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郇旃进来的,乃是一位从前依靠着会同馆做些贸易的荆州商人,做的便是将海外诸国前来进贡的货物,逆江而上倒卖到湖广布政使司去赚些差价的生意,故而认识了郇旃但如今已经转了行,只是碍于从前的交情,郇旃又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委实开罪不起,所以才带他进来。
“这位是?”
这位荆州商人相熟的商业伙伴,看到跟在后头被带入拍卖会里的郇旃有些疑惑,南京虽然人口百万,乃是整个大明的商业中心,但其实商人的圈子就这么大,资产只要到了一定规模,总是能认个脸熟的。
“刘兄,这位乃是新任的国子监司业。”
带路的荆州商人介绍道:“可莫要怠慢了。”
“原来如此!”那位刘姓商人顿时明白过来,忙拱手见礼。
郇旃这时候既然进了拍卖会场地,目的已经达到,骨子里的文官威风又开始发作,竟是仰着头哼了一声,鼻孔对人,压根不屑与对方说话。
刘姓商人面色一僵,暗自恼怒,却还得赔笑道:“咱这一身铜臭味却是扰了大人清净,请大人勿怪。”
说罢便对着荆州商人拱了拱手,径自离去。
其实在大明,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因为商人们的经商环境普遍来讲比较差的,“士农工商”阶层排序不是开玩笑的,有多少钱社会地位都是低下,在文官面前,只要是个官,几乎都敢对着商人摆威风,若是恰好有些职权加持,那便是随意拿捏了。
故此,面对文官们的摆谱时,商人们早已经学会了低头认怂,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对方身后没有靠山乡党、同年、座师,如此种种,早就密密麻麻地构筑起了一张关系网,谁都不能独自存在,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然了,若是郇旃只是一名普通小官也就罢了,但现在刘姓商人已经知道了对方是国子监的司业,身份非比寻常,这种时候就更加不宜招惹,否则吃亏的绝对会是自己。
这位刘姓商人的态度让不远处几名相熟的商人都感觉诧异,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竟然能让这样的老狐狸果断放弃颜面。
因为眼下正逢朝堂动荡时期,他们也是听说了许多事,心中跟着有些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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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看着倒是眼熟。”
姜星火年轻不近视,眼神好得很,在二楼的贵宾休息室里,瞥见了楼下的小小冲突。
思忖半晌,姜星火终于回忆起了对方的身份。
“占城国使团伤人案”里那个鸿胪寺少卿,礼部左侍郎王景的门生。
姜星火看着郇旃在后排坐下,心头只道:“此人来这里,却是有几分蹊跷。”
“帮我把那商人请过来。”
李增枝也目睹了这一幕,虽然不知道姜星火为什么要找此人过来,但还是依言吩咐了手下。
不多时,那位刘姓商人便战战兢兢地来到了此地。
“不知刘掌柜大名?何处人氏?”
虽然这位商贾身材矮胖,满脸横肉,但姜星火并未瞧不起他,而是和颜悦色地问道。
刘掌柜见对方一身麒麟服,年纪虽轻,但地位必然尊崇无比,不然不会曹国公府的李增枝都陪在下手,而且对他并不轻蔑,自然得郑重以待。
“鄙姓刘名富春,乃是扬州本地人氏,不敢称掌柜,刘某人不过是一个跑腿的罢了!”
刘富春话语间,已经带着几分奉承讨好之意。
“刘掌柜谦虚了。”
姜星火含笑摇头,接着问道:“我想了解一些事情,还望刘掌柜如实说。”
李增枝给他使了个眼色,刘富春这般有眼力劲儿的人自然心领神会。
姜星火把方才刘富春与郇旃发生的事情问了个清楚,大略了解了情况。
“要不要?”李增枝向着楼下的方向抬了抬下颌。
“不用,让他留在这长长见识也好,回去给王景传话也能传个清楚。”
姜星火自然知道郇旃是来干什么的,不过却并不以为意,这里的事情又不是秘密交易,没什么好藏的。
接下来姜星火又问了些刘富春关于做生意方面的问题,五花八门,从税类到税率,再到交通情况、官吏克扣程度,基本涉及到行商的都大略问了个遍。
“扬州可有好的特产货物?”
“有是有!不知您需要什么样的货?”刘富春笑吟吟地问道。
“说说都有什么。”
“扬州的特产货物主要是漆器、仪征的绿杨春茶、以及淮扬盐场的盐。”
说到最后,刘富春脸上的笑意已经有点维持不住了。
毕竟在扬州境内的盐、漆、茶三类产业中,盐业与漆业皆属于垄断地位,尤其是漆业更是垄断行业,至于盐业则完全就是暴利行业,他就是从事盐业的。
而私盐甚至连税赋都省了,并且某些地方根本分不清官盐还是私盐,再加上关系网庞大,所以刘富春才有胆子在江南开店贩卖私盐,换取一点“微薄”的收益,但这件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
两淮所产食盐,绝大部分通过大运河来运输,北集散地在淮安,南集散地在扬州,淮盐经淮安运到扬州,再从扬州通过长江转运到南方各地,由此形成了一个积累大量财富的商人群体——淮扬盐商。
这里面的水太深,盐法和漕运是分不开的,几十万盐工、漕工衣食所系,中间不知道盘根错节着多少利益网。
而刘富春眼见对方刚才关于行商事宜问的详细,自然心头早就起了疑心,不过是碍于李增枝的面子,才不敢不答,到了盐业这块,心里却是打定主意,怎么都不肯说了,不然自己全家老小,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姜星火见了对方神情,倒也没有过分逼迫,而是挥挥手放刘富春离开。
且不管走出屋外的刘富春如何大口喘息,屋内李增枝却是小心问道:“国师大人,商业上的事情,您问的这般详细,可是有深意?”
“你是九江兄的亲弟弟,我也不瞒你。”
姜星火俯身呷了口茶水,慢悠悠地说道:“我问你,历朝历代,变法是图个什么?”
“富国强兵。”
李增枝琢磨了几息,答道。
这个答案是皇帝和大臣视角的答案,要不是局势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要不是为了富国强兵,但凡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谁乐意折腾?
姜星火点点头,没有纠结根本目的到底是“富国强兵”还是“强国富民”,而是继续问道:
“那你说变法分几步?”
李增枝自幼长在大明的顶级朱门,虽然没有什么军事天赋,但擅长商业,为人精明,庙堂上的事情也看的透彻,略微思虑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舆论之争;深入变法;或成或败。”
“便是如此了。”
姜星火叹了口气:“如今舆论上的争执,先后历经了景清血誓和‘王霸义利古今’三辩,只差这最后一哆嗦了,过两日【太祖忌日】的时候,就要见分晓。”
“那吵完了舆论上的事情,确定了要行霸术强国,确定了要求利,确定了今人胜古人,要动祖宗之法,就得让变法的支持者,真真切切地看到‘利’了钱这东西用嘴说没用,得朝廷的账本上看到,得财政极大宽裕,得让陛下真的有钱威服四海,这变法才算是推进下去了。”
姜星火说的透彻,并没有对李增枝藏着掖着,李增枝说话也放开了些顾忌。
“国师真的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家得利?若光是搞钱,就怕跟王安石变法一样,执行下去把钱收上来了然而下面却闹得不可开交,民意沸腾恐怕难以长久。”
“当然能做到,我的法子跟王安石不一样。”
如果说王安石是古代理财专家的模板,那么受到时代局限性的影响,其实法子还是商鞅时候传下来那些的变种。
而姜星火面临的情况则不同,其一便是永乐帝比宋神宗更敢杀人,这位造反上位的皇帝更不需要顾忌种种非议;其二则是姜星火绝不会让自己的政策在基层走样,这是他从王安石变法中学到的最重要的经验教训;其三则是姜星火的手段更多,除了借鉴取得巨大成功的张居正变法的成功经验以外,他还有自己所学的现代的银行、货币改革、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自由贸易体系、对外转嫁国内经济压力等方法一套组合拳下去,搞不来钱才是怪事。
事实上,这也是永乐新政在第二阶段与第一阶段的显著不同。
第一阶段,也就是截止到目前的阶段,主要还是在论证要不要变法,变法是否具有合天理、合法度。
而第二阶段,确定了要变法,变法合法合理以后,思想文化上的事情也重要,譬如儒教改革、推广科学等等。但更重要的,则是切实地提高制造力,以及让大明的财政快速富裕起来。
只有见了海量的钱到账上,永乐帝才会继续以毫不动摇的态度支持变法进行下去。
——因为这是文官们不能给他的。
文官们只会劝他休养生息不要穷兵黩武,而姜星火不仅能给他搞来大量的钱,满足他“治隆唐宋、远迈汉唐”的千古一帝所需,还能让社会维持稳定,这就是姜星火对于永乐帝来说无可替代的价值。
只要这种无可替代的价值始终存在,无论永乐帝对于他本人的态度如何、私谊是否有变化,都会坚定不移地支持姜星火。
“那国师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若是商业上能帮到国师的,我们曹国公府义不容辞!”李增枝拍着胸脯保证道。
姜星火知道对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底里多半还是盘算着怎么借机捞取更多的财富,不过他也没有戳破,毕竟像是道衍、夏原吉这样为了理想跟着他搞变法的人还是太少了,其他人都是有所求的,只不过求得不同,想要做成事情,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推到对立面。
“两方面,先说国外,既然要搞钱,那海禁一定要废,不然明日非武装自由贸易区搞不起来,后续对安南、朝鲜的自由贸易也搞不了,海贸的利差是变法新政见成效的大头,这个谁来都拦不了。”
“然后是国内,《盐铁论》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西汉那时候汉武帝为了搞钱,搞盐铁官营垄断,所以有了盐铁会议,如今开中法积弊已显,盐法连带着漕运,不仅是其二者本身,而是南北经济沟通都被淤塞了,如果想把国内的商业搞起来,商税和各项政策,都是要跟着变的,而且不能把事情做绝了,也不能把商人都逼死了。相反,商业要进一步升级,譬如这次的期货,以后还有很多新东西要推出,商业会极大繁荣起来,制造业也是如此,这样国内的经济循环才能搞活。”
李增枝若有所思地问道:“会不会影响粮食产量和粮价?”
这倒不是李增枝忧国忧民,而是曹国公府名下就有大量的庄园和耕地,毕竟在这个时代购置田产的财富增长率虽然没有姜星火前世很多网络论坛上估计的那么夸张,但也是一项跟商业比起来,对普通人来说更加稳定的理财手段。
事实上,在大明商业一直被抑制,商人不成气候,其实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商业不够“稳定”,这里面包括了各地税率、道路安全、官吏勒索等因素,如果商业环境能够做到税率统一且相对较低,道路安全有保障不会被劫道,而且官吏也不会频繁勒索,那么国内商业一定是会极大地繁荣起来的,到时候哪怕商税收的低一些,总量呈现了爆发式增长以后,收上来的钱还是比以前多得多的。
面对李增枝的问题,姜星火予以了解答。
“粮食产量和粮价波动都不会很大,现在大明经历了战乱,人口减少,而化肥导致了粮食产量增加,随着化肥和轮作套种在全国范围内的推广,未来粮食产量肯定是逐年增长的,数十年内不会有什么粮食压力。”
事实上,搞第一次工业变革,没有足够的农业粮食产量支撑是不可能搞得起来的,而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老朱三十多年的努力,如今大明不缺粮食,而经历了四年的靖难之役,刚刚有些显现的人地矛盾也因此暂时消失了。
于是,在姜星火到来的这个时间点,成为了华夏第一次工业变革最好的发起时代。
有强势冷血的君主,有能征善战的军队,有勇于探索的航海家,有世界第一的国力。而在大明眼前的,是好几片尚未被探索的新大陆。
姜星火的目光从来不局限于国内庙堂中的斗争与争吵,星辰大海才是他为大明规划的前路。
而回到眼下,变法的第一阶段,也就是舆论斗争即将结束,马上要步入第二阶段推动变法深化,切实取得经济效益的当下,对于商人群体和大明目前商业情况的了解,显然就极有必要了。
所谓“无调查者勿发言也”嘛。
李增枝也放下心来,他大略明白了姜星火接下来对于国内外商业变革的思路,无非是就是对内,整顿国内财政现有的田赋、盐课、茶课几大块,同时改革商业相关政策,促进国内商业发展;对外,与日本、朝鲜、安南进行自由贸易,拓展财源。
而既然领会了变法主持者的规划,那么李增枝麾下庞大的商业王国,自然就有了调头的方向。
“商业流通不创造商品价值,南北往来终究是有限度的,但是手工工场不一样,大明未来的方向,还是在制造业上。定国公那边,有些事情稍后要大规模开展,明白了吗?”
听了姜星火的话,李增枝面色一喜。
“多谢国师提点!”
“嗯。”
姜星火没再说什么,第一批资产阶层的培育,终究还是要从旧贵族和大商人中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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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贵宾休息室里两人聊深化变法相关话题的同时,楼下第一日的拍卖会也正式开始了。
众人方才坐下刚聊了片刻,一名身材窈窕的美艳女子登上拍卖台,她身穿长裙,显然是主持人,不过她似乎并不擅长应付拍卖会上这种氛围事实上,在眼下明初这个时代,拍卖这种方式虽然不算少见,但这么大规模的公开拍卖,尤其是女子主持的,还是这些商人很难见到的。
显然,这也是姜星火为这个世界带来的商业模式革新。
那美艳女子先做了一番拍卖会的介绍,又用手中的小槌敲击着台面:“接下来是今天的第一件拍品。”
美艳女子的声音略显僵硬和紧张,而台下则发出了窃窃私语声。
这样的情况下,女子就更加慌乱了。
她看向旁边李增枝手下的一位掌柜,示意对方帮忙说几句话定一下场子。
这位掌柜倒也没意外,毕竟这种模式是初次尝试,临时拉过来压不住场很正常,他走前几步,清了清嗓子道:“咳!现在拍卖已经开始了,请各位安静,听我来说几句,谢谢!”
掌柜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随即道:“首先呢,感谢诸位同仁百忙之中抽空参与本次拍卖,本次拍卖乃是日本商人为了支持安南复国运动而发起的,特此求助于我等,我们是仁义之国,这种事情,我相信在座的诸位都是当仁不让的。”
有人叫好起来,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好了,那废话不多说下面我们来说一说今天第一件要竞拍的货品——桧扇,共三百箱,分十批拍卖。”
桧扇的名字得来是由于在扇子的末端展开处使用了桧木薄片,绢制的扇面上除了花草图案,也有一些彩绘人物,垂着长长的美丽丝带,浓丽奢华,主要制作方法是根据所用的扇子辐条数量,使用折迭模具对扇面进行折迭,在纸面中为辐条留出裂口,让辐条穿过,并将中心辐条涂上胶水插入。最后将两端的扇骨用胶水粘到扇面纸上。
这种小巧的日本特色工艺品无疑是高超工艺技巧的结晶,握持手感舒适,质地上乘,极具实用度。
事实上,大明跟日本的贸易是有一定互补性的,双方在货品方面冲突不大,而且大明的货品明显更加高端,以大规模手工业制成品为主,而日本则以小规模手工业制成品和原材料为主。
大明对日本的主要出口货品:丝绸、瓷器、漆器、茶叶、药材、纸等。
日本对大明的主要出口货品:手工艺品、铜锭、上等皮草、家具用木、特产鱼类等。
第一批桧扇很受大明商人们欢迎,因为这东西价值好判断,而且在如今江南庞大的市民阶层里根本不愁卖,走私价格比这里拍卖拿到的价格要高得多,拍到就是赚到,因此一个个挥舞着特殊样式的木质砍价小刀砍得不亦乐乎。
接下来的货品,也基本上都是些手工艺小玩意儿或者很难亏本的家具木材等物品,这种拍卖会上流通的货品价格也都不贵,一般来讲是走私价格的八成到九成左右。
卖鱼的时候有些冷场,但也有人尝试接盘,毕竟能被日本商人带来大明售卖的鱼,质量还是有保障的,或许给自家旗下的酒楼供应做特色菜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由于这次的拍卖会主持人是一名美艳女子,因此拍卖会进行到一半时,场间的气氛逐渐开始热烈了许多,有不少资产规模中等的商人跃跃欲试想竞价,当然更多的小商人和幸运混进来的市民,则只是抱着观察长见识的态度在旁观,因为这种规模的拍卖会,根本不是他们消费得起的。
这里要说的是,整个拍卖会的流程是这样的。
第一步,要每日参与摇号,摇到每日对应尾号才能购买商品。
第二步,单独购买达到一万文的商品,获得一把砍价小刀;单独购买达到十万文的商品,获得十一把砍价小刀,每人每日限购十万文。
第三步,要手持每日对应尾号的摇号,以及至少一把砍价小刀者,可进入每日拍卖会。
所以其实是那位荆州商人把手下摇到号的伙计的资格分给了郇旃。
不过这也正常,因为大商人们都是找了一堆伙计来摇号的,但实际上他们也不会带伙计进来,而除了这些大商人,其他基本都是第一天摇到号并买了至少价值一万文商品的中小商人以及富裕市民,反正手里有摇号也有砍价小刀,虽然砍不到什么拍卖品,但至少能看个热闹,参与了拍卖会,出去后也有吹嘘的本钱,不然等到明天,这个资格也浪费了。
在这种环境的烘托下,女主持人的压力顿减,她很顺利地把接下来的货品都拍卖了出去,全程没有太多的冷场,这样的成绩对于第一次举办的拍卖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不过姜星火发觉,由于这名主持人并非专业人员,面对众人举止略显僵硬,缺乏足够的幽默感,所以不太容易把场上的气氛炒到极热,最明显的就是拍卖物品的价格却没有出现不理性溢价。
随后的拍卖会也逐渐步入尾声,拍卖的东西越来越值钱,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因为接下来是今天的压轴戏(戏曲名词,指一场戏剧演出的倒数第二个节目,倒数第一个节目称压台戏)——唐三彩。
唐三彩器物类别基本都是生活用品以及人像俑,生活用品主要有瓶、壶、罐、钵、杯、盘等,人像俑则是贵妇、达官、武士、天王、胡人等。
唐三彩这东西始见于唐高宗时,开元年间极为盛行,器物造型多样,色彩绚丽,到天宝以后数量逐渐减少,在唐代时期主要作为随葬品使用,用于殉葬,但唐三彩不仅在唐代国内风行一时,而且这种多色釉的陶器以它斑斓釉彩、鲜丽明亮的光泽、优美的造型深受异国人民的喜爱,畅销海外,天竺、日本、朝鲜。乃至中东、北非,都有它的身影,外国商人来大唐,唐三彩几乎是必买品。
经过李至刚岳父这位专业鉴宝师的鉴定,这批唐三彩确实是日本遣唐使从大唐带回去的名贵陶器,而非日本奈良时代仿制的奈良三彩。
呈上来的唐三彩一件是三彩天王俑,釉色浓郁浑厚、图案精细典雅,造型古朴自然,天王整体呈瘦高状,一手叉腰,一手挥臂,底部绘有龙腾虎跃云雾飞仙的图案,使之看上去更具艺术美感;另一件则是三彩瓶,其双耳和双肩均雕琢着精致的花卉纹饰,形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其下则是一幅山水图样,描绘的乃是孤峰上的一株高大松树,松叶碧绿,松枝笔直,仿佛要冲天而起,令人不禁油然而生一股豪放苍茫之感,极有唐代豪迈大气的风格。
这两件唐三彩的图案都极富初唐风格,价格注定不菲,而且这东西拿到手里,以后卖的范围也绝不仅限于南京城,大江南北有的是人收。
在场众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女拍卖师喊出起价,他们的目光都盯住了那几件唐三彩展拍品,期待它的价格越来越高,直到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女拍卖师扫了一圈周围的客人,便出声道:“珍品唐三彩,第一件天王俑起价为一把砍价小刀(一万文赠送,约等于明初8。3两白银),现在开始竞价!”
众人听罢,纷纷报出了价格。
“一百把。”有人举起牌子大声道。
“一百零一把。”有人立刻喊道,显然双方是有点恩怨在里面的。
“四百把。”
“……”
价格仍然在缓慢攀升。
“四百九十九把。”
郇旃坐在角落里,神态看似漫不经心,但心底里却充满了莫名的酸涩,他从小寒窗苦读,努力到大,如今当了这么大的官,年俸不过二百石,换算成银子不过几十两,请曹润吃顿饭都心疼,而这些卑贱的商人竟然能把未见过的一件唐三彩的价格拍卖达到如此夸张的程度,一件破烂陶俑居然被喊到四千多两银子,这些商人疯了吗?
当然了,对于这些商人来说,其实账不是这么算的,因为日本商人的货物总价值是十二到十三万两白银左右,分三天拍卖,每天成交量是四万两白银出头,而每个顶级大商人根据摇号基数吃下的,最多也就是四五千两的货,手里的小刀最多也就是五百多把不到六百把的样子。
虽然砍价小刀跟会变的每日摇号不一样,但这些砍价小刀说白了,三天不用就作废,遇到喜欢有价值的东西,他们肯定会出手的,不然犹犹豫豫,三天过后相当于什么都没拍到,这些精明的商人不会让砍价小刀烂在手里。
“五百五十五把!”
“五百八十八把!”
金粟公子王贞庆咬了咬牙又叫道,他的家底虽然厚,但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这是他最后一次加价了。
这个价格一出,场内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沉默了片刻,三彩天王俑虽好,可这个价格已经有些高了,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收藏,而是为了牟利,恐怕利差空间不大了。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六百把!”
赫然是从楼上的贵宾室传来的。
看到是李增枝出手,众人倒也没了争抢之心,王贞庆本来面上挂不住,还想搏一搏,可看向那个方向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果断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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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贵宾室。
李增枝笑容满面地看着眼前论起来还算是同辈表弟的人,朱高燧。
“表弟喜欢,为兄便送你了。”
“多谢。”
朱高燧眯缝着狭长的眼睛,皮笑肉不笑。
李增枝倒也识趣,眼见三皇子和国师有事要谈,于是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朱高燧附耳在姜星火身边说了几句话,正是郇旃找曹润弹劾卓敬的事情。
姜星火点了点头,又如此这般地与朱高燧商议了片刻。
“小秘密?”
“你知我知!”
朱高燧看着那件三彩天王俑被侍从捧了过来,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对了国师,还有个消息,关于【太祖忌日】的,或许你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