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与婉儿厮闹了许久后, 才命春夏与红蕊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两位主子梳洗。
两人脸上的春色未褪,落在春夏与红蕊眼底,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默揶揄。两位主子感情越好, 她们两个倒也乐见其成。因为她们都知道, 只要主子高兴了,她们两个的日子便越灿烂。
所谓欠的都要还的, 耽搁的这两个时辰, 便只能撑着困意慢慢处理政务了。
第二日一早,太平极不情愿地下了床, 打着哈欠任由披衣同起的婉儿穿戴龙袍。她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平举双臂,嘟囔道:“当了天子,方知阿娘的不易。”
婉儿一边给太平仔细整衣, 一边忍笑道:“陛下少胡闹几回, 也不至于如此困乏。”
倒还是她的错了?
太平不服气, “你倒是厉害,三言两语倒是朕的不是了。”
婉儿抬眸笑道:“都是妾的错。”
太平伸臂勾住她的腰杆,“你这样顺着朕, 朕反倒觉得无趣了。”
婉儿顺势拥紧太平, 故意问道:“难道陛下还想像上辈子那样?说一句, 妾刺一句?”
太平听见这话, 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赔笑道:“你敢!”
“怎的不敢?”婉儿回了一句。
太平扶住她的双肩,微微拉开她与她之间的距离,眸底没有半分恼意, 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婉儿,“这样才对。”
于婉儿而言,她确实已经恃宠生娇了。换做以前,她哪敢对一国之君如此放肆?想到这一层,婉儿歉声道:“是妾失礼。”
“嗯?”太平故作不悦,“你再这样客气,我可不习惯。”
“妾……”婉儿刚欲说什么,惊觉太平吻近,她急忙用食指压住太平的唇,羞恼道:“还胡闹!”
太平突然张口,咬了一口她的指尖,不痛却带了几分酥痒。
婉儿惊忙缩手,“还来!”
“以后私下之时,自称‘我’,你是我的妻,不是臣下,这是我允你的僭越。”太平轻笑,“若是再忘了,下次可就不是咬一口了。”
“诺。”婉儿垂首。
太平抢先抬起她的下巴,温声道:“才说了又忘,该罚!”说着,太平飞快地亲了她的额头一口,得意地大步走出了寝殿。
婉儿衣冠不整,不敢追出去,只得在垂幔前停下,急唤道:“红蕊,春夏,陛下还没有戴冠!”
两名婢子听见后,红蕊走近垂幔,婉儿快速递去了朝冠,红蕊便追了出去。
太平任由红蕊戴上朝冠,小声提醒,“今日朕要在母皇那边用午膳,这边你要伺候好了。”
红蕊领命,“诺。”
太平心思灵动,看向一旁的春夏,声音更小了几分,“春夏,今晚去把朕藏了许久的喜葫芦拿出来,还有之前吩咐过你的那些事,也一并办了。”
春夏笑道:“诺,都交给奴婢来。”
“办好了有赏!”太平高兴地应了一声,有了期待后,她上朝便有了兴致,今日早些处理完政务,陪完阿娘便回来把她欠婉儿的合卺酒喝了。
春夏跟着太平去了万象神宫后,红蕊便回了寝殿伺候婉儿梳洗。
她看着两位主子艰难走到今时今日,瞧着婉儿嘴角的笑容,她也甜在心间,惟愿昭仪与陛下静好一世。
婉儿余光瞥见了红蕊的窃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奴婢是在为昭仪高兴。”红蕊没有复杂的心思,如实答话。
婉儿回眸温和提醒:“这些话在这里说说便好,可不要去外间说,免得给招来一些流言蜚语,给陛下添乱。”
红蕊自然知道当中利害,“奴婢明白。”
婉儿将发髻盘起,昨日缀那么多头饰实在是沉重,今日她便只挑了两件簪上,“红蕊,你去西上阁,我平日放官服的柜子下面有一个木盒子,里面收了一把喜扇,你帮我拿过来。”
“嗯。”红蕊点点头。
婉儿再叮嘱道:“可要小心些,宫中人杂,莫要让旁人瞧见了。”
红蕊笑道:“奴婢懂的,会拿旧衣裳藏好。”
“嗯。”
“对了,陛下说,今日就不陪昭仪用午膳了,她要去太上皇那边。”
“知道了。”
“那奴婢去拿喜扇了。”
“嗯。”
婉儿让红蕊离开后,回头望着镜中的自己,手指轻轻地抚过眉心处的划痕。她一定要画一朵别致的红梅,将这道划痕掩盖干净。
一念及此,婉儿便提起妆笔,沾了红脂,一瓣一瓣地绘起梅花来。
这是上官婉儿缺席朝堂的第一日,朝堂上只有一个女皇,对于朝臣们而言,这样的局面也算是他们赢了三分。
待太子继承大统,女子便能真正退出朝堂,那才是有些人心心念念的朝堂。
这些人打的什么算盘,太平一清二楚。
让婉儿退回后宫,只是权宜之计,否则那些朝臣动不了太平,便会将矛头指向婉儿,将许多事都放在婉儿身上清算。
如今婉儿化明为暗,避其锋芒,反倒是好事。至少,太平可以少分心一些,可以集中精力,潜移默化地将女子私塾变成官办学校。
男子有国子监,女子也当有国子监。
正如昨日武曌说的一样,一个国家若是女子也站起来,那便是两倍的国力与战力。到时候,边关若再敢来犯,大唐男儿倒了,还有大唐女儿顶上,女子的战力一样不容小觑,只要……她们走对她们的道。
阿娘受寿数所限,没办法走出的道,便由她来帮阿娘往前再走几步。
正如,阿娘有她,她有长安,长安之后定然还有千千万万个不输男儿的女子,一旦形成燎原之火,便是真正的红妆盛世。
她要的,不是女子把男儿踩在脚下,而是女子可以跟男儿一样俯仰无愧,为国尽力,一展抱负。
世上再无男女之别,只有才能高下之别。
哪怕她只能往前走一步,她也会让天下女子瞧见这样一个时代的雏形。
朝臣们以为退了一个上官婉儿便没有其他女子在朝了,太平暗笑这些人的心胸,视线落在了礼部侍郎裴怀清身上。
裴怀清知道太平对她的期许,这些年跟随太平谋事,她万分向往那样的盛世,她愿意为了太平的宏愿当这个开路人。
她磊落地迎上太平的目光,不必言语,她便许了太平一个君臣之诺。
终她一世,定肝脑涂地为君分忧。
今日的早朝并没有什么大事,所以很快太平便下了朝,摆驾去了上阳宫。
武曌对于太平到来有几分惊讶,可很快便洞悉了一切。所谓知女莫若母,太平无事献殷勤,武曌自然乐得享受。
一个没有说明,一个没有戳破,高高兴兴地带着长安与崇茂一起用了午膳。
太平本想多陪陪武曌,武曌却撵她快些回去处理政务。无奈,太平只能起身拜别阿娘。没想到这个时候,长安一手牵住太平,一手牵住武曌,将两人的手叠在了一起,极是认真地道:“阿娘以后不许再惹祖母生气!”
太平不禁笑出声来,“是阿娘不对,阿娘认错。”说着,太平看向了武曌,真挚地歉声道,“阿娘,儿知道错了。”
武曌绷着笑意,却将太平的手牵得紧紧的,“哀家大人有大量,不怪你。”说着,她又加了一句,“下回把昭仪也喊来一起用膳,哀家这里来了几幅好画,等着她来赏析。”
太平又惊又喜,以为自己听错了。
武曌白了一眼太平,“她不该被宫苑囿困一世,她的才华应该施展在何处,想必你比哀家清楚。”
太平双手握住母亲的手,哑声道:“嗯。”再多的言语都无法表达太平此时的激动,她垂下眼眸,视线已是一片模糊。
武曌见不得她哭,“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也不怕长安笑话。”
太平吸了吸鼻子,哑笑道:“在阿娘面前,儿永远是孩子,长安笑话便笑话。”说着,她抬起脸来,松了双手,张臂将武曌拥入怀中,哽咽道,“阿娘的道……儿一定会走下去……”
武曌心中温暖,轻抚太平的后背,“哀家拭目以待。”
忽然,长安的小手搭了上来,小小的手臂只能圈住她们半个身子,奶声奶气地道:“我也会快快长大的!”
太平不得不承认,长安虽不是她所出,可她的性子确实不负“武氏”。
赤诚又倔强,那是年少的阿娘,也是年少的太平。
那是武氏女人的一脉相承。
太平破涕为笑,武曌却悄悄地湿了眼眶,真是年岁越大,越受不得这些温情脉脉。她生怕被这两人逗哭,连忙挥袖打发两人,“皇帝快回去处理政务,长安快去读书习字。”
太平与长安相视一笑,心领神会地站直了身子,不约而同地对着武曌一拜,“诺。”
太平自上阳宫回到寝殿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婉儿命人传了晚膳,与太平一起用了晚膳后,便一边处理手头的宫务,一边陪着太平批阅奏章。
春夏与红蕊候在殿门外,探出脑袋往里面瞧了几眼。
明明一个准备了合卺酒,一个准备了喜扇,可两人怎的跟没事人一样的,还在处理正事。眼看着夜色渐浓,也不知这些正事要处理到什么时候。
婉儿在宫中多年,处理后宫之事十分娴熟,她其实早就处理完了,只是瞧见太平还有许多奏章未阅,她不能用私事打扰国事,便起身来到龙案边上,给太平整理案上凌乱的奏章。
“好了。”太平放下朱笔,对着婉儿一笑,“重要的昭仪都帮朕理好了,明早命人送去各部便好,其他的明日朕再处置。”
婉儿微愕,“明日还有明日的政务。”
“良辰美景难得,只此一夜,朕不想虚度。”太平覆上婉儿的手,眼底漾满了深情,“我保证,就懈怠这一夜,明日我一定好好处理政务。”
婉儿蹙眉,“可是……”
“此事也是大事。”太平说得郑重,起身顺势扣住她的手,意味深长地笑道,“婉儿今日画的这朵梅花极是特别,难道为的不是这件事?”
婉儿原以为太平一直没有发现,却不想她已经尽收心头,对于太平给她的宠爱,她无疑已是沉溺其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