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荒城的院子里,赫斯涅门一挽袖子就兴致勃勃地走进灶房,没一会他又探出头,嗓音温和地问坐在树荫下的皎皎:“想吃什么?”
皎皎想了一会后脆生生地道:“糖饼!”
“好的。”赫斯涅门笑着答应,转过身开始忙碌起来。
坐在木墩上的皎皎开心地晃了晃小短腿,过了一会又反手撑着木墩滑下来,噔噔噔地跑到灶房门口探出小脑袋,漆黑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期待:“爸爸需要皎皎帮忙吗?”
正在揉面的赫斯涅门沉鸣了会道:“爸爸和面有点腾不出手来加水,皎皎小朋友能来帮我倒水吗?”
“能!”皎皎挺着小胸脯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后,就弯着眉眼跑了进来。
赫斯涅门弯腰将他抱在小凳子上,给了他一个小瓢:“待会爸爸向皎皎招手的时候,皎皎就可以用这个小瓢往盆里加水了。”
“嗯嗯。”皎皎认真地点头,双手拿着瓢像是在进行什么重大的任务一样,小脸绷得板板正正的。
没一会察觉面团有点干的赫斯涅门朝皎皎招了招手,拿着小瓢的皎皎眼睛一亮,立马往面盆里面加水。
一瓢水下去,赫斯涅门揉了两下面团,整个手掌都被面团弄得黏糊糊的。
面团已经稀得皎皎都看得出来水加多了。
皎皎眨了眨眼,有点愧疚地看向爸爸。
赫斯涅门向他眨了眨眼,嗓音温和地道:“面团有点稀了,能再麻烦一下皎皎小朋友加点面粉吗?”
正在愧疚的皎皎立马点头:“可以。”
用小碗勺了碗面粉倒进盆里,发现面团立马就不稀的皎皎愣了一下后弯起了眼眸,小手指着面盆,仰头看着爸爸:“爸爸,水不多啦。”
赫斯涅门点头,很认真地夸奖道:“真的呀,皎皎真厉害!”
皎皎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发现面团有点干的赫斯涅门道:“面团有点干了,皎皎小朋友快给加点水,不过这次只能加一点点。”
皎皎点头,拿起小瓢舀了不多的水,小心翼翼地往面盆里加。
一大一小就这样,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到最后成功揉出了好大一团面团。
这么大一盆面团烙出来的糖饼不是一般的多,院子外的那张桌子都被装糖饼的盘子给整个占满了。
坐在树墩上的皎皎看着面前多多的糖饼惊讶地张了张小嘴,随后有点发愁地道:“爸爸,太多啦,吃不完。”
“放心,能吃完。”赫斯涅门揪了下皎皎头顶毛茸茸的耳朵道。
皎皎歪了歪头,虽然不明白但还是选择相信爸爸,拿过糖饼开始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皎皎人小肚子也小,吃了差不多五六个就给吃撑了。
皎皎吃饱后赫斯涅门就将剩下的糖饼给包圆了,他吃得快速又优雅,没多久一桌的糖饼就被消灭完。
坐在一旁的皎皎瞪圆了眼睛,歪着头盯着爸爸的肚子一个劲地看,光看还不够,他还好奇地上手摸了摸。
发现爸爸的肚子并不像自己的肚子一样圆圆鼓鼓的,还惊讶地眨了眨眼,仰头看向爸爸问:“爸爸不撑吗?”
“不撑。”赫斯涅门笑着捏了捏他长得肉嘟嘟的小脸。
对于本身就不是常人的赫斯涅门来说,这点糖饼还不至于撑着他,不过就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是不想再见到糖饼这个东西了。
陪着皎皎玩闹了一会后,赫斯涅门将皎皎从树墩上抱下来,打算带小家伙出去走走消消食。
要知道为了不浪费粮食,这小家伙可是硬生生比平时多吃了一半的量。
月光没有任何遮挡地落在荒城里,夜晚的到来让比较富裕一点的兽人家里点起了火把或者煤油,比较穷苦一点的兽人就干脆端着碗蹲在门口,就着月光和晚风大口刨饭。
背着奶瓶迈着小短腿和爸爸走在街道上的皎皎,看见他们后都会挥着小手,扯着小嗓音开心的地打招呼:“虎叔叔晚上好!”
“熊河叔叔晚上好!”
“狐右家爸爸晚上好!”
这些兽人在听见那道独特的小嗓音时,都会下意识地柔下声音,带着满脸的笑容扭过头看来:“小神灵晚上好。”
不过当他们看见小神灵身后的那道身影后,都会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右手握拳捶在心口处低下头见礼:“神灵大人安!”
赫斯涅门的目光落在他们慌张的脸上,收回了目光带着皎皎继续往前走去。
月光和星光一同撒在石块铺就的地面,晚风迎着面吹来,背着小奶瓶摆着小手走在前的皎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爸爸,招了招小手:“爸爸,走快点呀。”
赫斯涅门弯了弯眼眸,并没有依言加快脚步。
这就导致了皎皎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爸爸,像是怕爸爸走丢了似的,到最后他更是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回爸爸身边,伸手扯着爸爸的衣袍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赫斯涅门低头看着身边扯着他衣袍走的小家伙,得逞地挑了挑眉。
从外面逛了一圈,一路上皎皎收到了来自很多兽人的礼物。
其中有狐右阿嬷编织的漂亮的小鞋,族长叔叔编的蚂蚱、小鸟,泽拉哥哥编的漂亮的小背篓,还有阿雷拉姐姐和洱文斯叔叔一起编的戴在头上的花环。
花环不仅皎皎有,连神灵大人都有。
不得不说在一起相处久了,阿雷拉都没那么怕神灵大人了。
实在是一个会抱着小神灵玩,给小神灵做饭,做衣服,还会讲故事的神灵大人真的让她害怕不起来。
很多时候她都会想,神灵大人可真是个温和到极点的神灵啊!
美滋滋戴上花环的皎皎,拿着另一个大花环向赫斯涅门招手:“爸爸快蹲下来,皎皎给你戴。”
赫斯涅门垂眸看向带着花环显得越发幼齿的皎皎,沉默了好一会后,最终还是败在了小家伙亮晶晶带着期待的眼眸中。
在周围兽人们的视线下,神灵大人无奈地蹲下身,金色的长发和白金的长袍委迆在地,低下了头让小神灵给他戴上了花花绿绿的花环。
眼前这一幕明明那么平常,却让周围的兽人们有那么一瞬间恍惚,继而内心萌发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
踮着脚给爸爸戴上花环,退后几步看清爸爸带着花环的样子后,皎皎乐呵呵地拍着小手,眼眸弯弯地道:“好看,爸爸好看。”
赫斯涅门捏了捏皎皎的鼻尖,难得起了逗弄之意:“爸爸好看还是皎皎好看?”
皎皎歪着头想了会后道:“爸爸好看。”
赫斯涅门金色的眼眸里浮现笑意,他将皎皎小小软软的身子揽进怀里,起身往回走去:“夜深了,该睡觉了。”
“可是皎皎还不困呀。”待在爸爸怀里的皎皎仰头无辜地看着他。
低头对上他无辜视线的赫斯涅门无情地道:“不困也得睡。”
皎皎捏住爸爸的一缕金发缠在手上玩,乐呵呵地商量:“那爸爸讲故事哄皎皎睡。”
“好。”
“皎皎也讲故事哄爸爸睡。”
“不需要。”
“可是皎皎想讲。”
“那也可以。”
惬意的晚风将神灵大人和小神灵的对话隐隐约约地传来,身后低着头恭送神灵大人的兽人们,内心情不自禁地软下来。
在经历了今天的一切后他们原本该更加敬畏神灵大人的,可如今却多了一丝说来可笑的维护欲。
神灵大人评价那五个神明是偷窃他神力的造物的话,早已随着小兽人们回到荒城而传遍了兽族。
这句话带来的震撼力是无疑的,它将带给喀纳大陆的颠覆也是毋庸置疑的。
没有见过其他五个神明的兽族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假,可他们的内心和灵魂都不容忍他们质疑神灵的话。
质疑的念头只要刚泛起,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抑制的罪恶感和愧疚感。
可倘若这句话是真的话,那么就表示神灵大人曾经被窃取过神力,并因此消失了数万年。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兽族背神的罪名,就确确实实的是假的。
若真如此,这数千年来兽族死不瞑目的族人们当可告慰!
塞猛赤红着双目看着眼前数十米高的巨大石碑,石碑上刻着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名字。
石碑上的名字刻得很深很深,深得可以久经风霜雨打,深得能经得住岁月的冲涮。
每一个雕刻得足够深的名字上都弥漫着惊心的不甘!
因为他们不信!
不信兽族背叛了神!
不信兽族被神厌恶!
他们将名字刻得这么深就是为了终有一天,后辈能来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他们兽族没有背神!
这样的石碑不止一座,而是数百,上千,数万座,这些触目惊心的石碑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大半个荒城的占地面积。
每一个死亡的兽人的名字都会被雕刻在上面,等待着让其瞑目的那一天!
除了近数百年来新建的石碑,其余上了年头的石碑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磕损和裂痕,那是在过往数千年的逃亡中造成的。
外人很难理解兽族四处躲藏逃命时为什么还要带着如此巨大的累赘。
只有兽人才能明白,那是他们的寄托,某一种程度上还是精神支柱!
“神灵大人。”
塞猛低头向突然出现的神灵大人行礼,完后欲言又止地张合了几次嘴,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问出口:“神灵大人,当初背叛您的种族中有兽族吗?”
这句话问出口时,塞猛那双凶狠的虎目里面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冀。
赫斯涅门看着面前密密麻麻巨大的石碑,良久,才道:“不记得了”
时间过去太久,祂并不记得当初背叛祂的造物都有哪些种族。
只知道这批造物又出了问题,祂和赫斯德泽又得重新创造,很是麻烦!
塞猛失望地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灰败的神情。
“不过或许没有兽族吧!”赫斯涅门突然开口:“至少那天没看见有着毛茸茸耳朵的造物出现在眼前过。”
在塞猛惊喜地抬起头时,赫斯涅门的身影早已消失。
藤蔓缠绕的床上,赫斯涅门收回散出去的神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会开口说那句话,或许是那些石碑上弥漫的苍凉不甘太过浓烈,历经了上万年都没有一丝一毫淡去。
也或许是怀里这熟睡的小家伙的原因,毕竟每次只要想起这个小家伙,他的行为都总是会变得有点奇怪。
想着这些的赫斯涅门垂下眼眸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皎皎。
或许是察觉到了爸爸的目光,睡得香甜的皎皎动了动,将小手放在了赫斯涅门的脸上。
看着小家伙扒拉着他嘴的小指头,赫斯涅门无奈地伸手将他作乱的小手握在手里,然后带着笑意闭上眼睡去。
天族,神明居住的神宫奢华而浩大,沿着白玉铺就的地面一路往前,在越过了数座花园假山瀑布后来到了主宫。
主宫里五位神明罕见地聚在了一起。
“我不明白,你们嘴里的神灵如此温和完美,那你们为什么要背叛甚至做出囚禁的事来?”精灵族的神明维露利雅疑惑至极地质问道。
和人族,天族,龙族的神明不同,精灵族和鲛人族的神明并不是最初的那一代。
精灵族和鲛人族的神明早在数千年前就消逝了,死之前将神力给了族里最具天赋和神性的族人,所以她们并不知道有背神这一事。
她们得知这事的时候,是前一段时间渊林发生爆炸后,才被其他三位神明一脸凝重地告知。
背叛神灵的负罪感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得住的,当初背叛神灵,将神灵囚禁在永夜,窃取神灵的神力没多久后,精灵族和鲛人族神明的精神就相继崩溃。
心里的罪恶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地折磨得他们痛苦不堪,精神的崩溃也越演越烈,最终他们选择了死亡来做为解脱。
“你不懂!”天族神明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辨:“祂确实是一个完美的神灵,祂温和平等地对待所有种族。”
“祂是一个温和但接受不了任何瑕疵的神灵,任何种族只要做出了一丝在祂眼里视为瑕疵的事,那么这个种族就会被祂抹除……从这世间干干净净、完完全全地抹除……”
“这一幕一度成为了旁观的我们的梦魇,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们…连带着我们的种族,都会在某一个瞬间如此轻描淡写地被抹去……”
“就像是销毁一个捏造得并不是很满意的泥人一样……”
“祂是至高的神灵!”
“我们被祂创造而出!”
“我们是祂最虔诚的信徒!”
“我们的一切都将奉献于祂!”
“无论是性命,身体,还是灵魂!”
“只求祂垂下眼眸看我们一眼,那将是我们毕生的荣耀!”
“至高的神灵!”
“大陆因为祂而存在!”
“生命因为祂而耀眼!”
“我们为祂疯狂!”
“祂的一切都是那么夺目耀眼!”
“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祂脚下的泥土!”
“可至高的神灵,祂从不肯垂下眼帘,看一眼祂最忠心虔诚的信徒!”
天族神明的眼神恍惚而复杂:“我们当初为什么选择背叛祂……或许是因为我们想要自己的种族得以延续下去……”
“也或许是……仅仅是想要……祂看一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