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鬼与金幢教祖“重聚”,碰撞势头猛烈,但声势还不如之前。
出现这种情况,正是周边海水异化,吞噬了冲击力的缘故。
在金幢教祖看来,海水异化到什么层次、转变成什么性质,暂时还不清楚,毕竟两位劫法宗师交战,气机错乱,对天地法则意志多少是一个迷惑,劫数还在酝酿之中。
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在海底劫数成型之前,将事情解决掉,以全身而退。
他沉喝道:“阴鬼女,凡事要适可而止。”
在他喝声中,华光琉璃世界之中,仿佛钟鼓齐鸣,恢宏之音,甚至压过了外界渐起的海潮声响。
只是,阴鬼对此嗤之以鼻:“这话对后面的人说去。”
后面?
这时候,金幢教祖终于理解了阴鬼那句“胆子大的在后面”的真意。
也对,阴鬼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以天魔法体去招惹劫雷,可是,哪有人?
他神意扫荡,甚至冒险探到华光琉璃世界之外,在天地法则意志的威胁下搜索,却一无所察。
金幢教祖自己也承认,在大劫法宗师中,他是较弱的那一类,可都被人轰破地盘了,难道连人影都看不到?
要么,就是那人完全与天劫融为一体……天底下还有这种法门?
暂时抓不到头绪,可金幢教祖从另一个角度看,在他们这个层次,没有无缘无故开启战端的道理,那么……
蕊珠宫?
他不动声色,气机把朱文英和九命锁得更紧,抓住这两个,还怕被人得手吗?
阴鬼也明白眼下的局势,她是抱着侦察的心思来的,把自己陷里面就不好玩了,当下也喝了一声:
“此事与我无关!”
若她早说,金幢教祖必不会节外生枝。
可这时候,金幢教祖发现敌人竟然有导引天劫、与天劫相融的特殊手段,念头就已经变了,只当听不到,依旧与她气机纠缠,把她用做挡箭牌,以继续迷惑天地法则意志。
阴鬼眼中寒芒闪烁,从来都是她阴人,哪轮到别人阴她?
她也不是金幢教祖这种瞻前顾后的软蛋,惹恼了她,直接砸盘子又怎样?
眼看要撕破脸动手,周边海水之中,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劫数成形?
阴鬼也好,金幢教祖也罢,至少都是渡过一次四九重劫的人物,对天地劫数的运化机理、节奏最是熟悉,都是第一时间发觉不对。
太快了……
金幢教祖冷笑,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劫雷入海,威力十停里去了九停半,隐身在天劫中的那人,分明已经藏不住了,如此发力不免刻意,终于露了马脚。
正如金幢教祖所想,散溢的电流中,宝蕴身形已经很难隐藏。亏得两个劫法宗师彼此干扰,才使得她有藏身的空隙。
不过,宝蕴也不能仅为藏身而满足,她是来救人的……
金幢教祖非常狡猾,或曰经验老道,借与阴鬼的纠缠,耽搁了天劫的转化,即使有玄黄在侧暗中蓄势,可始终没有找到好的时机,如今朱文英又被金幢教祖牢牢困住,投鼠忌器之下,更难发力。
余慈也是刚从俱净坊动身,赶到这里来,怎么也要有个过程。
想了想,她暗中让玄黄预备,自己则合掌胸前,半真半假地默祷:
“都是为了救人……天君大人,帮帮忙啦!”
所谓“心诚则灵”,这玩笑似的祷词,竟也能发挥作用。
相隔万余里,在神主与信众之间,完全不是事儿。
正高速赶来的余慈,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即默许她的请求。
两边玄机暗合,神通加持。
顷刻间,宝蕴眼前似乎有一片世界铺开,云卷云舒,静谧安然,却又有玄妙之理,含蕴其间。
宝蕴知道,这是余慈心内虚空中,最具玄奇色彩的“平等天”。
她笑吟吟地道了声谢,心念动处,便自然从中截出一段真意,注入心中,盈而自发。
指尖伸出,神通发动,一股和暖氤氲之气,迫发出来,可等到触及海水,却是寒意弥漫,扩散速度之快,更是不可思议。冰棱喀喇摩擦之声连绵不绝,大片海域,就此凝结,仿佛变成了一个半沉的巨大冰砣。
华光琉璃世界依然是光芒大放,映得外间冰层光怪陆离,可实际上,这处所在,已被封得严严实实,更有寒意渗透,似烟气又似水雾,洒落在华光琉璃世界之时,只一落,便在朱文英、九命身外,瞬间凝结冰层,要截断金幢教祖的禁锢气机。
面对突生变故,金幢教祖先是一惊,但接下来的反应并不是着恼,也没有急着加固对朱文英、九命的控制,而是细察气机源流,到后来,脸上喜色已是遮掩不住。
“太玄冰解……好!”
金幢教祖哈哈大笑,华光琉璃世界亦为之震颤。
怎么回事?
宝蕴本待联络玄黄,一剑破敌,可见此模样,心中惊讶,先让玄黄渐缓。
只见那金幢教祖笑声中,什么黑猫、朱文英都不理会了,往后一退,重新融入香火金身之中。
金身收了玉钺刀和铁如意,手掐印诀,神意扫过厚厚冰层。
这一次的神意扫描,分明是换了种方式,更强横,针对性也更强,尤其是与周边海域的封禁勾连一处,直接覆盖了整片矿区。
虽然宝蕴借来太玄封禁的真意,冰封百里海域,已经将相关封禁破坏了小半,也与天地法则意志勾连,有最好的掩护,可不知为什么,仍然挡不住。
身上猛地一激,已遭神意锁定。
感应总是双向的,这种时候,宝蕴也有所察觉,金幢教祖似乎只是充当了介质,真正的感应源头……
沉沉重压骤然降临,更有“天敌”一般的战栗感,轰然袭来。
这下真是猝不及防,宝蕴低呼一声,在冰层中连续跳变,试图脱离,然而那神意锁定之法,完全换了法度,竟是直透心底,借她的惊惧之心,以魔染的方式渗入进来。
仿佛是捏着人的心脏,随意摆弄心跳速度,大有生死操之人手的趋向。
心脏什么的,宝蕴早就没了,可这魔染之法,直指性命交关之处,施以大恐惧,强行轰破心防,让她难以应付。
一着不慎,宝蕴也是给拖进了当前局势的泥潭中。
宝蕴毕竟是极为独特的存在,在她明悟的同时,对面也查出了她的虚实。
接下来的反应很奇怪。
那位先是困惑,又是暴怒,凶戾魔意透空而来,仿佛能够把虚空烧穿,其中的意思不用人理解,而是强迫人明白:
“不是羽清玄,不是湛水澄,连绿波都不是……”
什么跟什么?
愣了愣神儿,宝蕴恍然大悟。
她分明就是给人顶了雷!
金幢教果然在此设了局,但其目的与余慈、赵相山的估计出了些偏差,竟然是针对蕊珠宫而来。
不知金幢教联络了哪个魔门大能……或者是域外天魔?
宝蕴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强横而又纯粹的魔意,无须特别作势,便如火焰熊熊,任她意志如钢,也能在瞬间给炼化了!
这是要命的时候,宝蕴顾不得再藏匿身形,尖叫一声:
“玄黄!”
心念、声音并起,与之同步,二百里外,有剑意冲霄,不取海底,而是斩破海面,直取天外。
那大魔头不在海底,根本就是居于天外!
也怪不得宝蕴被发现,刚才整个的应对方向、方式都是错了。
虽有玄黄出手,宝蕴仍没有任何安全感。
她已经被魔意锁定,这是类似于“种魔”的秘术,直指心底最薄弱处。
即使对方貌似不太中意,可层次摆在那里,自发地便勾动心魔,化出种种妄境幻相,玄黄的纯化剑意再强,也是隔了一层。
宝蕴还要自救。
她一头扎向冰封的海底,也与天地法则意志融得更深。
这非常危险,如果程度把握不好,便类似于“合道”之劫,在浑茫无边的天心范畴中,失去本我。
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对宝蕴的困局,万里开外,余慈也有感应,当下难顾后果,借神主、信众的牵系,引着宝蕴的意识,切入天地法则体系深层,既是躲避,也是防御。
仓促之下,他也来不及转换最精通的生死法则,便依着太玄真意的主脉,直抵动静之法的层面。
坦白讲,他在动静之法上,还差了些火候,至少很难直接触及根本。
可眼下,宝蕴早早引来了天地劫数,天地法则意志正在锁定目标,酝酿后续的变化,他这么切进来,恰是给出一个变化的契机。
大势如水,蓄而待发之时,欠的就是一个“缺口”。
余慈牵引着宝蕴切入“天之三法”的层面……就算是在外围弄影儿,也是打破了平衡,最终引发了天地异变。
千丈海底,劫数定了。
一系列变化,兔起鹘落,让人眼花缭乱。
金幢教祖本来是充当“盟友”魔意跳转的中介,中间突然暴虐的意念冲突,已经让他愕然,而此刻,海底异变,森然寒意,冻透了华光琉璃世界,也透到人心里来。
他蓦然发现,局内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真正把握是怎么回事儿,不同方向、不同目的的合力,已经将事态推向了不可逆转的河道中。
事态的推进,如浪奔浪涌。所有人都在“河水”中,被推着往前走。
金幢教主还想挽救,至少要把自己摘出去。
可是天劫已经成形,仿佛是讽刺,就是以太玄封禁为骨架,搭建的冰封大劫。
冰冻只是表相,其本质实是逾过了万物动静的常态刻度,向着“静”的一边,一推到底,强行抑制万物之所以是“万物”的不同活性。
万物之中,能够像“水”一样的事物,终究还是少的。
水结了冰,还能再成水,可人给从里到外冻透了,难道还能再还原吗?
极端的寒意,瞬间将周边所有生灵的生存区间,碾压到微不足道的一点上,且没有任何休止的征兆,继续蛮不讲理地碾压下去。
像金幢教祖这样的大劫法宗师,虽不至于立刻给冻成冰砣,甚至也能短时间内,保持巅峰的反应能力,可外界环境却难以同步,他的华光琉璃世界,早已是溃不成形,只留下以香火金身为中心的里许方圆,从这里再向外,就是可怖的冰封世界。
他的法力也好,神意也好,只要超出这个范围,都要受到挤迫,窒涩难通,迟滞不知多少倍。
尤其他受到天地法则意志的特别针对,使境况愈发地雪上加霜。
他还不如阴鬼,此时凭着“姹女阴魔”之身,已经投入到冰封海域中,不见了踪影。
香火金身周边区域越缩越紧,这种情况下,什么七宝灯、铁如意都要收回来,巩固自身防御,朱文英、九命什么的,更是顾不得了。
偏在此时,金幢教祖还他接触到了来自天外的强横魔意中,火焰灼烧般的愤怒。听那位挑兵挑将一般的责问,他暗暗叫苦:
太阿魔含,你坑惨我了!
是的,天外那位,就是九天域外名噪一时的魔主级大能,太阿魔含。
偌大的金幢教外海矿区,一路安排布置,就是为了对朱文英所说的“秘语”?
当然不可能。
这么一个杀局,本来就是奔着蕊珠宫去的。
想当年,太阿魔含在东华虚空,本来想收获最丰硕的果实,哪知却被叶缤强行破局,险些给一剑斩下魔主宝座,沦为他人笑柄。
如今域内域外,形势诡谲,便是魔主一流,也是不进则退。像太阿魔含这样的野心之辈,自然要谋求重振旗鼓。
天魔一族,想要短时间内稳固或提升境界靠什么?
自然是魔染他化!
金幢教祖也不知道,这位怎么就找到了“上面”,或者说,一直就有联系?
不管怎么样,两边是一拍即合,太阿魔含肯定是没那个胆量再找叶缤了,以他仍未痊愈的伤势还有心底的破绽,恐怕挡不住叶缤三剑。
可其他修士,如果层次太低,也不够他“吞”的,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找到了蕊珠宫那几位的头上。
想当年,太玄魔母以传艺授徒之道,名震天下,一方面确实是别有一功;另一方面,也是眼光着实了得,找到的几名弟子,自羽清玄以下,个个争气,对于天魔来说,自然是极佳的魔染对象。
只不过,蕊珠宫这几位,破关渡劫似乎都很有想法,更具胆色。
当初羽清玄强渡四九重劫,欲一举登顶,成就地仙,虽然出了岔子,“只”成了大劫法宗师,可在那期间,却是设了好局,将一个盯上她的域外魔主,直接斩杀,其威风煞气,使得这一劫来,想动她主意的域外天魔,都是踌躇不决。
以至于这个堪称“美食”的目标,一直到现在,都还“空”着,没人认领。
太阿魔含的第一目标,自然就是这位。
湛水澄的情况也差不多,那个劫魔,太阿魔含也认得——想忘记都难。
普天之下,古往今来,被猫挠死的天外劫魔,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羽、湛二人,都是硬茬子,不过想要重登巅峰,总要冒些风险,太阿魔含也认了。
至于绿波,天分似乎比不上前两位,然而能蒙得太玄魔母青睐,也是非常之人。只是早有强横的天魔的盯上,但太阿魔含表示,来的若真是绿波,他不介意费点儿力气,施展秘法,强夺过来。
太阿魔含想得很好,可眼下这局面……
“既然错了,就将就一下吧!”
此时此刻,金幢教祖简直想对着太阿魔含吼出来。
他比谁都想着“将错就错”。
冰封大劫肆虐,他就算勉强突出去,恐怕也要受到短时间里难以痊愈的伤势,在天地大变局即将到来之时,就等于是少一份全身自保的资本,这让他如何能愿意?
所以,他现在的应对策略非常保守,一直固守不出,为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以认为是积蓄力量,在“万一”之时拼命。
如此,自然最好是有外力相助,将这片冰封海域搅乱。
如果“上头”继续发力,应该就是个契机。
可问题在于,目前一切的核心,在于太阿魔含会不会继续下去。
那个能招引天劫的存在,应该也不错……吧。
太阿魔含,别犹豫啊!
金幢教祖的心声,隔着重重冰封,太阿魔含是感觉不到的,就是能感觉到,他也不会理会。
要说宝蕴这等存在,某种意义上,要比蕊珠宫的几位更罕见,可本就是姹女阴魔的体系,存在本身的根基又近于虚无,能魔染吗?
既然不能,对他就没任何意义。
太阿魔含也能感应到,数百里外,还有一个过了塑灵天劫的剑器元灵,似乎是魔染的好目标,但如今他还被叶缤的纯化剑意折磨,两边剑意分明是同源而出,真对上了,内外交迫,说不定他直接就给打落魔主尊位,魔染又有个屁用!
当然,最关键的是,通过与罗刹鬼王那边情报共享,他已经知道,这个剑器元灵,还有之前那个招引天劫的奇妙存在,应该是“渊虚天君”座下。
打狗还看主人呢,真惹来渊虚天君,甚至是上清后圣,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如今,万里开外,神意横空而来,这段距离,对他们这个层次的强人来说,已经到了神意杀伐对冲的区域内。
太阿魔含对神意攻伐不陌生,同样,渊虚天君也是不只一次在这个领域证明了自己。
两边都在忌惮,都含而不发,可一旦发动,势必石破天惊,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罢了!
太阿魔含也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见事不可为,便要抽身。
不得不说,在东华虚空,被黄泉夫人和叶缤狠狠摆了一道之后,太阿魔含要保守多了,他现在也着实没有资本再去赌博。
所幸他的主要布置还只是蓄势待发,现在抽身,只是浪费个情绪而已。
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那边,更不用挂心,本来就是她们的环节出了岔子,没找她们要交待就不错了。
至于金幢教祖……他是哪个?
太阿魔含真身尚在九天外域,只是以强横魔意破界,想走的话,谁也拦不住他。
只不过,以他堂堂魔主之尊,也不能这么灰溜溜离开。
略一思忖,就坦荡荡和余慈神意接触,算是打个招呼。
唔……怎么多了个人?
近万里开外,余慈破空飞遁。
他对金幢教外海矿区的形势,已经有了较清晰的认识。
按照黄泉夫人的情报,余慈早知道,金幢教可算是罗刹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萨两劫前就布下的棋子。
金幢教祖当时是过第三次四九重劫,却棋差一着,“十向转生”的秘术都没能发挥作用,是罗刹鬼王出手相助——当然不是无偿的。
从那时开始,金幢教虽是名义上和巫门一条线,但以金幢教祖为首的高层,已开始逐步向罗刹鬼王倾斜。两劫时间下来,金幢教中最具权威的教祖、总堂经师陈乔然、东海分堂经师蔡鹄,都已是投向了罗刹鬼王座下。
这完全可以等同于金幢教整体的立场。
余慈虽早知如此,但他的思路,还是朝“大局”考虑。想着金幢教费心费力,北上抢夺地盘,应该是配合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战略,为“三界天通”做准备。
哪想到,这一局的目标,竟然如此有针对性。
自与太玄魔母一战后,罗刹鬼王忍了近百年,如今终于要对蕊珠宫下手了?
万里开外,强横魔意弥漫虚空,有东华虚空的深刻记忆,他第一时间就分辨出来,那必是太阿魔含无疑。
他不知道,太阿魔含是怎么和金幢教,更准确地讲,是与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搅在一起的。
但这一个杀局的大致思路,还是比较清晰的:
金幢教负责制造、充当诱饵,引来蕊珠宫的修士,再由太阿魔含出手魔染。
他们似乎很有自信,会是蕊珠宫的高层到此。
只是,来的却是朱文英。
反倒是宝蕴、玄黄为了救人,掺和进去,将局面搞得复杂了。
余慈和赵相山合计了下,都觉得罗刹鬼王那边,应该是有一连串后续的动作,而不仅仅是在拦海山外设局坑人。
但眼下,不管怎样,救人还是第一位的。
宝蕴、玄黄现在还算安全,可朱文英就不太妙了……
那位怎么说也是羽清玄发入“朱家”,也就是上清宗的近人,早年在北荒互相扶持,都有交情在,余慈不可能眼看着她殒身在海……底?
他娘的谁来告诉他,前方飞来的人影是哪个?
余慈全副心神都放在金幢教矿区附近,对感应范围里的其他区域,都只是泛泛感知而已,不会特意去分辨哪个是哪个。
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侧前方人影斜插过来,放开气机,表明身份的时候,他心中那份情绪,简直像是湛猫儿闯进来,张牙舞爪,好一阵折腾……
来人一身轻甲,身披大氅,英姿飒飒,却是一位女修。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略带鹰勾的鼻梁,以及略显男性化的轮廓,偏偏不失秀丽,这个面孔,余慈当然记得……
迎着余慈,女修躬身行礼,就像几十年前在北荒时一样:
“烟爷安好,文英拜见。”
“你……”
余慈一时哑然无语,这位不是朱文英,又是哪个?
自然,也有问题顺理成章地显现心头:
朱文英在这里,那边又是谁?
也巧了,便在此时,太阿魔含的强横魔意,示威性质地碾过来,与他轻微“接触”一下,这里的情形,自然也就别想瞒过去!
虚空中分明“滞”了刹那。
随后太阿魔含的魔意倒卷而回,由于收势太急,卷舒之际,有如郁郁雷音,又像大潮狂涨,惊涛拍岸,撼魂动魄。
余慈顾不得他,盯着仿佛没事人儿一般的朱文英,哑声道:
“谁来了?”
海底矿区,金幢教祖勉强支撑着华光琉璃世界,缓慢有序地将其回收,他的策略是,坚决护住香火金身周边的核心区,外围则不与冰封大劫硬顶,将所有的力量集中起来,为最后的突围做准备。
此时此刻,他已经认知道,短时间内,决不可能再有人拉他一把了。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偏在此时,冰块破碎的声音响起,在已经过分“安静”的环境中,分外让人心悸。
金幢教祖本能就以为:哪处的防御出岔子了?
他神意周覆华光琉璃世界,高度紧张,可是外围一整圈儿,不见任何变化,倒是临近香火金身的核心地带……
金幢教祖终于锁定目标。
朱文英……朱文英身外,本是被招引天劫之人,用太玄冰解的手段,凝聚了厚重冰层,以为防护之用,也就是这一手,导致了金幢教祖的误会,使事态偏到这种让人无语的境地。
可这时候,冰层开裂,而且是从内到外,全面崩溃。
金幢教祖没有立刻看到朱文英的身形,因为崩溃的冰层之中,“雷侯秘甲”放出的强光电芒,将女修的身影完全遮蔽。就像是一个燃烧的小太阳,只在中央有那一丝丝的暗影。
随后,暗影扩大,渐渐明晰,到了一定程度,整个电芒光球都向外膨胀、炸开。
人影从迸散的电芒中走出来,只是,金幢教祖看到的,已经不是那个冷静倔强的朱文英,而是彻彻底底换了另外一人。
大约是为方便起见,此人着一袭男装,蓝衫布履,朴素洁净,通体上下,只在腰侧系了一枚玉佩,除此此外,别无修饰。
其人青丝结髻,以发簪固定,清爽无遮,更显出清丽到极致的面部轮廓,几乎没有任何棱角,观之可亲,而润泽微丰的唇形也将这份感觉进一步柔化,整体来看,用“慈眉善目”来形容,都没有问题。
可是,正是这一位,清凉如水的眸光到处,丈二香火金身,竟然是猛地一颤。
金幢教祖心中陡然冰寒,倒不是冰封大劫侵入,而是发自本能的惊惧。
他喃喃开口,金身自有雷音之法,震耳欲聋,可究其根底,却是好生虚弱:
“羽清玄。”
蕊珠宫宫主,羽清玄……原来,这位早就来了。
竟然是与座下弟子换了身份!她一宫之主的骄傲哪儿去了?
金幢教祖想想都觉得可怖,刚刚他还说,要将朱文英投入七宝灯炼化。可以想见,如果真的如此,投到七宝灯的羽清玄,会给他怎样的惊喜!
当然,此时再纠结别的事情已没有意义。
就是现在,难道就好了?
同样是大劫法宗师,一个面对天劫绕着走的,和一位逆势而上,阵斩域外魔主的,岂是一个层次?
在当前距离上放对,就是做噩梦也不带这样的!
金幢教祖毫不迟疑,当下用尽一切办法……向外求救。
然而,在冰封大劫之下,他发出的信息,比常规时候,至少要迟十倍以上,在此时的局面中,已如天堑一般,可以说,短时间内,已经是内外断绝。
没有人能帮他。
羽清玄静静注视金身,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愿。
清丽温润的面容,没有任何威仪的加成,可是垒在她脚下的强者的尸骨,却比任何威仪都要来得有效。
金幢教祖蓦地咆哮起来,再不动作,他可能直接被惊悸压垮!
金身之上燃起三寸厚度的火焰,他不管不顾,主动出击。
香火金身左手执铜杵,右手执玉钺刀,额头正中,法眼张开,身后金幢立起,极乐香氤氲蒸腾,烟气迷蒙,就中有数十具神明法相,护持周围。有嗡嗡之音,是万千信众祈祝。
做出这些,就是冰封的海底,也是轰然摇动,滞涩的元气,有加速流动的迹象。
华光琉璃世界稳定住,撑开部分冰封海域,也在天地法则体系中,争得一席地,随即就急剧扩张开来。
至少在视觉效果上,光华如海,不可思议,难见边际。
香火金身便在光海中央,宛若佛陀。
再一声喝,神明法相各持法器,阵列如轮,在金身之后,缓缓转动,霞衣、铜杵、丹环、法眼、铁如意、虚念鼓、玉钺刀、极乐香、七宝灯,共计九件神明祭器,各嵌在“巨轮”之上,均分九部,只有金幢高拔,金色丝帛无风自动,搅动光海。
不管做得怎么气象万千,其实就是要和羽清玄争夺这一方天地的控制权,只要能坚持到把信息传出去,己方做出反应,他能就博得一线生机。
他能做的,已经尽数排布出来。
羽清玄只是摇了摇头,首度开口:
“和罗刹就学了这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何苦来由?”
金幢教祖呆了呆,羽清玄竟毫无顾忌地直接道出罗刹鬼王的名号。
这说明什么?说明羽清玄对周边海域绝对的控制权,使得这份“刺激”一分一毫都不会泄露出去。
言罢,羽清玄脚下不动,只一指点出,完全视辉煌光海中各项防御如无物,什么神明法相,九宝巨轮,华光世界,都如同虚设,金身胸膛正中,打穿冰洞,前后开孔。
金身猛地一滞,这原本是金幢教祖真身头颅所在,飞溅出的却是金色的火光。
金幢教祖已经不留退路,完全与香火金身融而为一,然而冰洞破口,寒意深透,竟遭天地法则意志顺势侵入——羽清玄借天地之力,也是如此轻松随意!
金身还想硬抗,可羽清玄手指一划而下,轨迹依稀合于星象,逐一指点中金身各处,加上最初一指,连中六处。
太玄截星锁。
寒意转眼蔓延到全身各处,金身冻结,随即崩解为漫天金沙。
金幢教祖勉强转换形质,保全了真身,然而面目呆滞,全身上下,都是细密的裂纹,仿佛是拙劣的工匠,随手拼接起来的,稍动一下,就要整个地崩溃掉。
此时此刻,金幢教祖没有动,也动不了,唯有绝望和困惑,从眼底透出来:
怎么差这么多?
在羽清玄面前,遭天地大劫压制的金幢教祖,就像是一个幼儿,就像做游戏一样,被完全彻底地碾压。
羽清玄微微一笑,轻拂发鬓,虽是男装,不自觉有女性化的动作,愈显和婉雅致:
“既然人家能给出这样的机会,用不好,岂不又要被人厌烦?”
金幢教祖完全不明白,可是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饶我!”
已经顾不上真身崩溃之危,他大声乞求。
尊严算什么,数劫以来艰难修行,难道就是为了迎接这个下场?
“我知道你师尊的下落。”
“我现在也知道了。”
虽是这么说,羽清玄太玄截星指最后一击,还是留下。
华光琉璃世界还在,金幢教祖还有一线生机,却不是羽清玄心慈手软,而是这就是一个道标,若非如此,怎能再引人进来?
她做罢这一切,明眸流转,眸光所指,外围冰封海域中,阴鬼女身形模糊显现。
这位神出鬼没的魔门东支女修,半真半假,伸手轻掩唇瓣,难掩讶色,却是在往后退:
“清玄妹妹莫误会,与我无关!”
羽清玄不再理她,因为此时,太阿魔含魔意抵至,强横的意念透空而来,什么冰封大劫,完全遮挡不住:
“羽清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