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姐,人的一生不该浪费在这种情爱之事上,这不是生命的意义之所在。”
姜星火定定地看着徐妙锦:“如果你想知道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人的一生又有何意义,那就跟我来吧,或许你会想明白一些东西,让自己的人生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徐妙锦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姜星火把她带到府中荒地一座墓碑前,墓碑上只刻了五个字
——“姜星火之墓”!
徐妙锦惊讶地望着墓碑,在这周围,就是茁壮成长的韭菜地。
“这是,你给自己以后留的墓?”
姜星火的回答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这里面埋的就是我自己。”
姜星火的目光落在墓碑上,像是透过时间与空间。
随后,他挽起了袖子,从菜地里拎起一把铁铲,一铲子一铲子地干起了活。
徐妙锦沉默了,她从来都没有设想过,跟姜星火第一次单独相处,是看着他刨坟。
姜星火一边挖土一边说道:“我知道你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是皇后说了什么,让你改变了态度我记得上次你还是想去江南看看变法的成果的。”
徐妙锦想要说什么,却被姜星火抬手打断,姜星火把靴子放在铁铲上,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望着徐妙锦的容颜。
“不要告诉我,我能猜到。”
“飞鹰卫的那件事之后,皇帝对我产生了一丝忌惮,皇后见状也产生了顾虑,所以劝了你,对吗?”
徐妙锦有些释然地点了点头。
姜星火继续挖坟,并没有任何意外。
随着变法进程的深入,变法主导者与皇权的关系,就像是两块从相吸变成相斥的磁石,会愈发背道而驰,愈发渐行渐远,这不是人所能决定的,商鞅、王安石、张居正换谁来都是这样。
而姜星火也知道,徐皇后没做错什么,一个待嫁之龄的顶级贵族小姐,对于家族最大的价值就在于联姻能带来多少利益。
皇帝或许之前需要他有一个软肋。
毕竟有软肋的人才好控制。
只是徐妙锦知道,姜星火自己也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能变成他软肋的美人,是能走在同一条路上,舍弃一切的战士。
而徐妙锦方才在门口的话语,姜星火也是情知是对方对于“喜欢”,能说出口、最大限度的表达。
喜欢人不犯法,但也仅是喜欢而已了。
很快,土已经被刨了好几尺深,露出里面黑漆漆的泥土下掩藏着的棺木。
姜星火掀开了棺材盖,棺椁里躺着一具中年男性的尸骨。
“人人都知道我是谪仙人,而这就是二百六十年前的我。”
天气很热,姜星火刚想抬胳膊,徐妙锦却拿出手帕,背对着棺椁,手指有些颤抖地替他擦了擦汗。
徐妙锦抬头望着他:“我不敢看。”
姜星火没有安慰她,而是用双手掰着她的肩,硬扭了过去。
“如果你在平原上走着走着,突然迎面遇到一堵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它是什么?”
“死亡。”
“是啊,死亡。”
姜星火又问道:“如果一个人可以经历九次死亡轮回后永生不死,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妙锦看着墓中的尸体,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死亡,是人最大的恐惧,从古至今,多少帝王将相,哪怕是秦始皇、汉武帝这种历史级别的雄主,生前煊天赫地,但依然对死亡充满了恐惧,时刻渴望着永生不死,并且寄希望于求仙问道等虚无缥缈的手段。
但永生不死,真的是好事吗?
当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孤独地发现,自己可以闯过那堵墙,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姜星火拍了拍徐妙锦的肩膀,走了几步俯身从墓中拿出了一个小箱子,小箱子里有油布包裹着的日记,姜星火把它递给了徐妙锦。
“走吧,去那边坐会儿。”
在府邸的后园,可以看见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两株枣树间有一个秋千,姜星火一屁股坐了上去,徐妙锦坐在旁边翻阅着陈旧的日记。
随着日记一页页地翻阅过去,徐妙锦的神色从惊愕逐渐变成凝重。
“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
“死亡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生命的终点,唯独对于我来说不是,死亡是轮回,是新生,是沉溺于无边黑暗的深水中后猛然上浮大口喘息着空气的庆幸与痛苦。”
姜星火把脊背靠在秋千上,望着湛蓝的天与棉花糖一般的云。
“徐小姐,我是一个过客,所有的感情对我来说都是在无尽岁月中烙下的疤痕,总是会在物是人非的某年某地疼痛不堪。”
“你会喜欢我,是因为我有太多不同于寻常男子的地方,可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我日积月累的伤疤与老茧。”
“我之所以逃避甚至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够美貌,不够聪明,换一个时空,我们或许很合适,只是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容不得自己被感情所束缚,这是一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独之路。”
徐妙锦合上了日记,双手放在上面,低头看着泛黄的封皮。
“那姜先生在过去有过喜欢的人吗?”
“有。”
姜星火沉默了片刻:“只是当时赶路要紧,我忘了跟她说。”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是一个把理想看的比天都大的人。”
“理想。”徐妙锦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
“每个人都有不见得相同的理想,我们的理想是这样的。”
“一个人的生命是应该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才能够说:我的生命和全部的经历都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更多数人的幸福而斗争。”
“那你们成功了吗?”
“总会成功的。”
姜星火站起了身,光在他身上仿佛泛起了雾。
理想或许会失败,理想主义者不会,肉身终将陨灭,意志永恒不朽。
“我明白姜先生的理想了。”徐妙锦笑了笑,有些苦涩地说道,“可是我恐怕成为不了她那样的人。”
姜星火转过头认真地望着她。
“你就是你自己,徐妙锦。”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要做你觉得有意义的事情,这样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才不会后悔。”
徐妙锦白皙的手指缠绕着衣裳的丝绦,她同样看着姜星火。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事情是有意义的,从小到大,我都是被家里人安排好的。”
“那就试着为自己活一次吧。”姜星火轻声说道。
姜星火站在坟头边,目送着徐妙锦远去,不知下次再见是此去经年,还是红颜弹指老,亦或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听墙角是不好的,小子。”
姜星火从转角的墙后拎起了于谦。
“师父你怎么知道的?”于谦很诧异,他觉得自己已经藏得够隐蔽了。
“特工的记忆暂时苏醒了。”
“刚才的话,也是对我说的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似乎又明白了人生的意义。”
两个人一路来到了饭厅。
饭厅里此时多了一个人,曹国公府的管家曹阿福。
看着圆滚滚的曹阿福,姜星火还没开口,对方就已经点头哈腰地先作揖了,随后递上来一张李景隆的手书请柬。
“国师大人,我家国公爷请您饭后赏光游莫愁湖,还是那艘画舫,就停在秦淮河的码头。”
李景隆没说是什么事,但显然如果没有重要事情,他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找自己的,哪有那么多闲心游山玩水。
“好,告诉曹国公,我会去。”
——————
傍晚,秦淮河上。
夕阳如血染红了河面,波光粼粼的水波中,画舫缓缓行驶在上面,远处的烟柳依依,岸边的灯笼散发着柔和而温馨的光芒。
一阵微风吹拂过来,掀起了纱帘。
姜星火坐在软榻上,身前摆放着几碟精致糕点,旁边还有茶水、美酒。
画舫的窗户被推开了些许,微醺的夜风灌了进来。
“国师……”
这时候,小丫鬟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脸颊带笑,说道:“奴婢刚沏好的花茶。”
姜星火转头看去,只见丫鬟长得眉清目秀,身材纤细苗条,她将茶盘放置到桌案之上,随即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胳膊,又拿了把扇子为姜星火打扇。
“不必了,曹国公呢?”
姜星火没喝茶,眼眸扫了一圈四周。
“曹国公因为些事情耽搁了,还请国师稍等。”小丫鬟轻声说道。
闻言,姜星火点了点头,也就闭口不谈,继续透过窗户望着外面。
不多时,李景隆方才匆匆赶来。
“怎么,听说又迷上抬铳了?今个儿刚从山里回来?”
李景隆现在不仅玩姜星火送给他的手铳,还从兵仗局搞了一把抬铳,就是飞鹰卫空战用的那东西,足足六尺长,拉了膛线,有准头、威力大,一铳打死虎豹都是等闲,很快就成了李景隆的心头好。
将军们在一起无非就是喝酒吃肉,亦或是外出游猎,别人还用弓,李景隆直接上抬铳,架在原地指哪打哪,比床弩移动方便多了也轻巧多了,委实是大大地风光了一番。
“哪还有那心情。”
李景隆苦笑了一声道:“遇上麻烦事了。”
“这倒是奇了,百官之首曹国公面前还有麻烦事?”
面对姜星火的调笑,李景隆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我有一个朋友。”
好吧,李景隆倒还真不是无中生友,他这个朋友姜星火也听说过,日本的“九州王”今川了俊,搞外交的一把好手,难得的“知明派”。
今川了俊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
“你说跟着日本使团的日本商人带来的货物,由于没有朝贡关系现在礼部不给批文,所以这些货物都是不合法的,南京城内的商人也没法收?”
“对。”
李景隆点了点头,道:“礼部现在是卓敬当尚书,宋礼当右侍郎,能不能想想办法通融一下?”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左侍郎王景从中作梗。”
姜星火喝了口花茶,若有所思。
“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我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在这种事情上拿捏我?可惜文官的事情,我倒也不好插手。”李景隆叹道。
姜星火说道:“冲我来的。”
“嗯?”李景隆微微一怔。
见李景隆这样,姜星火反而问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真不知道。”
见李景隆确实不知情,姜星火把之前在“占城使团伤人案”中跟王景结下的梁子告诉了他。
李景隆听到姜星火驳了王景的面子,让他现了个大眼,而且王景的门生鸿胪寺少卿郇旃也被降职到了国子监当司业后,一时也有些无奈。
不过李景隆倒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姜星火帮了他太多,他能重回大明帝国的核心决策层,没有姜星火的帮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去埋怨姜星火。
而且之前他被派到日本的时候,那时候可没人帮他说过话,所以现在他除了站变法派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点小风浪又不是什么滔天大浪,李景隆觉得还是很好应付的。
“不过这样说来,事情确实没那么简单,王景又不是傻子,他既然敢发难,不会想不到卓敬作为礼部尚书有权力越过他审批”
姜星火跟着分析道:
“批了肯定是要被人抓住把柄的,王景这是在等我们让卓敬来批,如果能把卓敬拽下来,王景就能升礼部尚书,这恐怕才是他的目的。”
李景隆沉吟道:“不如我直接去会会他,不让卓敬出面。”
“别急,先喝杯茶。”
姜星火拦住了他,道:“而且既然他是针对我来的,自然也有针对我的办法我其实顾虑的不是王景。”
“你的意思是?”
李景隆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宇间闪过了一丝惊色,眼睑都不由地跳动了几下。
姜星火蘸着茶水,用手指在李景隆手心写了几个字。
“飞鹰卫的事情还是做的犯了忌讳。”
“正常,换我心里也扎刺,觉都睡不好,怕天上跳伞下来几个人半夜行刺或者直接火油罐砸下来了。”
“所以王景这么有底气?”
“不见得真,只是一种猜测。”
“那你说会不会。”
“不会的,只是制衡、敲打,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最多过程曲折点,不然一方力量越来越大,仲裁者岂不就坐不稳当了?咱们静观其变便是。”
李景隆迟疑道:“这样好吗?”
姜星火“嘿”了一声,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没意思,不过他也不是小孩子,自然明白一啄一饮皆有因果,自己既然做了,别管是出于什么动机,那都必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当然不好,只不过是当缩头乌龟罢了。”
“不是,我怕他把气撒到你身上,毕竟你是为我立功才惹出的祸端。”李景隆认真地说道。
姜星火翻了翻白眼,道:“你放心吧,保证没问题。”
李景隆摇了摇头,还想再劝,却听见外面传来动静紧接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名中年男子穿着武士服,腰间佩戴着长短刀,相貌英俊,气质儒雅,但神色阴沉,一只胳膊还包扎了白布,正是今川了俊。
今川了俊把武士刀交给守卫在门口的家将曹阿大,随后对着姜星火恭敬地作揖。
“见过大明国师大人。”
“今川君,久仰。”
对于这位愿意主动当带路党,主动当买办,只为重回“九州王”宝座的今川了俊,姜星火还是很欣赏的。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我看来,今川君就是这样的俊杰。”
“不敢当,惭愧!”
“阿大,开船吧。”
今川了俊谦逊了几句,话锋一转,又谈到了随使团前来的日本商人所携带的货物上面。
今川了俊的压力当然也很大,因为在日本,商人的地位跟在大明截然不同,是独立于权贵阶层之外的,日本的守护大名乃至幕府将军,无论是打仗还是日常开支,钱不够了都要向商人借贷,而且还是抵押贷,利差还不低的那种日本的商人都很有势力,也有自己的武装,很多倭寇团体就是四国岛各藩国的大商人,尤其是大海商在背后支持的,跟僧侣同为日本的上流阶层之一,都是那种一手抓着刀把子一手抓着钱袋子的。
所以,这些日本商人远道而来,带了货物卖不出去,损失了利益倒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会动摇他们关于大明与日本之间自由贸易的信心。
在这种时候,信心比佐渡金山里的金子还珍贵。
事实上,这件事情绝不仅仅是“一些货物”的问题。
庙堂上的事,能拿来做文章的,没有小事,芝麻大的小事,放到显微镜下被人看,也是大事,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很大。
“这对于日本的商人来说,直接反应了大明官方对于自由贸易的态度,如果大明和日本之间不能正常进行自由贸易,恐怕后果会很严重,国师大人您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今川了俊没有夸大其词,他本人和姜星火在松江棉纺织品独家专卖权方面的交易泡汤是另一码事,更直接后果就是倭寇的再次泛滥。
姜星火前世的历史已经充分证明了,不管是现在的大明还是未来的“我大清”,越是闭关锁国,走私和海盗行为就越猖獗,并且屡禁不止,哪怕有戚继光、林则徐这样的名将名臣都无法彻底阻止,而且极容易反弹。
大明从洪武朝就是开始靠设置沿海卫所打击倭寇,结果有用吗?还不是整个海岸线都被反复袭扰。
而倭寇的主力其实根本不是日本人,而是大明沿海的百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让他们吃海,不让他们捕鱼和贸易,他们是活不下去的,这才是问题的结症所在。
“对于你们日本方面是这样,而对于我们,麻烦还远不止于此。”
姜星火和李景隆相视苦笑。
在对马、壹岐两岛进行的明日非武装自由贸易区,是大明对外贸易新模式的试验点,而这种试验,其实是在为了给后续的朝鲜、安南等国复制同样的模式进行铺路,直接关乎到了姜星火为大明制定的整套对外战略的正循环。
而跟着今川了俊来大明的,可都是日本方面支持自由贸易的大商人。
如果不让这些日本商人卖货物,第一次兴冲冲地来大明他们就赔本了,会是什么后果?
大明这边就没啥商业信誉可言了。
后续的明日非武装自由贸易区即便是建立起来,恐怕见效也会比预期要慢的很多,这是恨不得只争朝夕的事情,姜星火哪有这么多时间来拖?
所以王景正是拿捏住了这个关键的小事,设了这个一箭双雕的局。
如果姜星火插手,让卓敬通过职权来强行通过,那么卓敬很容易被拿到把柄被攻击,王景可能会上位成为礼部尚书;如果姜星火不插手,那么永乐朝明日的第一次非正式贸易就算是泡汤了,后续姜星火搞非武装自由贸易区,可谓是千难万难。
至于能不能不让卓敬出面,让宋礼来办这件事?
不行,第一是宋礼是右侍郎,职位比王景这个左侍郎低,资历人脉也都差的厉害,而且不分管这摊事,在客观上没能力办;第二是宋礼也不见得愿意趟这浑水,宋礼虽然在江南之行跟姜星火建立了不错的友谊,但他站队变法派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升官,不可能冒着丢官的风险来办这件事。
王景这种资历侍郎,在庙堂中沉浮多年,想来如今也是猜度到了永乐帝的心意,认为永乐帝打算敲打一下姜星火,让姜星火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该碰的东西不要碰,所以才自己主动当了这把锤子,顺便出一口自己憋了好一阵子的气。
李景隆说道:“装死简单,可后果恐怕很难接受。要不要反击?反击的话怎么反击?”
李景隆也无法确定,如果永乐帝确实也有这里面的意思,那么永乐帝是否会在最后时刻抬一手,直接放日本商人进行贸易,可事实上永乐帝不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整个事件的结果将会很糟糕。
见姜星火没说话,李景隆饮了口茶又道: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反击了,并且成功了,会不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姜星火听懂了李景隆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说,如果王景做的这件事真的有永乐帝的默许在里面,那么自己解决的越漂亮,反而越会让永乐帝心里不舒服,觉得自己可以越过他独立解决类似问题。
但从利益的角度来看,什么都不做,装不知道,吃个瘪其实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准最后时刻永乐帝还会抬一手,毕竟永乐帝从根本利益上讲,还是支持变法进行下去的,变法这才刚开个头,没有改弦更张的道理。
事实上虽然这里面有些勾心斗角,但姜星火觉得,如果永乐帝默许了,那么本质上还是永乐帝作为皇权的化身,在被触及到了兵权这个敏感话题后的某种反击。
姜星火无命令调动飞鹰卫当然是出于好心,为了避免永乐帝被暴昭的热气球烧成火人,但庙堂上的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一码归一码,永乐帝感激姜星火,要奖赏他阻止暴昭阴谋立下的功劳,可同时也会对姜星火触碰军权这件事感到不满毕竟,人心是不可测的,这次是好心,下次是好心,下下次呢?
所以永乐帝就算真的借由王景来敲打自己,姜星火也能理解,换位思考自己也会这么做。
但是能理解归能理解,姜星火却并不打算忍气吞声。
凭什么?
透过窗外看着画舫进入莫愁湖,姜星火只是凭栏冷笑。
变法这件事,要么别拖我后腿,要么就一拍两散,我又不是你的附庸,考虑的不是你的利益,我姜星火为的是家国大义而做这些事,只不过恰好这一段双方利益高度重合而已。
所以,要单纯是王景的谋划,他得反击。
要是这里面有永乐帝的算盘,姜星火也必须给他砸了。
这不是受不得气没有格局,而是根本的立场态度问题,既然合作那就要划清楚底线,跟兵权同样的道理,阻碍变法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要是这次不反击,次次都拿变法的事情来卡着姜星火,以图拿捏他,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姜星火问道:“今川君,这些货物都大概有什么类别,估价几何?”
今川了俊微微蹙眉,这他还真不知道,毕竟某种意义上讲,这东西也是商业机密,各个大商人都是藏在船里的,肯定不会轻易告诉别人自己带了什么货,各有多少。
李景隆大概猜度到了姜星火的意思,见姜星火说话了,这便是要反击的意思,可他还是有些心里打鼓,不由地劝说道:“姜郎,要不这样我把这些货物全包了,然后慢慢卖,难以储存的货物应该不多,这样最多回本时间长些,总不会亏本,如此一来事情也解决了,日本商人拿到了钱,王景的陷阱也不需要有人去跳,你看可行吗?”
今川了俊点了点头,他倒是觉得这确实一个好办法,毕竟曹国公家里有钱,把日本商人的货物都买下来囤着,花自己家的钱总不能有人再说什么吧?
至于朝贡贸易的审批?抱歉,这些商人和船只都是帮曹国公运货的,早在日本就签好契书了,我们信曹国公的信誉,所以先带着货物过来等曹国公回府拿钱再当场交易。
“你这么有钱?”
姜星火有些诧异,他可是听说,去年中秋大宴上李景隆一下子就捐了好几万两白银,这在明初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而如今一年不到,李景隆的钱袋子就再次鼓起来了吗?
他家干嘛的?印大明宝钞的?
李景隆腼腆地笑了笑:“略有家资。”
“行,知道你有钱,不过不能让你出这个钱。”
姜星火摇了摇头,随后把李景隆和今川了俊两人招了过来,附耳窃窃私语一番。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置信。
“还能这么玩?”
“还有这种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