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严烨就已经被饿醒了。但周围还是一片寂静，这时候起床也只是白白的浪费力气，让自己变得更饿。于是他只是喝了一口节省下来的凉开水，便小心地把那个不锈钢罐子收了起来，继续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哥……”十二岁的妹妹严淇因为他的动作而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说道。
“没事，还早呢，睡吧……”严烨轻轻地用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安抚着她说道。
妹妹很快就重新进入了梦乡，十二岁的女孩看起来个子已经很高，但脸上的稚气和骨子里的天真单纯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
即使是他们已经被困在这个世界十几天，即使一切的规则都已经变得和原来完全不同，即使是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至亲，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彼此，也没有办法让她变得马上就成熟起来。
但严烨并不觉得这是她的责任，毕竟，她还只有十二岁。
“小烨，你马上就十八岁了，以前还可以说是个孩子，但现在，你必须要快点成熟起来。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负起责任！要好好的保护你妈和你妹妹！”
这是他记忆中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而现在，它已经变成了他唯一的信念。
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往这边走……
他没法不这样去想，但在那样的慌乱和惊恐之下，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外面的小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房间里的其他人终于陆陆续续醒了过来，房间里很快就充斥着叹息、咳嗽和打哈欠的声音，但却并没有多少人起床。
起床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躺在床上至少能减少体能的损耗，让自己不至于那么饿。
这间屋子里多半都是他们这样从外面逃到村子里的人，十几天来大家相互之间已经很熟悉，虽然还没有办法做到像家人那样的信任和相互依靠，但彼此之间也算是知根知底，并没有特别坏的人。
但相应地，也没有他曾经期望过的那种好人。
也许在这个世界里，好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只能逼着自己慢慢对周围的事情变得淡漠，变得无视。
十几个人里面，只有两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坐了起来，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点东西吃了起来。房间里马上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咕咕地响了起来，随后是一片咽口水的声音。
但这两个男人对此视若无睹，他们早已经学会了不去看其他人羡慕而又饥渴的眼神，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食物细嚼慢咽地吞了下去。
一点儿也不敢浪费。
也许就是这一点点食物，最终就决定了他们能不能比别人获得更多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终于还是起床了，他们对着镜子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拉平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健壮有力。
没有水可以洗漱，严烨用手指帮妹妹梳理了一下头发，用橡筋扎了起来，随后把罐子里所剩不多的水给她喝了一大口，自己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下楼集合！”楼下的院子里有人叫道，本来无精打采的人们就像是中了箭的兔子，快速地向楼下跑去。
小小的院子里聚集着将近三百人，这几乎是附近几幢房子里所有的人了。即使是老人和小孩也在外围充满期望地等待着，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如果能有一份工作，至少今天就不用挨饿，或者是不用从家里的壮劳力那里分走一份糊口的粮食。
“拆卸汽车，处理废旧金属，管两顿稀粥！要十个人，谁干？”站在那辆作为讲台的汽车上的男子叫道。他的口音让大家清楚他应该是本村人，这些人以前被人们鄙视地视为以出租房屋牟利，混吃等死的社会蛀虫，但现在，他们已经成为了这个名为沐东村的村子里当之无愧的统治阶级，掌控着其他人的生死。
“我！”“我我！！”人们骚动了起来，站在汽车周围的那些壮汉用手中的棍棒狠狠地劈头盖脸地向他们打去，逼迫他们离开车子。
“你，你！还有你！”男子站在车上随意地指点着，被他挑中的人们兴奋地从人群里站出来，小心翼翼地按照那些人的指挥站到提前划出来的空地去，有人给他们发了一顶黄色的帽子，让他们集中在一起站着。
“拆房子，两顿饭，管饱！要有力气的，八个人，谁干？”男子继续叫道。
人们越发地兴奋起来，拼命地在人群里挤着，跳着，希望能够被他的目光看到。
严烨却拉着妹妹的手，无奈地站在人群的边上。
这些待遇丰厚的临工很难轮得到他这样身材瘦弱的人来干，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被人戏称为“豆芽菜”，专注学习让他的体能几乎只是勉强达标，远远达不到强壮的标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几乎没有任何获得这些工作的可能。
十几天来，他几乎都只能带着妹妹做一些简单的，不消耗多少体力的工作，但显然，这样的工作也不会有多少报酬。
更关键的是，并不是每天都能等到一份工作。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从其他人那里获得一些救济，但现在，每个人都吃不饱，再也没有人会把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食物平白无故地分给其他人。
“挖蓄水池……”那个人继续在台上叫着。
饥饿让严烨很难集中起精神来，他现在总是很容易就会走神，有时候脑袋里会突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出来。
会死吗？
他突然这样想到。
昨天他幸运地获得了一份掏化粪池的工作，这让他和妹妹幸运地分吃了一大碗稀粥，不是那种像水一样找不到什么颗粒物的稀粥，而是能够一颗颗吃出米粒的真正的稀粥。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这样的高材生，天之骄子会因为能够得到一份这样的工作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也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没有油盐，没有任何味道的白粥会让人感觉就像是吃到了天下最美味的东西。
但和他一起干活的一个老头却在喝粥之前突然一头栽倒，再也没有爬起来。
严烨之前还和他说过几句话，老头说他已经有整整两天时间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只喝了一点水。“今天运气真好。”他笑着对严烨说道。“要是明天也能干上这活儿就好了。”
八个人里面，就数他最不怕脏，也最肯干活，在管事的人面前忙来忙去。大家都知道他想要成为固定工……据说每十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能有这样的幸运，那必须是有原来的村民赏识，愿意提拔你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据说村里一直刻意地控制着固定工的数量，能够成为固定工的，到现在也只有那几百个作为护村队的汉子、那些献身给村人的漂亮女孩，还有那些有着各种各样急需专业技术的人才。
老头一直在卖力的表现着自己，但管事的人却根本就没有用正眼看过他。也许恰恰是因为这样做消耗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在上午的活计终于干完，所有人都坐在化粪池边上等待中饭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软了一下，随即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严烨被吓了一跳，但周围的人却都只是麻木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做。
妹妹被吓得哭了起来，严烨小心地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很微弱，但还活着，也许只是一时的低血糖导致的眩晕。但周围来来去去的人当中，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帮助他一下。
“快点吃！吃完了继续干活！”管事把他们的报酬放在地上，之前还木然得像是一群雕塑的人们突然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如果不是害怕因为违反规定而被那些时常在周围巡逻的护村队扔到村外，他们或许会争打起来。
饥饿让严烨忘记了倒在地上的这个老头，他丢下老头慌张地跑了过去，地上只有七碗粥。
很显然，管事已经把老头看作死人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当他们吃完饭开始继续工作，老头就这样一直倒在地上没有人管，几个小时之后，专门负责收集路倒的人路过这里，用手在他的鼻子下面探了探，在他身上翻找了一下，随后粗暴地把他扔到那辆垃圾车里带走了。
“收尸队，要两个人，给一碗稀粥！谁干？”
之前那些人已经一批批地被带走，车子面前终于松散了下来。严烨下意识地高高举起了手。
“行！那个穿蓝体恤的，就你了！”
严烨愣了一下，身体里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有活干，就意味着有东西吃。
他和妹妹又能活下去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