救命恩人,那她……
孟栖梧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她从窗里探出去看了眼背着背篓渐行渐远的殷峥,眼里闪过一丝狠芒。
她必须是秦知熠的救命恩人,秦知熠的救命恩人只能是她!
更得有点晚了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