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的谢殊玉抬头看向殷峥,粗喘着气有点费力地道:“帮个忙!”
殷峥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远处正在向村口快速移来的火把上,他在风中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谢殊玉看向那些火把,眉眼间闪过一丝狠绝,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这么狠,以防他藏在山下的村庄里,居然胆大包天地想将雾山脚下所有村庄全给灭口!
他从怀里拿出一本账本递给殷峥,费力道:“你拿着…这个去…龙谷城西路营找齐…齐小将军…务必一定…交于他手…”
龙谷城就在离这两个县城的距离,在两江官员穷追不舍的围杀下,他才临时更改了去京城的路线,打算从兴州府绕路,才会来到此处,却万没想到……
谢殊玉将账本递给殷峥,就咬牙扶着墙起身,迈步往前走。
其实他心里明白,以那些人狠绝的心性,自己就算站了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些无辜的村民,但他还是打算试上一试。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以他一命换这几个村庄无辜村民的命,若是运气不好…………
心里压着思绪的谢殊玉刚走出一步,就被殷峥一把捏住后劲给扯了回来。
“呆着。”殷峥将账本丢给谢殊玉就大步往外走了去。
扮做匪徒劫掠村庄的人大概有三四十人,均拿着大刀满身凶煞之气,乍一看便知均是身负人命之徒。
寻常村庄这些人想要屠村已足够。
随着走进,赵大等人看见了站在村口的高大身影,他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眼里满是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黑沉的夜下,隐隐约约的月光落在这道身影上,赵大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人脸上那道狰狞骇人的疤…和那双糅合了残暴、凶悍、狠厉、血腥的双眼。
“轰隆隆!”
一声惊雷,阴沉了一下午的天终于降下了暴雨,震荡的雷声伴随着村里突然响起的犬吠,给人一种极端的不详感。
村里被狗叫惊醒的人并没有想起来一探究竟的想法,皆略有点渗得慌的蜷缩在被褥里。
睡梦中被雷声惊醒的皎皎迷糊地揉了揉眼睛,“轰隆隆!”又一声惊雷炸响,吓了一跳的皎皎脸上的肉肉抖了抖,回过神来后连忙从一旁扒拉过自己的大奶瓶砸吧了两口糖水压惊。
殷峥并不知道皎皎这个奇怪的瓶子是用来干嘛的,就干脆装了点糖水在里面给皎皎当水囊用。
喝了两口糖水缓过来劲的皎皎左右张望了下小脑袋,发现爸爸不在的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将奶瓶放下从床边滑下去,趿拉着鞋就噔噔噔往外跑去找爸爸。
刚从屋里出来,皎皎就看见了从门外进来被淋了个透的爸爸,他连忙跑回屋里拿起自己的小斗笠,就着急忙慌地冲进雨里。
雨幕将他小小的身子打得踉踉跄跄,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他举着手上的小斗笠,小奶音都给急劈叉了:“爸爸…爸爸给…”
殷峥俯身抱起皎皎,微弓着身体将他藏在怀里,从他小手上拿过斗笠戴回他头上,就一把拖起墙角已经晕过去的谢殊玉大步往屋里走去。
坐在爸爸臂弯里的皎皎被完完全全藏在了怀里,外面的雨很大,落在他身上的雨却很少。
一进屋殷峥就将手上拖着的谢殊玉丢在一旁,然后着急忙慌地将皎皎湿透的衣服脱下,皱着眉给他搓了搓冰凉的背脊和腹部。
殷峥粗糙的大手磨得皎皎有点痒,没忍住抿唇往后躲着笑:“咯咯咯笑…爸爸痒痒…”
将皎皎的背和肚子肚稍稍搓热了点,殷峥就将皎皎塞进了被窝,转身去灶房烧水和熬姜汤。
柴火给得足,水很快就烧好,殷峥端着调试好水温的澡盆出来,将皎皎从床上拎起来放入水里。
淋了场冰冷的雨水后乍然接触到水温,皎皎没忍住打了个寒噤,殷峥连忙触了下他的额头,沉沉的目光里有着难言的担忧。
“爸爸不担心。”坐在澡盆里的皎皎见爸爸担心,就捏着自己肚子上的肉肉给爸爸看:“皎皎身体棒,不担心。”说着仰头向爸爸露出一个湿漉漉的笑容。
殷峥沉默着没作声,动作轻柔快速地给皎皎洗着澡,暗红的血色不断从他宽阔厚实的背脊上晕开,顺着衣服上的水渍滴落在地。
坐在澡盆里像是一颗大号糯米团子的皎皎突然动了动小鼻子,皱着鼻头四处嗅了嗅,视线就落在了爸爸肩膀处晕染开来的血色上。
皎皎愣了一下,当即眼眶一红,挣扎着从澡盆里爬起来,一头撞进爸爸怀里,小手死死地抓着殷峥的衣服,红着眼眶抿着唇一个劲地掉眼泪。
殷峥眉头紧蹙,心里闷疼得厉害。
“爸爸喝,喝苦苦的药。”哭了会的皎皎仰头看着爸爸,稚嫩的嗓音里还带着不明显的哭腔。
流血了要喝苦苦的药才会好!
殷峥低头看着他,指腹轻触他发红的眼角,嗓音低哑道:“好,喝药。”
“皎皎有糖,都给爸爸,爸爸不怕苦苦的药。”
“嗯,不怕。”
皎皎这才展露笑颜,烛光将他含着水汽的一双眼映得闪闪发亮,殷峥看着他,心脏一阵紧缩的疼。
有那么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曾丢下过他!
夜晚的这场雨下了很久,直到翌日下午雨才堪堪停歇。
随着一声“死人了!!!”的撕心裂肺喊声,整个李家村瞬间喧哗起来。
“死人了!死人了!死了好多人!”吴氏惊恐地跑回家,对闪了腰正坐在屋里抽旱烟的殷大柱说。
“瞎咧咧些啥,什么死人了?”殷大柱敲了敲旱烟头,皱眉道。
“村口,村口死了好多人,血都流成河了!”吴氏颤颤巍巍的坐下来,眼神里满是惊恐。
见她这幅模样,殷大柱抽旱烟的动作一顿:“真死人了?”
吴氏点了点头,殷大柱眼里满是惊骇。
横阳镇上,衙役快速跑向官衙:“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李家村死人了!”
“不就是死人嘛,作何如此慌张。”
“死了有三四十人!”
“什么?!!”
听见外面的喧哗,殷峥淡定地待在屋里没出去,若问什么原因?殷峥看了眼端着小板凳坐在他面前,抱着碗拿着羹匙、板着一张小肉脸要喂他吃药的皎皎。
殷峥沉默地抗拒,然而这个抗拒没坚持多久,就败在了皎皎板着的小脸上,他妥协地低下头喝过皎皎喂来的药。
见爸爸乖乖喝药了,皎皎才松了一口气,不再是先前板着小脸的模样,抿唇笑得可爱。
躺在床上透过门窗看见这一幕的谢殊玉很是不解,这么一小碗药一口喝了就是,为何要用羹匙一勺一勺的喂?
喂就算了,因为坐在凳子上的皎皎实在太矮的缘故,每喂一勺,躺在躺椅上的殷峥还得费力往下低头才能喝到药,这不是更劳累了吗?
这喂药的意义何在?
想着这些的谢殊玉低头喝着手里的药,被药汤映照出来的眼里藏着些许惊疑之色。
两江官员派来屠戮这些有可能见过他,或者藏匿他的村民的人,虽说不是高手,却也是私兵里的个中好手,殷峥能仅凭一人将他们全部杀了,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更不可能是一个在地里刨食的农家人。
苦腥味从嘴里泛开,喝完药的谢殊玉将药碗放在一旁,瞥了眼窗外,就见皎皎正举着小手喂爸爸吃饴糖。
昨日新伤叠旧伤,现在还发着热的谢殊玉:“……?!”
说好的以后喝药都给他一颗糖的呢?
明明他才是受伤更重的那个,而且还发热了!
这小孩竟说好话来哄他!
也许是发热头脑昏沉的原因,谢殊玉心里莫名泛起了酸意,压下了心头的惊疑,却不觉有点委屈。
察觉到不对劲的皎皎回头就对上了谢殊玉的视线,谢殊玉嗖的一下收回视线撇过头去不看他。
皎皎疑惑地歪歪头,想不明白的他挠了挠头,端着碗从小凳子上下来,噔噔噔跑进屋仰着白嫩的小脸问:“叔叔,你不高兴吗?”
谢殊玉冷冽的嗓音因为发热带上了点微哑:“没有。”
“明明就有。”
“没有。”
“皎皎都看出来啦!”
“你看错了!”
“是吗?”皎皎怀疑地抿了抿唇,决定还是跟从自己的直觉,从兜兜里掏了两块饴糖,走上前踮着脚放在谢殊玉手里:“叔叔吃糖。”
谢殊玉余光瞥了眼手上琥珀样的糖块,心情莫名好上了那么点。
村口的事随着官差的到来越闹越大,屋内的三人对此毫无反应,殷峥是一向如此,皎皎是要照顾家里的两个伤患,谢殊玉是早有安排。
昨日那一场大雨将所有痕迹清洗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任何线索的官衙拿捏不住要不要上报时,骑马赶到的齐小将军拦住了他们,并解释这事是他和随从所为。
这群人是匪,昨夜要劫杀李家村,被他遇上了就给解决了。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县衙依齐小将军的意将此案结了。
齐祖清后来查看了一翻这些人的尸体,心里不禁暗暗咂舌,以刀口来看皆是一人所为,也不知道谢大哥他是从哪找来的人,身手未免也太过厉害了点。
想着齐祖清心里跃跃欲试起来,等以后回京就求谢大哥让自己和这人好好切磋切磋。
解决了这件事后,齐祖清在横阳镇滞留了几天,又去李家村转悠了两天,都未见谢大哥联系自己,便明白谢大哥估摸着没有想见他的意思。
他眼睛一转,找了个人假扮成谢大哥的样子,在某个深夜一行人骑上马掩掩藏藏地往龙谷城赶去。
谢殊玉也确实没有想见他的意思,只要齐祖清在横阳镇露过面,两江官员定会觉得他跟着齐祖清去了龙谷城,就算不觉得他会去龙谷成,也会猜测他是否已经从其他路赶往京城,绝不会想到他并不着急将手上的账本送往京城,还滞留在这里。
损失了不少人手,再加上账本极有可能已经在被送回京城的路上,他们此时根本顾及不上李家村,再加上昨晚的事被闹大,他们大概不会再向李家村动手。
那么于他来说,呆在李家村养伤就是个极佳的选择,而且他心里对殷峥存疑,以他的性子断然是要留下来探个究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