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张晓舟起得很早，因为即将到来的事情让他无法入睡。

很难真正的形容这种感觉，兴奋？激动？害怕？又或者是不忍和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的迟疑？

也许什么都有一点，但张晓舟相信，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对的，至少对于远山联盟的人类来说是对的。

他的名字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许将会被某些人拿出来钉在耻辱架上，就像是那些毁灭了美洲文明的人一样，但在此时，此地，他说服了自己，并且在几年来第一次，真正的感觉到了平静。

他装作到木筏上去整理物品，把一半培养皿中的东西收集在一起，然后带回了酒坊，悄悄地打开那些即将送去给恐龙人们享用的酒缸、酒袋当中。

这些酒将分别送往龙王的宫殿，城镇和村落，让已经对酒深深入迷的恐龙人们享用。

这些酒将以很快的速度被它们喝光，甚至很少会留到第二天。而张晓舟曾经做过试验，在这种二十多度的酒当中，他所培育出来的细菌可以生存将近两天。

低浓度的酒精本来就没有什么杀菌的作用，他做出来的这种淀粉酒里含有许多悬浊物，反倒成了细菌生长的温床。

最让他感到有趣和讽刺的是，有资格喝酒的都是身份和地位最高的那些恐龙人。龙王、副首领们、侍卫武士、城镇和村落的首领、高级武士。因为酒的产量就只能勉强满足这些人的需求。

如果不出意外，平民和奴隶们的感染应该会出现在几天以后，因为要照顾这些高位者而被它们传染，然后它们又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活动而把细菌带到更多的地方。

他很想知道，当所有具有生育能力的羽龙人都得了病，当高高在上的龙王和副首领们生了病，会不会有人敢于砍掉它们的脑袋，或者是把它们关在宫殿里活活的烧死？

它们都是营养最充足，体质最强的恐龙人，也许要到两三天之后它们才会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症状，这也是张晓舟只用了一半自己培育出来的细菌的原因，另外一半将在明天早上再一次放入酒中，在它们发病之前再一次让它们喝下去，以提高它们被感染的几率。

他做事情一向都是这样，一定要确认结果，否则他永远都不会安心。

“舟，你在真是太好了。”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张晓舟被稍稍地吓了一跳，他随即看到，是那个和他很熟，从他这里弄了不少酒，也给他带来了许多消息的恐龙人。

“老规矩。”它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其他恐龙人之后便迅速地把一个皮袋递给了张晓舟。

张晓舟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后打开酒缸，在里面灌满了已经被污染的酒液。

“多谢！”它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把酒袋收了起来。“祝你今天捕鱼丰收！”

“谢谢！”张晓舟用人类的语言说道，然后再一次说道。“抱歉了。”

“你说什么？”它有些诧异地说道。

“谢谢你。”张晓舟这一次用恐龙人的语言说道。

它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地方，而一个多小时之后，另外一群武士带着一批奴隶和驮兽过来，把这些酒如往常一样运走了。

张晓舟突然有种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抽空的感觉，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对自己的行为有些怀疑，但随后，他便转身走向自己的棚子，开始像往常一样雕刻起了那些石头。

但他始终不是圣人，无法完全让自己超然于外物，更无法让自己不去想像其中的后果。

人们说高智商犯罪的人被抓住往往是因为自己作死，因为他们总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设计的那些东西有没有人被人识破，有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那些精妙的安排。很多时候，他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到犯罪现场，甚至是尽可能地想要去了解破案的进程。

张晓舟现在也许也处于这样的状态，虽然知道很危险，但他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看看那些酒到底有没有被喝下，被哪些人喝了下去？他已经许久没有对这些细菌进行测试，它们会不会已经失去了传染性和致命性？

这样的冲动让他整整一个上午都心不在焉，连续出现了许多废品，当他检查完酒灶的情况，开始走向自己的木筏时，心情才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

他再一次检视着自己准备的所有逃生用品和装备，再一次一寸寸地检查着热气球的蒙布，检查着那些用作补丁的麻藤布，甚至忘记了下网，当黄昏来临，他只能带着少量的鱼回到岸边，让等待的武士们有些失望。

“今天，运气，没有。”他对武士们解释着，却突然开始担心，它们会不会突然识破了他，冲上木筏去把他准备的那些东西全都搜出来。

黑夜终于降临，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就住在木筏上，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往常那样，背着属于自己的鱼，一步步地走向了自己的棚屋。

又是一夜难眠，而这已经是他在恐龙人的世界所要待的最后一夜，天还没亮他就爬了起来，看着不远处那些彻夜工作的奴隶，看着酒灶那边的火光，看着远处那座火山的影子渐渐退出自己的视线，把龙王的宫殿一点点地露出来，随后，突然就这样整个地显现在他面前。

他在这里地方已经生活了一年多，但在即将离开的这一刻，他却一点也没有感到不舍。

如果他能够幸运地活着回去，如果他能够帮助联盟打败龙王派去的援军，也许在许多年以后，他会带着思雨回到这里，站在遗迹上告诉她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会感到自豪吗？

也许，虽然小，但这毕竟也是一个原始国家的雏形。以一人之力毁灭一个国家，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他会感到忏悔吗？

也许，因为那毕竟是数万条活生生的，有着智慧的生命。

但在这一刻，他只知道自己还有工作必须完成。

他开始向木筏走去，准备把剩下的那些病菌带过来，放进今天要送出去的酒里。

但就在他刚刚走出去不久，一群羽龙人武士便从龙王的宫殿那边狂奔了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被识破了？

即便是已经设想过无数的可能性，张晓舟的心还是不争气的狂跳了起来。

“拿上你的东西，跟我们走！”为首的武士焦急而又大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