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舟耐着性子继续在会议室里听着人们的争吵，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其实各方的意见和论点刚刚开始吵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到了后面，人们不过是一直在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论证自己的道理，试图说服对方，甚至是想要逼迫对方接受自己的论点。

当然，其中也有明显是有私仇的，借题发挥只是想要给对方难堪，让对方下不了台。

这样的人很快就被张晓舟记了下来，并列入了永远也不让他们进入联盟核心的黑名单。联盟成立对于城北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作为某个团队的代表，你出于团队的利益考虑，可以不支持甚至是反对，但在这种时候把自己的私事放置在公事之上，这样的人显然不堪重用。

那些夸夸其谈却一直抓不住重点，说不到点子上，甚至是开始胡搅蛮缠的人也同样被他记了下来，这些人能够被推选出来一定是有他们的过人之处，但显然，不是在管理这个方面。

还有一些人显然是在浑水摸鱼，试图与力量强大的团队搞好关系。但大多数人在长时间的争吵之后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少数精力旺盛，又特别较真，或者可以说特别有责任感的人还在争执着。

争议很多，但张晓舟把它们归结起来，其实就是两个方面。

众多小团队大多支持成立联盟，但他们支持的理由并不是要抗拒沐东村，而是希望能够抱团渡过生存危机。他们对沐东村的担忧仅限于那么多人北上之后，可能会挤占他们的生存空间。但对于他们来说，生存的压力太大，如果活不下去，那谈什么都是空话。如果沐东村愿意保证他们的生存，他们反正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甚至有人在争吵中威胁说，如果那些有粮食的团队不愿意做出让步，那就别怪他们做出对不起大家的事情。

如果联盟建立，他们希望联盟能够更加民主一些，要更加尊重中小团队的意见，而不是被少数几个力量强大的团队控制。他们同时希望，联盟能够帮助他们解决当前的粮荒，最好是能够把联盟内的粮食集中起来，然后按照人头平均定量分配。如果不能，那像康华、安澜这样有存粮的团队至少也应该交出一部分粮食，帮助他们渡过危机。至于每个团队对于联盟的责任和义务，他们认为那些大团队有能力，也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小团队能力有限，只能承担力所能及的责任和义务。

简单说，就是想要更多的权力和好处，却给不出多大的贡献，更不想承担太多的责任。

而当前还有较多存粮的团队则首鼠两端。一方面，他们担心沐东村北上之后，会强夺他们的存粮，剥夺他们的权力。从这一点出发，他们迫切地希望联盟能够尽快成立起来。但另一个方面，他们却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获得和节省下来的粮食就这么轻轻容易地分给其他人。

凭什么呢？当初他们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才得到这些粮食的，在别人不敢外出的时候，他们勇敢地走了出来，才获得了这些粮食。一些团队中，甚至有人因此而受伤、丧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些人因为恐惧和无能而躲在家里，坐吃山空，现在却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要来分走他们的粮食，凭什么！？

难道联盟成立的目的就是要养懒汉和胆小鬼，让他们这些有勇气愿意冒险的人吃亏？那加入这样的联盟，还不如被沐东村吞并了算了！就算是被抢了，喂了狗，也比给这些懒汉和胆小鬼强！

他们希望联盟能够体现出对于有贡献者的侧重，体现出对于有能力的人的尊重。一些人甚至提出，当前这种代表推选方式根本就不合理，很多小团队里都是妇孺老弱，但因为人多，却和精壮多的团队有着同样的发言权和表决权，这完全不合理。他们认为应该按照安澜之前的做法，妇孺老弱不应该计算表决权，而是以所拥有的精壮的人数来重新推选代表，或者是以能够承担责任和义务的人数来重新推选代表。

至于粮食，一部分人表示绝对不可能交出来，一点儿也不可能。而另外一部分人则表示，就算交，也只能交确保他们自身粮食供给之外的那一小部分，而且不能白交，联盟必须要给出说法，要么给予他们更多的代表权和表决权，要么，就要给予他们免除责任义务的优待。

要点就是，不接受大锅饭和平均主义，要求按照贡献和付出来分享权力。

张晓舟个人当然是支持后者，这些团队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也是当初和他一起合作，到食品批发市场去冒险的人，与他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和默契。

但问题却在于，这些人在整个城北来说比重太轻，总人数还不到一千人，凭借着这四分之一的人口支持，联盟无法成立，也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拥有六百多人口和将近两百精壮的康华医院在这个时候成了天枰上重要的砝码，但他们自己内部却都无法形成统一的意见，甚至和其他人的想法都不同，明显是在顾左右而言它。

为什么？

张晓舟皱起眉头看着他们，康华医院所处的位置距离沐东村最远，而且因为有着相对坚固的堡垒和医疗资源，他们或许并不太惧怕会被沐东村以暴力攻占，这让他们加入联盟的意愿最低。

“你们那边是怎么回事？”张晓舟找了个机会把段宏叫出会议室问道。也许康华医院只过来八个代表这件事的背后，并不那么简单？

“很多人并不愿意加入城北联盟。”段宏无奈地答道。

如果段宏是个更有政治野心，手腕更高明的人，那他凭借着自己医生的身份就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并且在任何团队左右逢源。但他偏偏不是这样的人，他告诉张晓舟，康华医院在经过这么多天的混乱之后，渐渐又形成了两股力量。依然是以城市派和农村派为界限，彼此之间相互敌视。

城市派名义上以他为中心，事实上却开始以一个叫王兴的人为主，他自称以前是一家健身中心的负责人，之前是赵康的心腹之一。而农村派名义上以许俊才为首，但事实上越来越多的是由一个叫蒋老五的人做主，他之前是医院附近一家超市的夜间保安，也是康祖业的心腹之一。两人在众多渴望成为康华医院新当家的野心者当中渐渐脱颖而出，当然他们都没有之前赵康和康祖业的威望，都只能影响一部分人，拉拢其他人，但在混乱了这么多天之后，康华医院的人们已经开始厌倦这样无休无止的内耗，强烈地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承担责任。他们俩的呼声都很高，只是因为城市派和农村派的冲突无法调和，才一直僵持在那里。

这简直是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

张晓舟看着忧心忡忡的段宏，却没有办法指责他的无能，在占据了医生和原管理层这两层有利的身份同时，竟然还会被人越庖代俎。

“既然两派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那干脆把康华医院分成几个部分，你觉得可行吗？”张晓舟沉吟了一下之后问道。

段宏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难！人分开容易，东西怎么分？地方怎么分？谁都清楚康华医院最有价值的就是医疗设备和药品，还有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堡垒。没有人会愿意离开的。”

“但那块地方土地始终有限，不可能种出六百人吃的粮食。”

段宏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那里大多数人其实并不希望城北成立什么联盟。他们更希望国土资源学校或者是沐东村尽快把整座城市控制起来，这样一来，康华医院就能以医疗资源和城市的控制者谈条件，换取食物和安全，而不用考虑粮食的问题。”

这是赵康之前所定下的策略。首先要有基本的自保能力，要能成为一只刺猬，让任何对手都没有办法轻松地吞下自己。然后，以医疗资源和对方谈判，争取独立自主权，并且以医疗资源获取粮食和其他物资。

毫无疑问，康华医院所拥有的资源在这个世界是独一无二并且不可再生的，任何人也不敢说自己一辈子不会有用得上医院的时候。毁掉医院，也就相当于毁掉了所有人生存的希望。只要站稳了这一点，医院这样的团队就永远也不会有被灭亡的外患。

只要这样的形势成立，他们就永远也不用面对这个世界的危险，仅仅是凭借手中拥有的医疗资源就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真是一厢情愿！”张晓舟说道。

如果康华医院内部是铁板一块，或者是由某个强横有力的人带领，那这样的构想也许可以成功。

但以康华医院一直以来内乱不止的现实，这样的构想就只会是一个笑话。

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破，仅仅是他和老常两个人就能够趁着康华医院高层内斗的机会制造出这样的混乱，在强大的外力压迫之下，他们真的能坚守下去？

绝不可能。

康华医院独善其身的想法只有在城市一直保持四分五裂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实现，否则的话，任何整合统一了整座城市的势力都不可能让这么重要的资源把持在别人手里。他们一定会利用康华医院内部的分歧设法对他们进行分化瓦解，挑拨事端，然后，一举将它拿下。

“我知道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段宏无奈地说道。“但王兴昨天晚上把这个说法提出来之后，获得了很多人的拥护。很多中间派和农村派的人也开始支持他了。”

人们总是渴望着能够远离辛劳、危险，最好是能够不劳而获，这样的设想显然迎合了很多人的想法。赵康以前是要用这样的办法来保证自己的享乐，而这个王兴则把它放在了每个康华医院成员的面前，这样一来，他们就被同样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

“谁是王兴？”张晓舟问道。

“他强烈地反对联盟的事情，所以没有来。”段宏答道。

张晓舟看着属于康华医院的那些座位，他看到了许俊才，但其他人他却不认识。“蒋老五呢？他来了吗？”他向段宏问道。

“那边那个穿着白色汗衫，头有点秃的就是他了。”

“你能不能把他叫出来？”张晓舟说道。“我想和他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