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德天君心里还有一点儿期待。
三个长期中立的地阶宗门,碧波水府不提,刘太衡那老狐狸也不用想,八极宗的话,如今碧水府尊成就地仙尊位,恐怕那边也是如芒在背,是敌是友,表态就是立场,也都在一念之间。
孟长友也是当代英杰,不知会做怎样的选择。
当然,更有可能还是继续沉默下去,尽可能将事态拖长。
果然,会场内一片静默。
静德天君心中微沉,哪知此时,厅中忽有人道:“虽然敝宗不算在地阶宗门之列,不过盟中也有条规,人阶宗门以四抵一,我们就做第一个吧。”
众修士扭头,只见灵辰宗主王太恒唇噙冷笑,不咸不淡地开口:“灵辰宗附议。”
各方宗门首脑都是微怔,确实,按照条规,若人阶宗门排出四个,也可算有一票,只是刚刚就算把四明、浩然一脉的百炼门、崇柏宫都算进去,也还差了半数,他们也不觉哪个人阶宗门还有插手的勇气,故而没有人往这上面想。
谁也没料到,王太恒会突然发力。
想想也是,在碧霄清谈上被针对,也被扫出核心圈子的灵辰宗,这段时间过得非常狼狈,对包括清虚道德宗、四明宗、浩然宗在内的各方,都不会有什么好感,不过,在当前的局势下,破罐破摔,当一根搅屎棍子,还是可以胜任的。
灵辰宗这个变数一出,百炼门、崇柏宫当即响应,转眼间就造出了声势,如今只差一个了。
如果是人阶宗门的话……
静德天君略一沉吟,此时他不能去逼迫澹水观、龙门宗,却是将视线往纯阳门的位置一瞥。
纯阳门主钟汉阳面色沉凝,心中不悦,可是作为人阶宗门,纯阳门和清虚道德宗牵系太深,完全就是附庸的地位,有些事情也是不得不为。
故而,片刻之后,他也是平平淡淡开口:“当初渊虚天君曾助本宗击退了武元辰那魔头,这个人情我们是要还的……纯阳门附议。”
在座的都清楚,什么“击退武元辰”,纯粹就是个由头,但不管怎么,纯阳门这么做,面上还是做足了,至此,杨朱的提议就拿到了足够的票数。
使得清虚道德宗和象山宗,至少在表面上维持住了平和姿态,也不至于影响到清虚道德宗的一贯立场。
有这个变数,静德天君也是意外之喜,转眼却又略有自惭,闹得这么复杂,其实大半都是他私心作祟了。这些年他在俗务上用心太多,心性修为看来是有所倒退,大劫当头,还需谨慎啊!
心中念一声“无上天尊”,他当即拍板:
“既然如此,便要请渊虚天君到场申辩。”
哪知话音方落,碧水府尊又是冷笑:“渊虚天君正在湖下,不知搞什么鬼,难道还要我们把他救出来不成?”
对此静德天君从容应对:“如今局势特殊,若有人可全权代表,自然也可以。眼下当遣人通知,我们可以进行第二个议程。有关幽灿城主……”
话至此处,突然断去。
与之同时,各方首脑先后感应到,周围布置的阵禁发生了波动,细究其根源,竟是在各方人员已经到齐的情况下,又有人插入进来,且还并不是强行切入,而是确有这份特权。
很快,新的投影切入,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坐榻上,就站在厅中,吸聚了所有人的视线。
“夏夫人?”
有人低呼出声。
夏夫人此时还是湖祭时的打扮,身披黑色祭袍,如瀑青丝大半披在肩后,只有数缕,落在颊侧,既有神秘幽艳之气质,又见从容不迫的气场。
这不算是一个典型的夏夫人,至少以前的夏夫人从来不会赤膊上阵,顶在最前线。可如今,她用这种方式切入进来,在二十四个宗门首脑面前,盯着曾经是她世上最亲密之人,冷喝道:
“幽灿,你将祖巫卖给了罗刹鬼王,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代表飞魂城议事?”
刹那间满场死寂。
都知道幽灿和夏夫人之间,肯定是出了问题,却很少有人会相信,两边竟然到了自曝家丑的地步。而且,夏夫人所言“出卖祖巫”云云,也着实让人心惊。
上首三天门的主位上,幽灿面容如铁,端坐不动,嗓音则寒意深透:
“我倒奇怪,你还有脸出现在我眼前,你现在又是什么立场?”
这二位……各宗首脑其实都有些尴尬。
洗玉盟自成立以来,数万载时光,像这样一出戏码,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事可说是家事,也可说是公事,着实不好把握分寸。
别说他们,就是幽灿和夏夫人自个儿,在这种涉及尊严的问题上,什么智略、威仪都不顶用。
其实,若真是巫神遭劫,且操作此事的,不是恶名昭著的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相当一部分宗门首脑心里是要拍手称快的,说不定巫神彻底死掉,真界的法则束缚也将切断?
不止一人这么想,也因此,众人观望的心态也非常浓厚。
眼看着幽灿和夏夫人要为飞魂城的代表权,发生更激烈的冲突,静德天君身为主持人,不得不出来调解。
哪知才张开口,自与会起,便是做泥雕木塑的刘太衡,忽地长叹一声:
“外劫日增,内火炽烈,这是内外交困之局啊!”
“刘翁?”
刘太衡目光扫视一圈,挟驻世九劫的资历,没有人会忽视他的意见。
他也是难得收起面团团的笑脸,正色道:“当前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进抵洗玉湖,整得天翻地覆,一记记抽洗玉盟的脸,我们却在这儿因为申辩、资格这些杂事,闹得不可开交,这成何体统!”
今儿出门没看日头吧,怎么事事都离奇古怪?
难得见“不倒翁”勃然作色,各方首脑也是莫名其妙,便有人问:
“以刘翁之见……”
“当今之世,连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都要抱团,我们洗玉盟还要内讧,是寻死么?今日这两个议题,看似分辨清浊忠奸,实则彼此攻讦,除了浪费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幽灿城主向来为盟中柱石,碧水府尊新晋地仙尊位,也正是应发挥长才之时;还有渊虚天君,不管后圣有无,如今率先抢进太霄神庭总不会错,前段时间连破魔潮,助盟中开辟西线战场总不会错。都是当世大才,何苦如此争拧?故而今日会商的主题就错了!”
极难得的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刘太衡又恢复了平日里笑呵呵的模样,轻拍了下自家面颊:
“这样,今日我就舍下这张老脸,也提个议程,希望各位合计合计。”
静德天尊心中莫名又是波动,眉头皱了皱,但还是按照章程相询:
“刘翁请讲。”
刘太衡伸出手,五指打开:“首先,我保举上清宗、碧波水府为天阶宗门,形成‘五天九地’结构……”
此言一出,厅中已经是微微骚动,刘太衡则全不理睬,继续道:
“同时,请上清宗太霄神庭三清、大罗核心之地居中,四方八天铺开,清虚道德宗、浩然宗、飞魂城、碧波水府,领袖群伦,各镇一方,五大天门,灵脉往来,气机互通,无论如何,先将洗玉三湖打造成一座攻不破的堡垒,形成在此天地鼎革之时,能保证盟中根本不失的基础结构,这才是第一要务。”
老狐狸!
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骂了一句。
本来看他起头慷慨激昂,还真以为要兴利除弊,可到后来,还是他一贯的作风。
其实刘太衡的意思,和碧水府尊夺取太霄神庭控制权的想法,非常接近,只不过做得更圆滑一些。
他保举上清宗为天阶宗门,其实就是交换条件,免去了上清宗复起,成就天阶宗门的漫长过程,在“上清后圣”确证为子虚乌有之后,对渊虚天君而言,应该还是颇有吸引力的。
当然那代价就是,开放四方八天,供各宗进驻,尤其是“灵脉往来、气机互通”之语,就等于是伐去太霄神庭的根基,将上清宗高高架起。
有天阶之实,难有天阶之力。
当然,若渊虚天君能拿出自家地仙战力,还有扳回的机会。可像羽清玄、叶缤这种“外人”,就万万不成了。
此法高明之处在于,完全按照洗玉盟的法度规矩,是历代各宗最为习惯的权谋方式,不是最好的,但肯定不是最差的。
正是这种提议,立时就打在了大多数人的心坎儿上。
各方都在权衡,厅中又是沉默,但这种“沉默”,却是往更细节的方向去思考,远比之前争拧名份、忠奸深入得多。
然而,夏夫人却是冷笑开口:“清虚道德宗在西,抵御西线;浩然宗在北,接触的都是天魔正锋;飞魂城在东,要抵挡罗刹鬼王引动的妖魔狂潮,只有碧波水府……南国有什么战事?”
“当然还有飞羽堡,躲在清虚道德宗和八景宫的夹缝里,不要太自在!”
刘太衡沙哑着嗓子,苦笑分辨:“这是各宗原本的地理所限,难道不用这法子,就能避过不成?”
这话很朴实,不过夏夫人却是不依不饶:“刘翁向来是稳重的,想法也比我们周全,或许正是如此,五劫之前,才迁移飞羽堡至五链湖吧。”
五劫之前,快两万年前的事儿,也亏夏夫人能提得出来。
不过,当年那场迁移,确实是刘太衡的得意之举。
当时的飞羽堡,位于洗玉三湖的东北角,其实就是拦海山地界,千宗百派汇聚之地,经过刘太衡多年经营,已经一步步走到人阶宗门,虽然排名最末,也是有了固定根基,开始进入核心宗门的序列,不知引得多少人称羡。
然而刘太衡却“突发奇想”,要带整个宗门南迁,当时宗门内群起反对,他则赌上了自家的声望,力排众议,也通过在洗玉盟的种种安排,举宗迁移到五链湖,重新圈地筑基。
这一次迁移,将飞羽堡进阶地阶宗门的时间,推后了一劫之久,却是夯实了根基,且在八景宫和清虚道德宗的遮挡下,避让过了多次大劫冲击,纵然也因此扩张困难,很难再升上天阶,可仅以守成论,实是第一等的高远眼光。
这些名人轶事,在座的各宗首脑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夏夫人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
“论眼光之长远,见事之敏锐,盟中无人可及。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刘翁长年与八景宫比邻而居,消息应该比我们灵通得多,日前,湖下邵天尊和渊虚天君交流,商议上清三十六天之事,有谋求四方八天之意,此事刘翁知否?”
“……略有耳闻。”
有关四方八天之事,连碧水府尊都能听到风声,刘太衡没可能不知道。
“八景宫‘互通有无’的行事风格,更不用提,刘翁也该清楚了。那么真如刘翁所言,洗玉盟分占四方八天,八景宫会以何者之有,通何者之无呢?”
夏夫人的说来客气,其实就是明指刘太衡,明知八景宫会谋取上清三十六天,却推动洗玉盟早一步下手,一旦四方八天归属确定,八景宫“退而求其次”,再提出什么要求,自然是以被架空的上清宗,最难逃过。
刘太衡淡淡道:“若依八景宫所想,倒也能成,我们洗玉盟,大半还是东方、北方区域的主力,抵挡天魔的正锋;只是渊虚天君,真乐意将太霄神庭核心之地出让吗?”
只从话里听,两边的立场有些乱套了。
对此,夏夫人倒是同样淡定:“上清三十六天,一体同根,不管是拆解开来,还是交到别人手上,怎么发挥功用?”
这时候,碧水府尊终于插进话来,冷笑道:“也就是死扣着不松手吧,放在别人手里不行,交给渊虚天君这一位真人级别的‘大能’,也未必就有用处。”
夏夫人欲待反驳,忽而一怔,几乎就在同时,一波莫以名状的冲击,瞬间扫过议事厅,各方宗门首脑将头扭向了不同的方向,实是本体那边,也感应到了冲击,各自感应察探。
此时此刻,真界上空,显化出千百宝刹,拥簇灵山胜地,阿罗汉、菩萨、佛陀层层端坐,环列如轮,同声禅唱,更有祥光瑞气,无上光明,洒播四方。
佛国禅唱!
这是与八景宫的叩心钟、论剑轩的碧霄剑鸣、北地魔门的天魔心鼓相提并论的“定星之宝”,除了作为礼仪、祭器之外,是在天地大劫末端,梳理、扳正法则体系时才会用到。
如今显化出各佛国大能神通法身,更是最高级别。
近数劫以来,也只有论剑轩剑西征,逼得十三古佛涅槃、六道轮回粉碎,打开永沦之地的时候,才有那么一回。
各宗首脑都是知道其中厉害的,不免发怔。
西方佛国在搞什么鬼?
也许魔劫肆虐,到了西方?佛国修行,都在“心上”着力,从来都是天魔侵蚀的重灾区,这么想来,也不能为错,但在此刻,让人心中愈发沉重。
倒是很应景的,真界再次动荡。
这与“佛国禅唱”平扫过来的灵压不同,各宗门首脑投影不同幅度波动,显示出源头不尽相同,是本体那边出了状况。
他们都在不同地域,却同受影响,可见震荡范围之大、影响之巨。
偏偏一时间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互以眼光相询,面面相觑。
杨朱冷冷道了一声:“二三十家坐在一起,还不是照样晃荡!”
说得俗,却也形象,实是明讽各宗首脑在真界危急之时,再怎么稳坐钓鱼台,也没有这份“稳重”的份量和资格。
倒是一旁的夏夫人,大概是受震荡波及,反应有所迟滞,半晌,才又有了动作,却是深吸口气,以看似没有什么变化的语气道:
“不管是刘翁的设计,还是碧水府尊所言,姑且不论对错,然而一切都建立在太霄神庭还在渊虚天君手中这一前提之下。如今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合攻而来,诸位又是怎么个章程?”
咦,换话题了?终于退让了?
想想也是,现在的情况,就是各方都有一定的底气,惟有渊虚天君,没有了上清后圣的招牌,又直面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合攻,很难一直硬下去。
人心就是如此——越是这样,部分人越不着急,心思反而愈发地活跃起来。
就是当年上清宗覆灭时的魔劫,也没有拿三元秘阵怎样,就算现在的危机更胜从前,一时半会儿还是能支撑下去的。
不趁胜追击,拿到更多的好处,更待何时?
碧水府尊微昂起下巴:“夏夫人,这话就不对了……”
才开了口,又一波震荡袭来,几次三番受影响,各方首脑都是眉头一皱。
不过这次,冲击范围有限,源头却比上次清晰得多。
就是在洗玉湖底……三元秘阵?
各方首脑很快都收到信息,碧水府尊面色骤变,怒喝道:“夏怀玉,你敢动湖中灵脉!”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盯在夏夫人身上,后者微微一笑:
“不是湖底,而是祖巫牵引而来的那方世界。”
水世界?
是的,就在此刻,湖底水世界轰然动荡,以慕容轻烟、幽蕊两位灵巫为导引,以洗玉湖上巫门庄园为中转,通过地脉、水脉,径直与亿万里外的飞魂城相连。
世上千宗万派,只有巫门能轻松做到这一点,可幽灿没有任何骄傲的情绪,他眼神冷厉如刀:
“你……”
夏夫人直接截断他的话,冷冷道:“祖巫当此大劫,巫门中人,正该戮力同心,抵御劫数。不只是飞魂城,千山教也是如此,我已飞书传讯,要求世间巫门,不论宗门大小、血脉远近,共赴劫难!”
幽灿冷冷看向千山教的掌教,后者此刻鼻观口,口观心,如泥雕木塑一般。
可就在此刻,一个全然意外的人物开了口:
“许家愿出一份力,不为巫神存亡,只为此时此刻,不应该如此结果。”
众人移目视之,说话的正是百炼门许央。
其一族巫门血统,世人知道的不少,不知道的更多,今日突然主动暴露,两相比较,等于是给了幽灿脸上重重一击。
且不说是否是卖自家祖宗,只是这种“漠视”,也在世间道德允许的范畴之外。
当然,这些都是虚的,真的让各方宗门首脑不能忽视的是,如此牵动水脉、地脉,等于是撼动了三元秘阵的根基。
若是平日,早群起指责,甚至加以讨伐。可如今,严重点儿说,就是巫门生死存亡之际,不帮忙也就罢了,再阻止行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也违犯了洗玉盟平衡的基础。
也在此时,浩然宗姬周沉声开口:“罗刹鬼王所谋,动摇本界之基,不可听之任之。如今正是唇亡齿寒,不知夏夫人是否需要,本宗浩然正气倾注,可有一刻‘圣临’,在真实之域,或可做一番牵制。”
杨朱平静道:“四明宗鼓振余勇,尚可助一臂之力。”
四明宗儒玄并重,与浩然宗以往也多有联手纪录,若真能“圣临”,就是一位地仙战力,而且受儒门特殊心法所至,与此界天地法则体系的冲突相对较小,可以发挥相当的实力。
但这还有不足。
四明、浩然一脉,毕竟是三大天门最弱的一枝,而有幽灿在,巫门中人再怎么同仇敌忾,也未必能整合起来,是他们的盟友,百叠门、五绝馆,也很难给面子。
眼下是在角力的平衡点上,夏夫人声势虽振,其实还在下风。
很多人都看清虚道德宗,可是没等那边决断,夏夫人又是一笑:
“碧水府尊,我观尊驾与会,几乎全无迟滞,也听人讲,你自渡劫之后便已北来,如今怕是已到了洗玉湖地界。算来洗玉湖周边,未入战场的地仙有两位,尊驾,还有幽灿。
“幽灿此人可以不论,当此时段,同为洗玉盟一脉,你不伸以援手吗?
“其实府尊若能帮忙,渊虚天君送给你一个镇守南天的尊位,又有何不可?”
厅中各宗首脑又在交换眼色,他们之前也有发现,碧水府尊在这个议事阵禁中,确实反应极快,不像是远在亿万里开外的模样。
而夏夫人能掌握一位地仙大能的行踪,这种情报手段着实惊人。
碧水府尊脸色不好看,可很快又冷笑起来:“如果渊虚天君当真是与强敌作战,助他也没什么,只是他先要解释和魔门的关系。我刚刚收到在沧江上的消息,至今本宗还没有将思定院的上清遗脉弟子请下船,从中作梗的,竟是幻荣夫人。
“当年幻荣夫人和鬼厌,大家都道是被后圣收伏,为渊虚天君出力,如今早确证后圣子虚乌有,又是谁降伏的她们?
“帮忙好办,怕就怕湖底根本就不是什么战场,而是针对本盟的陷阱。如今尔等狼子野心,又将三元秘阵引动,一旦在大战中遭到破坏,本盟精英再有伤损,谁负这个责任?后续又当如何?”
正说着,忽然发现这里静得可怕,各方宗门首脑的反应也有些古怪。他们投影的视线出奇地集中,都指向一个方位:
在他脑后!
碧水府尊心火升腾,也不得不驱动着投影回头看——他知道这个动作很傻,却没有别的选择。
而入眼的情景,让他心头一凛。
他脑后的议事厅墙壁上,被人用“水镜”法术投了影像上去,也不过就是尺余大小,却是往来变换,好像是用投影的法术,却把不住方向,以至于来回晃动。
可是他看得分明,水镜中所呈现的,是一处院落,四面环境则极为熟悉:
正是他现在暂居之所。
所以,水镜中偶尔映现出的那一个人影,也就正是他本人。
两边的动作并不是同步的,水镜投不过来声音,但从唇形来看,正是他说“湖底根本就不是什么战场”那一句的时候。
这也还罢了,可是,他开口讲话时,那眉目抖动,诡异绝伦的表情,又是见鬼的怎么回事儿?
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难受。
最要命的时,在他眉心,还呈现出数道曲折的纹路,观其法度,大有魔门气象……这,这算什么?
等他把一切都理顺了,本体、投影两边的意识也终于同步。
本体处,他本能地摸了摸脸,而这一切,也都在水镜中照映出来。
议事厅中有人低笑。
水镜瞬间破碎,却是本体处发现了端倪,气机外扩,将照映投影的法术击破。通过两边气机的交互感应,碧水府尊也明白过来,一拳砸在席侧:
“太虚宝鉴……余慈你搞什么鬼!”
当今之世,能用这种上清独门符法神通的,恐怕只有渊虚天君一人!难道他从太霄神庭、从罗刹鬼王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包围中冲出来了?
若真如此,岂不是太霄神庭……
不,不对,应该是外道神明的加持,余慈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绕过封锁,借出神通。施展这神通的,说不定就是他的姘头夏夫人,也只有她,可以将这类投影,送到议事厅中来!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像是额头魔纹之类,纯粹是拼接上去的。
可以肯定,若太虚宝鉴真有这等奇效,当年上清宗也不至于被魔劫弄得束手无策,最终被魔劫扫灭。
“这分明就是唬弄人的把戏!”
他一声冷笑,给水镜投影下了断语,可突然又是忆起自家脸上诡谲莫名的表情,心神难定。
那也是假的、假的吧……
夏夫人微微一笑,竟是坦然承认子:“确实是鬼把戏,只是为了确认府尊所在,开了个玩笑而已。不过府尊你也要从容一点儿,心怀戾气,贪欲滋生,都不算什么,最紧要是不能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个鬼哟!
看议事厅中,各方首脑古怪的眼神,碧水府尊便知,这一盆污水泼在身上,伤不到也要臭到。
回想一下,他对余慈用的也是同样的手段,硬说其与魔门勾结,只不过手法显得粗糙直白很多,实在是因为余慈前段时间,连破魔潮,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他这边拿不出能击破这个印象的过硬证据,只能用上清三十六天的利益捆绑。
倒是他自己,自出关后,种种行事,颇有急功近利之嫌……
等等,他在想什么?
也在此时,夏夫人的嗓音入脑入心:“府尊,你在想什么?是在想闭关前后的性情变化?还是这段时间,主要与哪方人物交往?受了什么影响或暗示?”
“闭嘴!”
地仙一怒,威煞何其惊人,议事厅内外,包括岛上设置的阵禁,都因骤然拔升的强绝意志,震荡不休,夏夫人,也包括部分宗门首脑的投影,出现了相当的迟滞、散乱,过了一息多的时间,才渐渐稳定下来。
可也就是这段时间,碧水府尊被太虚宝鉴照映的形象,重新又投映过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清晰,也没有那种所谓的“鬼把戏”,全然与他这边的投影同步。
所以,议事厅内的各宗门首脑都能看见,碧水府尊脸色阴晴不定,绝不是他吼声中表现得那么强势。
夏夫人的投影还没有完全恢复,她的声音又响起来:
“幽灿?还是他背后的罗刹鬼王?应该不是,罗刹鬼王虽有迷幻人心之能,却没有超拔精进之法,能让府尊跨过关隘,登上此界之极的,非魔门手段不可。”
碧水府尊切齿道:“记得让你闭嘴了……”
寒意深透,不只是话里带来,实际层面也有,是他的杀意隔空渗透进来。
果然离得极近。
随着太虚宝鉴的照射,一些比较熟悉洗玉湖周边环境的宗门首脑,对他所在的位置,甚至已经有了数。
静德天君却容不得碧水府尊如此做派,喝道:
“府尊,清者自清,何须如此!”
他对的是碧水府尊,却忘了夏夫人还在步步紧逼,不等碧水府尊反应,又是笑道:
“府尊上一劫末,上清宗遭劫之时,应该已经打算强渡大劫,成就地仙了吧。当时还专门从某个渠道,购进了上清宗流散在外的一部推衍秘术残本,叫《封海通真二十图诀》。”
此言一出,各方宗门首脑中,便有不少人“哦”了一声,颇有些恍然之意。
“其实这也没什么,这部图诀本身在上清宗也算外道,惟其中多有镇压水脉、推演心诀,化消罪业的手段,和府尊所修比较契合罢了。只是,据我所知,全本二十幅图诀,府尊入手的只有一十五幅,是也不是?”
碧水府尊心里激零零一颤,想说话,却是莫名出不了声。
“我还知道,府尊这些年一时在寻找另五幅,其实我也是有消息的,要不要提醒一下?”
此时夏夫人的投影已经恢复,从容立在厅中,长发如瀑,笑语嫣然,又恢复了一代女杰的风采,也愈发衬得碧水府尊面目阴沉。
“是了,以府尊今日的成就,那五幅图诀应该已经到手。看议事之时,刘翁为你拾遗补阙的手段,显然也不是第一回了。”
夏夫人寒锋陡转,一剑削到了刘太衡,当事人不提,各宗门首脑都是愣了。
而在这一刻,谁都能看出来,碧水府尊的表情,确实有了非常微妙的变化。
难道,真如夏夫人所言,碧水府尊和刘太衡有什么“交易”?
议事厅内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刘太衡以他最擅长的圆融手段,加以辩解,或者干脆推卸干净。也做好了开动脑筋,分辨其中真伪的准备。
可谁也没有料到,面对夏夫人迎面刺来的一击,刘太衡只是微微而笑:
“当年此事,我是通过无极阁的渠道,只有赵相山一人知晓。夏夫人你如此清楚其中门道,莫非当日,渊虚天君万古云霄盖压洗玉湖,打碎无极阁,最终还是留了赵相山一条性命?也使赵相山如幻荣夫人一般,为其所用?”
此言一出,各方宗门首脑至少有大半,心跳都漏了半拍。
一者是因为刘太衡分明有承认的意思;另一方面,却是听闻赵相山未死的消息,本能地有点儿心虚。
这些年,无极阁干的那些见的那些腌臜事情,不知有多少是给他们背的黑锅。
这种事情暴露出去,任是哪家门派,都是面目无光。
他们想愤怒来着,却突地发现,没有了任何底气。同时,对眼下这局势,也是彻底失去了把握。
静德天君面沉如水,冷盯着刘太衡:
“刘翁,这种事情……”
说到此处,他也有些难以为继。
是啊,这种事情怎么了?就算面上有千般不对,在洗玉盟内部,类似的事情还少了?只不过,放在表面上,大家从来都是百般辩解,推卸干净,洗玉盟的章程制度,也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便利。
从来没有人像刘太衡这样,坦然承认,顺便连魔门的“黑锅”都背下来。
刘太衡先向议事厅中各位宗门首脑拱拱手,又单独向着静德天君略躬身一礼,便在后者不知道是否要还礼的时候,便听刘太衡哑然而笑: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诚是人间幸事,然而首尾均有所得,五劫来所获之丰,仍在本座预料之外。贪欲难尽,还需节制,为此,静德道友这边,种下的心魔,我就略提点一下,至于碧水道友……你已是我道中人,便随我去吧。”
碧水府尊骇然注目之时,本体处忽有寒意浸透,以他地仙之尊,除非破了他身外的自成世界,否则再无可能有外力伤得到他。
可那寒意,竟从心底而起,刹那冰封,将他一切情绪念头,尽头锁死在那惶惑惊惧的一刻。
便在议事厅哗然之时,也听刘太衡纵声长笑:
“满堂鸱鸮,腐鼠为烹。浊欲贪尽,心曷有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