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厌锁定的这个目标,侧脸轮廓倒也平凡,事实上,对方确实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姿容也是平平,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鬼厌的盯视,正随人流缓步移动,视线在一旁摊位上巡逡,非常自然。
以前见过她吗?
任何一名修士,在洗炼神魂之后,都拥有过目不忘之能,识神所触及的一切,都会深刻在记忆中,像鬼厌这样的修为,只要想回忆,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都不会有什么疏漏。
当然,这样是毫无意义的,而且也会带来很大的负担,绝大部分时候,修士们都会将过分繁琐的记忆封存,有用的时候才去搜寻。
鬼厌也是如此,尤其本体那边自具解析神通,搜索起来最是便捷。
偏偏今天邪门,不只是鬼厌这边,包括余慈本体、分身处的记忆都检索一遍,硬是没找到对应的。
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说,如果以前见的不是她本人,而是与她有血缘关系,或者干脆就非常相似的旁人,又或是她形貌大变,都可能导致这种情况。
一旦如此,要筛选的范围就太多了,记忆比对也就没了意义。
此时需要辨别的,不是形貌,而是气息。
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同的——这里所谓的“气息”,是个广义的概念,即是人身之形貌举止、气机流转、神魂波动等种种信息综合在一起,形成的独一无二的特质。不可能有重复,但若不是鬼厌这样精于魔识变化的强者辨析,倒很可能出现混淆。
可这次不是混淆的问题,而是真真切切没有任何“存档”。
翻来覆去地说,就是一个意思:他们之间,就是从未见面的陌生人没错!
可如果是一个陌生人,又怎么会用目光盯着他看……好吧,也有可能不是这人。
其实鬼厌还真没怎么当一回事儿,毕竟这个身份结怨太多,说是仇满天下,毫不为过,谁还没有个亲朋故旧?便是直接冲上来捅他刀子,都不奇怪。
但能让他念头翻涌半天的人物,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了!
念动间,鬼厌用了最直接的办法,一连八颗魔种洒出,最具嫌疑的八个人,没有一个漏过,现在搞不清楚,就放个长线好了,总能看出破绽的。
有照神铜鉴在,魔种之类,对他真的“不值钱”。
再往那个平凡女子处一扫,余慈便想继续跟上叶池,去办正事,可就在视线转开的刹那,“噗”地一声闷响,星星点点、红红白白的东西爆了开来。
那是血浆、碎肉、骨渣之属。
鬼厌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人的头颅……爆开了!
无头尸身重重拍在地面上,溅起一片尘烟。刹那间,鬼厌的眼神阴鹜如鹰,一个念头直接就撞上了他的心口:
黄泉夫人!
也在此刻,热闹喧嚣的坊市声息猛然一顿,紧接着,不知是谁开了头,尖叫呼喝声起。
此时的东华山本来就不是善地,而如此惨烈诡异场面,天知道是哪路魔头下的毒手,更是人人自危,至少有十多人同时张开了护体罡煞,毫无疑问,这些是还丹境界以上的修士。
他们每个人的自然感应范围都至少超过一里方圆,相应的气机都是念动既发,敏锐犀利,小小的坊市又哪里容纳得下?
如此十多个人的感应叠在一处,那种刀架脖子、剑抵心口的感觉别提有难受了,他们算是在无意中,享受了一把长生真人的“猎场”待遇,每个人的神经都瞬间崩到了极限。
此时的坊市,就是一个被泼满了火油的仓库,别说纵火,稍有一点儿火星,就是一场大灾难。
鬼厌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可他的心念,却是急如电闪,在形神交界地“砰砰砰砰”地炸开,像是夜空中绚烂的烟火,看似纷繁,其实芜杂的念头少得可怜,几乎所有的心力都被驱役到有限几个方向,捕捉一切可能的线索,并推衍分析。
不久前的记忆翻了上来,那是王人野的言语:
“万万不能用你们那半桶水的种魔法门……某家就剩下这个脑袋,可不想再爆掉!”
爆掉!
鬼厌霍然举步,直趋那倒伏的无头尸身处,在一片纷乱的场面下,他的动作何其扎眼,更别提其酷厉凶鹜的眼神,更是一个强烈的刺激,近前恰有一个心弦绷紧的还丹修士,其身外护体罡煞张开,气机已经被压到了极限,被鬼厌这么一个刺激,就再也控制不住,一拳直轰过来。
他这么一动,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周围十多名可以称得上是高手的人物,正彼此警戒、牵制、打压,一人动,人人动,便是心里再不情愿,也要动手自保,一时间坊市之中便似响起了连环炸雷,周围一些临时搭建的棚子直接给掀飞扯碎,离得近的修士更是被卷起的罡风轰得筋断骨折,转眼就倒了一圈,死伤数十个。
当下更是天下大乱,商贩顾不得摊子,看客也顾不上热闹,呼啦啦四面奔逃,飞天的、遁地的、横撞的,比比皆是。
鬼厌别的不管,甚至对那还丹修士轰来的拳头都懒得理会,但看到有的人甚至是要冲了无头尸身所在,却是万万不能忍,当下瞋目厉喝:
“都他妈老实点儿!”
这一句话的发音,前面滑动而后面转弱,本不太适合啸叫呵斥,可在他魔功加持之下,便如风暴般席卷数里之地。
音波入耳,魔念透心,成百上千人就那么僵在当场,有动作没做全的摔了个七荤八素,却是连呼痛都不敢,包括打成一团的几个高手修士,也都似被无形的绳子捆缚,霎时间鸦雀无声。
鬼厌这才得以走到无头尸身之前,径直蹲下身,去探此人残余的气息。
他虽是蹲着身子,可滔滔魔威依然横绝全场,几乎每个人都往这儿看,但没有一个人敢直视这个身影,似乎这边放射出无形的芒刺,扎得人眼痛。
鬼厌虽是探察尸身,但其实他也知道,以黄泉夫人的手段,既然用出爆头的方式,一应线索肯定是彻底切断,再不会给人任何机会。
所以他虽然是检视气息残息,但更多的精力,是随着魔识倾洒出去,形成覆盖上百里区域的大网,侦测周边生灵的一举一动。与他滔滔魔威结合在一起,便是一点儿细枝末叶的变化,他也能有所感应。
如今的坊市内外,惶惑、恐惧等负面情绪汇成了洪流,形成了暗色系的背景,任何一个独立于此的反应,都像是耀眼的光芒,吸引他的注意。
故而,他感应到了叶池的精确位置,在她身边,还有一个稍弱,但同样比较镇定的反应。
除此之外,一片浑沌。
鬼厌知道再没有线索可言,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径直往叶池所在的方向行去。可走了没几步,叶池应该也有所感应,突然由静而动,飞遁入空,往远方去了。
这破名声啊……
鬼厌当真无奈了,不过这时候,那个稍弱一些的反应,竟然主动往他这个方向过来。
也在此时,鬼厌才发现,原来,还是个熟人?
他心中意外,思忖着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人在前方朗声道:
“魔君稍住。”
鬼厌还真的停下来,幽绿的眸光一扫,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这是一个在他看来,与当前环境风马牛不相及的家伙。
前方,道骨仙风的回风道士,正正挡在他前行的路上,打一个稽首。
论修为,这附近至少有五人在他之上;论危险,鬼厌这样的大魔头,正被他挡着去路;可他神色平静,与惶惶然的他人,形成鲜明对比。
好吧,其实鬼厌颇有些欣慰的,上清遗脉,终究与常人不同。
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夸赞不是?
所以鬼厌冷哼一声:“你是哪个?”
“小道回风,一介散修,今日受人所托,向魔君递个消息。”
回风道士说话不急不徐,不卑不亢,风标甚佳,事实上他非常谨慎,语句连绵,几乎不给鬼厌置疑打断的机会:“魔君受名声所限,难以与人交善。若确无恶意,不妨由更合适的人出马,也好做事。若魔君同意,不妨请人到这里来,到时自会给出相约的时间、地点……”
话中分明就是指叶池那边,但这又不像是出自叶池的立场,而且对他和本体那边的关系,隐约也有点出。
鬼厌并不怎吃惊,他和本体那边的关系,现在已算不得什么秘密,当初在移山云舟,两边并肩作战,至少有千八百个看到,便是不能确定,传出个流言可不会有半点儿问题。
可流言是流言,实际是实际,以回风道士所处的层次,似乎还不足以做出这个判断。
为此,鬼厌强行打断回风道士:
“你替哪个传话?”
回风道士简单回应:“雇主。”
换了别人这样说,鬼厌肯定一脚把他踹一边去,但回风道士提起,他便为之一怔。
回风道士也觉得说得太模糊,补充一句:“小道现在是给海商会办事!”
鬼厌不免再生出风马牛不相及的古怪感觉:海商会……
“华夫人?”
海商会当然不是只有一位华夫人,但这一位的夺目光彩,早已将海商会上下一并掩过。特别是海鸥墟之事后,提及海商会高层,哪个的第一反应不是华夫人?
回风道士也当真点头了:“正是华夫人。”
鬼厌真的意外了:“华夫人也在此么?”
“不,夫人只是与客人有约,通过水镜知道了这里的事情。”
“是吗?”鬼厌将信将疑。
海商会和半山岛当然有交集,往年的生意也应当做过不少了,但这并不能成为她隔空插手的理由。
况且,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很清楚,最近华夫人为无羽安排了海龙城天篆分社的职司,借此支使思定堂一系人马,大有将其收服的意思,而其真正目标,大概就是上清宗秘传的《太微灵书紫文上经》等可以助其延命的典籍。
回风道士和无羽一向走得很近,思定院迁入海龙城后,几乎更是同进同退,和华夫人那边一直保持着距离,而如今,此人也受了华夫人雇佣,还万里迢迢到东华山来……难道余慈给上清宗准备的复起根基,就这么让海商会吞了去?
不说别的,无羽也不会愿意吧?
回风道士自然不知鬼厌心中瞬间转了如此多的念头,见鬼厌没有立刻回应,便多问一句:“不知魔君意下如何?”
鬼厌唔了一声,仍没有说话,实则他是在通过神主网络,锁定无羽的位置。
作为世间唯一一个能供应“紫微饮月精太玄阴生符”系列符箓的修士,无羽一般是不会离华夫人太远的,目前她也确实在极遥远的东方,且几天前还见过华夫人。
倒也能初步证明,华夫人的确不在此间。
再扫了一眼回风道士,鬼厌倒挺想往他脑宫里种一颗魔种来着,但终究没有动手,只是点点头:“华夫人古道热肠,这份情,我当然要领,不知那水镜还能联通否?我倒想向她当面道谢。”
“这……”
回风道士略一迟疑,便似是得到了谁的指示,紧接着就应道:“夫人也想和魔君商谈一些事情,如此,魔君请!”
鬼厌嗯了一声,往前便走,可刚迈出两步,他脸色就是微变,停下身来,拿手向回风道士指了指:“今天就算了,给华夫人说一声,排出个日子给我,把话都说清楚,别不明不白地惹人嫌!”
话音未落,他一跺脚,身形倏然消散,留下回风道士满脸错愕,呆立当场。
余慈展开神通,横渡虚空,不过一刻钟时间,便重返之前灵脉所在的地窟。外出的几人中,他是回来最快的一个,可抵达之后,看到的也只有呆立的黑袍和龙殇,还有泥石间的斑斑点点。
好吧,那残留下来的半边肩膀,也挺刺眼的。
看到这幕情形,鬼厌低骂一声,紧接着就问:“谁干的?”
龙殇老脸微红,但最终不得不答道:“他自己……”
“他自己想不开了,就把脑袋爆掉?”
龙殇无话可说,其实他的意思鬼厌也明白,并没有人,至少他和鬼厌两个没发现有人动手脚,而等着和他们做交易的王人野,也肯定不会绝望到自杀,那这样,结果就很明显了。
有人绕过两个六欲天魔的看守,将王人野杀了灭口,这是什么概念?
“啊呀呀,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翟雀儿迈步进来,旁边就是余慈,这三个多时辰,他们两人闲逛似的,在山区各个坊市绕圈儿,倒是没跑出太远,但和鬼厌相比,速度还是逊色了一些,这才落在后面。
语调有些古怪,女修脸上的表情可没有半点儿讽刺之意,她随即转向余慈:
“九烟道友不是一直想追索黄泉夫人的下落吗?其实我一直都担心,我这位师叔,是不是已经无声殒落,可现在来看,分明还活得好好的!这不是好消息,又是什么?”
前后两回调整,余慈的心情早就恢复到常态,同时也把思路理顺,点了点头:“的确是个好消息。我们也是大意了,既然此地很有可能和东华宫中枢相连,那么极有可能就在黄泉夫人的监控之下,如果那位觉得王人野是个威胁,不用做别的,隔空栽下一颗魔种,便能让王人野变成如今的下场……”
翟雀儿接着他说下去:“更别提我们还在调整灵脉……那个大宇宗的还活着没有?”
龙殇点点头:“那边没有任何异动。”
翟雀儿微微一笑:“真想把柳师伯也请过来,自我记事以来,听到的黄泉师叔的手段,都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又极具从容迂徐之妙,往往到事后才恍然大悟,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恶形恶状的。可想而知,我那位师叔如今的日子怕是不怎么好过。
“从这里看,东华宫中一定有什么隐秘,很可能就是王人野想和我们交换的,虽说功亏一篑,很是可惜,但大家的方向没错……不管暗处那位是不是黄泉夫人,都别想再得手,咱们按部就班地进行就好。
翟雀儿一回来,就一直在调整众人的士气,效果也还不错,龙殇的表情就好看许多,但黑袍还是沉默不语,整个人的情绪都压抑着。
余慈看他一眼,倒是有些怀疑,这位是不是藏着什么事儿。
翟雀儿转向他道:“既然方向没错,咱们就该多往这边投点儿力气了。”
“这倒是……”
余慈漫声应了一句,旁边的鬼厌却突然开口:“我在西南方向的一个坊市中,遇见了事儿……”
三言两语将坊市之中,嫌疑人当众爆头的事情讲了。
在王人野死掉的现在,这也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旁证,但鬼厌讲出来,实是另有深意。方便余慈顺着杆子往上爬,轻巧撇过“爆头”之事,而是去问与叶池相关的那些。
“半山岛?你确定?”
“我有十成把握。”
两人唱起双簧,天底下自然无人能出其右。鬼厌尽着传达的本份:“那女修通过小道士,要与大人见面,这事儿……”
余慈装模作样地喃喃道:“还真要上上心。”
翟雀儿在旁边当了好大一会儿的听众,此时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道友要去赴会?”
“嗯,我和半山岛还有一项约定。”
“是过海香吧。”正如端木森丘所说,这件事已经是四面透风,八方皆闻,无限接近于茶余饭后的谈资,翟雀儿知道并不奇怪。
“正是。”
“吴钩城那边的事儿,我可是听说过,道友果然是信人,就是半山岛那边……似乎不那么积极呢。”
余慈摸着下巴,说得轻描淡写:“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就是现在也不晚嘛。”
翟雀儿扬起眉毛,突然道:“是因为蜃楼吗?”
余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哈哈地笑了两声,直接转了话题:“功课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今儿咱们就别出去了,早行完功,早完事儿!”
“好啊!”
该妥协的时候,翟雀儿的“善解人意”让人心中熨帖,可说是无有不从。
等顺顺利利行完功课,又是黄昏时分,余慈顶着九烟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与翟雀儿告辞,往海商会的坊市而去。既然是这种私密的邀约,翟雀儿不可能跟上来,只是笑吟吟地让余慈小心些,莫要再惹上什么麻烦。
天色入夜的时候,余慈来到坊市之外,还没寻到地头,早有海商会的侍者出来,恭恭敬敬地将他迎了进去。
回风道士倒是真有点儿主事者的意思,在临时搭建的精舍之外,迎接余慈到屋中,以香茶待客。
余慈代入九烟的身份,招呼打过,又问起无羽、张妙林的近况,一些闲话过后,茶水换了一杯,突然就打了个试探:
“回风道友在海商会,貌似是高升了?”
回风道士对九烟的态度,自然与对鬼厌不同,他朗声一笑,回答得明白得体:“大师误会了,回风闲云野鹤之人,心中除却一些师门之事,再无所求。这几日不过应人所托而已,事后自去寻我那自在去。”
这话余慈当然爱听,而紧接着,回风倒是又返过来叹了一句:“大师竟然与那鬼厌相识、同行,听闻此事时,我还不信,如今却是没的说了。”
这话已经有点儿交浅言深,余慈瞥他一眼,怀疑是不是无羽向他透露了一些什么,面上却是不必回应的。回风道士也没指望他讲出理由,紧接着就感叹了一声:
“想我年前,在他破劫长生之时,还和论剑轩的修士一起,向他动过手,今日再见,手心里可是捏了一把汗的,不想他倒是全然不记得了。”
“哈,是吗?”
余慈倒是暗窘了一下,鬼厌和九烟身份交换太频繁,终究还是出现了疏失,还好,记得当时并没有真正照面,就把他从云端打下,真要没认出来,倒也说得过去。
他仍把这个话题绕过,既然回风道士都不在乎交浅言深,他也没必要忌讳什么,干脆直指正题:
“今日你给我下了邀约……”
回风在座位欠了欠身,道一声“不敢”。余慈一笑:“好吧,听说,是你代表华夫人,插手到我与半山岛约定中。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所以我来了。可这件事儿里面,有一个关节,我没想明白,回风道友你既然代表华夫人,也在她身边呆过,可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回风道士忙把手摇了摇,苦笑道:“大师明鉴,我可真没和那位打过交道,倒是院首经常与她见面。今日之事,我也只是适逢其会,当了个传声筒而已。”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大师提起的这事儿,我倒听过只言片语……”
“哦?”
“据说,华夫人近来和半山岛做了几笔生意,和叶缤也有交往。如果从这边看,插手此事并非无因。”
“近来?怎么个近法?”
“大概就是天地大劫之后吧。”
“……那还真是百无禁忌啊。”
余慈感叹了一声,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这段时间,他通过栽种下去的神意星芒,对之前在坊市中,盯梢叶池的那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现在只需向回风道士再确认一下:“你知道,叶池现在有麻烦在身?”
“呃,知道的。”
“哪边?”
回风道士笑了起来:“大师岂不是明知故问,自然是四海社。”
余慈也笑:“知道了你们那华夫人还插手!”
天地大劫兴起后这数月,四海社已经改变了以往韬光养晦的惯例,名头越来越响,吸引了大批散修加入,甚至有一些小宗门都依附过去,短短时间里,已是东海上一只不可忽视的力量。
如今正是四海社盯紧了半山岛,意图发力的时候。这个阶段和半山岛做生意也就罢了,再和叶缤发展私人友谊的话,对海商会的中立性也是一种损害。
咳,且抛去这貌似公允的狗屁话,其实无非就是利益的选择问题。
海商会完全可以两边使力,左右逢源,作为一个大商家,它天然就有这样的资本,可华夫人的倾向性未免太明显了,就算四海社可以不放在眼中,其背后若隐若现的罗刹教呢?
这样,在无形中,定然会损害海商会的利益,而可以肯定的是,华夫人应该能从中得益。
海商会的其余人等允许她这么做?
余慈甚至想得更深一层:像她这样先天体弱,重病缠身的,能够明明白白做出违反商家原则的事,其目标也应该很明显了。
可寿元、健康这种东西,叶缤能给么?
回风道士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就事论事:“本心而言,四海社做得有些过头,据我所知,半山岛每一个外出的弟子,都受到他们盯梢、围杀,东海上已经连起了几十桩冲突、命案,现在叶缤行踪成秘,又有天劫压迫,半山岛弟子若无要事,都很少出岛了。
“像这一位……是叶缤的亲传弟子,却是早年就出来游历的,一向低调,若不是今天掺和到这事儿里面,我也不知她的身份。”
余慈点点头,能从回风道士处了解的情况,也问得差不多了,便道:“如今我依约而来,你们这边可把时间、地点定好了?”
“那是自然。”
回风道士取出一枚玉简,起身递到余慈手边,解释道:“此玉简以特殊手法封存,只要以神识透入,只能存在半息,就要化为飞灰。是确定无他人窥看的万全之法。”
余慈接过,信口评论:“神神秘秘的,可不像是半山岛的手笔。”
回风道士苦笑:“是,这是在下的意思。”
余慈哈地一声笑,回风道士无奈道:“如果能早一步确认大师与鬼厌关系无误,我就直接请那一位也到这里来,把事情说开就好。可毕竟没有先见之明,只能绕一个圈子了,大师莫怪。”
“无妨。”
余慈已经记住了碰面的时间、地点,任手中玉简化为飞灰,也不再耽搁,径直起身:“若无他事,我这便去了。”
回风道士起身相送:“大师慢走……”
这边刚说完,有侍者匆匆到厅外告进。回风道士没有立刻搭理,直到把余慈送到了屋外,挥手告别,目送余慈去远了,这才示意侍者开口。
侍者没旁的废话,道一声“北地急报,商会转发”,便将传讯玉简递过来。
回风道士破开上面封禁,神识一扫,脸色便为之骤变,而等他仔仔细细把其中信息读了一遍,却是猛想起一件事来,抬头看去,坊市之中,九烟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他深吸口气,却是很快下了决断:“传令,东华山以北三座坊市立刻停市、拔营,向东南方的‘马’字坊市集中,其余两座暂时不动,但要把戒备等级提高到乙等。”
“啊?”
侍者虽是训练有素,却也被回风道士的命令弄愣了神。后者的命令也还没有下完:“交玉简复制转发,每个坊市都要送到,告知坊市掌柜,若有人问起,便以此玉简中的事项告知……不,停市的时候,直接把此中信息公示出来。”
侍者忙一一记下,而回风道士缓了一缓,却是对他道:“里面信息,你们也可以看看,有个准备。但有一条,绝不可肆意夸大,信口传谣。”
说着,他又将玉简递过去,侍者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神识探入,只一下子,脸上就是雪白。玉简中当头一句便是:
北方劫落,地天互通,天魔来袭,魔潮从北到南,席卷三湖,已越沧江,攻入南国。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侍者这才醒悟,连行礼都忘了,一溜烟往外跑。
回风道士背着手,在精舍外走了几步,脸上青红颜色变幻,却是心里情绪难以自禁。
魔劫,魔劫……上清遗脉,哪个能忘得了魔劫!
可怎地全无先兆,魔劫又来?
而且,怎么又是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