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居于中天,对魔潮以及九宫魔域“深渊”里的变化,有那么一丝感应,不过更多还是因为心魔大劫涌动,心中压抑,对其起落之势,有大概的了解,更深层的东西,一时也是细辨不能。
更何况,当下,参罗利那挤占了他绝大部分注意力。
这头已经在真界边缘地带折腾够了的大虫子,开始了一往无前的冲击。
单纯由玄门体系衍生的神通,对它造不成什么致命的伤损,只将其周围渐渐浓郁起来的浑浊烟雾区域,扫灭一些。
问题是,在真实之域上,这些形若烟雾的法则区域,其飞溅的法则碎片,在魔潮中一刷,往往就是火瘟、刀蚁这些魔物的虚影,狰狞翻滚,隐没不见。
至此余慈怎么可能不知道,参罗利那在打什么算盘!
可是,就算明白无误地了解,他也很难做出正确反应。
参罗利那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长空血痕延伸。
参罗利那斩出的血光,切过由诸方天域组合而成的玄门体系,势如破竹,中途多达七处大小不等的天域,层层虚空阻隔,都不能使其速度有明显的下降,任其直入中天,和心象明月碰撞。
“嗡!”
剧烈的震荡音波里,余慈低咒一声,虽然他现在正处在一个非常玄妙的“浑化”状态中,可当参罗利那血光斩过,属于形神结构的痛感,还是清晰呈现出来。
这一刻他的感觉就像是被在火上烤得滚烫的刀子切过,而且是被捅了一个透心凉。
明月之上,都显现血痕,乍看去,简直就是被斩成两半。
事实上,真实之域的神台,真的出现了裂纹,即使很快弥合,可自此刻起,中天明月之畔,再没有一刻安定的时候,强横意念排空而来,道境天宫摇动,真实之域的神台一次次被血光斩裂,而且一次比一次来得容易。
真实之域的法则领域铺开后,余慈的防护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出现这种局面,只能说明,参罗利那找到了破坏“道境天宫”的高效办法,它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它还借此证明了:我有能伤到你根本的能耐,你没有!
确实没有……暂时。
看到他这边局势被动,八景宫方面,试图从“葬星”方向转移,为余慈提供防护,但被余慈拒绝了。
现在的玄门体系,结构上更倾向于上清三十六天,最高效的整合力,也还是在余慈这边。
八景宫要想在一界范围内,演化“八景三十六天”无上神通,暂时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八景宫虽然有五六位地仙大能,依靠云外清虚之天,面对参罗利那侵掠如火的攻势,也只是守备有余,反击不足,根本无助于解决现在的被动局面。
而这种情况持续得久了,“葬星”那边的局面很可能会迅速失控,甚至七祭五柱、六道轮回也难说不会反复。
已经让参罗利那抢占了主动,难道还要被它彻底搞崩掉大局吗?
对余慈的“自信”,八景宫显然是有些迟疑的。不过掌控八景三十六天的辛乙,倒是魄力十足,只简单道了句“撑不住了就说一声”,继而便亲自出马,投向“葬星”所在区域。
此时,余慈虽是受到压制,明月神通还在发挥着效力,继续深照“外道魔国”体系内部,那里面发生的一切,也都在清晰呈现。
比如,在最深层的葵阴魔巢中,有数具种属不同,却正在迅速发育的外道魔头,此时已经快要到了某个临界点,观其形貌轮廓,分明就是辅助参罗利那,纵横域外无边星空的几位得力干将。
参罗利那将他之前的“外道魔国”化为“种液”之时,也是将这些得力手下,一并添了进去。
如今受“葬星”的巨大能量灌注,这些名震域外的强者,已经开始逐步复苏,一旦真的破壳而出,外道魔国将迅速攀升到鼎盛阶段,再无人能制。
其实,就是现在发力,都有些迟了。
参罗利那大胆出击,就是卡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也是对“外道魔国”体系,有着充分的信心。
当然,它对自己更有信心:
击破中天明月,伐去渊虚天君的整合神通,整个玄门体系都将变为一盘散沙,再没有翻盘的机会!
此时此刻,整个真界的修士都能看出来,一直悬照中天的明月,在参罗利那的攻势之下,已经是摇摇欲坠。
原本明澈的月光,部分都被血色所污,魔潮翻卷,便如厚重云层,随天风激荡,望月而来。
前端的烟云,部分已经拂过明月表面,在月光照耀之下,也分出轮廓层次,就像是妖魔的手臂,将欲擒拿。
对此,余慈视若无睹。
真实之域的“神台”,现实层面的明月心象,在这一刻,都不足以成为干扰他心志的因素。
在他心中方寸之地,留着一片“空白”,那是他在这种“浑化”状态中,临时寻找到的一块画布,也可以称之为“符纸”,此刻就有一道笔锋,在上面仔细描画。
笔锋勾勒的法度,便如工笔做画一般,细致谨慎。
每一笔落下,“墨迹”本身,便是无数抽象线条拼接而成,循笔锋法度,却是显现出无数拼合的可能,另有经文音韵,环绕其外,诸天虔诚玄门信众,耳闻心应,均与共鸣。
真文为墨,道韵加持。
这是直接用“真文道韵”显化符箓。
以前余慈也不是没用过,太一斩邪符一脉的“青莲法剑”,就是由此而来。
可这一回,他重新描画的,就不只是符法神通的级别了。
随着轮廓渐渐清晰,法度勾勒明确,余慈开始有些恍惚,驱役的力量无穷无尽,但他的注意力开始涣散。
明明是思路清晰,笔锋稳健,但整个人都像是抽离出去,只有小部分心念,悬在这方寸之间,而绝大部分意识,都是进入了一个极其广阔的层面,与无穷尽的信息相接。
便在余慈用半好奇、半淡漠的古怪心思,体会这份奇妙感觉的时候,某个听起来缥缈不实的声音,切入进来:
“冷静!”
这一声过后,感觉才变得真实了些,也让余慈辨识出来,这是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影鬼。
“冷静下来,量入为出!”
影鬼其实用尖锐的意念提醒。
说是“量入为出”,其实余慈没有后继乏力的感觉,影鬼所说的也不是所谓的“力量”。
余慈的心象明月高悬,从一界资源的汪洋大海中提炼出来的能量,说是无穷无尽并不为过。
可余慈的心念意志是有极限的、认识是有极限的、境界也是有极限的,限制了他的输出方式,也限定了他的承载力。
如果仅此而己,也还罢了,要么就是突破、要么就是憋着,别无他途。
可问题在于,余慈多番磨砺之后,形成了极高的认知水准,也就将这个“极限”的突破口,从正统的境界和形神结构上移转出去,定在而是在更玄妙的层次上。
道韵悠悠,心神俱化。
那个熟悉的感觉又来!
影鬼的警醒就像钩子,硬把余慈扯回,又是只差一线,就要“合道”了。
而这次脱离,余慈却不像之前那般心有余悸,“画布”上的图像勾勒,依旧在进行之中,此时已近尾声。
由于现在余慈的状态比较特殊,影鬼一时也没有发现异象,只是恼道:“你搞什么鬼啊,就算你也有心魔大劫牵着,可是魔潮已经在萧圣人那里‘吃一堑’,难道不会再‘长一智’吗……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余慈确实是听着的,他心神扫过真界,亦有所感。
九宫魔域之中,八帝魔主此时绝大部分神通法力,是落在萧圣人身上的,不过余慈注意到,其中寂妙魔主仿佛得道高僧一般的宏伟法相,正眼观鼻、鼻观心,宝相庄严,可其中的心神牵系,分明已不寻常。
刚刚,那边似乎还真的助推了一把。
对此推论,余慈心神淡定,既然选择了这种做法,冒险就是必然的。
这一场“合道”的危机,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虽然只是最糟糕的打算。
不冒险,怎么可能承担得起他当前的角色?
现在只希望结果能够让他满意!
不理会影鬼的唠叨,余慈意念顿挫,最后一道笔锋落下。
一直在虚空中回荡的道韵之声,真正清晰起来:
“上象巍峨,真元恢漠。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勾陈上宫,天皇大帝!”
勾阵帝御!
影鬼这才明白余慈之前是在做什么,可这时候,他也只能眼看着这具威严帝御法相,自明月中出来,巍然升座。
太霄神庭中,四御之位,除紫微之位,由余慈自领之外,玉皇、勾陈、后土,都由杨祖等三位地仙遗骸镇压。这只是在没有地仙大能镇守之时的权宜之计,是给法度一个流转依存的根基,还要由余慈唤出法相,才能真正显化神通。
这就造成了法相与本体脱节,抗压能力较弱的问题。
可这次,情况不同了。
“又来!”
看到曾被极祖一击打灭神通法相的勾阵帝御,重新显化于虚空,依旧法相威严,黑底长卷的万神图迎风招展,参罗利那没有看轻,没有讽刺。
到它这个境界,最起码的判断力是要有的。
这座勾陈帝御法相,和之前的明显不是一回事儿。
至少,随着法相显化,真实之域的道境天宫,乍看还是那番模样,但法则的组合构建,已有了微妙的不同。
同样的斩击过去,简直是撞上了铜墙铁壁,其“硬度”可谓是十倍、百倍地提升,分明从恢宏壮丽的胜景,变成了森严厚重的堡垒,功能的变化,实是天翻地覆。
尤其当真实之域的法则领域变化,投影到各个天域,参罗利那就发现,自己似乎是遇到了麻烦。
狂飙突进的速度不可避免地减缓。
参罗利那就琢磨,如何针对性地变化手段。
可这时,真实之域上,万神图长卷舒展,不再有神明显化,却是有无边浑茫煞气刷落。
相应的,在真实之域、现实层面,和合如一的参罗利那巨躯,有血光上冲,与煞气相激。
这一次对冲,中天元气潮汐激荡,固然明月摇动,却也将已经覆盖上来的魔潮,吹得七零八落。而潮汐之中,勾陈帝御法相明灭不定,但每一次明灭变化,都有奇妙文字,法相内外流动,重聚元气,层层运化,最终重新凝实。
至于参罗利那,整个身躯都是剧颤一记,周围如烟似雾的十三外道法则区域,直接就给打得崩了,又在无穷尽的煞气中灭顶。
魔潮虽是奔涌往来,却也没有“救”下多少,反而是被煞气洪流冲刷,天魔死伤无数。
参罗利那晃晃脑袋,巨躯之上,血光层叠,稳住气机,却也不免感叹了下:
真的不一样了。
勾陈帝御集聚运化一界之力,又抽离出最强横的杀伐之力,威胁较先前强出何止十倍?
渊虚天君好像是拿出了一个很了不得的手段啊。
中天之上,余慈也是长吁口气:
“成了!”
描绘四御真意,显化帝御法相,实是无上神通的级别,但本质上并非符法,而是存神之术。余慈一直以来,都是用了《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中的推衍之术,将一切神通,都以符法的形式展现出来。
他能由此悟出“万古云霄”,反推四御真意,就不是问题。
而本次最关键的差别,是“材料”的不同。
余慈是以“真文道韵”为墨,以“方寸心田”为纸,以“万古云霄”为加持,一点点描画出来。
放在以前,他绝对没有在展开了万古云霄之后,继续描画无上神通级别符箓的资本,更别说是有“真文道韵”这种上承道尊真意的神通具象。
如今不一样了,有一界之力支撑,有明月心象整合,甚至还有“合道”之时的神通妙境,一路符法描绘,还掺着玄门根本气法的“心象”之术,一符成就,几若天授。
最妙的是,法相显化之后,自然有玄门体系与之互通,再不用费他半点儿力气。
符法之用,便在于此!
现在,参罗利那前进的势头受阻,原本岌岌可危的局面,一下子就缓解了许多。可余慈也没有指望,就凭一具神通法相,就能扭转战局。
只是瞥了一眼,他就重新凝聚心神,心田方寸间,便有墨迹泼下,浅浅一层,依稀有了个轮廓。
“等等,你还来!”
虽说余慈现在“浑化”的状态,见不到本体。可自从见了勾陈帝御法相之后,影鬼就提高了警惕,对余慈心神状态最是关注,一有感应,立刻叫停。
此时他真的有些急眼了:“你看清楚形势啊,这不是你和参罗利那较劲儿的时候,也别给冲昏了头!现在萧圣人和曲无量、你和参罗利那形成两边战局,可都在魔潮覆盖之下。
“之所以没有整合在一起,是参罗利那和曲无量都收着劲儿,而你们打得越激烈,影响范围越广,两边战场的牵引就越紧密……到那时候,他们同受根本加持,合成一股,你难道还能把萧圣人再接回来?”
影鬼的眼光见识,实在是此界第一流的,说得半点儿不错。
其实余慈也感觉到了,现在就是一场混战的前奏。
元始圣道绑住参罗利那和无量虚空神主,目前来看,谁也没有从中跳出的能耐,一旦混战开启,必然会合而为一。有了九宫魔域这等级别的魔域法度,完全可以将他们的合力充分发挥出来。
倒是余慈这边,虽是控制着玄门体系,可萧圣人之前已经切断了一切气机联系,又有因果承负的负担,不可能重归其中,甚至还会出现一些排斥。
先天上就有了缺陷。
而且,影鬼的理由还没讲完:“一旦混战,冲击集聚,形成漩涡,四面冲突。撑不住的时候,往哪儿去?当然是往最弱的一环……你啊,除了你还有谁?
“没错,你有玄门体系撑着,寻常冲击也是不惧。可是神魂意志层面的冲刷怎么办?要知道,你现在这种状态,一旦负担加重,要么‘合道’,要么就是心魔大劫渗透,你能担得住?这种层面的对冲,你了解得太少,闷头冲上去,就是一个死字!”
影鬼现在真有的苦口婆心的感觉了:
“要找准定位!你现在维护体系是第一位的,只要有这一轮明月当空,你就是玄门的中流砥柱,功德无量。反倒‘战绩’之类,有哪个人指望你把参罗利那灭掉?你要知道,如今局势微妙,变数横生,你只要再等等,再等等……”
“那么,你又在等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影鬼沉默了下去。
余慈也没有再开口,维持着这种沉默状态,也将神意往往九宫魔域的“深渊”里照过去。
彼此感应中,他倒是隐约察觉到,无量虚空神主那边,奇妙的观照状态。
这是某种类似于“对照”的感觉。
余慈沉吟了下,最终什么也不说,方寸心田,第二次“墨汁”泼洒。
“画纸”之上,真文道韵灵光层染。
“你……”
感应道余慈继续那危险的行为,影鬼恨不能抽剑,一剑劈过去。
可这时候,余慈意念悠悠:“影鬼啊,这名字,也许是我给你起错了。”
“……”
“你确实是影子没错,却没有必要非要仗着哪一边、哪个人才能活吧!”
“去你娘的!”
影鬼知道余慈是故意刺激他,可这种话,偏偏就是击中他现在的命门,除了嘴上爆粗,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了。
余慈的意念依旧平顺,看不出正处在危险的“合道”边缘:“当初自辟天地的时候,你讲过的话,或许你自己都忘了,可我还记得……想做无劫剑仙吗?虽然我不觉得你能做到,可世人行事,谁能有十成把握?”
“闭嘴,用不着你来教我!”
影鬼下意识地活动手指,如果余慈就在眼前,他一定会照脸狠砸一拳过去。
无劫剑仙……去他娘的无劫剑仙,见过连剑意都纯化不成的无劫剑仙吗?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余慈也没有依言闭嘴,继续道:“指望别人,何如指望自己?当然,我没有说你,而是在说我自己。既然势头如此,就没逆转的道理,最糟糕的局面避也避不开,那就只有在混战之前,给自己多捞一些资本。
“至于这手段,都到这一步了,也只能这么来——你是经过的,告诉我,有没有这种感觉?”
余慈说得有些含混,可正他所言,影鬼是“经过的”,至少在记忆中是“经过的”,确实,当认识层面到了余慈这种地步,又有“万古云霄”这样的无上神通加持,有些事情,确实是避不得了。
影鬼一时沉默。
余慈倒是哈哈笑道:“当然,也不是靠我自个儿,你肯定会帮忙的是不是?”
此刻,在心田方寸之间的“画布”上,余慈其实是换了一个“画符”之法。
不再是一笔一划,工笔描绘,而是一层层渲染,从整体着眼,如此顷刻间三五十层铺下,“墨色”渐深,轮廓更是清晰,真文灵光遍布,道韵如天外而来。
对这种机会,心魔大劫是不会错过的,九宫魔域,太皇宫位置,寂妙魔主法相偏转,喃喃念颂咒文。
不只是它,玉帝宫的无畏魔主,同样加入,两大魔主神通法相合力,从元始圣道中,撷取最精华之力,借心魔导入——对修士而言,这确实是一份难得的感悟契机,可同样的,也是一份“似是而非”的毒药。
由于心魔大劫勾连,如此手段,余慈根本是避不过去。
与之相呼应,余慈心神微微恍惚,茫茫的感觉重现。
这一刻,真文道韵已不知是加在帝御法相之上,还是自己身上,似乎有人在他耳畔低语,以前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窒碍难题,层层拔除,几有羽化登仙之感。
但也是被一把推进“合道”的门户中,半边身子都要撞进去。
当初萧圣人从“合道”状态下脱离,还有心魔大劫帮忙,可现在,是真轮到无畏、寂妙魔主过来“帮忙”了。
对九宫魔域里发生的一切,余慈心神透亮。
可就是这种明透,也是“合道”的一部分。在茫茫天道之下,这些渺若云烟的变化,又算得了什么呢?
“愚不可及,自寻死路!”
明月之中,影鬼破口大骂,可这种时候,骂是骂了,人还是要救。
余慈“义无反顾”地撞到心魔大劫的陷阱里去,不提有多少是心魔所致,可绝对是有相当一部分,是出于对影鬼的信任。
“玄黄,来!”
同样被摄入明月中来的玄黄应声化剑,影鬼握持在手,被那纯粹明透的剑气反冲,“嘶”地倒抽口凉气,可心底深处,某个刚刚熄灭不久的意志火苗,却是被余烬犹温,轰又燃起。
剑吟声起,清澈明透,悠然盘转,顷刻十转。
此时影鬼身中元气已经淬炼不足,然而他眼中寒芒暴射,硬是凭着对“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深透了解,附着玄黄剑意,强催一转。
十一转!
此时是真真切切的到了极限,然而引剑待发之际,玄黄突然开口,也学小五,叫他师兄:
“影鬼师兄,老爷之前是拼到十二转的。”
“……滚蛋!”
影鬼当然知道,可那时是刑天为主,尽情宣泄之下,超常发挥,玄黄这小鬼,平日里看得也机灵,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念未绝,忽有寒意深透,自九天而来,与玄黄剑意共鸣,跃然欲动。
影鬼惨哼一声,两道纯粹至极的剑意,就算都没有恶念,可当此共鸣之时,以他为中转,没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剑心,还是真是痛到极致。
更何况,后面这道……恶念昭昭!
“刑天你这老货!”
再不发剑,影鬼自家的根基,都要被剑意绞碎,当下一声大骂,明月之上,先着一剑,剑痕宛然。
然后才有一层轻烟飞起,殷殷剑鸣,凌绝九霄。
九宫魔域的“深渊”之中,轰声微震,无畏、寂妙两个魔主法相,虽是相隔数千万里,却是同时中剑,都是贯顶而入,刹那间绞碎大半法相,正与之共鸣的天魔都是蒸发,至于魔门修士,则被剑意遁迹切入,刹那间灵明湮灭无存。
先一步“中剑”的明月之上,余慈心神微颤,某些念头似动非动。
此刻又一层墨汁铺染,近乎合道的状态下,当真如有神助,激得前面百十层“墨迹”灵光焕然。心田方寸“画布”之上,原本模糊的帝御法相身形面目,刹那间清晰闪现。
道袍飞卷,清朗面目,神仙中人。
杨祖!
其实是玉皇帝御。
此时在太霄神庭中,杨祖的遗骸,面目已几乎被冲刷干净,只不过,余慈还有记忆,才在描画法相之时,作以调整。
如果连他的记忆也失去了,谁还能复现出来?
只能是像勾陈、后土两处帝御之位的前辈大能一般,单纯作为四御法度的承载,具体而然的“印记”,终将泯灭,甚至连那段惨烈悲壮的记忆,也都湮灭无存。
后世小子,难道就去膜拜那“纯粹”的法度符号吗?
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如此,世人又何必将“道”之一物,拟化为“三清四御”的具体形象?
由此可见,三清四御,虽为“道”之化身,也是人心在天道之上的投射。
天道浑茫,人心渡之!若无人心,修持何为?
这个最关键的部分,怎么能缺失掉呢?
那么,再来……一遍!
墨色铺下,与之前百十层墨色灵光交互作用,虚空中,玉皇帝御法相就此“活”了过来,向余慈这边施以道礼,就好像在封神台上一样……
余慈本能回应,这个动作的基本反应刚一出来,轰声震荡,他再一次从“合道”的边缘抢出,同时,也从与万物心象浑化的状态中脱离,真身便出在明月之中。
不再浑化,可实质的感觉,似乎要更好些。
便依着前面的反应,向玉皇帝御回礼,余慈心中,也是畅然:
生死一线,依旧宝刀不老;天人相搏,便是这等模样?
说白了,他现在战斗的对象,不是参罗利那,不是九宫魔域,而是那茫茫不可测的天道。
法相既成,真文罗列,道韵悠悠。四方信众,莫不顶礼膜拜:
“湛寂真常道,恢漠大神通。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玉皇帝御自明月而出,随即有玄瑞紫气,凝为一印。
此印成时,一界玄门信念加持,如百川归海,汇结天篆,廓落光明,照彻虚空。也没有任何缓冲,隔空印下。
亿万里外,参罗利那巨躯再颤,坚不可摧的法体上,竟然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其上篆文明光透染,如火般燃烧,哧哧有声。
幸好参罗利那早就忌惮着“上善印”的道化之力,格外注意,血气上冲抵御,总算没有伤到根本。
可此时,另一边勾陈帝御万神图长卷挥来,浑茫煞气集束,如长刀劈落,铮然作响。
虽是及时以长肢封堵,然而肢体抖颤,血光喷溅,差一点儿就要断掉。
参罗利那一声不哼,血光骤闪,连续三道弧光交错,整个天地都似扭曲变异,这是无光七劫中“天人沦”之法,专斩天人三法,破除存神之术。
勾陈帝御法相扭曲,自胸口往侧肋部门,都给轰裂。
参罗利那要趁机再次突击,可这回,两位帝御法相坐阵,真的不一样了。
背上那个留下的“印痕”,明光大放,身上竟似给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凝滞。
抬头看那道境天宫,九天之上,紫金道阙显化,竟似传说中的弥罗宫都显现出来,具备了镇压之力,果使它如陷泥淖。
这么一缓的空当,勾陈帝御身上真文流转,刚刚几乎斩裂法相的重创又是自发愈合。
参罗利那视线偏转,落在明月之上。
渊虚天君怎么化出这两具帝御法相的,它也是有所感应,对这种搏命的架势,不得不表示一下佩服之意。也许两边境界上还有相当的差距,可渊虚天君此法,却是最有效地发挥了符法的作用,让它一时也奈何不得。
这是拿命来搏——却正是合了“天人相搏”的本质。
渊虚天君……好像是找到了一个只有他本人才会去走、才能去走的路径啊!
毫无疑问,“天人相搏”之中,蕴含着绝大凶险,很多雄才俊杰,都是在这场与茫茫天道的角力中,败阵、或者干脆迷失了自己。
不过在此之前,“天人相搏”又是虚无缥缈的,很多地仙大能,到了这层境界之后,反而是迷茫不知前路,只能是漫无目的地游荡,浪费大把时间,寻找所谓的“机缘”。
像渊虚天君这样,直接就拿“合道”来搞的,眼光之准、胆色之豪,让参罗利那也要佩服。
在参罗利那看来,再怎么凶险,相较于一条真实不虚的道路,又不算什么了——当然,要有能走下去的实力。
到目前为止,渊虚天君都成功了,即使一次比一次凶险,可每渡过这么一个劫关,他的灵昧根基,就像是在淬火,都将会有绝大进步。
而且,看渊虚天君,竟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还要再来?你够了啊!
参罗利那首次觉得头痛,真让渊虚天君用这法子,将四御法相都给造出来,别的不说,道境天宫必是固若金汤,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以此为基础,持续完善整合玄门体系,正是如虎添翼,难道它要被灰溜溜地赶出真界吗?
真切的危机感,就像是背上那个沉重如山的印痕,抵至心头。
参罗利那再不迟疑,直接做了决断!
能够掌握“天人相搏”法门的强者,不管层次、境界上有怎样的差距,本质上都是平等的。
现在的渊虚天君,就是它的生死大敌!
而且参罗利那还没有忘记,刚刚从明月间冲起的剑意,同样是极具威胁,干脆利落斩掉两个八帝魔主法相,就是它的无光七劫,也不过如此而已。
留不住手了。
转眼间,参罗利那已经重新调整战法,血气流转,全力消融背上那个恼人的痕迹,同时血光利刃斩出,这一击,主要目标还是在两位帝御法相身上,可是当血光裂空之际,对周边虚空环境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之前的任何一次!
余慈注意到,参罗利那的气机放开了!
影鬼说参罗利那“收着打”,是没错的。
为了与遍布一界的魔潮发生太复杂的联系,参罗利那的攻伐手段都是格外地“干净”,所有的力量都收束在一定的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外溢的现象产生。
这种手段非常高效,但却更类似于剑仙,绝不是一位外道魔头霸主应有的风格。
可这回,情况截然不同了。
参罗利那不再追求极致的控制效率,一次斩击,便如狂飙巨浪,声势浩大,天地激荡,某种一直压抑着的强横奔放的意志,肆意挥洒。
遮天蔽日的意志阴影,由此覆盖一界。
血光刀芒过去,往往是切入一道根本法则,顺势就往下衍生变化,这条线上的所有存在,死物也好,活人也罢,都要受到影响。
特别是活的生灵,在相关构合法则受污之下,各种痛苦,莫名而发,导致心神昏乱。
魔潮之下,有的直接就被魔染,减损玄门体系的根基,反过来又激发魔潮,使得亿万天魔愈发兴奋,在其中明灭闪烁的魔门修士灵昧,也是如饮甘泉,透心的爽快。
刚刚才被“十二玉楼天外音”重创的九宫魔域,也重新活跃起来,无畏、寂妙两位魔主神通法相,重塑的速度也是骤然加快。
不过,最关键的一点是:
通过魔潮,参罗利那和无量虚空神主意念真正交迸。
他们两边,都具备一定时间、一定范围内,控制天魔体系的绝对实力,而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形成足够的“引力”,让相关体系围绕他们来运转。
之前的一段时间,无量虚空神主掌控着节奏,现在参罗利那入场,两边互相干扰,谁也无法占据优势,却是让天魔体系的法度,凸显出来,并愈发地清晰而独立。
天魔体系永恒的法度,就是“元始圣道”,是在这个基础上,形成的“他化自在”的基本模式。
无论是参罗利那还是无量虚空神主,暂时而言,都没有违逆这个模式的意图,或曰具体做法。
事实上,他们也违逆不了。
在这个体系之中,他们能做的,只有共鸣。
这是在一个相对固定区间,却没有固定频率的共鸣。
难较高下的两边共处在一个体系之内,在有限的“空间”里,全力激荡,给予体系多年来未有的活力,天地间奔涌的魔潮,开始形成势头强绝的潮汐,咆哮间,向此界每一个生灵发出震慑和恐吓。
玄门体系自然要奋起抵抗,可是在参罗利那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共鸣”状态下,每一次对冲,都是与这两个魔门大能同时碰撞,没有例外。
真正的混战来临了。
两个帝御法相够用吗?
余慈感受着混战前期,陡然复杂了十倍的局面,觉得自己应该再加把力,当下便要做描画“后土帝御”的准备。可这回,他的本体从“浑化”状态中脱离,影鬼总算是有了用力的地方,连拖带拽,横加干扰。
“你怎么‘天人相搏’,我管不了你。这种赌命式的行为,而且是几乎无法计算的赌博,实在是不能再来了……你分明就是生出了轻慢之心!”
影鬼的嘴皮子还是一等一的犀利:
“能找到‘天人相搏’的路径,确实是了不起,可在一次尝试过后,哪个人不是仔细琢磨、体会,消化个百十年?还真以为都和逛街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影鬼一点儿都不看好余慈的下一次行动。
别看余慈前后几次脱离“合道”都成功了,可这对他接下来的尝试,不会有任何经验能够依仗,相反,只会让他更“熟门熟路”地进入那个状态。
“你只是找到了路,且是一步踏错,就直坠万丈深渊的险路,怎么走法,不是靠运气,也不是靠胆气,是要靠脑子的!”
说话间,翻涌的魔潮势头更盛,从他们的角度看,亿万魔头,正十方合围,仰攻道境天宫,层层浸染。
这些并不是杂乱无章的。
天魔体系自有其主宰,虽然这位“主宰”,也就是元始魔主,根本不理会这些,可无数年下积累下来的法度规矩,与体系中的“人心”交互映射,还是产生了一些变化。
就像是玄门体系中的三清四御,魔门之中也有八帝魔主。
在八帝魔主基础上创出的“九宫魔域”,已经足够承载天魔体系的法度,也是现阶段最高效的手法。
此时,无量虚空神主受参罗利那牵制,掌控节奏被彻底打破。新的体系运行法度,其实才是无限趋近于最原初、本质的面貌。
这种“节奏韵律”渐渐清晰,当其逾过了某个极限之后,北地某处,忽地有鼓声鸣动。
那是天魔心鼓。
而且也仅仅是前奏而已。
余慈月光映照北地,可以看到,在北地魔门的核心重地,无量地火魔宫之下,两道宝光冲起,瞬间化入魔潮之中,在里面翻开虚影,却是两部厚重的典籍。
虚影显现之际,但凡是魔门有些境界的修士,都觉得根基微颤,心神悸动,似乎有微缈之音,轻唤他的名姓。
不管他应还是不应,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其牵入到魔潮的共鸣之中。
已经在魔潮里“狩猎”的还好些,那些新近被扯进来的,都是天旋地转,神智有消融之势。
有的还能适应,有的直接就被抹去了神智,肉身化为天魔寄生之所。
《圣典》,还有《太元天魔根本经》!
这两样真界魔门的根本重典,分明都已合入共鸣。
真界上空,九宫魔域被这两样根本至宝一冲,整个都在颤动。
其内蕴魔意,以及相应的运化层次,自成形以来,还是首度有“撑不下去”的意思。尤其是八帝魔主,某几位还不是太“权威”,没有得到魔门修士的普遍承认,这种时候,就些“真金火炼”的意思。
看哪个动摇,就知道哪位魔主的“教义”、“根基”,还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
不管八帝魔主怎么受到冲击,理论上,九宫魔域的“深渊”处,都不可能出问题。
因为这里虚供着元始魔主,是一切魔门体系当之无愧的核心。
可问题是,“深渊”之中,忽然透出来的“变了形”的异响,又是怎么回事儿?
好像……有什么在冲突?
“是了,重叠了!”
影鬼一拍巴掌,醒悟过来。
此时的九宫魔域中央泥丸宫之位,本应该是虚供元始魔主,作为九宫魔域的轴心。可是无量虚空神主凭借他的“脱袍让位”之策,先一步占据了这里,也算做得有声有色。
可是随着参罗利那和无量虚空神主互相影响,现在天魔体系的法度已经脱离了后者的掌控,愈发清晰、独立。这个时候,《圣典》和《太元天魔根本经》的加持,正是有着“由虚转实”的效力。
但此刻,无量虚空神主还在,且正如此模仿……
也就是说,两个“元始魔主”撞一块儿了。
九宫魔域的深渊中,泥丸宫的核心之位,重叠的元始魔主,也就是一次不属于主观故意的对“元始圣道”的背离。
众所周知,元始魔主是非常“大度”的存在,就算是在天魔体系之内,对一切挑衅、亵渎的行为都是极端漠视的态度。能够给予反制和惩戒的,只有无数年来,天魔体系中的存在所形成的既定的规矩法度。
毫无疑问,它们都属于“道德之法”的范畴,而且,由于天魔体系直指人心的特征,这些规矩法度非常看重“主观”与否。
如若不然,以当年柳观在黄泉夫人诱导下,破坏魔门祭器那种程度的祸事,绝不至于只在血狱鬼府流放了那么点儿时间,就脱困而出,而且重得“圣眷”,一路冲到自在天魔的境界。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无量虚空神主一直在“兢兢业业”地进行着符合“元始圣道”的大计划,没有任何超纲之处。
对这样的行为,只有褒奖才是正确的。
就算是因为一些意外,导致了这一尴尬问题的出现,但没有关系,只要天魔体系的终极首脑,也就是元始魔主并不在意,附着“规矩法度”只会用最基本的反应处置这一突发事件。
这种诡异的共生状态,必须要打破,无量虚空神主很快就要被驱逐出去。
除此以外,也没什么了。
但对于某些事情而言,这短暂的“重叠”瞬间,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无量虚空神主也在“悬照”,但被天魔体系遮挡,对外只有“微光”。
可现在不一样了,当两个“元始魔主”重合之际,几乎没有任何距离,也没有任何光亮的损耗,自然就有了一次绝妙的映照。
在几乎完美重叠的状态下,“映照”所体现出来的,无疑就是二者的差异所在。
其实对元始魔主、对天人九法有基本认识的人都知道:和元始魔主的不同,不就是“灵昧”的有无吗?
一切生灵,包括无量虚空神主,都是具备“灵昧”的。
而元始魔主作为天魔体系的塑造者,却如域外天魔一般,不具备这项属性。
此时“九宫魔域”深渊里,正是体现出这一份“有无”,在既定的天魔体系中,在同样的核心位置,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由此逆推回去,便可照见灵昧之力的作用机理、乃至于更本质的一些东西。
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份“觉悟”。
无量虚空神主无疑是真界最顶尖的强者之一。
可是由于他早早就承载着元始魔主的“垂顾”,纵然有胁侍魔主的地位,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不断“转接分发”天魔体系的力量。种种干扰之下,让他根本没有进一步正视“自我”的机会,多劫以来,在“天人互搏”的进度上,有所滞后,纯论此项,似乎连极祖都要超过去了。
即使这样更适应与“元始圣道”合流,也依旧是盖压一界的强者,可任何一个有志于“终极”的强人,对这种情况都不会甘心。
早年间,无量虚空神主“跃跃欲试”的作为,可与之形成完整的因果链条。
可世事就是如此,辛辛苦苦求索而不可得的东西,有时候只是一份“机缘”,就能入手。
在此对照之下,“觉悟”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激起水波涟漪,微微起伏的波澜,拍打在“岸上”,纵然只是浸湿了极小的一圈儿,也是对多年束缚的一次突破。
波澜一起,再难消歇。
虽然此时天魔体系法度独立,占据中宫,带来了更多魔染之力,还有元始魔主的根本加持,使得无量虚空神主“悬照”的光芒更难穿透,但那一点儿光芒,却是愈发纯粹,在魔潮中起伏,始终不散。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紧接着,就是天魔体系法度所判定的“驱逐”。
按照天魔体系的既定法理,无量虚空神主不能再呆在“九宫魔域”的泥丸宫中央之位,在与“元始魔主”刹那重合之后,直接被排斥出来。
只是,这究竟是驱逐呢,还是解放?
此时此刻,“九宫魔域”的中央深渊之上,滔滔魔气如涌泉,顶着一颗昏蒙微亮的“大珠”,冲出了“泥丸宫”。
这颗“大珠”,距离深渊远出一里,光芒就亮上一分。
参罗利那眯眼看着,对“九宫魔域”里发生的一切,他大概是除了无量虚空神主本人之外,最清楚的那个:
“出离?”
不,还不是,无量那家伙还在天魔体系之内。
可这是一次极其关键的“修正”,体现出了一个生灵,如何在天魔体系中,修持磨炼自家的“灵昧”力量。
对无量虚空神主,也许只是刹那的“觉悟”,可若是有机会梳理出来,进入传承序列,后世魔门弟子在灵昧之上的修持,将会有大幅进步,未必就像极祖那般,沦为短板,抱恨而亡。
天魔体系明显也对这一份变化有所感应,持续给予深层加持。
这是褒奖,也是限制。
而对参罗利那来讲,也不是太舒服——天魔体系的加持,其实就是控制的权限,明显有了倾斜。此时无量虚空神主实力不至于暴增,却是将有关节奏重新调整过去。
参罗利那颇有些受压制的感觉。
而在另一侧,一直与无量虚空神主战斗的萧圣人,也没有闲着。
见到深渊之上,出现了这等变故,反应也是极快,当下就以“金科玉律”无上神通,形成道狱——大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道化之力,结而成狱,对玄门体系的修士而言,威胁性不大,可对天魔一脉,着实凌厉。
“道狱”便像是一个中空的铁笼,隔空罩下,要将乘着魔气涌泉而起的“大珠”锁拿其中。
不能不说,萧圣人把握战机的能力是第一流的。
此刻正是无量虚空神主消化新得“觉悟”,对外反应比较迟钝的刹那。
直至“道狱”罩下、合拢,才来得及回应。
无量虚空神主的“回应”是光。
之前它的“灵昧悬照”,隔了深重黑暗的魔气,现在举于其上,则大有不同。
“道狱”每合拢一分,“大珠”的光芒就强盛一分,与此时正远离“深渊”的情况结合在一起,短短数息时间,其光亮便是似是脱去了一层灰膜,明透玄远,更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大星。
“哧哧”声中,“道狱”不断进逼,压迫魔潮。
可在此之前,两边的“对照”,已经来到了极深的层面。
萧圣人照映了无量虚空神主的灵昧本质;反过来,无量虚空神主照见的,却是萧圣人的心魔。
这是一次绝不公平的交换。
因为,“道狱”打掉的是天魔体系的力量,对无量虚空神主的灵昧丝毫无损,正因为其与天魔体系既相依又相悖的矛盾状态,才取得这样的效果。
这是萧圣人事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深渊之上,天魔体系似乎是感觉到了与无量虚空神主联系的削弱,魔气激荡,更深层的加持也打上去。
但此时,无论是怎样的加持,都不可能再让“大星”的光芒,有丝毫的减损。
反倒是给无量虚空神主施加了更稳固的防护,而且也在大星之下,塑成了一个幽暗的影子,魔潮匍匐在他脚下,像是微澜起伏的海面。
无量虚空神主的法体吗?
众所周知,无量虚空神主承载了胁侍魔主威能,职位所限,常规状态下是没有法体可言的,这种形态本身就代表一种反常。
法体成形的刹那,道狱终于合拢,可随即就在强绝的反震之下崩裂。
最初就找错了目标,注定了无功而返。
此时,无量虚空神主与天魔体系的关系,也完成了全新的搭建。
此消彼长之下,无量虚空神主无疑获得了更高的主导权,在九宫魔域的范围内,节奏重新落入他的掌控,体系也任他揉捏。
天魔体系是一个复杂体系,但一切归于本质,总能还愿成最简单纯粹的力量。
下一刻,肆虐真界的他化之力,在无量虚空神主的主导下,通过九宫魔域运化,从那个虚拟头颅的嘴巴里,迸发出尖锐冲击。
这是一声嚎叫。
音波非但没有扩散,反而集束如剑,也脱离了音波本身的质性,化为更锐利的寒意,斩过天穹。
剑锋之前,就是萧圣人。
铮然鸣响,萧圣人挡住了音波剑气的锋芒,可是真正的攻伐之力,是心魔,是他化,是直指人心弱点的尖锋。
萧圣人的心灵弱点,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但必然存在,这是元始魔主存在的意义。
由于是天魔体系的力量化剑穿刺,直指人心,这一击也等于是请元始魔主出手,穷尽演化之能事。
也是掌控天魔体系的好处。
萧圣人身形微震,怔了怔,忽地哑然失笑。
刹那间,其身形几乎透明,若隐若现,五脏六腑已经不见,只有浑茫之气,盘旋运化。
明月之中,余慈抽了一口凉气:
“道化……合道!”
这是萧圣人的第二次合道,但程度之深,决断之狠,远超出余慈几次尝试之和!
应该是感应到余慈的注视,萧圣人扭过头来,与他目光交汇。
这一刻,余慈照见了萧圣人的根底。
更准确地讲,是萧圣人让余慈看清了他的境界。
随着萧圣人不计代价地进入二次合道的状态,他的修为境界又有提升,如果说,之前的萧圣人,在境界上较之参罗利那、较之元始魔主根本加持状态下的无量虚空神主,还有那么一点儿差距,现在,这份差距也给抹平了。
一切既定的法度都是破碎。
天道有法,天道常变。
任何一个人,特别是修行到一定境界的人,都是具备着“一定之规”,是在天道洪流中飘动的孤舟、屹立的礁石,自然都是天道消融的对象。
从这个角度讲,萧圣人的“金科玉律”无上神通,是“有法”的最高层次,也是“常变”的门槛。再迈入一步,就是最贴近天道,也最容易迷失的“无法”之境。
“天人相搏”在这里走向了拐点。
到了这个境界,可以说攻守易势,修士可以不再拘于所谓的“界域”,而将本人在天地宇宙中“恒久不变”的印记,逐步向外扩散,影响全局。
当然,修士的“不变”,对天道而言,却是一个不可控的“变数”。
这个“变数”是很微妙的,不会给宇宙增加哪怕一丁点儿的份量,也不会给世人造成任何直接的影响。
但是,这个“变数”就横在这里,寻找着一个震动天地宇宙的机会。
巫神做到了,创立一界,跨过真实法则限制,源源不断地产出强者大能;
曲无劫做到了,斩破巫神束缚,彻底解放了真界修行中人的潜力;
陆沉做到了,打落了元始魔主的玄德;
参罗利那……则正在做。
至于萧圣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由于被无量虚空神主的心魔尖锋击中,肆虐的心魔啃噬了他的“道心”,天人相搏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可在此之前,他已经确定要做的事情——要让这个大世界直面更清晰的未来,不管是光明还是绝望。
所以,萧圣人选择的路途,于他个人,并不具有“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是从玄门道统入手,加大了道统的感召力、整合力。
普化群生之教,广开众妙之门。
比如对余慈,对八景宫的同门,对真界绝大部分的玄门强者:
萧圣人看到的,同样映入了他们的眼睛;
萧圣人感悟的,即刻打入所有人的心头。
如此,当前的局面,因为萧圣人的梳理,变得清晰起来:
魔门那边,因为无量虚空神主的“觉悟”,能够重新梳理天魔体系中灵昧的价值和修持方式,为未来魔门大兴打下基础,如果进一步发展下去,很可能就给元始魔主、天魔体系趟出一条新路来,也使得魔潮冲击更加势不可挡。
可以看到,由于无量虚空神主此刻对天魔体系中灵昧修持的重新定义,之前北方魔门部分还较为矜持的强者,都是毫不犹豫地合入了天魔大潮之中,以分享无量虚空神主的体悟。
无量虚空神主也是来者不拒,这同样贴合了“元始圣道”的规矩,同样也推高了九宫魔域的威能。
这种情况下,以魔门他化的本质,既然成就,必有一个牺牲品,除了真界,除了玄门体系,还有哪个?
吾道生死存亡,便在此刻!
玄门体系似乎在瞬间膨胀了,是强者气机放开的表征。
玉皇帝御、勾阵帝御总驭的气机煞气,骤然间又推上了一个层次。
直接受到影响的是参罗利那,背上本来已经要销蚀干净的印痕,在此刻又猛然沉陷,巨躯骤沉。
它知道麻烦,尖啸声里,那处的甲壳竟是强行崩散,拼着受更重的伤势,也要从被动的局面里解脱出来,否则真要变成活靶子了。
此刻的真界已经形成了一个大漩涡,中央就是九宫魔域的深渊,玄门清光、魔门浊气,围绕这里,绞缠拼杀。
目前来看,魔门总体上还占了上风。
九宫魔域成形,天魔体系的威力发挥得更有效率,而玄门这边,虽也有余慈明月心象、道境天宫,可都要由余慈的神通统合中转,还有四御神通法相,也没有配齐,不可避免会造成影响。
“耽搁不起了。”
余慈不是那种“只手擎天”的英雄性情,但已经在这个位置上,让他逃避责任,也是万万不能。
还有,坦白讲,这里面也有被萧圣人刺激的因素。
“还差两个,唔,一个。”
算上余慈本人,自领紫微帝御,如此修为境界、法门造诣,都已经合格,其实都不用再做出新的法相出来,那么,就只差“后土帝御”一个。
影鬼还要再劝,却被余慈莫以名状的眼神慑了一记,就一恍神的功夫,余慈已经沉入忘我之境。一切符箓,都在心田方寸之间进行,影鬼也不敢冒着让他走火入魔的危险,强行扯他出来。
要知道,现在心魔大劫已经是如火如荼之势,真让余慈心里不舒坦,留下障碍,魔劫临头,后果也不比合道好到哪儿去。
毫无疑问,这也是当前乱局扯出来的两难局面。
影鬼脸色沉凝,身在明月之中,俯瞰真界,对上混乱的漩涡中,那个依旧乌沉模糊的人影。
面对已经再登一层境界的萧圣人,无量虚空神主还是从容自在的样子,其头顶大星愈发地光耀四方,却无论如何看不清面目。
……也好,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影鬼其实还是更关注余慈的情况。
这一刻,玄门体系覆盖之处,地脉元气百川归海,又如入沉渊,流向虽未大变,其势却决然不同。
和玉皇、勾陈两位帝御法相不太一样,后土帝御不但要有存思神明的高上玄奇的真意,还要实打实地连接地脉元气,与之脉络相通,形成真实不虚的转化模式,如此才有负载之能。
这般要求之下,本次的描画,要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复杂,来得漫长。
人的心志神魂,也更容易消融进去,合入浑茫天道之中。
影鬼不免心头焦虑。
倒是余慈的感觉没那么明显。
对他来说,只要天人相搏的本质不变就好。
他当然知道,后土帝御更多考验天人相合、相分之际,微妙的差别。
既要用,还要分,里面的平衡一定要把握好……说起来,和无量虚空神主现在的状态倒是差不多。
一念动处,忽有感觉:
心头似乎有光亮照进来,而明月神通也是切入到了一个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区域”。
那是无量虚空神主的心意层面。
两边互映,彼此通明。
余慈心神一激,对无量虚空神主来讲,所谓的“映照”,是明确其灵昧本质的重要一环,可如果就此认定,他会珍惜这样的机会,由此手下留情,就未免太可笑了。
“映照”从来都不是固定的,它需要尽可能的广度、深度。
无量虚空神主的映照目标,绝不是余慈一个,所需要的信息,也不是余慈此时此刻的固定状态,而是不断流动,乃至于跨越生死存灭区间的一整套变化。
知其生,明其死,这才够用!
刹那间,之前重创萧圣人的心魔尖锋,重又迸发,余慈心神动荡。
他的心魔大劫本来就没有过去,而在心灵修为上,无论如何也没法与萧圣人相比;以前最为擅长应对这种局面的“万魔池”,正是这次心魔大劫的源头,一时间,余慈的心防倒真是千疮百孔,无论“尖锋”从哪个方向来,都足够捅他致命一刀。
面对这等直指心防破绽的冲击,余慈的选择是:
无视。
既然不擅长对付这个,就把问题转化,转到最擅长的领域上去好了。
他心神收敛,不管无量虚空神主的“映照”,也不管心魔尖锋的穿刺,整个心志状态,都化入到后土帝御的符箓、法相制作上。
虽然对自我的“心魔”认知不是太合格,可余慈有一点可以确证:
在战斗状态、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的心态是绝没有问题的,在此基础上搭建的稳固道基,可以确证这一点。
当他全神贯注于符形结构、法相神韵的描画,也就是展开又一次的“天人相搏”之时,心魔劫数也不过是当前状态下的一部分,不可能祛除,却是退居为不足为道的角色。
无量虚空神主的意志,变得若有若无,最后完全被余慈排除在关注的范围之外。
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后土帝御。
但事情也没有这么简单。
相较于前两尊帝御法相,后土帝御是有据可依的,也必须依据实际的根基,才有意义。
余慈掌控着玄门体系,明月心象整合,宏观上的把握绝对没有问题,他也就是按照“大处着眼,小处调整”的思路,依循主脉走向,勾画符纹。
至于分脉支流这些“细节”上的东西,不再、也不能理会。
必须承认,很多时候,就是这些分脉支流,影响着一个宗门、一片区域的兴衰,不可避免地,随着调整,此界人心动荡,被心魔尖锋导入,负面的冲击,如影随形。
余慈不想虚伪地谈起所谓“大局”、“牺牲”。
大局肯定是客观存在的,牺牲也绕不过去,却不应该由他这个始作俑者提出来。
余慈对此惟有坦然以对,因果承负,由此而生,这也是客观不移。
这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萧圣人当初的心情。
这所有的一切,都真实不虚地封入这枚符箓之中、这座法相之中。
这次,余慈的制符成相之法,又有不同。
不是工笔,不是泼墨,而是厚重的“墨迹”,一层层铺陈下去。
也就是包括地脉元气、心魔劫数、因果承负等种种元素,不断堆积,彼此汇聚、变化。
心田方寸别无所用,只是默默承载。
厚德载物,方是根本;道吟之声,往复奔流:
“道推尊而含弘光大,德数蓄于柔顺利贞。”
而厚积到了某种程度,无数种元素的作用之下,终于有一道灵光,从厚积的“土壤”中生长出来,自然演化,稍事勾勒,便是后土帝御法相成矣。
正是“效法昊天,根本育坤元之美;流形品物,生成施母道之仁”。
天地之间,有道韵传唱:
“岳渎是依,山川成仗。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
无穷无尽的元气,分合随意,在玄门体系中流转堆积,无量神通,于焉化现。
这一刻,明黄光芒似是扬尘飞起,弥漫天地,转瞬又是清明。而道境天宫之中,已有一尊帝御法相,与玉皇、勾阵并列,冠冕服衮,威仪厚重,双眸之中,漫见山川真形,阴阳妙化,正是后土帝御。
纯以感觉论,这次甚至比前两回还要轻松。
余慈化出三尊帝御法相,用了三种不同的方法,不只是机变,而是就茫茫天道、恢宏之力,做出的应对,也是腾挪闪掠,攻防转换。
天人相搏,不外如是。
影鬼说得也不太对,其实“天人相搏”真的能长经验的,只要把握住了那一道脉络,多出一份胆气,也有那一份厚积。
余慈个人的、岁月的积累其实不太够,可是太霄神庭、万古云霄、《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等上清资源的堆积,已经将他的基础打得无比牢固,更多出一份多数地仙大能所绝不可能存在的决绝锐气。
所以,在“天”与“人”的对战中,他又胜了一局。
后土帝御一成,归于正位,所谓的“心魔尖锋”,便是石沉大海,无声消融在“厚德”之中。
无量虚空神主没有想到,余慈会用这种方式对付魔劫,但他也有所得。
余慈在后土帝御上的手段,在“天人相搏”上的变化,实在是第一流的,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天才式的灵光,对无量虚空神主的参照,相当有利。
当然,一切都是相对的。
心神复归于现实,余慈也是顺势“看”到了无量虚空神主更深层、更本质的一些情况。
嗯,似乎这是一种矛盾……
“确实如此。”
萧圣人的心念切入进来。
在“道统普化、众妙门开”的状态下,萧圣人同样和余慈有着微妙的心神感应,二人的思维彼此影响,刚刚余慈描画“后土帝御”法相,某种意义上就有萧圣人的参与,此刻,他们也同时察觉到了这个矛盾。
现在天魔体系的状态,任何一个像无量虚空神主这样修为境界的人,到了他目前的位置,都可以做到。
他还是按照元始圣道的规矩,本人的特质,其实并没有彰显出来。
这时候得到的,只是一个更高层次的胁侍魔主,是让真界的魔潮更深一层的劫数。
对玄门体系而言,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
至于出现这种局面的本质,就是灵昧与天魔体系的矛盾作用,是生灵“超拔”意念推动和天魔体系“他化”本质束缚之间,一种彼此刺激,又极致微妙的平衡。
不再有碍于灵昧修持,但也是一种共生状态,不至于让人脱离。
那么,毫无疑问,现在要做的,就是激化这个矛盾,打掉这个平衡,让他最具特质的一面展露出来!
萧圣人是想这么做的,他通过心魔大劫,已经实现了与无量虚空神主互锁,两边全方位、各层面的交战,已经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对萧圣人而言,合道与魔染交互作用,随时可能即刻死亡,但如果能利用战斗的刺激,打破无量虚空神主与天魔体系的平衡,也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这种方式,其实效果并不好。
对无量虚空神主来讲,在天魔体系的支撑下,几立于不败之地,只要不受难以愈合的重伤,与萧圣人的交战,却是进一步消化“觉悟”的大好机会,境界稳步向上推进,而天魔体系的威能也是层层上涨。
这样不行,天魔体系潜力是无穷的,萧圣人的做法,没有爆发力,就不可能击破这个平衡,必须要有别的法子。
爆发力……
余慈忽有所悟,视线投向影鬼。
别人不知道,可余慈知道,影鬼知道,某个极其关键的因素:
“……你是在等这个?能做到吗?”
影鬼不语,握紧玄黄,剑器殷殷震鸣,引而不发。
无量虚空神主正关注这边,自然也有照映,但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真的管用?”
“闭嘴!”
影鬼的情绪起伏激荡,但习惯性的对骂之后,反而是平静许多,低声道:
“帮我个忙……”
无量地火魔宫。
在天魔心鼓擂响,《圣典》和《太元天魔根本经》合入共鸣之时,地心深渊,已成为不可接近之地。在其中的修士,有的直接被汹涌的魔意潮汐吞噬、化销,像鸦老、帝天罗,只能是跪伏在九层平台之上,喃喃念颂经文,表示对元始魔主无上威能的臣服。
可在此刻,忽有明月悬照,映彻虚空,将本不应出现的光芒,投入其间。
渊虚天君?
跪伏在地的鸦老一惊,随即心中冷笑:
无知狂徒,这是要招引“元始圣道”的全力反噬吗?
可也在此刻,帝天罗怀中,却是低细明澈的吟声,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