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猛然回头。
殿内压抑的火光像是脱去了束缚一般，在这一瞬间光芒大亮。
火光照耀在了来者的身上，皇帝微微一怔。
孙朗，披着甲胄的孙朗。
这一身盔甲，是他还叫贾瑛时的披挂，那时的他，是军中最耀眼的新星，战功赫赫，前途无量，战甲被铁、火、血与风霜刻下了累累的功勋，一副甲就可以承载一个传奇的故事，他本该穿着这副甲于两年前班师回朝、接受天下的欢呼与崇敬，但他将其丢弃在了大荒山。
如今，又捡回来了。
望着全副披挂的孙朗，就连皇帝心如铁石的性情，也生出了唏嘘之感。
命运无常，物是人非，改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皇帝就是皇帝，在片刻的失神之后，浮上心头的是愤怒。
孤身一人进入太庙，周围无人，一片冷寂，正殿之中火光掩映，阴影森森，他以为孙朗躲在黑暗之中，他以为这是攻心的阴谋，所以他沉下心来，与对手比拼着耐力，看看谁耗不起，看看谁忍不住，先开口的人会落入下风，有耐心的人会占据主动，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结果……
结果，他妈的，那王八蛋刚刚居然不在？
那朕刚刚在这里站着干等，又算什么！？
纵使以皇帝的心性与城府，此时也不禁一阵咬牙切齿，他语气不善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孙朗的表情和态度真是随意到过分，他摊手道：“这个问题稍稍有些复杂，事情是这样的，臣为追查天魔不遗余力，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有反动势力想要害臣，譬如说不久之前的那几十号穿山甲……”
“他们显然是要去偷臣的家的，幸得陛下洪福庇佑，先是圣驾的车队恰好在地道上方经过，又恰好与他们碰了个正着，再者就是时机巧合，地道施工质量太差，竟然发生了塌陷事故，最后呢，他们还正好遇到了一群善良的文官，所以被生擒了，要是换了一些心中有鬼的坏心眼，比如说天策府和天策府以及天策府，肯定是要将这些乱贼直接戳死灭口的……”
皇帝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孙朗自顾自地讲下去：“臣不放心啊，悄悄去看了看那几十号穿山甲，他们全都嗑了药，所以死期不远，估计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托陛下的福，臣在几人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气味，他们之前杀过人的，这就很奇怪，果不其然，顺着塌陷的地道一路寻找，在一间屋子里，臣发现了几片裂开的人体。”
“被分尸的哥们死在了中华大切断之下，那可是横店的绝学禁招。”
“臣客串了一下仵作，死者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诧异，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撕开的，这说明他与那些穿山甲认识，甚至是涉案人员。”
“最重要的是，尸体没有被处理，这很奇怪，他们明明是组织严密、悍不畏死的死士，怎么连处理尸体的意识都没有，于是臣大胆猜测，这些人是嗑了药嗨起来之后的激情杀人，所以没有管杀人的后果。”
“种种疑点和发现总结在一起，自然有所发现，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那就是死者扮演着很关键的角色，他的脸还是完整的，所以很好查证。”
孙朗说到这里，露出了深藏功与名的笑容：“但考虑到有些人的业务很不熟练，所以臣先将死者的尸体收拢起来保存好，又在那房中留了一些有趣的小机关，臣觉得，这里一定有一条大鱼。”
皇帝的表情还是没有发生变化。
果然是老奸巨猾的狐狸，喜怒不形于色的暴君。
他冷冷道：“这就是你在太庙装神弄鬼、欺瞒天下，将朕哄骗进来，结果让我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的理由吗？”
孙朗一脸无辜地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越者带来了先进的聊天技术与讲话风格，这坦然的大实话让皇帝陛下感觉无所适从。
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这么说话的。
他冷冷道：“真是个无法无天、藐视君王的狂徒。”
孙朗不满道：“陛下你说这话臣就不乐意了，我靠本事下套，没看出来是你自己笨、愚蠢、二百五、死丢配的，怎么就怪我了呢？”
皇帝陛下再也忍不住了，他勃然大怒。
就算是几十年的城府和心性，也有忍耐不得的事情，这王八蛋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更重要的是，自己居然拿他毫无办法。
换做谁，谁都会觉得好气。
他厉声道：“孙朗，你这无法无天的贰臣叛逆，真以为朕拿你没办法吗？”
孙朗笑呵呵地摆手：“安静，陛下，安静，说话注意点，我可是帝国的功臣，要是没有我，天元大战还不知道哪辈子才能结束呢，不给我发个一吨重的奖章也就罢了，还在这里大加斥责，冷了兄弟们的心啊……”
皇帝的眼神越发阴冷，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正在努力调节情绪，极端的情绪会影响冷静的判断，他很明白这一点。
孙朗对皇帝的怒火视若无睹，踱了几步，自顾自地说道：“陛下，臣突然想起了初中时学过的一篇课文，名字叫《唐雎不辱使命》。”
“当时课业繁重，文言文通常都要全文背诵，这种不求甚解、只管硬背的教育方法，臣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到底是对是错。”
“让学生懵懵懂懂地硬背古文诗词，而领会不到其中的意思，好像一点卵用都没有，的确不太合适，但如果不强制，而是让学生自己凭兴趣去学习，那学生们肯定是看也不看一眼的，那么老祖宗的东西就会慢慢丢掉。”
“再者，以前死记硬背的古文和诗歌，当时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可长大之后，经历了一些事情，就会与以前硬背的东西相印证，然后会有新的收获和感悟，正应了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的说法。”
“就像是这篇课文，臣现在有了新的感悟。”
“文中有一句话，让臣回味不已、感觉意味深长……”孙朗背诵道，“且秦灭韩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以君为长者……哦，抱歉，不是这句。”
迎着皇帝冰冷的眼神，他笑了笑：“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皇帝的眼神微微变化。
孙朗抬起头来，直视着君王的双眼，缓缓道：“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至尊的心猛然一震。
他的眼神变得险恶起来，就像是威严的王受到了挑衅，他向着不怀好意的敌人发出了震慑的低吼：“你在威胁朕？”
“只是背诵一下课文，向陛下科普一下中华的文化，原文是伏尸二人、血溅五步，是唐雎以九十岁高龄对抗虎狼秦君，以不惜同归于尽的态度为国家和主君赢得希望，与其说是有胆有谋，不如说是放手一搏。”
孙朗淡淡地解释道：“所以，陛下您别想太多，这与咱们的情况不符，想要臣来陪葬，您还不够格呢。”
皇帝已经成功地压抑了怒气，不会再轻易动怒，他如今已经冷静下来，以冷静的目光打量着孙朗，就像是凶残的猎物耐心地寻找敌人的弱点，然后，他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是。”他说道，“但会给朕来陪葬的人，一定有很多。”
“我不否认。”孙朗微笑道，“但光脚不怕穿鞋的，臣不会死，臣会尽力救下很多不该死的人，至于救不了的那些人，时光会抹平伤痕，记忆会渐渐淡化，心灵终究有平静下来的一天，可陛下呢？”
他望着皇帝，轻轻一笑：“您死了，可是什么都没了。”
皇帝平静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孙朗打量着他，点头道：“看来您与您的新朋友有了不错的进展，难怪要拿白羽威来做试验，赤练炎如果不死的话，也是下一个试验品，对吧？”
皇帝没有说话。
但没关系，孙朗最擅长没话找话。
“说起来，真可惜呢，陛下那边的进展可能并不非常完美，所以错失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孙朗诚恳地说道，“真的，陛下，如果我是你，就光棍一些，死中求活，你看，今天在这里，你，我，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知道我请你进了太庙，没有其他外人在，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么，如果你直接自杀，将灵魂转入帝兵之内，岂不是给我扣了个大大的黑锅？”
皇帝心中一动，但下一刻，君王已经权衡出了利弊。
开什么玩笑，这确实会给你扣一个大大的黑锅，但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在帝国众臣的认知中我已经死了，那我就算将神魂转入帝兵之中，又有什么意义？就算再度出现，又怎么会取信于诸大臣？
他嗤笑了一声。
“啊，陛下真聪明，看起来已经了解这种弊端了。”
这样说着，孙朗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那么问题就来了，陛下，您个人不想这么做，又怎么保证，你的小伙伴不会这么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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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第二更，三千字……啊，好困，睡觉睡觉，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