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一刻，人们已经期待了太久太久。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长达数年军事管制下无穷无尽的劳动和严格的纪律，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却是因为张党、保守派和新冒出来的反对派之间的矛盾已经变得越来越激烈，而身为联盟主席的钱伟却没有能力去引导和平息他们之间的纷争，甚至自己也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让这场纷争越演越烈。

每个人都清楚，继续内耗下去，带来的唯一结果只会是所有人全都输光，甚至有可能让远山联盟失去未来，但理念上的根本差别，利益上分配和争夺却让每个人都不得不站在自己的角度，或者主动，或者被迫地被卷入这场纷争当中。

无论是钱伟还是王牧林、邱岳其实都没有办法真正控制自己所代表的那一派的人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利益诉求，却没有一个真正有威望的人能够站出来拍板，或者是以坚定的意志来决定联盟的未来。这让局面变得越发混乱。

许多人都因此而感到万分失望，这让他们忍不住开始怀念张晓舟，怀念他领导远山联盟的那段时间。

强烈的对比往往能够带来一种错觉，其实那个时候联盟的各项发展远远比不上现在，甚至连粮荒都没有得到解决，但在人们的记忆中，却有着一种错觉，似乎那才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好的一段时光。

在张晓舟的努力维护下，张党和保守派虽然也有纷争，但却不像现在这样渐渐开始变得没有下限彼此拆台。

那时候，人们不管是生活在张党主导下终日忙碌的村落，还是生活在保守派主导下一心求稳的殖民点，虽然物资缺乏，劳累不堪，但却能感觉到，联盟是有希望的，他们可以知道自己辛苦的工作是为了什么，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努力转化为某种进步和成果。当然更重要的是，在那个时候，因为张晓舟近乎苦行僧的生活方式和趋近于病态的要求下，联盟的行政有着极大的透明度，相对高效的工作效率，以及小心客气的工作态度。委员们虽然掌握了一个选区的财务、人事和部分物资的管理权，但在当时的氛围之下，他们做事情也比较低调和谨慎。

但随着张晓舟的离开，一切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很多人都搞不明白，人基本上都还是原来的那些人，但事情却已经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模样。

做事情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死板，有了很多活动的余地，一些东西渐渐变得不需要再严格遵守，也不用再动不动就搞审查，搞公示，变得不需要再那么麻烦。

很多人一开始都从这样的变化中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利益，感觉到了自由，但除了极少数人，大部分人却渐渐地开始感觉做事情变得更加困难，需要投入很多额外的精力和人情往来，渐渐变得不公平，而那些他们曾经信任和支持的人，也变得渐渐不一样了。

所谓反对派的出现，与其说是因为被那些不愿意付出劳动的人的煽动，因为长时间的艰苦劳动和压榨，倒不如说是因为对于现实的不满。

为什么有些人永远都可以在办公室里舒舒服服的，为什么有些人就必须成天在丛林里伐木？

为什么有些队伍明明没干多少活就可以过关，有些队伍却一直被人盯着，少砍一棵树都不行？

税收究竟被用在了什么地方？工作任务究竟是怎么分配的？

人们总会不自觉地对自己的记忆进行选择性的修饰，在很多人认为张晓舟应该死了，永远回不来了之后，这样的怀念甚至变得越来越烈，那个时段的许多问题被人们淡忘，变得模糊，而那些值得肯定的东西却在一次次的闲谈中被无限制夸大，甚至成了一种神话。

而现在，曾经带领他们创造了这些神话的人，突然又出现了！

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的当然只是瀑布城的人，但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出于军事和伐木劳动的需要，更多的无线电通讯装备被修复，甚至是被制造了出来，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已经被大火分割开的各个地点，并且引发了惊天骇浪。

即便是还有着重要任务的人们，在工作的间隙也在不由自主地讨论着这个事情。

你知道吗？张晓舟回来了！他坐着热气球回来了！

张主席回来了！那些该死的家伙马上就要倒霉了！

这样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除了极少数的人，大多数人在确认了张晓舟的回归后，心里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

瀑布城的留守人员们自发地在升降机前聚集起来，等待着张晓舟露面的那一刻，当他第一个踏出升降机，所有人都用力地鼓起了掌，并且欢呼了起来。

“欢迎回来！”王牧林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一脸欢喜地过来和张晓舟拥抱了一下，随即是其他人。

然后，他拉着张晓舟往后面走去：“你能回来，真是……真是让我们高兴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我相信，整个联盟都为这件事情欣喜若狂。我们已经为你安排了接风宴……”

张晓舟却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来。

他已经从武文达那里知道现在远山的局面是个什么样子，也从他那里知道，人们已经累积起了许多的不满，他看着周围那些热切而又期盼的眼神，心中非常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他就这样在王牧林的安排下去和高层们吃饭，接风洗尘，那他就辜负了这些自发来迎接他的人，辜负了所有对他的归来抱有希望的人。

升降机附近有一把椅子，他于是走了过去，站到了椅子上面，让大多数人都能看到自己。

“谢谢！”他对人们说道。“谢谢大家！”

站在后面之前没有看到他的人这时候也欢呼了起来，而他则对着所有人挥了挥手。

武文达快速地向旁边跑去，张晓舟看着人们热切的目光，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却又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起。

欢呼声终于慢慢地平息了下来，还有人在兴奋地说着什么，但很快就有人制止了他们。“嘘！张主席要讲话了！”

于是周围突然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而在这时，武文达也拿着一个小扩音器跑了回来，把它递给张晓舟，并且按下了对讲机的通话按键。

“谢谢大家！”张晓舟再一次说道。“谢谢！真的，不是为了你们来迎接我，而是我看到，一切都和我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瀑布城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而我知道，其他地方也都一样。我知道这是联盟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你们让我这个游子在离开远山，离开联盟数年之后，强烈地感觉到感动，感觉到自豪，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你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无法想象你们在这几年里付出了多少辛苦和努力，我也无法想象，你们一起克服了多少困难。我为你们所有人感到骄傲！真的，你们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了，为什么我们人类被称为万物之灵，为什么我们终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我知道很多人想知道我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发什么些什么样的事情，带回了什么，我也很想把这一切和大家分享。但这几年我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此时此刻，在这样心潮澎湃的状态下，我的思绪很混乱，很难把自己的经历完整如实的告诉大家。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整理一下自己的故事，然后完完整整地汇报给大家。”

“但我可以先透露给大家，我带回的绝对是好消息，而我也相信，在钱伟主席的领导下，在我们这么团结，这么有付出精神的全体成员的共同努力下，我带回的这些消息和信息，一定能够为我们战胜当前的困难带来帮助。困难一定会很快过去，联盟必然会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

他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递到了联盟的各个区域，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在听着他的即兴演说。

也许不能说有多蛊惑和煽动人心，甚至不能说有多少实际的内容，但毫无缘由的，许多人的心就这样安定了下来。

张晓舟想要从椅子上下来，武文达低声地对他说了句话，于是他点点头，再一次立直了身体。

“谢谢大家！我是张晓舟，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