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气氛很不好,村长和族长原本是来劝殷大柱夫妇不要写断亲书,来了后就改成了劝他们不要如此分家。
父母分家不均,一个不慎就容易造成子女反目。殷大柱夫妇俩如此分家,不是摆着故意想逼迫殷峥他们兄弟间反目,逼迫殷峥这个当儿子的记恨父母吗?
虽说父母生恩大于天,无论如何子女都不该记恨父母,但人始终是人,不是天上的神佛,生有七情六欲,被父母如此对待又如何不对父母生埋怨,对兄弟生嫉恨?
对于村长和族长他们的劝说,气急的殷大柱夫妇是一字听不进去,满心认为这是他们家的事,村长和族长就不应该掺和进来,而且她和老头子哪有偏心?
殷峥这对爹娘不孝顺,对弟弟嫉妒怨恨的东西,能有两亩田和一两银子就不错了,也就是他和老头子了,搁村里其他人家早将他大棒子打死了。
就这还不对他们感恩戴德,还和他们争执吵闹?!
族长和村长越劝,殷大柱夫妇就越厌恶殷峥,甚至觉得族长他们如此劝说他们不要断亲,定是因为殷峥怕了不愿断亲,于是便心里得意地道:“你不想断亲也行,你将你那一两银子和两亩田一并给了佑才,我和你爹就不写这断亲书。”
话落,整个场面瞬间静默无语,连一直拱火的殷二柱都被他这个大嫂的话给整沉默了。
甚至开始怀疑他这个二侄子是不是被殷大柱和吴氏给拐来,或者捡来的?不然无法解释他们对待殷峥的这个态度。
别说殷二柱了,就连村长、族长和围在门外看热闹的村民都在怀疑殷峥不是殷大柱夫妻俩亲生的了。
不然很难解释殷大柱夫妻如此对待殷峥是为何?
就在众人因为吴氏的一句话而沉默时,陈氏抱着皎皎挤了进来。
看到陈氏抱着皎皎进来,村长呵斥了一声:“胡闹!”
这种场合怎么能抱小娃进来,吓着小娃怎么办!
看见公爹不赞同的眼神,陈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皎皎萌得不清醒的头脑清醒过来,意识到确实不妥后,就要抱着皎皎出去,然而待在她怀里的皎皎已经看到了爸爸,立即开口喊道:“爸爸。”
听到皎皎声音的殷峥扭头看来。
对上爸爸视线的皎皎朝他伸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道:“爸爸抱。”
殷峥向来拒绝不了皎皎向他要抱抱,犹豫都没有的就上前把皎皎从陈氏怀里抱过来。
一落入爸爸怀里,皎皎就连忙用小手拍着爸爸的胸口,小嗓音稚嫩的道:“爸爸不难受,皎皎帮你,出气。”
说着他扭头气呼呼地看着吴氏,做出自以为凶恶的表情吓唬她,咬着小米牙恶狠狠地道:“坏婆婆,不许你欺负爸爸!”
在场的人看见皎皎这奶凶奶凶的模样,被可爱到的同时觉得殷峥没白养这小娃。瞧,还知道护着殷峥,给殷峥出气哩。
而作为被皎皎瞪着的吴氏则不这么想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这么个小兔崽子蹬鼻子上脸,以后她在村子里那些老姐妹们面前还有什么脸面?!
当即怒不可遏地指着殷峥的鼻子道:“你若还认我们这对老子娘,要么就把这个小兔崽子扔河里给我溺死了,要么就给我哪捡的扔哪去!”
此话一出,屋里的族老们脸色顿时一垮,刚要开口说什么,殷峥就已经开口了:“不可能!”
他声音嘶哑,看向吴氏的眼神很是骇人。
吴氏被骇得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后,只觉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吓得后退很丢脸的她指着殷峥,面容扭曲地向族老们喊道:“看见没,是他不想认我们这对老子娘了,是他不孝,不是我们不要他!小贱种,白眼狼,当初把他生下来时我就该溺死他……”
村长一拍桌子,怒吼:“够了!”
门外的村人抖了个激灵,很少看见村长生如此大的气啊!
“够什么够!”没想到吴氏以更大的声音吼回去:“养他我还不如养头猪狗,养肥了还能斩杀填肚子………”
后面又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辱骂。
殷峥抬起右手捂住皎皎的耳朵,将他按进自己怀里,不让他听这些污言秽语。
被捂住耳朵靠在爸爸怀里的皎皎虽然听得不清楚,但他对人的情绪很敏感,察觉到她是在骂爸爸后,当即扭着头扯着小嗓子骂回去,只是人还小的他骂来骂去总共就那句:“坏婆婆,不许欺负,我爸爸!”
语气急了还说不连贯,骂着骂着就把自己给气哭了。
殷峥低头看着怀里的他,心里叹了口气,抱着皎皎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用指腹轻轻擦拭着他泛红的眼角。
阳光从屋外照进来,低垂着脸融入阳光里的他柔和得不像话。
看见这一幕的吴氏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下意识停住了话语。
不服气的皎皎从爸爸怀里探出小脑袋,红着眼眶对着屋里发呆的吴氏啊啊啊地骂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吴氏当即被他气了个仰倒,刚张嘴要骂什么,屋顶上的瓦片突然落下来狠狠砸在她头上。
这下不是被气了个仰倒了,这下是真的被砸了个仰倒。
看着吴氏捂住头,也挡不住从指缝间流出来的血,屋里的人愣了一下后,就慌忙跑上前查看情况。
分家断亲的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暂且耽搁下来,村里的人都说吴氏这是缺德事做太多了,遭报应了。
气得躺在家里养伤的吴氏破口大骂。
在吴氏养伤的这两天,殷佑才也没忘记上眼药和拱火,没两天分家断亲这事又再度被提起。
族老村长们再度上门劝阻,但吴氏咬死了要这么分家。
这件事拉扯了有小一个月,村里看热闹的人都陷入了疲倦,上了年纪的族老们也经不起折腾。
最后族老中年岁最大的李茂荣掀起了松弛的眼皮,半遮住眼珠,混浊的眼睛定定地看了殷大柱良久后开口:“殷小子,你确定不要这个儿子了?”
被族老看得心虚的殷大柱低垂着头,嘴唇蠕动了两下后,重重地点头。
族老收回视线,低垂着视线看着手上的拐棍,苍老的嗓音带着浓厚的威严:“说到底这是你们殷家的事,原也不干我们李家的系。”
殷大柱被这句话吓得心脏重重一跳,语无伦次的开口:“族老我……”
知道他要说什么的族老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放心,你们殷家既然入了我们李家村,就不会因为你们自家的那点事赶你们走。”
闻言,殷大柱重重地松了口气。
“你要分家断亲的事我们劝阻不住,本也不该劝,但你既然在我们李家村,有些事我们还是得劝一劝。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分家断亲?”
殷大柱低头犹豫了许久,本来因族长的话心生退意,想着要不就算了,一旁的吴氏突然杵了他一拐子:“老头子你犹豫啥,咱不都说好了吗?”
吴氏一提醒,殷大柱就想起老三说的老二在只会将他们家越拖越垮,又想起院子里空荡荡的鸡圈,最后一咬牙点头:“是,确定了要分家断亲。”
族老瞥了眼吴氏,吴氏被他吓得一瑟缩。
见此,族老移开视线:“那好,叫你家三子进来,让他写一封断亲书,今天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和村长就做个见证。这断亲书一写,以后殷峥小子就和你们殷家再无关系,往后你和吴氏不可在用父母的身份向殷峥小子索取任何好处,或者逼迫他为你们做任何事,可同意?”
殷大柱和吴氏忙不迭地点头:“同意,同意。”
族老垂下眼皮子遮住眼里的厌恶:“那就让你家三子进来写吧!”
殷佑才进来写下断亲书,几位族老和村长都在见证人那写下名字,因为不会写字殷大柱和吴氏均按了手印,殷峥也被叫了进来。
他听村长和族老们说完后,沉默地上前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服徭役的时候跟着那位老大夫学过写自己的名字,但也就会写自己的名字。
断亲书一式三份,殷大柱一份,殷峥一份,族老们一份。
签完断亲书后,殷峥拿起桌上的一两银子和两亩下等田的地契,向村长和族老谢过后就退了出去,从头到尾没看过殷大柱和吴氏一眼。
见此吴氏嘀嘀咕咕地骂他不孝,听到的村长面色不善地瞪了她一眼。
吴氏下意识止住话语,知道因为断亲这事已经在村长那落下不好的印象了,所以不敢再在其他事上惹他不快,毕竟他们还要在李家村讨生活。
见事情完了,李茂荣杵着拐棍颤巍巍地站起身,在其他几个族老的搀扶下离开。
刚出了殷家的门,他就将断亲的契书递给村长,让他找人拿去县衙公正:“此去,尽将殷家的事说给官爷听。”
至于为何如此,当然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
村长接过契书疑惑道:“族叔这是在帮殷峥那小子?”
李茂荣耸拉着眼皮道:“殷峥那小子也算是我们这些老头子看着长大的,以往插不上手就算了,如今能插上手,做长辈的总得力所能及帮一帮小辈。”
其实也不止是这样,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年轻时也曾遭遇父母分家不公,偏心幼弟和大哥,如今看着殷峥难免就想帮上一手。
殷峥拿着契书回到屋里,戳了戳趴在床上正在呼呼睡午觉的皎皎的脸,然后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靠近雾山脚下那,村长家有一间闲置的老屋在那。村长说暂且先借给他住,他以后手里有钱了,再给一同算租金。
殷峥同意了,他如今手上只有一两七钱,在没有活钱注入前,以防万一这钱还是省着点花最好。
收拾好东西后殷峥就坐在床边等皎皎醒,偶尔也会伸手摸摸皎皎鸦黑的睫毛,或者捏一捏他挺翘的小鼻子。
又过了差不多三刻钟,皎皎眼皮开始轻颤,没一会就睁开了眼帘,露出了那双懵懂迷糊的眼睛。
醒过来的皎皎看见床边的爸爸,咧嘴一笑,打了个滚,滚到爸爸身边抱住爸爸的手臂,撒娇地埋头蹭了蹭,黏糊糊的喊了声:“爸爸。”
“嗯。”殷峥将他抱起,理了理他睡得乱翘的头发后道:“我们要搬家了。”
皎皎懵了一会,反应过来后看了眼地上的大包袱,忙不迭的点头:“放皎皎下来,皎皎搬,不跟坏婆婆,住一起。”
见皎皎并不排斥搬家,殷峥稍微松了口气,将皎皎放下来后,就转身去收拾床上的被褥。等他收拾好转头一看,就看见皎皎正咬着小米牙使劲地试图拖动摆放在地上的大包袱。
殷峥连忙蹲下身拉过皎皎的手,果然看见皎皎小手上有因为太过使劲而留下的勒痕。
他用指腹轻轻揉了揉皎皎手上的红痕:“东西有我搬,用不上你。”
皎皎摇头,一脸认真地道:“爸爸歇息,皎皎搬。”
经过这一个月吴氏的骂声和村里人同情眼神的洗礼,在皎皎心里爸爸已经是一个总被别人欺负的小可怜,从而心里萌发了强烈的保护欲。
知道这一点的殷峥心里无奈,不知道要跟他怎么解释,只能一把抱起皎皎,一手提起地上两个大包袱向外走去,用实力说明自己并不是个要让人照顾保护的小可怜。
当然他往外走的时候,也没忘记假装自己腿脚不便。
被爸爸抱在怀里往外走的皎皎,并没有被爸爸这一实力说服到,而是仰着小脑袋,满眼担忧地问爸爸自己重不重,有没有压到他,并一个劲地表示自己能下来走。
“不重。”
“没有压到。”
“不用。”
“真的。”
殷峥低头一句不落地回答着皎皎的话,凶悍的脸上没有一丝不耐,漆黑的眼眸里带着浑厚的温柔。
殷远志和殷佑才看着殷峥的背影,眼里的情绪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点复杂。
其实很多时候殷佑才都怀疑殷峥这个二哥到底是不是爹娘亲生的?他曾私下问过娘,得到的答案是亲生的,因此他更加不理解爹娘为何要如此对待殷峥?
虽说他从中得到了利,但也不妨他好奇不解。
若说是因为他读书的事吧,那也没见他们如此对待大哥!
殷佑才不明白,殷远志却多多少少能明白一点,他回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主屋。
爹娘如此对待二弟,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二弟行为相较于其他小孩来说,显得怪异的原因吧!
以前还小的他不懂,爹娘看向二弟的眼神为和那么忌惮和厌恶?甚至私底下嘱咐他离二弟远一点。
如今当了几年跑堂,见识也涨了不少,很多时候回想起爹娘当时的神色,再结合二弟与村里其他小孩格格不入的行为,便猜想那时的爹娘见二弟行为怪异,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恐怕就认为二弟刚出生时,被别处来的孤魂野鬼占据了身体了吧!
所以他们对二弟的态度才一直是那样,恐惧中掺杂着厌恶的态度。
对于爹娘的这想法,说句不孝的话,殷远志觉得挺可笑。
当了这么多年的跑堂,他也听到一些别处来的商人聊天时曾说起,谁谁谁家的小孩,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七岁已经能引经据典。
从他们的话中他知道,很多大有作为的人小时候的行为都有点奇异,那是因为仙人开智,所以相较寻常小孩来说,才显得奇怪。
或许二弟他就是那种长大后大有作为的人吧,但可惜的是被爹娘误以为恶鬼。
殷远志从来没将这些听来的话和自己的猜想说给爹娘听,因为说了对他自己并没有好处,还可能会让爹娘对二弟愧疚,竭力去补偿二弟。
而他们竭力去补偿二弟,就会伤害到他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