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徐知着很紧张,而事实上陆臻比他还要紧张,他其实很想冲到夏明朗面前去质问:“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还想怎么样?有完没完了,有完没完了,你他妈还想他怎么样??”
当然,这事儿他不能干,又不是拍穷摇剧,他也不是咆哮马,虽然他是多么的想咆哮啊!!胸闷,何止是胸闷,陆臻觉得他简直就是胸口碎大石,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夏明朗拖出去凌迟处死再鞭尸一百遍,然后把那个妖怪的脑子扒开来看看是什么做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恶劣成这个样子??
徐知着冲完澡把自己搓干净换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之后,时间才过了二十分钟。
然后,怎么办?
两个局促的家伙坐在寝室里大眼对大眼,陆臻忽然跳起来说:“妈的,要不然我也去洗一下吧!”就这么坐着太难受了,他想了想又指住了徐知着:“你别先跑,等会我陪你去。”
可问题是陆臻洗澡比他还快,十五分钟之后又滴着水坐到了徐知着对面,继续四目相对,大眼对大眼。
“你说,他要干吗?”徐知着很忧虑,他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他已经开始享受这样的生活,他不想离开这里。
“天晓得!!”陆臻翻白眼,天都不晓得那个妖怪要干吗,真是的无论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事要干,先让人睡一觉成吗?
到点了,徐知着不敢迟到,先站在操场上等着,陆臻不好跟他等在一块儿,偷偷摸摸地窝在不远处猫着。
夜很静,草丛里还有最后的夏虫在高唱,天边只剩下一点点暗红色未尽的光。初升的月亮是金黄色的,鲜润明亮,像一个大柚子。
夏明朗慢悠悠地走过来,从四合的暮色中慢慢变清晰,身上背着两支枪,徐知着很紧张,保持着立正的姿势身体拔得笔直。夏明朗甩出一支枪给他,用一种懒洋洋的调子说道:“陪我玩玩?”
枪械冰凉的触感奇迹般地抚平了徐知着紧绷的神经,他像是忽然缓过一口气似的轻松说道:“怎么玩?”
“打流动靶去吧!”夏明朗走在前面领路,转头一眨眼,那神情倒还真像是邀人搭麻将台子的老赌鬼。
徐知着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一路走过去的时候,那支95已经被他拆装了一遍,校具重新调整。
“我给你挑了把好的。”夏明朗道。
“嗯!”徐知着短促地回答了他。
陆臻小心地跟在后面,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只觉得奇怪,夏明朗的声音如此多变,白天阳光下的时候他可以吼得很激昂,而现在,清润如水的月光之下,他的声音也可以静水流深,和缓中带着一点偏凉的温度。
夏明朗和看守靶场的士官打了声招呼,电门开启,在1000米纵深的长靶场上,一个个流动的靶位时隐时现。
“能先试下枪吗?”徐知着问道。
夏明朗抬抬手,示意他自便。
徐知着瞄准300米外的一个靶子,一记拉长的点射划破夜空的寂静,靶子应声而倒,徐知着走过去看了下落弹点,估计枪械的精度,夏明朗果然给他挑了把好的。
徐知着走回去看着靶场,有些疑惑:“您打算怎么玩?”
夏明朗眯眼一笑:“随便。”
徐知着挑了挑枪口:“那就您先吧。”
夏明朗勾起了嘴角,笑容一闪而逝,整个人已经像豹子那样滑了出去,抬手,枪声骤然而起,已经击中了一个靶子;徐知着随着他暴起,电光火石之际,已经把另一颗子弹送在同一个靶子上。
夏明朗微笑,迅捷的身形在夜空中起伏翻转,子弹像风暴那样从他手中倾泻出去,一枪一个,把沿途所有的流动靶位全部击倒,而徐知着一直紧随着他身后一步的距离,在倒靶的瞬间,击中同一个靶子。
枪声起伏,在这夜晚寂静的靶场上,明明只有两杆枪的较量,却像是千军万马。
夏明朗冲到底,再回头,扫完所有的靶位,站到出发时的位置上,徐知着紧随着他一步冲过线,一声不吭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却抬头,眼睛看着夏明朗。
夏明朗走了几步放松肌肉,抱着枪坐到靶场边的草地上,金红色的火苗在他的指间一闪而逝,苍蓝色烟雾升腾起来,消散在夜空里。
“抽吗?”夏明朗把烟盒递出去。
徐知着沉默地从中抽出一支,夏明朗替他划着了火柴,徐知着弯腰下去引火,带着半截狙击手套的手指碰到一起,干燥而温暖,呼吸在很近的距离,闻得到熟悉的烟味,徐知着有些疑惑地直起了腰。
“每一枪都打在我的靶子上,徐知着,你是不是特别想赢我?”夏明朗道。
徐知着抿着嘴:“因为你是这里最好的。”
“我不是这里枪法最好的,陈默才是,所以你赢了我又怎么样呢?去挑战陈默?再打倒?可是然后呢?好是没有尽头的。”夏明朗抬起头看他,眼神柔和而平静:“你为什么不回头去看看自己呢?你已经很棒了。非常棒,不用再去超过任何人来证明自己。”
“队长?”徐知着手指挟着烟,停在嘴边。
“你是不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在想着,你今天要怎么样,要超过什么人,那些人,可能你并不认识,或者还当你是朋友,可你却一厢情愿地与他们为敌,整天想着要超过他们,就好像你恨全世界的人,你在与这个世界对抗!而你永远都不会觉得满意,因为成功没有尽头,所以你永远在追求得不到的,得到了的就一钱不值,你永远都觉得自己不够好,你于是永远一无所有,因为你的眼睛只看着前面,你一直在放弃。”夏明朗双手撑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眼神变得茫远。
徐知着没有出声,燃尽的烟烧到他的手指上,也不觉得疼。
“我以前没有跟你说这些,因为这样的追逐会让你跑得很快,非常快。但是现在够了,停下来吧,回头看看你身边。你有陆臻,这很好,是你的运气,如果你现在离开麒麟,闭上眼睛想一想,这个地方给你留下了什么?这些就是你得到的,从现在开始,回头去享受你已经得到的一切。”夏明朗转过脸来看他,声音柔软,像水一样的,清凉和缓。
“也包括您的肯定吗?”徐知着睁大眼睛,眼泪流下,悄无声息。
夏明朗点头:“是的,你会是我见过的,很好的狙击手,至少比我好。”
不要哭,这不用哭,徐知着的心里在喊,可事实上,没有用,他哭得一塌糊涂。
夏明朗看着他的神枪手捂着脸蹲下来,头埋在手臂里,肩膀抽动,像一个受够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踩到了可以安心的彼岸。他伸手拉了他一把,把这个孩子揽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几声压抑的抽泣声,夏明朗忍不住笑:“出来吧,滚过来一起哭,都跟了一路了。”
陆臻相信他现在一定很难看,他想不通为什么。其实那些话也没有多动听,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他在想他的眼睛一定是肿了,鼻子一定是红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一张脸最好别让任何人看到。他恶狠狠把头埋在夏明朗的胸口,把眼泪鼻涕全都糊到他的衣襟上。
夏明朗笑得很无奈:“别人的衣服就不是衣服了,是吧?”
陆臻抽抽鼻子:“我明天给你洗。”
那天夜里,徐知着哭了很久,哭到好像再也听不见他哭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夏明朗看着同样眼泪汪汪的陆臻,这只难得不张牙舞爪地磨着他的尖牙利齿与他针锋相对的小家伙,此刻红通通着眼睛像一只纯良的兔子。
“我们两个,谁把他扛回去?”
被泪水粘糊的眼睛困得睁不开,陆臻皱皱鼻子,晕乎乎地说道:“队长,我实在不想动,不如你就把我俩就扔这儿吧。”
夏明朗忽然觉得皱着鼻子的陆臻很好玩,看起来不像一只兔子而更像一只猫,只是不知道猫哭起来是不是也会这样红眼睛。他于是很爽快地笑了一声,让守靶场的士官打了个电话给郑楷,回来按着陆臻的脑袋平躺下去:“那就这样吧,我陪你们一起。”
那个夜晚,天空是纯净的冥蓝色,月朗星稀。
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在零下的低温中在野外睡着,而像现在这样,幕天席地身边还有战友安静的呼吸,这是美好的享受,陆臻睡得很安稳,他把自己蜷起来靠着温暖的地方,整个夜里做了无数的梦,全是快乐的画面。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把陆臻从睡梦中唤醒的时候,他睁开眼睛仍然觉得身在梦中。
晨辉初现,太阳的光雾从夏明朗的身后漫出来,勾勒他侧脸的轮廓。
陆臻眯着眼睛看过去,从额头到下巴的那一条折线,与记忆相重合,一分不差。心里悄然地起了一些变化,好像输入密码,三遍之后绿光闪烁,心门悄然打开。仿佛着了魔似的,陆臻慢慢把自己撑起来,于是夏明朗的脸渐渐由单薄变立体,他看到饱满的额头和浓丽的眉,睫毛不长,然而浓密,勾出黑色的曲线像是微微睁了眼在看着谁。视线往下走,掠过挺直的鼻梁,唇线分明而利落,颜色偏深,暗红色。
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咬下去,尝尝他的血,是什么味道,想知道夏明朗的味道。
这个念头曾经无数次在陆臻的心里响起,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可抑制,陆臻慢慢俯下身,嘴唇相碰的瞬间,他悚然惊醒,手上脱了力,跌在夏明朗的胸口。
那个瞬间他像是站在一个高湖的堤坝下,堤防骤然崩溃,他看到像山一样的洪水奔腾而来,将他的灵魂击碎,灰飞烟灭。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他听到那些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
稳定,强大,深不可测,充满了神秘感,温柔而幽默。
就是这样,他从来都喜欢这种人,从来都是,那些人总是可以轻易地吸引他的视线,让他将灵魂和身体一并奉上,只希望他会喜欢。
原来如此!
他感觉到夏明朗在他身下动了一下,陆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硬。
夏明朗把手掌放到他背上,小心地翻身将他放平,然后轻轻拍他的脸:“嗨,小家伙做噩梦了么?”
陆臻猝然张开眼,眼中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可惜兵不成行,马不成列,只余一派马乱兵荒的烟尘。
“怎么了?”夏明朗把手掌按在他额头上。
陆臻缓慢地眨着眼睛,让自己缓过来,半晌,扯动嘴角笑道:“我梦到你了。”
夏明朗哈的一声笑出来:“果然,好惨的梦,我把你怎么了?”
“你把我撕碎吃掉了。”陆臻道。
夏明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煮熟了我可能会有点兴趣。”
陆臻配合地笑起来。
徐知着还在熟睡,夏明朗压低了声音在陆臻耳边道:“既然醒了就陪我去走走吧。”陆臻被他拉着站起来,心情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晨风吹在脸上,带着些微凉意,清冽而舒爽,陆臻张开手臂往前走,渐渐觉得心情轻松起来。夏明朗站在坡顶上转过身,陆臻看到朝阳悬在他的脚边,刚刚离开地平线。
夏明朗伸出手:“谢谢!”
他微笑,笑容模糊在晨光中,皮肤被染成金黄,与太阳的颜色融合在一起,分不出边际。
“为什么?”陆臻小心地把手指放进他掌心。
“因为徐知着!”夏明朗用力握紧,手腕上加了一些力,陆臻不由自主地靠近,被他拉到怀里,夏明朗拍拍他的脊背,郑重地又说了一遍:“谢谢。”
陆臻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清晨干净的空气将他们包围,他忽然注意到属于夏明朗的味道,带着淡淡的烟味,有些微苦的清爽的气息。
“人们分辨一个人的方式主要是脸,但其实毛发气味体貌身形都可以!”
陆臻模糊地在想,是否当我已经记住了他的样子,我又要开始记忆他的味道?听说嗅觉是比视觉更长久而深刻的记忆。
于是一直到夏明朗放开他,陆臻才转过神。他非常惊讶地问道:“你是指,有关徐知着,你是故意的?”
不会吧!
陆臻几乎有些绝望,这多么可怕,他的心机费尽,他的苦苦挣扎,与他的尽在掌握。
“不是。”夏明朗道,“我只是非常高兴地看着你在努力,通过你,看到他真实的状态。最初的时候我是真的希望他走,而我相信以他的个性如果不是你在坚持,他一定会走。”
陆臻松了一口气,有些闷闷的:“但事情证明小花会改变的,他适合留在这里。”
“我知道,假如他能看清自己的需要,他会比任何人都适合这里,但是在这之前,他是个不安全的因素,可我必须要为全队负责。而且我没有办法去引导他教会他这些事,你明白吗?他把我当成一个讨好的对象,他成功路上的障碍,他会把我要的一切都给我,哪怕他没有。到最后我反而担心的是,他会因为我去死,在战场上,分不清贪生与怕死的界线是很可怕的。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希望我的士兵都有属于自己的理想与希望,对这样战斗的生活,充满了自豪与满足,因为,只有这样的生活本身,才是我唯一能给你们的。说到底,一枚勋章,一个烈士的称号足够买你们的命吗?我觉得不能,我们为之骄傲的,是我们的热血,我们的使命。”
陆臻看着朝阳贴着他的身侧往上爬,越过膝盖,越过衣角,而夏明朗的眼睛在这晨辉中如此闪耀,像另一个太阳,他于是无法言语。
“陆臻,我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其实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兵?”夏明朗安静地看着他。
“哦?”陆臻莫明其妙,有些尴尬地笑道:“中校先生您这话说得让我很伤心啊。”
“你有时会觉得我很冷血,对吗?只凭个人的喜好去判断,合适的不合适的。但其实我也没有办法,我站在这里,就要代表最高的利益,任务的成败,还有所有人的生命,我只有这一个角度,我看不到其它。所以,陆臻,你不是我的兵,士兵应当完全地服从他的长官,可你没有这样的天分,你也不必如此,你可以像以前那样站在自己的位置,给我提供一个另外的参照。我能够看见你们所有人,但如果所有人都在跟着我走,我就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需要你,让我看到自己。”
夏明朗深邃的眼中藏着期待,那是一种无人可以拒绝的期待。
陆臻很想说完了,这次真的完了,别再看他,但是不行,他挣脱不开。
这个人,先是抢走了他的注意力,后来又骗走了他的信任,然后是他的感情,现在……陆臻觉得早晚有一天自己会把整个人生都交到他手上,连同所有的理想与希望,一切。
“队长……”陆臻低下头,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个傻瓜。
“考虑一下。”夏明朗的声音很温和,连同笑容,一样的温和。
“哦,当然!当然可以!”陆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其实他太不习惯这样没有交锋感的对话,不习惯一个不再咄咄逼人的夏明朗。可是他觉得感动,他们不再争吵,不再攻伐,他是他的镜子,他们是镜中对峙的两面,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个问题。从此以后辩论不是为了反驳,而是求同,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信任。
他居然,给了他这样的邀请,这种信任让他豪情万丈。
2.
徐知着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之后惊讶地发现人都不在,站起身找了一圈看到夏明朗和陆臻正站在不远处,一瞬间心满意足。
这样的生活,有梦想,有追求,有兄弟,还有一个好队长,简直春暖花开。
陆臻他们赶早杀到食堂吃了顿早饭,回去翻身又睡,一直睡到下午。徐知着满足地睡醒之后的第一句话是:“臻子啊,队长他,果然是好人哎!”
陆臻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回味半天,忽然操起枕头杀了过去:“你个死没良心的小白眼狼,老子养了你这么久,他一根骨头就把你招走了……”
徐知着被他压在身底下海扁,笑得缩成一团,最后哎哟喂地狂求饶:“哪有……哪有,我对你一直忠贞不二!”
陆臻很帅地停手,吹吹额发,摆出很Man的Pose说:“亲爱的,我最喜欢你了!”
冷锋过境,兄弟俩忽然齐生生地打了一个寒噤,觉得这天啊,可真冷。
陆臻看着已经有点憋不住想要干呕的徐知着,脸上有淡淡的宽容洒脱的微笑,他在想,是的,我是喜欢你的,其实我天然地喜欢所有人,除非他真的让我太失望。
当然喜欢从来不是爱。
真可惜,喜欢常常不是爱
小花,我想,我这次是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个……如果听见我说爱他,会像你现在这样全身起鸡皮疙瘩的那种男人。因为想到了爱,想到这种纠结的情绪,想到了陆臻同学那难以启齿的少男情怀,他忽然发现虽然只是半天未见,他已经开始想念某个人了。
于是在那个下午,他去别的寝室串了门,聊了天,坐下来斗了两把地主,然后跟着徐知着去食堂吃了晚饭,某种可以称之为无聊的情愫开始像荒烟蔓草那样在他的心头滋长。陆臻在没事之际开始找事儿干,比如说,把身边的布类用品都洗一洗,好久没有收拾过了。然后,在阳台上晾衣服的同时,陆臻看到夏明朗提着电脑拖着懒洋洋的步子走回了寝室楼。陆臻沉默地把剩下的衣服都夹好,沉默地擦干了手,沉默地决定:那又怎么样呢?想他就去看看呗!
他像往常一样地敲门,听到自己的呼吸并没有比原来快了一拍,门内许久未应,于是平静的心湖里像是投下了一颗石子,荡出连绵的波纹。陆臻数着自己的呼吸又敲了几下,然后转头打算走,门里面干干净净地传出来一声:“进来。”
风乍起,吹皱一湖春水。
陆臻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夏明朗洗完澡出来,发梢上滴着水,落到肩膀打碎,闪着细微的光,赤着脚,迷彩裤的一角被踩在脚底下。
“哎呀!”夏明朗一看到他就做出懊恼的表情,“我把衣服给洗了。”
陆臻无奈:“那我给你洗明天的。”
夏明朗拿着毛巾擦头发,边擦边甩,水滴四溅,沿着肌肉的纹理往下滑,陆臻忽然觉得这回真是倒霉催的,居然连身材都好得这般正中红心。
“什么事这么开心呐,说出来听听?”夏明朗抬眼看他。
陆臻摸摸脸,嘴角果然翘得厉害:“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什么人养什么狗,上次给发财洗澡好像也甩得到处都是。”
夏明朗挺诚恳地叹了口气:“没办法,随我。”
陆臻只能笑喷。
“说吧,什么事找我?”夏明朗把毛巾绞干晾上,陆臻看到他抬手,牵动背上的肌肉划出漂亮的弧线。
“哦,”陆臻咳了一下,三分心虚,“因为徐知着,谢谢你。”
“哎,这叫什么事儿啊,他自己倒没声儿,你都跑我这地儿跑好几回了。”
陆臻想了想:“我觉得小花应该不会为了这事儿感谢你的,他大概觉得这不是一个应该能说声谢谢的事……就像……”
“我知道,”夏明朗打断他,“我知道!”
他于是抓抓头发眼神狡黠:“不过怎么说你要谢我,我不能不承你这个情对吧?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陆臻少校?”
陆臻笑起来,看着桌上的笔记本:“要以身相许吗?”
“太上道儿了!小子,我就喜欢你这种的,太上道了。”夏明朗心花怒放,推着陆臻坐到桌边,开机,输入密码,调出文档,介绍格式和要求。陆臻抢先握住了鼠标,夏明朗并不以为意,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移动光标,点击确定。
刚刚冲完澡的皮肤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带着清爽的薄荷味的肥皂味道,陆臻沉醉在这种气息里,心情变得很好。
“行了!”夏明朗一手按住陆臻的肩膀,“就这么写吧,有问题问我。”
“写砸了可别怪我。”
“不会砸的,上次那份报告严头儿夸了我很久,说我小学语文终于毕业了,所以不用谦虚,陆臻秀才。”
陆臻嘴角抽动:“队长,你让我想到了一句老话。”
夏明朗俯下身去眨眨眼。
“秀才人情纸半张。”
夏明朗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那我得想法让你多欠我点情才对,你家那朵小花的事,怎么着谢我一次不够吧?”
陆臻心中无言泪双垂。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陆臻敲击键盘的咔咔声,偶尔,会有纸页沙沙翻过。
夏明朗坐在窗边看书,手臂支在膝盖上,一条腿散漫地搁在地上,长裤没有军靴的收束,散开来盖住脚背。他喜欢学习新东西,不喜欢回顾过去。即使那是值得总结并回味的,他也习惯于只用一两句话来告诉自己那意味着什么,而不是长篇大论格式严明地写上好几千字,当然,就更别说那种充满了套话的政治性总结报告。
陆臻在写报告的同时分心往窗边看,窗外是黄昏暗到最后的颜色,暗金色的霞光落到夏明朗赤-裸的肩背上,染出古铜的色泽,明灭勾勒肌肉的纹理,有如雕塑。
烟卷挟在他的指间,他在抽烟,烟雾升腾让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其实天气真的不热了,虽然地处亚热带,可毕竟已是初冬。但是某人不在乎,想耍个帅,却没想过这帅耍得另一个某人心痒难耐。
陆臻有些出神地停下手,夏明朗转过头看着他笑,问道:“怎么了?”
那眼睛像窗外的星星一样明亮。
陆臻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如此安静而绵长,有如沉醉。
“哦,这个……我在想,你为什么不穿衣服?”陆臻笑眯眯地问道。
“呃……”夏明朗愕然,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有问题?”
“当然,不,只是好奇,天挺凉了。”
夏明朗笑道:“吹着风比较爽,你要是介意我可以去套一件,但其实我建议你也脱掉吹吹风会比较好,打架的时候很有用。”
“啊?”陆臻莫名其妙,可是看着夏明朗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风吹过皮肤的压力,可以锻炼你的灵敏度。”夏队长一本正经。
“真的假的?”陆臻习惯性地怀疑一切。
“要不要试试?”夏明朗忽然来了兴致,站起来舒展筋骨。
“好啊,反正我也僵了。”
夏明朗走到里间里找了一根长布条蒙到自己眼睛上,然后勾勾手指:“来吧。”
“队长,这太瞧不起人了,伤自尊了。”陆臻说得很哀怨,挥舞着拳头凛利击出。
夏明朗往后闪了一下,抓他手腕,同时脚下已经追到,踢向陆臻的膝盖;陆臻偏身躲过去,拍了拍拳头:“果然厉害啊。”
特种兵的格斗大都遵循着一个方针:快,准,狠。
利用身体最硬的关节,击打对方最薄弱的部位,要求一击必杀,伤敌必死。陆臻继续抢攻了几次,发现在高速出拳时带出的气流总是会让夏明朗提前警觉,而一旦两个人的较量陷入到贴身缠斗,那么看得见与看不见,其实也没有多少分别。陆臻跳跃着移动自己的脚步,忽然屏住呼吸,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嗯?”夏明朗偏着头在听,“怎么了?”
陆臻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手掌前伸,一点点接近。
“你小子……”夏明朗笑起来。
还有一点点,快要达到了,陆臻决定在还离开三厘米的时候扼上去,掐住夏明朗的喉咙,这么干虽然有点赖,不过,在合理的规则之内,不赢真的是白不赢啊。陆臻屏着气,看着自己的指尖微颤,向上移动,夏明朗突然抬手,像闪电一样,捏住陆臻的手腕,连肘托臂一并拧过去,压上身体的重量,把陆臻压倒在地。
“这怎么可能,你出千!!”陆臻用另一只手拍地板。
“今天天凉,你手心很热,靠近了就能感觉到。”夏明朗把布带拉下来。
陆臻沉默了一会儿,拍得更响:“你个妖怪!!”
夏明朗得意洋洋地松开手,陆臻抓到机会反击,双腿交叉绞住夏明朗的一条腿,把他拉倒在地,同时翻身压上去,膝盖顶住关节,用手臂绞住夏明朗的上半身。
夏明朗眨了眨眼,赞许:“嗯,这招玩儿得不错,方进最近没偷懒。”
陆臻的体重轻,力量不足,灵活但相对瘦弱,小侯爷为了教导他没少花心思。反正如果连摸哨突击这种事都要用上陆臻,那么他们也离溃败不远了,陆臻的学习重点在于如何在强大的对手面前保住自己的小命,所以对他的格斗训练除了常规的散打和军事格斗,还加入了一些格雷西柔术的招数。实践表明,大部分真正的打斗在双方缠抱扭斗后,都会倒向地面,格雷西作为一种扭斗的地面技术非常地适合陆臻。
夏明朗本以为打成这样,就可以收手了,于是他放松等着陆臻放开他,没想到陆臻第一次把夏明朗打倒在地,心中充满了荡漾的激情,既然现在他在优势位置,他就忍不住想要继续干下去,收紧用力,利用关节技巧绞杀,夏明朗一阵血气上涌,想要翻身已经没了余地。
陆臻带着居高临下的角度强势的压下去,生生逼近,直到呼吸相错,睫宇相交。
“服不服?”他哑声问。
夏明朗失笑,嘴角勾起一点点。
陆臻一瞬间心跳如鼓,他看到泛红的皮肤与湿润的嘴唇,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哎!”夏明朗终于被绞杀得受不了,拍着地面:“投降。”
陆臻蓦地站起来,夏明朗郁闷地活动四肢让酸痛的关节恢复行血,陆臻侧身擦过他的胸口,贴到他耳根吹口气,很是轻薄的样子:“怎么样,服不服啊?”
夏明朗失笑,指着陆臻的鼻子道:“算了,既然小兔子这么开心,就让你再乐一会儿。”
陆臻摊手,走回到桌前去继续打他的报告。
手指的动作有点乱,陆臻看到屏幕上出现连续的错别字,按退格倒回去,一个个改过。
果然,他不是。
陆臻脑子里很有条理地在思考着,虽然长期的军校与军队生活让他对于混在男人堆里过日子很习惯,平常搂搂抱抱勾肩搭背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对于某些类似于调情的动作,还是会有反应。
不是说喜欢,也不是有感觉,只是一种反应,当然,也可能是别扭的。就像普通异性恋的男人无论看过多少美女,贸然有个女孩子贴上去抛媚眼,他总会有点反应一样,即使他知道那个女孩子应该是无意的。那种微妙的反应可能是微微皱眉,可能是不露痕迹退开一步,也可能是不自觉肌肉僵硬,但是夏明朗完全没反应,大概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反正他自己也一向喜欢开这种玩笑。
果然啊,陆臻心里想着,他果然不是。
可是很奇怪地,陆臻发现自己并未觉得失望,至少算不上难过,他的心情类似于小时候喜欢什么明星,而忽然有一天看到他与妻子十指交扣出现在他面前。
那种微妙的,有些释然有些遗憾有些解脱的心情,于是归到心底涌上心头的,也不过是淡淡的那么一句:果然,就是这样。
因为没有过期待,所以,也不能说是绝望,一切很平常。
陆臻心想。
一切正常。
陆臻打完一半报告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夏明朗千恩万谢地把他送出门,并且提醒他不要忘了明天继续前来卖身。徐知着在隔壁斗地主未归,陆臻一人无聊之际开了电脑,意外地看到万年潜水员宫海星同学的头像在闪闪发亮。
小宫一直向往大海,一门心思就是要上舰,终于也让他如愿以偿,只是上了舰之后作息时间更无规律,再加上陆臻这边也是忙,所以这哥俩常常是你在三天前留下一句话,我看到回了,三天后,你再回我一句,正所谓的拿QQ当邮箱用。
陆臻点开对话框,噼啪打字: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动物兄你也睡不着啊?
宫海星叮咚回复:干果儿,你兄弟我陷入无望的爱河鸟!
陆臻心里靠了一声,不会吧!这么巧。
暖玉生烟:哪家姑娘倒了这般血霉?
海星海星:我们基地的一个大夫,长得那叫一个清纯啊,说话也温柔……[QQ小人细面条泪]
暖玉生烟:那就上吧!动物兄你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一派英雄气概![QQ小人捂嘴偷笑]
海星海星:我倒是想呢,刚刚打听了,人是我们基地副参谋长的女儿![QQ小人对手指][QQ小人细面条泪]
暖玉生烟:[QQ小人惊恐流汗][QQ小人黑衰眨眼]
海星海星:干果儿……你就别刺激我了。
暖玉生烟:如果你成功了,你就会成为CCTV年度军旅励志言情偶像大戏的男主角,所以,兄弟加油上吧,在这个时刻,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QQ小人红晕笑]
海星海星:…………………………我抽死你。
暖玉生烟:[QQ小人墨镜亮牙]
海星海星:干果儿,跟你说正经的,我就算是想上也没地儿下手啊,我现在又不是喜欢上了隔壁二大爷家的闺女,送个花卖个好什么的,约个晚饭看场电影,我现在那是看上了张曼玉林青霞啊,你说让我怎么办吧?
陆臻鬼使神差地手一抖,打出一行字:你可以成为他的副官。
海星海星:[QQ小人单纯流汗]我倒是想呢,现在去考护校还有人收不?啊,不是,护校收男人不?
陆臻大笑:你TMD不能去考军医大啊,你这什么出息??
海星海星:我这不是逗个乐子么。
陆臻笑了一会儿,镇定心情打道:兄弟,要不然你就先上,反正浑身解数使尽,她不领情是她没福气,咱就当是没个遗憾。
宫海星沉默了一阵,蹦出几个字:哥们你说得在理。
陆臻笑了满脸,看着小宫的头像暗下去,随手关了电脑,倒在床上,房间里灯光明亮,天花板很白,白得像一面镜子,可以映出他的脸。
在陆臻的家乡,上博的陶瓷馆里有一只粉彩的蝠桃盘子,在陆臻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子的时候,某一个下午,他对这只盘子一见钟情。
他称她为:我的盘子。
他向她倾吐心事,对她含情脉脉。
虽然他知道,很可能终其一生他都无法触摸更无力占有,他们之间隔着水晶玻璃做的墙,相望相识不相得,然而这一切都完全不影响他对她的喜爱他的拥有,他在任何可能的时候去看她,守在她的身边发呆,在管理员怪异的眼神中,趴在透明的牢笼之上喃喃低语。即使他在她的千年岁月中,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只是她亿万游客中悄无声息的某一位,可是,陆臻仍然坚持着这么叫:我的盘子。
因为,至少在她陪着他一起的那些时光中,她是他的,是他为她付出的那些感情,让她看来与众不同。
14岁的时候,他把蓝田介绍给他的盘子,似乎从那个时候起,蓝田会开玩笑,说:嗨,我的小男孩。
这个称呼现在听起来有些恶心,但其实在当年,在18岁成熟稳重的大三学生蓝田与14岁聪明机灵的陆臻之间,年龄的差异其实远远不止四年那么简单,蓝田这么叫他,他并未觉得突兀。回头看去,不难发现这个在当时听来过分文艺而且欧化的称呼里,包含了多少隐秘的期待渴望与自我解嘲式的放弃,好在后来奇妙的机缘让这一切的期待与无奈开花结果,甜蜜得不可救药。
15岁的时候陆臻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于是整个16岁都在迷茫与焦虑中度过,到了17岁他终于认命,而焦虑与愤怒仍然在胸中翻滚。蓝田给了他很多帮助,让他自信,重新认识自己,学会从容地生活。当然,不可否认在他的帮助中多少混杂了诱惑的成分,然而这也无可厚非,他喜欢他,自然会希望和他在一起,想尽一切办法,抓住一切机会。
我们都希望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陆臻却知道像这样的期待于他,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
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一百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与他是同类。
一千个人里可能只有一个愿意承认这种身份。
十万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会让他喜欢。
一百万个人里只有一个也会喜欢他。
他的爱情,是百万分之一的机率,他曾经遇到过,却在现实中无奈凋零,而现在,他已经习惯不作任何期待。
祝你快乐!
蓝田说我们的人生只要能开心就好,有一些小小的满足,快乐到老,而幸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彼岸,不要去期待她,得失由命。
陆臻合上眼,心想,这果然是真理。
那个夜晚,陆臻梦到家乡的博物馆,空旷的展厅里光线幽暗寂静无声,他走过厚厚的地毯,看到他的盘子安静地躺在明亮的展台上,穿过千年的岁月照亮他的脸。
陆臻把手掌按在水晶透明的玻璃上轻轻摩挲,悬空抚摸她的脸,他微笑,说:你好。
第二天早上,他随队出操,跑过夏明朗身边的时候开心地向他招手,微笑,说:你好!
你好,我的队长!
3.
生活很平常地继续,当然,有什么可能,它会变得不平常?
在境外任务之后的那几天还算轻闲的日子里,陆臻成功地执行了夏明朗的计划,用那把锋利的缅刀从郑楷老大那里换回一柄改装过的56军刺,那军刺是郑楷从仓库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好钢火,重新打磨,重做涂层,是百里挑一的凶器。郑老大含泪交给陆臻,那表情跟嫁女儿没两样,最后生怕陆臻养不好他的美人,还一手揽下了养护的活。
陆臻利器在手,陡然觉得自己帅了十倍不止,闲没事儿就去操场上要找人对两招,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可是一转眼正式开工,陆臻的命运就开始走向凄惨。
直接原因是因为在最近的演习中,整个基地从大队到中队都看出了陆臻作为复合型交插人才的那种不可替代的突出价值。严正之前就盘算好的全面打造计划正式启动,信息中队的队长王朝阳亲自出马当着夏明朗的面把陆臻带回了自己的老窝,夏队长恨得牙痒,却又在严正的一句话中幡然醒悟。
严头儿说:老王破自家的口粮给你养儿子,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夏明朗讨好的一笑,极动情的说:我这不是怕养着养着就成别人家的儿子了嘛。
严正同样动情地回望他:你放心!
放了心的小夏队长把牙笑到了脑门上。
其实陆臻对信息中队那两栋小灰楼觊觎已久,只是之前没资格进,只能远远看着所谓佳人在水一方,如今由中队长王朝阳亲自领着刷卡进门,那叫一个踌躇满志志得意满,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人才了,被重视了。
信息中队与行动队是两重天地,放眼望去那种肌肉勃发的血性脉动变成了斯斯文文几乎有点冷的静水深流,王朝阳把冯启泰叫过来帮助陆臻熟悉环境,阿泰同志还惦记着进行动队的事儿,言行间对陆臻很是巴结。
因为基础学历高,信息这边的人军衔普遍都比行动队高一级,相比之下小冯的少尉衔就有点儿稀奇。后来混熟了才知道,冯启泰原来是坦克学院学火控的,本行学得一般,却是个天生的黑客。王朝阳有一次带人去帮C师下属的某坦克营升级数据链系统,那小子居然当场发现了一个BUG,王朝阳就此惊了。回去上报严大头,一纸调令横空直下。C师放人的时候都有点儿惶惑,心说这小子水平不高啊……而且你们那儿怎么开始玩坦克了?
陆臻听得张口结舌,心想老子本来以为自己还算特招,可是跟你小子比起来,我算个毛啊?
冯启泰看着陆臻的神情颇为遗憾地表示,他当初是盘算着应该先去考个与计算机相关的研究生什么的,这样再过来学历比较过关,专业也对口,但是王朝阳没让。王朝阳在旁边微微一笑,说他儿子高考的时候忽然想念建筑系,但是念建筑得有美术专业成绩,可当时来不及了怎么办呢?结果他儿子去考了清华。因为清华不用美术成绩,因为他们相信只要你有本事能考进来,他们也有本事让你学会那点子素描与色彩!
陆臻马上把嘴给闭上了,同时明白,虽然林子大了必然会有很多鸟,但是吃同一种食的鸟总不会相差太多,所以麒麟既然有夏明朗这样的人,他的同伙,也必然得是王朝阳这号的,而他陆臻,也必然得把自己锤炼得更扎实。
除了体力劳动少一点,信息中队其实与行动队一样的忙碌,一样的事务繁多。麒麟的信息中队除了要保证整个大队的数字化通信系统,还承担科研任务。而且他们目前使用的信息系统是全军最高端的,整个战场侦察网络包括了一整套的微机自动化指挥系统、由20辆越野车与3架直升飞机组成的移动指挥部、三台大型野战战场监视雷达(监视半径85千米)和一套战区无人侦察机系统,并且还能随时联网各种单兵手持型的红外监视器与小型雷达所收集的数据。全局通信使用高速数据链,前线实时战况信息能直接发回到总指挥、全局通信加密、数字化的战场管理可以让数据链最基层终端直接到人。
换句话说,只要严头有需要,他就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方进在干嘛。这种精确控制型的野战系统陆臻在之前的演习中就使用过,只不过当时他是网络最终端的那个点,而现在他拥有一个新的角度——网络管理者。
这种身份的转换与亲身参与感让陆臻心情激动,虽然要学要用的东西多了好几倍,可陆臻仍然亢奋不已热血沸腾。但是夏明朗很不爽,因为陆臻自从在老王手下讨百家饭,想法开始变得特别多。其实他那个小脑袋瓜子本来就够能想的了,如今简直没治了。今天缠着他说这个,明天缠着他说那个;一会儿说我觉得应该这样BLABLA,一会儿说我觉得那样其实BLABLA……
夏明朗烦不胜烦仰天长叹,他觉得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得让这小子给烦死了!操蛋了,为啥这娃谁都不折腾就赶着折腾他呢?夏明朗百思不解,基础训练明明是由郑楷管的,偏偏那小子一声楷哥叫得那叫一个亲切可人温柔乖顺;可轮到自己头上就拉着个小脸一本正经地装中央首长,那高屋建瓴式的“队长,我认为……”每每听得他后背一寒,鸡皮疙瘩一身。
夏明朗心想我容易么我?我不光要保家卫国,刻苦训练,我还得为了不掐死未来的军事学家压抑天性!
到最后夏明朗实在是受不了,揣上两包好烟去找领导。他哭丧着脸拽着严正的常服说:头儿啊,这事儿您管不管,这事儿您不管我就得出手啦!我知道打压科学工作者的积极性是我不对,可是他要是再不收敛点儿,我真怕我啥时候一个失手把您的心肝宝贝给掐死喽!
严正略一沉思,淡然说道:“那我们在一中队的分支下成立一个信息行动支队吧!”
夏明朗一愣,心想这他妈的风马牛及不及啊?再说了,信息行动支队从哪里抽人进去啊,总不见得让陆臻一个人……夏明朗眼角一瞥看到严正笑得高深莫测。
严头修长的手指间挟着烟,随手掸了掸夏明朗皱巴巴的作训服,俯耳过去低语:“他不是有想法嘛,给他点儿空间,给他个位置,让他自己去折腾折腾,他自己就知道差在哪儿了。而且,反正这小子衔够,水平也有,等明年攒点军功把他提个副队,哎,这么一来,他大小也是个领导了,那他现在批判你的很多问题,就成了自我批判了,你让他先解决自己去。”
夏明朗恍然大悟,心道,真他妈的,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千年的道行成精了都!严正缓缓直起腰,剑眉一扬,笑出几分清峻几分峥嵘并一脉尽在掌握的从容。夏明朗脑子里电光石火的一闪,忽然迟疑问道:“那个……我当年,您提拔我当副队长……那时候!”
严正看着夏明朗但笑不语,示意:可以滚了!
夏明朗灰溜溜地退走,一路心情抑郁,本以为世有伯乐识他这匹千里马,没想到是观世音的紧箍咒专套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孙猴子……夏队长强悍的自尊心受到了变态的打击。
不多久由陆臻领衔的电子行动支队正式挂牌,虽然目前名下的正式队员只有陆臻一名。这一招不光唬了陆臻还唬了另一位积极要求进步的好孩子——冯启泰!这小孩儿自从陆臻夸下海口答应让他进队就上了心,而且陆臻喜欢他,当然狂支招,反正中心思想就是趁现在还没有开始选拔先练巴起来,怎么着也能赢在起跑线上,所以阿泰有机会也会去行动队跟训。结果五十公里越野跑到四十公里就开始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到小侯爷只想踹死他,可到底还是让他跑成了最后一名过及格线。
方进站在终点线上仰望苍天,迎风流泪,心想这是怎样的一个囧囧有神的世界。然而此刻的方进不会想到,这才是他与泰星宝宝那厮打不休的互掐人生的刚刚开始,当然,这是后话,先压下不表。
可怜的陆臻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夏明朗伙同严正的一个阴谋,与当年的夏明朗一样陷入了千里马陷阱中,就差叉着腰站在麒麟山峰顶高喊一句:这地界,比我聪明的没我能打,比我能打的没我聪明。
可惜……可惜的是,比他聪明的想让他更聪明,比他能打的想让他更能打。
通常鹬蚌相争,总有人会得利,但陆臻比较惨,他不是渔翁,他是鱼。
但是再牛掰的黄豆也有被榨干油的时候,大强度的脑力劳动必然带来体力上的退步。以至于某天在训练中,陆臻黯然地看到了自己与徐知着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之后不无哀怨地抱怨了一声:“再这么下去,以后上战场该要你们来保护我了。”
“放心,我会用生命来保护你。”夏明朗在旁边搭话,笑容意味深长。
陆臻脸上一肃:“公子言重了,小生身无长物,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广大队员对这两位校官大人胳臂上跑得马,嘴巴里放得船的剽悍姿态早就习惯成了自然,方进帮着答了一句:“没事,榛子你以身相许就行了。”
陆臻目不斜视地往身后踹出一脚,被方进以一个超级格斗手的利落身姿毫无悬念地躲开,站到安全地带并嘲笑道:“你这手艺,唉,出去别说是我教的啊,小爷我丢不起这个人。”
被他这么一说陆臻倒又坦然了:“术业有专攻嘛,侯爷,有种你陪我玩点别的?”
夏明朗闻言皱眉,一脸的惨痛:“我强烈地预感到,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拖死。”
陆臻故作诧异:“夏明朗同志,您不是腿粗吗?”
夏明朗囧然。
陆臻郑重地拍了拍夏明朗的肩膀,一脸的崇高:“当然,腿不够粗也没关系,我保证为了国家的荣誉,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我会帮你把抚恤金领回来。”
夏明朗恨恨然,随即全面插手切入他的整个训练日程,理由自然非常的充分:你的命比我重要。
这句话简直就像个咒语,每当陆臻心头升起那么一星半点儿偷懒的意思,脑海里就会自然而然地啪啪乱闪,浮现出夏明朗被他连累中枪倒地的血腥画面。
于是……OMG,陆臻在心中问候了一下上帝。
通常人在被逼疯的时候总是会有点离奇的念头,以至于陆臻现在看到夏明朗,眼睛里都会放绿光逐行扫描,吃饭时一边扫描一边恶狠狠地啃着鸡腿,夏明朗为人再凶悍也挡不住这样邪行的眼神,后颈莫名其妙地一阵发凉,终于忍不住讨饶:“怎么了,你这是?”
“想咬你!” 陆臻一本正经的。
“你就这么恨我?”夏明朗露出无辜而哀怨的神情。
“你怕疼啊,那算了。”陆臻杀气不减。
“好!随你。”夏明朗忽然豪迈起来,一挽袖子送到陆臻嘴边:“要不要先洗洗再褪个毛?”
“不用了。”陆臻严肃地摇了下头,居然真的舔了下嘴唇。
“哎,你不会是真的……”夏明朗忽然有点儿发毛了。
同桌的众人显然发现了这场好戏,对于这群蠢蠢欲动的热血青年们而言,任何一点儿风波都是美妙的,任何一次欺负队长的行为都是令人振奋的,于是欢呼雷动。
“陆臻,别客气,队长都说了随你了。”
“就是!陆臻狠点,连我的仇也报了。”
“要见血,要见血!”
“见血小意思啊,索性咬他一块下来……”
……
夏明朗由此沉痛地发现:他的人缘还真是不怎么样。
“快点啊,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你还要抄个地图,标上火力点再下嘴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实在是太坏,夏明朗开始后悔了。
他话音刚落,陆臻便一口咬下去了,他其实是真想咬来着,可不知怎么的,在牙齿落到结实紧绷的皮肤上之前嘴唇先碰到了,濡湿的柔软的唇贴到干燥的皮肤上几乎是惊战的感觉,牙齿顿时打滑几乎磕到舌尖上,而夏明朗猛然收手,笑得有些尴尬:“你还真咬啊。”
“君子无悔!”陆臻绷着脸。
“是无悔啊,落子无悔。”夏明朗笑嘻嘻地把袖子放下来。
切……众队员齐齐失望。
“怎么了?牙都痒了是吧,不如下午一起来加个餐?”夏明朗用无比纯洁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去,各种吱哇乱叫瞬间归于沉寂。
一个妖怪!
陆臻抱肩看着,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表情已经变得很柔软,为什么会喜欢他呢?这个耍奸作诈的家伙……如果是他的就好了!
陆臻眨巴着眼,真想拥有他,想把他吞掉,牢牢抱紧,真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他于是想象了一下把夏明朗剥了皮趴着睡的情境,顿时又笑了,觉得这日子还是蛮爽的,简直心旷神怡!
行了,就这么着吧,想他陆臻年方二十四,青春年少风华正茂,道德高尚思想端正,吃苦耐劳军事过硬,不过就是私底下暗恋个队长,那又怎么了?
所以就这样吃吃豆腐,看看真人秀,没事吵吵架,咬咬人,也是快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