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席，我……”夏末禅毫无心理准备，听到张晓舟的话之后，突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了。
“我真的……”他很感谢张晓舟对他的信任，但跟着邱岳在宣教部干了一个多月，他也清楚地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宣教部里邱岳挑选出来的那些人都是人精，而且年纪多半都比他大，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大三学生，有什么本事去压服他们？他现在这个副主任，说白了不过是一个给国土学校来的人看的标杆，不过是用来证明联盟优越性的旗帜，他也努力地在学习如何做好宣传的工作，但事实上，邱岳的权力欲很强，他根本就没有半点插手的机会。
“你先别忙着拒绝。”张晓舟说道。“我问你，当初你从国土学校跑到我们这边来是为了什么？”
夏末禅不明白他的意思，无法回答。
“难道不是因为对于国土学校的现状感到失望？觉得联盟更有希望？”
夏末禅点了点头。
“你不想为联盟继续向良性发展付出努力吗？”张晓舟问道。
“我当然想，但我真的是没有能力去接手这个事情。”夏末禅说道。张晓舟信任的目光让他放下了所有的顾虑，把自己在宣教部看到的那些东西一一说了出来。“张主席，以我的年龄和资历，真的没有办法去管那些人。”
“谁不服管，你告诉我，我来处理，我来警告。如果在暗地里搞事的人，那就坚决开除！你可以尽力去寻找符合你要求的人，只要不超出编制，我一定批给你。”张晓舟说道。“你能看到这些东西，证明你并没有在里面混日子，证明你已经摸清了里面的行行道道，这就比我强得多了。我相信这个工作里面肯定是有技巧，有诀窍的，但单凭技巧，仅仅是抱着愚弄别人，玩弄人心的态度去做这份工作，总有一天要出问题。我其实一直都在观察你，我相信你对于联盟的认可是发自内心的，单凭这一点，你就比那些玩弄技巧和文字的老油条强得多！”
“张主席！”夏末禅的心里激动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但它始终是谎言。”张晓舟说道。“我不希望宣教部变成编造谎言给人们洗脑的工具，但它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趋势。我希望你们能够找出真正能够打动人心，引起人们共鸣的东西，而不出怀着功利的态度去编造一些故事出来愚弄大家。你在宣教部那么久，他们写出来的那些东西，他们自己真的相信吗？如果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能让别人相信？我希望宣教部能够激发人们的勇气，引导人们向善、努力工作，鼓励人们去抗争，去征服这个世界。而不是一天天用谎言麻木大众，告诉他们联盟最好，联盟的成员最幸福，让他们生活在虚假的幸福感中。你明白吗？”
夏末禅下意识地摇着头，他不是不明白张晓舟的话，而是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张晓舟所要求的东西。
“想想你离开国土学校到联盟来的初衷。”张晓舟说道。“从你写的那篇关于自己的故事里，我丝毫也看不出你自己的理由。通篇都在讲述国土学校的弊端，都在讲它怎么不好，联盟怎么好，那真的是你自己写的吗？”
夏末禅羞愧了起来，那篇文章与他最初所写的东西大相径庭，但邱岳看过之后，觉得不够深刻，不够批判，没有把国土学校的问题真正揭露出来，于是让他改了几次，最后干脆交给另外一个人写，只是落了他的名。
“相信自己。”张晓舟对他说道。“我会全力支持你！”
“但我只是一个外来者。”夏末禅说道。
“邱岳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联盟成员，他一开始的时候甚至隐瞒自己的身份，不愿意为联盟出力，宁愿在旁边观望。你投奔联盟的时间比他愿意站出来的时间更早，如果要比，他的资历比你更浅。”张晓舟说道。“这都不是理由。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承当这份责任，尽最大的努力去做？”
“我当然愿意！”
“那么，就拜托你了。”张晓舟说道。“今天下午四点钟记得来开会，邱岳调任其他职务后，你继续做宣教部副主任，主持工作，可以吗？”
夏末禅犹豫不觉地点了点头。
“不要忘记你当初离开国土学校，宁愿抛弃委员的职位，冒着半路被恐龙吃掉的风险也要投奔联盟的初心，真诚地为了让联盟更好而付出你的努力，可以做到吗？”
夏末禅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你了，不要担心，有任何问题，我和老常都会不予余力的帮你。”张晓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当初写的那份稿子还在，拿来让我看看好吗？让我看看，你和邱岳究竟有多大的差别。”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夏末禅于是站了起来。
“张主席，我一定会尽力的！”
“谢谢！拜托了！”
外面站的是钱伟和严烨，他们来的比张晓舟预料的晚的多。但张晓舟没有问理由，而是招呼他们进来坐下。
钱伟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
接到卫兵的传话之后他就准备出发，但却没有在新洲酒店找到严烨。他花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才在红叶酒店那附近一个新的安置点找到了正在和秦继承等人说话的严烨。双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古怪，而看到他来之后，他们却停止了谈话。
听说张晓舟找自己，严烨脸上又是那种惯有的倔强而又不屑的笑容，他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跟着钱伟往康华医院这边走了过来。
钱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可以感觉到，并不是单纯的叙旧或者是别的东西。
“瓦庄那边的兵力已经恢复正常，所以我这边也把队伍解散了。”他对张晓舟说道。
上午老常和邱岳与城南的人会面后，瓦庄的士兵便开始陆续后撤，这让他终于也可以把民兵的数量减少到每日正常训练的水平，并且带回到新洲酒店这边恢复日常训练。
国土学校的队伍也撤了回去，不过他和那个退伍军人在这段时间聊了不少，对方隐隐约约透露出了外来派的一些想法，如果国土学校能够进入正轨，将会撤出大多数围墙上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卫兵，把人力投入到更有意义的工作，甚至有可能考虑重新复课，让学生轮流上课。
国土学校的队伍将像联盟一样拉到高速公路上来，到了那个时候，可以以高速公路为防线，国土学校负责西段，而城北联盟负责东段。
“这是个好消息。”张晓舟点了点头。“他们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可以请他们看看能不能办小学和中学。”
城北联盟的小孩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这些孩子现在几乎都在放野马，但这肯定不行，人类的未来就寄托在他们身上，如果他们变成一群什么都不懂的野人，那就完蛋了。
“钱伟，下午四点在一楼会议室开会，我准备在会上提武装部的事情，你做一下准备。”
这是已经策划了很久的事情，钱伟一点儿也不觉得突兀，于是点了点头。
“另外还有一点事情，你去找找老常，他和你谈。”
钱伟楞了一下，这是要和严烨单独谈？两人会不会又吵起来？甚至是打起来？
“让我和严烨单独谈谈。”
钱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来走了出去，但却没有关门。张晓舟摇摇头，也没有去管他，把头转向了严烨。
他还是那副一到张晓舟面前就半死不活生人勿近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生气。
“你来之前，我和江晓华谈过了。”张晓舟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他承诺会尽快组织一个裁决庭，对你服刑以来的表现和在几次行动里的功劳做一个评价，然后公开做出裁决。减刑是肯定的，我觉得以你这段时间的贡献，宣布当庭释放的可能性也很大。”
严烨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装模作样，多此一举。他在心里说道。虚伪！无非是像邱岳说的那样，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在那些从板桥来的人面前羞辱我！说得这么光冕堂皇。
“我希望你明白，这不是针对你，而是为今后所有类似的事情立一个标杆。我不希望联盟的刑罚变成儿戏，也不希望未来减刑的权利变成少数人谋取私利，徇私枉法的工具，你可以理解吗？”
严烨没有说话。
“出来之后，你想做什么？”张晓舟忍着气问道。
“我听组织的安排。”严烨说道。“张主席安排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张晓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们准备从这次从板桥过来的人当中征募和挑选一些人，把新洲团队扩充到八十人，然后再拆分成两组。一组专门作为精英战斗部队，另外一组专门负责探索丛林。新洲团队这个名字将不再出现，而是并入相应的部门。战斗部队会加强与人作战的训练，但爆发战斗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探索队将会侧重猎杀恐龙，测绘，野外生存方面的训练，伤亡率可能会很高。当然，还有别的选择，钱伟那里马上要组建武装部，如果你愿意，到他那里去帮忙也可以。”
最后一项让严烨有些意外，按照邱岳早上的分析，张晓舟绝不可能让他再有这样的机会，只会让他继续从事危险性高，但却很难进入联盟核心圈子的机会。
但显然，武装部绝对会是今后联盟一个很重要的部门。
“随我挑？”他忍不住问道。
张晓舟点了点头：“但你都不会是一把手，战斗部队的负责人将是齐峰，探索队暂时会由龙云鸿兼任队长，等武文达伤愈。”
“龙云鸿？他有什么资格？！”严烨说道。他当然知道这个人，当初去猎杀镰刀龙的时候两人曾经一起行动，他并不觉得这个人比自己强在哪里。武文达的伤没有大半年不可能好，就算是好了，也要面临长时间的复原，这相当于一直让这个龙云鸿负责了。
凭什么？
邱岳干得好好的被他调开，让位给夏末禅那样的外人，现在又让一个新来的当头？
“他是退伍军人，而且精通测绘。”张晓舟答道。虽然严烨的态度依然不好，但这已经是他们近来最正常的一次谈话了。“就目前而言，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结果严烨的嘴又闭上了。
“你不必马上就答复我。”张晓舟答道。“可以回去慢慢考虑一下，在裁决庭之后给我答复就行了。”
提到裁决庭这几个字，严烨心里突然一阵无名火冒了出来：“要我谢谢你吗？张主席！”
张晓舟无视了他话里的挑衅，摇摇头答道：“这不是我给你的，而是你自己争取的。”
“我可以走了吗？”严烨问道。
“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果然来了吗？严烨的嘴角挤出了一丝冷笑。
“你怎么知道国土学校将会在前天凌晨动手？”张晓舟问道。
“我猜的。”严烨答道。
这样的答案让张晓舟一下子火了起来，但他再一次强压了下去。
“你猜的？”他握紧了拳头，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有什么问题吗？”严烨反问道。“邱岳传达联盟的命令派我去串联的时候告诉我，国土学校随时都有可能会对板桥动手，那他们不凌晨出动，难道大白天的主动去送死？”
“那为什么是前天凌晨？”
“我不知道，我为了让他们有点紧迫感，随口说的。不然让他们拖拖拉拉的，什么时候能成事？”严烨答道。“但我运气好，一下就猜中了。”
“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张晓舟终于愤怒了起来。
“如果国土学校没来，那就不暴动，继续等待，会有什么不同？”严烨反问道。“他们早就无法忍受何春华那些人了，即使我不去，他们总有一天也会这么干。我给了他们一个可行的行动方案，告诉他们一个可能出现的时机，然后豁出命去带他们一起干，最后成功了！这有什么不对？张主席，邱岳当时告诉我，是你派我去串联他们，让他们逃亡到联盟或者是暴动，现在两个目的都达到了，而且很成功，你还想指责我什么？说我擅自行动吗？那我当时应该怎么做，告诉他们，你们应该想办法暴动或者是逃亡，然后什么都不做，拍拍屁股回来继续当我的囚犯吗？”
钱伟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但里面只是声音大，还没吵起来，他也就没有进来。
“好，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张晓舟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现在是成功了，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失败了呢？即使你判断有这样的可能性，有成功的机会，为什么不提前向联盟汇报？联盟投入更多的人力和资源去帮助他们，难道成功率不会更高？你不考虑沐东村会有什么反应吗？如果你提前汇报，我们就可以提前做出应对！国土学校那些人就不会白白的死掉！”
“他们死掉和我有什么关系？”严烨说道。“对不起，张主席，我没你那么高尚，没你那么伟大，我是联盟的人，国土学校的人死活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说的倒是好听！问我怎么不汇报？我真的向联盟汇报了，你就真的会下决心动手吗？”
他突然站了起来。
“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已经成功了，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想怎么样？又想给我上课？又想指责我？对不起，张主席，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如果我像你一样想，那这些劳工现在还被关在板桥的集中营里，还在过着没有希望生不如死的日子，永远也没有逃脱的机会了！何春华也还在你面前耀武扬威，而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张晓舟愤怒地握着拳头站了起来，而严烨却仰起头，高傲地看着他。
“想打我是吗？来啊！打这里！我可不是高辉，被你打了还忍气吞声！你这样的人，只敢对自己人横，对外人却恨不得去舔！你真的是联盟的主席吗？打啊！让别人看看，我没有被沐东村的那些混蛋碰一个指头，却被联盟的混蛋给打了。来啊！”
“出去！”张晓舟气得浑身发抖，本来有很多话想要对严烨说，希望能够弥平彼此之间的裂痕，甚至想要提醒他不要被邱岳那样的人利用，但已经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严烨！”钱伟冲了进来，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你发什么疯！”
“张主席，你尽管去羞辱我，去抹杀我的功劳好了。”严烨却继续说道。“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这样的人，迟早会有被看穿的那一天！”
“你还乱说！疯了是吧？！管不住你的臭嘴是不是？！”钱伟狠狠地推了他一下，把他从张晓舟的办公室里推了出去。
张晓舟站在原地，深深地吸着气，但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