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条街为界，你们俩就负责这一半。尸体都运回来扔到那辆车子里，有人会处理。中午十二点到这里吃饭，知道吗？”管这件事的人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看上去不像是村子里的原住民，倒像是医生或者是从事相关工作的人。“不单单是死掉的人，快死而又没有人管的，也是一样的处理！要是发现什么地方有很多人发高烧，呕吐或者是拉稀、昏迷，马上回来告诉我！”
严烨和临时的搭档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那个人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妹妹，微微愣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回了办公楼里。
未成年人跟在父母或者是长辈身边已经是一种常态，只不过，严淇的个子看上去的确是大了一些。严烨也想给她试着找一些工作，但分派工作的人只是看看她的样子就摇头了。“小孩子一边玩去！”他们总是这样说道。
另一方面，在这样的混乱环境中，他还真有些不放心妹妹的安危，只能把她一直带在自己的身边。
青壮年每天多多少少都能找到一些可以勉强糊口的事情，严烨听说这是因为村子里的高层们害怕他们因为饥饿和失去希望而在村里造成破坏，另一方面，他们也是宝贵的人力资源。按照屋子里那些消息灵通人士的说法，村子里的几家金属加工厂正在夜以继日地生产武器，很快就会组织人们攻出去。当那些该死的怪物被杀死，将会需要很多人去收集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物资，并且分门别类的进行整理，让它们派上用场。
“只要能活到那个时候，一切就苦尽甘来了。”总是有人这样说道。
但大多数人却已经因为饥饿和干渴而变得麻木，完全没有办法因为这样的前景而振奋起来。
有人说村子里的高层们正在有预谋地消灭老人、小孩和那些生病、瘦弱的人。严烨不知道这是真还是假，但他每天所看到的死者中，的确绝大多数都是这些人。
他们很少能够获得高报酬的工作，很多人即使是辛苦一整天也只能弄到一碗稀粥来勉强维持自己的生命。有些人饿得不行，干脆报名去了拾荒队……那里随时随地都可以报名参加，也没有任何门槛。只要有勇气通过那些地下通道到村子外面去找到一些急需或者是可用的东西带回来就能换到吃的东西。守在门口的人会给他们一块刻着字的木牌作为通行证。
唯一的问题是，据说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在外面。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有一群可怕的恐龙专门守在外面，等着吃这些人。而村子里也是在用这种办法合理合法地减少那些在他们看来属于累赘的人口。
“走慢点，悠着点劲，混到吃饭再说。”和他搭档的男子对严烨说道。“只要保证一天能走完一圈就行了，没必要白费力气。”
他是一个大概五十来岁的男子，看上去干干瘦瘦的，就像是一根会移动的木棍。
严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他很怕被作为偷奸耍滑的典型而被护村队抓起来……几乎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抓起来吊在村子中央那片刚刚拆平几幢房屋建出来的那个小广场上。
如果只是被吊上一两个小时还好，至少不会送命，有些罪行严重的人会被狠狠地用鞭子抽打，直到血肉模糊。如果他们没有家人的话，这几乎就等于已经送命了。
而那些公然违抗村里的法令，试图煽动大家对抗的人则被直接吊死在那个小广场的路灯杆上，现在都还在随风摆动。
男子看出了他的恐惧：“你不用怕，这活儿我干过三次了，这么干不会有事的。”
两人各自套着一件脏脏的白色大褂，带着不知道什么人戴过的口罩和手套，各自拖着一辆板车，沿着村子里的道路慢慢地向前走。
沐东村的占地不算非常大，据说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村子里的常住人口有将近六千人，其中只有不到一半是本地的村民。因为靠近食品批发市场和五金机电市场，附近又有很多工厂和物流公司，很多在那些地方打工的年轻人都租住在这里。
随着一万多名逃难者陆陆续续进入这里，这些人现在都被吸纳进入沐东村的体系，变成了统治阶级中的一员。
村里的高层→土生土长的村民→原先租住在这里的人→获得了固定工作的逃难者→每天等待临工的逃难者
这就是现在这里的阶层划分，像严烨这样的人，无疑是处于食物链最底层的草民。
“其实这份工作不错。”男子对他说道。“运气好的话，有时候能从那些死人身上搜到些好东西，可以拿去换吃的。我上次找到一把大号的瑞士军刀，换了整整一个馒头！”
他的喉咙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味那个馒头的味道，这让严烨变得更加饿了。
“喂！收尸的！这里有死人！”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人叫道。
两人拖着车子向那边走去，那个叫他们的人应该是这幢房子里的管事，他一脸厌恶地站在那个房间外面，严烨往里面探进头去，看到那是四楼的公用卫生间，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吊在气窗上，已经僵硬了。
那个人满脸不高兴地在旁边骂着脏话，说他们想死的话就不应该逃进村子来。
“要死不死早一点！死在我房子里算什么？真它玛的晦气！”他大声地说道。
大部分人都出去了，只有几个应该没有找到活计的老年人畏畏缩缩地站在旁边的房间门口看着这边。
“你扶着它们，我来解绳子。”严烨的搭档对他说道。
虽然已经见过了不少死人，但这样上吊而死的尸体还是让严烨感到恐惧，但他知道自己不做的话，有的是愿意做这个的人，于是他不得不抱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僵硬的躯体，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的脸。
“往上一点儿！”老头有些不满地叫道。严烨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尸体向上推，突然，所有的重量一下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失去平衡摔了下去。
青紫而又扭曲的脸冷冰冰地触碰在他的脸上，让他惊恐地尖叫了起来。他拼命地挣扎着，终于从那具压住他的尸体下面挣扎了出来。
“真没用！”老头说道。
严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头抓住他，把他拖了过来，让他扶住另外一句躯体，他的脑海里却一直都是那直挺挺向他扑过来的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老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终于把他抽醒了。
“不想像他们一样？那就把该干的活计干了！”
整个上午他们收集了六具尸体，除了那选择在卫生间里终结了自己生命的那一家三口，剩下的都是睡下去就没有再醒过来的老人。
“发什么呆？还有水没有？分我一口，等会儿水来了我还给你。”把最后一具尸体扔在之前那个管事让他们集中尸体的地方，老头便直接坐在了地上。他这些天来应该也是饥一顿饱一顿，这样的动作让他也累得不轻。
严烨茫然地看着老头，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他犹豫了一下，把自己身上唯一算得上值钱物品的不锈钢罐子拿了出来，递给了老头。
“你这倒是个好东西，又能装水，还能当锅用。要是拿去换东西，说不定能换半个馒头。”
严烨摇了摇头。
老头倒也不贪心，只是喝了一小口水，就把罐子还给了严烨。
“别想那么多了。现在这个世道，能比别人多活一天就是赚的。”
严烨没有搭话。
“那是你什么人？”老头指着严淇问道。
严烨在忙的时候，她就在附近寻找可能有用的东西，或者是可以用来烧火的垃圾。他们罐子里的水就是用这些东西烧开的。否则的话，以严烨能够找到的临工发下来的水，根本就不够他们两个喝。
“我妹妹。”严烨答道。
“几岁了？十二还是十三？”
“十二。”
“和我弟弟的儿子一样大。”老头说道。
严烨没有回答，也不想问他关于他们的事情。
“你带着她活不下来。”老头说道。“这么大的孩子没人会给她工作，但她吃的东西却一点儿也不比你少。这样下去，你们俩迟早都得死。”
严烨一下子愤怒了起来：“这不关你的事！”
“我看你可怜才想给你指条明路，你别不识好歹！”老头说道。
严烨的脸一下子红了，但他却拉不下脸来给老头赔不是。
“她长得还算是周正，也乖巧。”老头说道。“你不如把她卖给村子里的人去做使唤丫头。”
严烨又愤怒了起来，但老头的话却让他没有办法反驳。
“你以为带着她是对她好？你想想，凭你这个样子，拿什么养活她？两个人一起慢慢的饿死？你要是出了事情，她又怎么办？我告诉你，等她饿瘦饿病之后，你就算求着送也不一定会有人肯要。现在不是以前了，能给人当使唤丫头，至少能吃顿饱饭。有饭吃，那就能活下来。”
“哥！你看我找到什么了？”严淇这时候却惊喜地跑了过来，她把手伸出来给严烨看，那是一条小小的蚯蚓，正在她苍白的手心里翻滚扭动着。
“我在那边挖到的！”她得意地说道。“哥！你快把它吃了吧！”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头一眼，把蚯蚓塞在严烨的手里，似乎是怕老头把它给抢了。
严烨的鼻子突然变得很酸，他紧紧地咬着牙，生怕自己会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