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知晓那日藤球一事后, 明面上太平是罚过了,可私下里武皇派了心腹卫士盯紧李隆基。七岁,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岁。武皇已经看错了李隆基的父亲,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神都局势稍微, 夏官诸臣出了边将名册, 上呈武皇审阅。武皇结合厍狄氏的推举,选定了王孝杰任武威道总管, 与阿史那忠节一并征讨吐蕃, 收复安西四镇。
同年十月,西境捷报传来。武皇下令, 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迁王孝杰为左卫大将军,率三万汉兵继续镇守安西四镇。
十一月初,神都阴郁了多日的天空终是飘下雪花来。
靖边大胜之后, 武皇急切地盼望着太平腹中皇孙的到来。接连几日探问, 不是派裴氏去, 便是派婉儿去,每日都要知道太平的身子如何。
太平也希望早些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如今是万事俱备, 只欠梅氏临产。公主府人多眼杂, 太平听说梅氏开始阵痛后, 便与武攸暨一起上了马车, 去往郊外皇庄。
皇庄离紫微城有些距离,就算武皇得知消息,赶来皇庄也会在路上耽搁一阵,足够让太平完成李代桃僵。
太平前脚刚走,后脚婉儿便循例来到公主府探问殿下。得知殿下去了皇庄赏梅, 她便知今日该是皇孙诞生之日。她想着回宫时在路上耽误些时辰,这样武皇得知殿下去了皇庄,也来不及派人拦阻喝止。
谁知,婉儿的马车才行至应天门下,便瞧见武皇的车辇已经候在了门前。
婉儿掀帘跳下马车,快步迎上了武皇,“陛下。”
“太平实在是胡闹!都要临盆的人了,还跑去皇庄赏梅!”武皇又急又怒,“若不是姚詹事入宫告知,朕还不知太平竟如此胡闹!”
婉儿听得心颤,急忙附和道:“臣正要回禀此事!”
“随朕去瞧瞧!”武皇下令。
婉儿不好多言什么,只得与裴氏一起,扶着武皇上了马车。
风雪渐大,太平与武攸暨已经在皇庄中候了半个时辰,稳婆与张谡已经开始给梅氏接生,现下只等这孩儿落地,太平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孩子的母亲。
皇庄的这间主屋是被太平命人改造过的,主屋里面还藏有一间密室,梅氏便在密室中生产。太平坐在床边,听着梅氏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打发了武攸暨进去陪着,“你快去瞧瞧梅氏。”
武攸暨愣了一下,“自古男子是不能进产房的。”
“她可是你的妻!”太平扶着沉重的假肚子,挑眉瞪了一眼武攸暨。
武攸暨被这句话刺得五味杂陈,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还没走至密室边上,便听见李凌叩响了房门。
“殿下,武皇往皇庄来了!”
太平想过武皇会来,却没想到武皇的消息竟收得这般快。
“想办法拦一拦母皇!”
太平起身,快速将假肚子上的系带扯开,把整个假肚子扯了下来,快速递向了武攸暨,“先拿去烧了!”说着,她快步走入了密室,问向张谡,“梅氏如何?”
张谡正在给梅氏行针,如实答道:“一切安好。”
太平看向稳婆,“能瞧见孩子了么?”
稳婆掀起被子,瞧向血污之处,点头道:“快了!”说完,她紧张地看着梅氏,“用力!孩子快出来了!”
梅氏揪紧被角,死死咬紧牙关。这个孩子对她而言,不单单是一个交易,更是武平安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的唯一之路。
即便拼上这条命,梅氏也要把这个孩子安然无恙地生下来。
“殿下……”梅氏双目通红,已痛得满额汗水,“平安跟这个孩子……”
太平郑重答道:“本宫会照看他们,一定视如己出!”
梅氏颤然握住太平的手,紧了紧,“妾……相信殿下……”
“出来了!脑袋出来了!”稳婆激动地叫着。
太平拍了拍梅氏的手,起身看向张谡,“梅氏跟孩子,都要活!”
“诺!”张谡领命,至少梅氏现下的情况,尚在他的掌控之中。
太平回头看向站在密室门口的武攸暨,“暨哥哥还愣着做什么?快出去接驾!”这里已经不需要他杵着了,梅氏很快便能完成她的任务,剩下的都是太平的了。
武攸暨已经烧完假肚子,听见太平的命令后,急忙收敛心神推门离开了主屋。
太平把候在外面的春夏唤了进来,“春夏,帮本宫!”说完,太平一边除裙,一边钻入了被下。
春夏帮着太平往身下涂满了“血”,再拿了一盏凉水来,濡湿了太平的鬓发。办完一切之后,密室之中响起了稳婆的激动叫声,“生了!生了!”
“速速出来准备!”太平急切下令。
稳婆抱着尚未清洗的小娃走了出来,张谡给梅氏行针完毕后,保证梅氏一时无事,便退出了密室来,将密室关严,回到了太平身边,作势给太平行针。
“参见母皇!”武攸暨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太平抓紧枕头,霎时惨呼出声,一声盖过一声,似是要把嗓子都给喊哑了。
那声音听得春夏都头皮发麻,心想殿下这演得也太像了。她不敢犹豫,端起一盆染透了“血”的水盆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急道,“快!再端盆热水来!”她把水盆递给了门外的宫婢,接过一盆干净热水,很快折返殿中。
“有你这样当驸马的么?!”武皇听得心疼死了,将所有的愤怒都宣泄到了武攸暨身上,吓得武攸暨连忙跪地叩首。
“太平骄纵,你就不知分寸么?!都要生产的人了,还跑来这里胡闹!”武皇越说越急,便准备往主屋里面走。
婉儿与裴氏急忙挽住武皇,婉儿劝慰道:“里面有稳婆跟大夫在,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朕说过,要陪着太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朕必须进去陪着她!”武皇否决了婉儿与裴氏的劝慰。
武攸暨大急,想起了太平交代的话,张口结舌道:“母皇……不……不可!产房血腥味重,恐冲撞了……”
“住口!里面生产的是朕的女儿!朕唯一的女儿!朕必须进去陪着!”武皇现下哪里还恼怒得起来,一颗心都被太平的惨呼声给叫乱了,“太平别怕,阿娘来陪你了。”
武皇想做之事,肯定是谁也拦不住的。
太平早就料到会这样,一边惨呼,一边给稳婆递了个眼色。
稳婆急忙提着小娃的双腿拍了两下,小娃张口便哇出了一口脏血,顿时哇哇地哭嚎了起来。
彼时,武皇正好推开房门,听见小娃的声音,她竟比武攸暨还要激动。
“朕有皇孙了!”
稳婆麻利地裹好小娃,跪倒在武皇身边,恭贺道:“恭喜陛下,恭喜殿下,喜得千金。”
“千金……”武皇的笑意微敛,复又轻叹一声,反正太平还年轻,先得个小郡主也好。
武皇将小娃儿抱在怀中,在床边缓缓坐下,柔声安慰太平,“好好休息,有阿娘在,会好起来的。”
“阿娘……”太平故作虚弱,哑涩无比地轻唤。
武皇越看这小娃越是喜欢,忍不住凑近了太平,“瞧瞧你的第一个孩子。”
“怎的皱巴巴的……”太平蹙眉。
武皇大笑道:“你小时候也这样,长大了,便好看了。”
正当这时,不知婉儿是怎么了,突然踢翻了地上染血的水盆,水盆中的血水散满了一地。婉儿急声道:“臣一时鲁莽,还请陛下恕罪!”
“没吓到朕的皇孙便好。”武皇抱着皇孙几乎是爱不释手,看向了武攸暨,“驸马与公主想过小娃的名字么?”
武攸暨恭敬一拜,“有。”
武皇笑问道:“说来听听。”
“若是女娃,便叫长安。”武攸暨说道。
武皇喜欢这个名字,“长安好。”余光瞥见一旁的张谡眉头紧锁,武皇隐觉不妙,“张谡,怎么了?”
“殿下恐有……血崩之相!”张谡颤声开口,“还请陛下移驾,容下官救治殿下!”
武皇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笑意,“治!治不好朕的太平,朕要你的脑袋!”说完,她将小娃抱给了一边的稳婆,“速速把奶娘叫来,先给小郡主喂奶。”
“诺。”稳婆抱着小娃退了出去。
“臣想留下,照顾公主!”婉儿跪地请旨。
武皇看了一眼武攸暨,循例,他确实不能留在产房照顾太平,留下婉儿也好,“准奏!”
张谡顺势接口道:“烦请上官大人给殿下擦洗身子,下官先给殿下行针吊命!”说完,他看向春夏,“再准备些热水来!”
武皇退出主屋时,忐忑无比,看着春夏一盆干净水进去,一盆血水出来,整颗心都彻底乱了。
外间的风雪渐大,武攸暨紧张地垂着脑袋来回踱步,公主突然演后面这一出,他也不知如何帮公主圆场啊,这该如何是好?
主屋之内,张谡长舒一口气,拿出最后一枚药丸,递给了公主,“只差最后这一步了。”
“也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太平果断服下,顿觉小腹胀痛,霎时便真的见了红。
婉儿惊声问道:“这是什么药?!”
“婉儿,别怕。”太平牵住了婉儿的手,忍痛道,“这一步,我必须走,一旦成了,母皇便不会一直盯着我的肚子了。”
婉儿眼眶一红,“殿下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向来聪慧,很快便明白这药到底是什么功效。
她如何舍得殿下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这会儿心疼得像是被人用烙铁在烧。
“方才……谢谢……”太平这下是真的疼极了,说话声音都在打颤。
婉儿眼底泪光闪烁,她知道太平说的是刚才她踢翻水盆的那一下。只因婉儿眼尖,瞧见了地上张谡留下的血脚印,生怕被裴氏或者武皇发觉,她才佯作莽撞,踢翻了血水,将血脚印彻底掩盖。
“都到这时候了!殿下能不能管管自己!”婉儿又恼又心疼,拿起帕子给太平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望向了张谡,“就让殿下这样疼着?!”
张谡歉声道:“药效发作,需时整整半个时辰,否则,定然瞒不过武皇后面派来的太医。”
“殿下……”婉儿哑声轻唤。
太平微笑看她,“半个时辰……有你陪我……我可以捱住……”说着,她笑容微浓,“是个女儿很好……我喜欢……长安……”
婉儿怎会不知太平的想法,上辈子她那么喜欢万泉,这辈子得了长安,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慰藉。
傻殿下。
婉儿强忍眼泪,握紧了她的手,此时此刻,她只想她的殿下可以平安顺遂地度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