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们是……天……天策府的人!”
沈士雄的脸上浮现了震惊与惶然。
外面的孙朗先是一愣,然后哼哼哼哼地配音道:“一派胡言,帝姬殿下光明磊落、顶天立地,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他越是否认,沈士雄就越惊疑不定。
这两个行踪诡秘、武功高绝的神秘人光天化日之下冲进家里,绑架了他的幼子,而且直接指出了他意图投靠神策上将的心思……有动机和能力指示如此高手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在整个帝都都屈指可数。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沈士雄心底怆然。
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枉费心机,在真正的执棋者眼中,沈家不过是一条随波浮沉的小鱼,只要小指头轻轻一动,就能使之天翻地覆。
他长叹一声:“我答应你了。”
蒙面人阴冷地说道:“答应我什么了?”
沈士雄木然道:“我不会妄图向神策上将靠拢了,也请你们大发慈悲,放过我的孩子们,赤练炎少爷的事情,本来也与我的儿女无关,从今以后,沈家会紧守门户,整合家业,慢慢退出帝都。”
此时宋惠父的手已经松开些许,沈烈已经能够说话,他望着眼前的父亲,望着他木然的神色与眼底的哀伤,心中顿时一梗。
他看不惯父亲用姐姐做筹码换取好处的行为,更不愿看到姐姐被父亲逼迫去向孙朗那个杀人凶手献媚,可如今父亲亲口做出承诺后,他心底却没有一点喜意,反而感到了一阵阵失落与悲伤。
因为他看到了父亲眼底的失落与悲伤,那是放下执着、破灭希望后的死寂,父亲一直执着于重振家声、光耀门楣,可总是事与愿违,他将神策上将进京视作家族腾飞的最后希望,野心勃勃地期待着与那位即将权倾朝野的名将搭上关系,他想要姐姐在其中牵线搭桥,甚至不惜令女儿陷入两难。
可他现在却放弃了。
不仅放弃了这最后的机会,而且还要说什么退出帝都。
沈烈紧紧地抿着嘴唇。
他从小接受的是最严格的家主教育,他还清晰地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带他去祠堂,让他在祖先们的灵位前跪着,父亲站在列祖列宗面前,向他讲述沈家的历史,自唐州老家而起,六代人披荆斩棘,辛勤耕耘,各方协力,积存的底蕴一举爆发,为家族换来了一张进京的门票。
京城的望族才是真正的望族。
可惜世事无常,辉煌断绝,天元大战令整个国家都在重新洗牌,天魔兵锋所指,城池崩陷,生命陨落,无数人的命运不由自主地改变,在战争面前,一切都太脆弱了。
也许只是某位天魔将领的临时起意,驰骋于大地之上的一支天魔部队稍稍调转方向,就意味着一座城市得以存续、另一座城市陷于毁灭……而这意味着无数人流离失所,平民失去了家园与土地,而世家豪族却失去了根基。
沈家的根基就是在无情的战争中被剧烈地动摇。
元气大伤,精英凋亡,被战争重创的沈家摇摇欲坠,身为家主的父亲殚精竭虑,所图谋者无非是重振家声,只有京城里的望族才是真正的望族,如果沈家被迫离开京城、灰溜溜返回老家,那父亲就是整个家族的罪人。
为此,他已经执着经营了很多年。
可现在……
沈烈望着神色失落的父亲,心中一酸,眼中已经滚满了泪水,他大声道:“父亲!沈家还有我呢!我一定会将家业守好的!”
沈士雄的眼中毫无波动。
他已经年近不惑、看透世情,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是少年那热血激昂的承诺与信念,那些东西,早晚会被残酷冰冷的现实所浇灭。
所以他没有理会儿子,平静道:“两位,请放开我儿子,然后离开吧。”
柯楠在外面听得不是滋味,低声道:“喂,目的达到了,见好就收吧。”
而孙朗却继续配音道:“空口无凭,你若是事后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沈士雄淡淡道:“以两位的武功,在我沈家来去自如,又能轻易绑架我幼子作为威胁,还怕老夫出尔反尔吗?”
蒙面人嘿然道:“也不尽然,毕竟人心难测啊,万一我们前脚一走,你这老货后脚就跑到孙朗那边哭诉求救,说天策府派人来威胁你们父子,求神策上将来主持公道,孙朗虽然懒得管你们家的闲事,但却愿意借题发挥、趁此良机对付帝姬殿下,如果他决定插手此事,那我们兄弟岂不尴尬?”
外面的柯楠一脸微妙道:“总觉得你在暗示他啊。”
孙朗挑眉道:“瞧你说的,我是这种人吗?”
然后他捏着腔调继续给包五郎配音:“这样好了,你且写下一张投名状,说你坚决服从帝姬殿下的领导,紧密团结在天策府周围,势与亡帝国之心不死的邪恶军阀孙朗斗争到底——懂吗?”
柯楠脸上的微妙变成了震惊:“……你居然逼受害人主动伪造证据然后交到你这个罪犯的手里以便让你用来犯罪?”
“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孙朗说道:“我是那种人吗?我只不过是要将那投名状拿在手里,然后私下叫来沈士雄,问他是什么意思,然后好好敲打敲打他,我觉得经过这二重惊吓之后,这家伙才能彻底老实下来,不再打拿她女儿换富贵的主意……”
柯楠瞪眼道:“……这跟你直接召唤沈士雄敲打他有什么区别吗?”
孙朗说道:“区别大了。”
柯楠冰雪聪明,略一思忖,随即恍然,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轻声道:“你为了沈姐姐,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孙朗淡淡道:“注意用词,我可是有妇之夫了,不炒绯闻的。”
屋内的沈士雄则在动摇,他是老谋深算的狐狸,深知授人以柄是大忌中的大忌,写下这所谓的投名状,就相当于将刀递到了对方的手中,从此就是砧板上的肉、菜篮里的鱼,无论对方如何宰割,己方都没有还手之力。
沈烈剧烈地挣扎着:“爹!不要答应他们!跟他们拼了!”
孙朗在外面桀桀笑道:“是啊是啊,儿子死了就再生几个,多大的事!”
宋惠父非常配合地收紧右手,沈烈的怒吼变成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与此同时,孙朗的枣子也喂了过来:“你还在犹豫什么?跟着帝姬殿下混,好处大大的有!小伙子你反抗这么激烈,莫非是神策上将的迷弟,时刻梦想着加入孙将军的麾下,还想着做他的小舅子?”
听闻此言,宋惠父重新放松右手,好让沈烈说话。
果不其然,小伙子恢复语言能力之后,旋即暴跳如雷,他狂怒道:“放屁!放屁!我与那孙朗不共戴天!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和伪君子!他在大荒山屠戮同僚,还害得我姐姐孤苦伶仃,他……”
沈烈在这边破口大骂,屋里屋外的人听得捏了一把冷汗,宋惠父则是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将自己的身子与沈烈错开,以免外面的上将军暴怒而起、一拳打穿墙壁轰烂沈烈的脑袋时波及到他宋某人。
但上将军似乎并没有生气,他依然戏谑地喊道:“再骂几句,再骂几句,哎哟哟,沈先生,您挖空心思卖女儿讨好权臣,而您儿子倒是挺深明大义的,小伙子,不如这投名状由你来写如何?我也不用你写什么投靠帝姬的话,你只顾将孙朗的罪证罗列一番,来一篇战斗檄文,如何?”
沈烈就算再笨也知道这种东西不能写,他吼道:“你们休想!”
孙朗阴笑道:“这可由不得你——沈士雄,你儿子比你长进多了,我们哥儿两个对他一见如故,先带他出去亲近亲近,喝喝花酒、逛逛窑子什么的,他到时候一高兴,说不定就答应了……你说对不对啊?”
柯楠翻了个白眼,倚着墙斜眼看孙朗,鄙视道:“小心眼的男人,又改变主意了,唉,可怜的沈少爷,即将面对奸臣的打击报复……”
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沈少爷即将面对什么。
里面沈士雄脸色一变,急忙道:“二位高抬贵手,放过犬子,他还小,什么都不懂……这投名状我写还不行吗?”
“不行。”蒙面人阴森森道,“我偏要让你儿子来写,嘿,老东西,你老奸巨猾,花花肠子多,就算写了投名状也有办法混赖,我现在让你宝贝儿子写点东西,就不信你能舍得了儿子的性命……走!”
宋惠父拉着沈烈就走,包希仁的身子也向门边滑去。
沈烈挣扎道:“爹!”
沈士雄大叫道:“站住!放下我儿子!”
他焦急之下,也顾不上许多,手中剑光再闪,锋芒灼然,向着两人疾刺,但斜刺里恶风猛烈,一股庞大的力道汹涌而来,如山崩,如海啸,无形无声却无处不在,仿佛从四面八方压来。
沈家家主挥剑格挡,旋即虎口巨震,兵刃脱手而出,胸前被猛恶之风扫过,霎时间闭过气去。
他眼前一黑,脸色惨白,噔噔噔后退三步,下盘不稳,直接摔倒在地上,体内内气乱窜,手脚无力,竟然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沈烈哭喊道:“爹!爹!”
沈士雄用力地挣扎着,向着入室的歹人们颤巍巍地伸出手,上气不接下气道:“放……放开我的儿子……”
凶神恶煞的蒙面人,挣扎哭喊的幼子,倒在地上的老父,何等丧尽天良的场景,何等令人发指的犯罪现场。
“安心吧死老头,我们不会拿你儿子怎么样的,他只要乖乖听话,很快就能活蹦乱跳地回家,你就安心等在家里吧。”
孙朗发出了夜枭一般的笑声:“或者,你也可以报官,就去京兆府,找天下闻名、一腔正气的京兆尹包大人,让他老人家给你主持公道,毕竟这光天化日、强抢民男,简直是罪孽深重、天地不容的邪恶之举啊,以那位包大人嫉恶如仇的性情,一定会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的口桀口桀……”
猖狂大笑、视国家法度如无物的犯罪分子。
哭天抢地、骨肉分离乃至痛彻心扉的父亲。
这画面实在太过残酷,令人不忍直视,在阳光之下,深重的罪恶正在发生,没有正义,没有王法,只有气焰滔天的不法狂徒。
沈烈哭喊着,在宋惠父的手上挣扎着,将手伸向倒在地上的老父亲。
而沈士雄趴在地上,吃力地抬着头伸着手,想要抓住远离他的儿子。
但父子间的距离犹如天堑,两只手似乎永远永远都无法碰触,他们的眼中透着不舍、担忧、惶然与悔恨,也许在这种时候,他们才能真正看清楚一些东西,人心,亲情,还有那些误解,那些无奈。
泪水从沈烈的眼中汹涌而出,他终于发现他其实深爱着他的父亲,那个倒在地上、无能为力的父亲,那个露出绝望眼神的父亲,即使不完美,即使有诸多缺点,但最纯粹的亲情却从来没有变过。
少年尽力地探出手,向着父亲的方向用力地俯着身子,哪怕毫无意义,他也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悔恨,自己的醒悟。
他哭喊道:“爹!孩儿不孝,孩儿无能啊!”
倒在地上的沈士雄将脸埋在了手臂的衣服上。
孙朗咂嘴道:“妈的八点档,我们……”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猛然一变。
随即,守在一边的柯家兄妹与狄怀英的表情也变了!
他们作为武者的灵觉明确感知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正从沈府的某处升腾而起,也许是感知到了这里的异样,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端倪,总之,一名身手卓绝的武者正向这里飞快赶来!
极目远眺,远处的屋檐之上,踏着一名白衣若雪的清冷女子,此时在空中跃动着曼妙的身姿。
是沈瑶花。
——妈呀!
若是别的武者还好,孙朗大爷一个一巴掌拍晕即可,但这个不一样!
孙朗与柯楠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慌。
柯楠也慌啊,她们俩是闺蜜来着,结果自己闯进对方家里,将闺蜜的爹地和欧豆豆一顿暴打,还要将人家的弟弟拖出去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这事如果被对方知道了,便是金子做的姐妹花也得迅速塑料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孙朗言简意赅地向五人传音道:“事发了!翻车了!我得走了!大家也各奔东西、各凭造化吧!”
总之先跑再说。
但还没等他动身,柯楠就急声道:“不行不行不行!跑不了太远!我这体型太容易记认了!被她远远看到一眼就完蛋了!你带我走!”
孙朗严肃道:“我们拖车界的规矩是不拖漏水车的,所以再见。”
他转身就跑。
柯楠面露凶狠之色,立刻说道:“你要是走了,我就把这事给老实交代了!不仅要跟沈姐姐坦白,还要趁机抹黑你!说你是来逼迫沈士雄就范、乖乖将女儿交给你来蹂躏的!”
孙朗一个急刹车停下,转头看向柯楠。
小萝莉也豁出去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姐姐看到,所以就算威胁这个混蛋也在所不惜——先把这一关过去!
孙朗冷冷道:“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柯楠咬牙道:“要不然就同归于尽吧!”
孙朗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柯楠一喜,但下一刻,她就听孙朗说:“这是你逼我的。”
旋即,神策上将身形一闪,跃出十丈之外,反手揭下蒙面巾捏碎,然后大喝道:“呔!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闯民宅、掳掠无辜,真以为这世上没有王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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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啊,状态稍稍回升了一点……吃药睡觉,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