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逃出双仙教以后,余慈再没有过被人拎着领子提走的经历,一时间竟是忘了屈辱,直接就傻了。而颈后的手指由金属包裹着,冷冰冰的,直渗入骨髓,有着冻结他人思维的异力。等他回神,人已经远出十里开外,入眼的都是深寂的星空,本来就分不清天地四方,这一下更是稀里糊涂。
心内虚空中,玄黄不知为何,叫嚷声也小了起来,只是一连串地报出地名:“正心堂、洗剑湖、天星殿……”
这正是余慈经过的位置,慢慢的,玄黄的心念便将严峻的意味儿透出来:“解剑阁、天轮法殿、无生无死园!他怎么这么熟?”
“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儿!”
余慈十多年来,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回过神来,又被一连串地名弄得心头火起,终于忍不住在心内虚空大声咆哮,受其影响,整个虚空都震荡起来,生死符明灭不定,连带着周围神通外相,也扭曲盘转,似乎随时都要崩碎。
见此情形,余慈心中一凛又一清。心内虚空是形神物象的直接反应,这般动荡,显然不是好事。他定了定神,身上打了个激零,便似用冰水洗了一遍,脑子一下子清楚许多。
“能不能探知此人来历?”
能问出这话,就证明余慈完全恢复了冷静。玄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他提出了警告:“此人一路往归墟中央去了,附近许多禁制,都没发挥作用。”
“难道又是哪位剑仙的影子?”
“出一个叛徒叫意外,再出一个,真当无劫大人是傻子吗?”玄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后又是强调:“此人厉害,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正说间,余慈身体猛地一震,已经被扔到了地上,他反应很快,沾地便起,本能地摆了一个防御的架势,然而对面,重器门首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抬头看着星光闪闪的夜空。
这里,已经不再是外围支离破碎的模样。园林殿堂应有尽有,错落有致,在这里,余慈终于找到了天上地下的感觉,更因其边界就是无尽星空,放开眼界,整个地域便似漂浮在星空中的一颗尘沙,苍茫玄奇,更显气韵生动。
心内虚空中,玄黄通报了此地的情况:
“是无生无死园的边缘,再过去这里,就是归墟中央区域了,无劫大人在此沉眠,还有原道大人……”
玄黄的心念黯然,但很快又提起精神道:“这里的禁制不是符箓、不是阵法,而是无劫大人亲手布下的‘星轨剑域’,纯以剑意封禁,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想要进去,便要与无劫大人的剑意正面碰撞……这人也是知机,再前行十步,就要撞上了!”
言下之意,重器门首领是过不去的。
他说的也许是对的,重器门首领确实不再前进,在观察了片刻之后,扭过头来和余慈说话:
“你帮把手。”
不会是让我去撞那星轨剑域吧?余慈扬扬眉毛,想刺两句,回头一想,又觉得那也太不知死活,就拿出少时本领,脸上排出笑来:“敢问门主,要我这手下败将出头,却是何意?”
“你不会死。”重器门首领看穿了他的心思,可那回应实在让人无语。
余慈唇角一抽:难道是生不如死?
重器门首领的回应依然平淡:“早年对离尘宗有些亏欠,何况我已经对你出手三次……不会再下手。”
亏欠离尘宗?这位当真是好大的口气,但其话中确有一言九鼎的味道。余慈不免就想,要是现在老子一剑刺过去,你又如何?不管如何,当眼前这位表明了态度,余慈稍稍放松了些,甚至在和玄黄进行了一段交流后,还主动开口问道:“敢问门主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重器门首领只是看他一眼,倒是有点儿奇怪他为何要问出这等蠢话来:“自然是走进来的!”
余慈给噎得不轻,他发现这一位的思维方式迥异常人,没办法,只好问得更直白一些:“这里的封禁……”
对方总算是明白了,便道一声:“死板僵化,全无机变,有甚难处?”
“呃……”
余慈再接不上话,心内虚空中,玄黄却是恼了,咬牙切齿地道:“答应下来,答应下来!在归墟,看我玩死他!”
这话余慈自动无视,只是保持着疏离但礼貌的态度,还有一点点儿的敬畏,总之是非常适合眼前情形的表现,又回到前面的问题:“门主究竟何事?”
“你懂得一门远观术。”
余慈愣了愣,才回应道:“役使生灵,寄托神识,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重器门首领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他,余慈突然就觉得遍体生凉,内心深处的秘密竟似给掀了盖子,全无半点儿遮掩。他知道这是错觉,是对方以强大的神意力量轰开他的心防,和十方绝狱撼鬼神法是同一路数。
所以,他全力推动生死符,鼓荡天龙真形之气,加以抵御。可是,重器门首领却收了这门神通,淡淡道一句:“我要你做到,将这里的虚空裂隙清查一遍,将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全都指出来。”
虚空裂隙……血狱鬼府!
余慈和玄黄一下子都糊涂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对方的答案就像是前人问“羽化”,后面硬给指出一头鹅来!
不过只凭此语,余慈和玄黄就知道,这位肯定是知道一些底细的。
“这……”
余慈还想再问,可话刚开了个头,对方空虚的眼神便在他脸上一扫,无形的力量直捣心头,闷得他险些背过气去。这让余慈明白,眼前这位莫测高深的人物,其实是很不喜欢说话的,他引着对方说了这么多,人家已经是烦透了!
左思右想不可得,余慈只能全力从五里雾中挣脱。然而此时,又有一个要命的疑问涌上心头——
他真的知道我的底细?
照神铜鉴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尤其是剑园中,被东阳正教的修士识破,更由此引出《无量虚空神照法典》之后,余慈更是较以前戒慎许多。此时便连擅自闯入心内虚空,与他没有任何利害冲突的玄黄也是一知半解,这一位可说是今日方头一回正式见面,如何就知道得这么清楚?
或许是东阳正教修士被屠杀之前……
此时,重器门首领伸手,包裹在金属内的五指灵活移动,放出气劲,在地面上画出一连串图像。余慈细看一回,又在玄黄提点之下,才知这图像其实就是他们刚才经过的归墟的地形简图。
看着这些图像圈子,余慈还没什么,玄黄的心念却都在发颤了。
几个圈子,每一个都是卡在几层封禁的连接处,清楚划分里外层次,说实在的,那思路比已经五千里没到这里来的玄黄,还要清晰几分。
接下来,对方确实证明了,他比玄黄更有道行。只三言两语,便将方圆五里范围内,十多处非常厉害禁法布置一一指出,要余慈注意。而附近有多少虚空裂隙,如何分布,几个要着重侦察,也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一回,连余慈也为之栗然:眼前这位,行事如何还要继续观察,但只以眼力论之,实在是生平仅见。
“其间你若遇到什么宝物,能收取的,自取可也,只不要误了正事。”
呃,这是要他自行其是吗?好大方!余慈目测了一下距离,发现这片区域和之间他和华西峰、王九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十来里的路程……
再往对方面甲处看了一眼,余慈不再说那些废话,道一声“尽力而为”,就往远处走去,一直走到数十丈外,那位也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又扭回头,继续观察“星轨剑域”的布置,很明显,他的下一处目标,就是归墟中央了。
“怪人。”
余慈嘟哝一声,不过他绝不会因为此人“大方”,而去办那些蠢事。毕竟,只照神铜鉴一条,便等若卡住了他的要害。那人确实说过不伤害他,可只要将此事漏个一点半星给东阳正教,日后还有他的活路吗?
就在约千尺之外,余慈停下脚步。神意穿入照神铜鉴,他决定暂时“听话”,看看那人究竟是什么打算。确认了几个虚空裂隙的位置,神意星芒当即喷薄而出,没有任何阻碍,穿越到裂隙的另一头,寻觅生灵去了。
但这样一来,就肯定瞒不过心内虚空的那位了。玄黄惊叹一声:“原来你身上有这种东西!”
“你知道?”
“照神铜鉴嘛,元始魔宗五大祭器之一,我当然知道。不过这玩意儿不是常年放置在天魔殿中当摆设吗,怎么落到你手上了?”
“天知道。”
余慈一句话应付过去,其实他很想问一下有关照神铜鉴的具体信息,可在此时,虚空裂隙对面已经有大量信息传递回来,论裂隙后出现生灵的机会,远比在第一层符印下的园林中多出许多。
“这里划开的裂隙,都是无劫大人仔细计算过的,虽然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但后面的空间,可要有价值得多……喂,现在可是好机会啊!”
玄黄不自觉将心念的振动弄得更加隐晦,显出十足的忌惮。
“怎么?”
余慈的脑子几乎要被混乱的信息撑爆了,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玄黄嘿了一声:“你没看到吗,无生无死园,是进入归墟中央的必经之路,那贼子,肯定也会过来呀……另外,天穹剑池,离这儿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