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当天晚上,两位高级特种军官轻而易举地从小护士们眼前消失,玩儿了一手大变活人,直到护士长从船头跑到船尾,惊动了整个海港才把人找出来:这两人下海捉鱼去了!
和平号上的护士长是一位年近四十的老阿姨,经验丰富腰杆子就硬,不带喘气儿地骂了半小时,夏明朗装得像个孙子一样服服帖帖地听着,陆臻心里好笑,强撑着,憋得面无表情。
要说白小哥的东西是真有用,当天晚上陆臻就开始觉得不舒服,第二天果然高烧不止,夏明朗此刻体质比他弱,折腾起来当然更严重。潘豪控制着没上猛药,病期又拖了一天,聂卓那边终于来了电话:该回国了,联系了三亚那边的疗养院,有病回去养!如果单单从表面上来看,这道命令来得很不温柔,但夏明朗可就等着这个呢!
潘豪大笔一挥,医嘱已定:高烧不止,建议休养两周以上。
好吧,虽然连头带尾一个月很难彻底戒除毒瘾,但总比一回国就被送进基地接受审查来着好。这份签过聂卓大名的医嘱迅速飞赴四方,在遥远的麒麟,那个山坳里,不明真相的严正拍着桌子破口大骂:臭小子,你他妈再也别回来了,要美人不顾江山,有了媳妇忘了爹。(严正以为夏明朗想办法蹭假是要双宿双飞)
当然,这时候的严正还不知道,他的这番错骂要等到三十年以后才能有个满意的答复。
老潘自然是有医术的,或者,应该说白水的手段的确高明,夏明朗和陆臻上飞机时还晕得厉害,落地时已经好了很多。在军区总院又住了一天,高烧退尽,居然……硬是好了。
总院的主治拿着老潘那张医嘱单子不知该如何下手,然而推翻前人的结论毕竟不符合中国人的习惯,再加上病人明里暗里的示意,医生大人犹犹豫豫地写下一句话:建议静养!
噢耶!万事俱备!
陆臻一路欢呼着从军区总院出来,开车的小战士不明白这位年轻的军官为什么这么开心,只是傻乎乎地陪他乐着。三亚的路有一半修在海边,一面是海,一面豪宅,XX佳菀,XX花园,XX家园……
夏明朗忽然想起他那件聘礼,陆臻那套嫁妆,笑嘻嘻地问道:“咱家那房子呢?”
陆臻歪着头回忆,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那些精雕细刻的楼盘大石,忽然大吼一声:“停车。”
小战士惊骇地一脚刹车到底,陆臻稳住身形,探头出去张望,过了几秒,他带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从车上跳下来,绕到另一边为夏明朗开车门。夏明朗坐在车里看着他,陆臻笑容满面,用唇形说道:夫人,随小生回府!
夏明朗蓦然间很想踹一脚过去,脚尖刚刚离地还是忍住了:这作派也太娘了!只能自自然然地从车里出来,随手揽了陆臻的肩膀,另一手牵着开车的小战士,自觉二五八万的像个大爷了,方才穿过马路,走进绿树繁花的小区里。
陆家妈妈一向品味卓越,陆家这间房子买得早,当时三亚刚刚经历了一次恶炒,各种房源都便宜。便宜里挑货,自然挑好的买,全装修的酒店式公寓小区,买的是最高那一栋楼的最顶层。有专门的物业统一管理,平时用来当家庭旅店出租,家里人想住只需要提前打声招呼,拎包进去,免费!
陆臻依稀记得买房时老妈要过自己的军官号,跑到物业那边一问,果然登记在册,正儿八经直系血亲级的家人。陆臻把军官证一亮,物业的工作人员给陆妈妈打了个电话过去一番确认,很快就把事儿给办了下来,刚好这房里现在没人住,日后的预订单子都给换到相似的房型里去,当场就给陆臻把房子空了出来。
夏明朗站在旁边斜眼看着,嘴里啧啧作响:什么叫有钱人?真他妈有钱人……
小战士疑疑惑惑地问道:“你们不跟我去院里啦?”
陆臻低头一想,也对啊,得跟疗养院那边打好招呼,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放人鸽子总是不对的。当下,把钥匙一收,凑到夏明朗耳边轻声道:“心痒了吧?别急,晚上再带你上去。”
夏明朗这下没忍住,一脚踹了过去,顿时后悔不迭。陆臻乐呵呵地看着他,弯眉笑眼的。
治好心病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可是心结一解,夏明朗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曾经最令人心动神摇的那一脉从容又回到了他的眉间,夏明朗就像把毒瘾当成一次训练那样坦然地接受了它,他咬牙切齿地在坚持在战斗,虽然也很苦,却再无焦虑与抱怨。
军区疗养院或者会对多一个人这种事有些介意,毕竟不能凭空变一套房出来,但是对于少两个人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可介意的。两个校级军官,一个上校一个中校,既没有金贵到需要巴结的地步,也没有寒碜到轮着他们管束的地步。疗养院方面处理起来就很随意,当即表示房间还是会给他们留下,钥匙收好,需要的时候随时回来住。公家的东西嘛,不需要考虑空置率的问题,这样操作最简单。
这一番折腾出来已是黄昏,陆臻站在门口拦车,夏明朗踢了踢他脚跟说道:“走回去吧,锻炼身体。”
陆臻陪着他走了几步,忽然说道:“那还不如跑,谁先到谁先洗澡!”陆臻的话还没说完,夏明朗已经窜了出去。
从疗养院到陆臻家那套房子相隔大概12公里,一路上都是椰树林立的大道,游人如织。夏明朗身体还没恢复,虽然不至于连这点路都跑不下来,速度倒也确实不快,陆臻不紧不慢地与他并肩跑着。
霞光灿烂,海水被染作玫瑰色,陆臻听着耳边有节奏的呼吸声,只觉得安稳。这世间,什么龙潭都闯过,什么妖魔都砍过,还能并肩跑在这样的美景里,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一路跑回家已是天黑,夏明朗在最后一千米开始发力,陆臻舍不得追他,让他领先了50米抢进楼里。陆臻索性缓下来慢走,进门才发现夏明朗双手撑着膝盖等在电梯旁边。
“怎么了?”陆臻奇道。
“我没钥匙。”夏明朗抬起头看他,刚刚跑得太急,血气翻涌,整张脸红通通的,莫名其妙的,看着竟有三分羞涩,有如新妇。
陆臻只听到脑子里嗡得一声响,口中发干,眼里发直,热汗里又夹着别的情绪涌上来。两个人厮混了太久,一个眼神便足够达意,夏明朗只是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招了他。电梯门刚一合拢,陆臻就想凑过去,眼中余光里瞟到一只黑球,猛然抬头看到一个硕大的摄像头压在头顶。
夏明朗忍不住笑,越笑越是按捺不住,哈哈哈笑得整个人都缩起来。陆臻恼羞成怒地扑上去,背对着摄像头趁机咬他耳垂,两个人的汗水流在一处,热气蒸腾,薰得脸上发烫。
闹成这样自然收不住,陆臻心急火燎地把大门打开,夏明朗走得快,先了他一步。陆臻也不等他找着灯,紧一步贴上去,掐着腰就把人抱了起来。
“哎?要造反是吧?”眼下一团浓黑什么都看不见,夏明朗也不好太挣扎,万一磕着谁总是不好。他当然不是真的生气,语气虽凶,却三分带笑。
按陆臻的意思,是要这样一路把人抱进浴室里去。可要命的是这间屋子他也没住过,进门玄关处漆黑一片,他连往哪儿走都不知道,刚刚试着跨了一步,就把夏明朗撞到了墙上。
“公报私仇就没意思了啊!”夏明朗笑着,一手撑在陆臻肩上,轻轻落地。
陆臻很郁闷,这种以下犯上的事儿讲究个一鼓作气,中间这么一搅,他也就玩儿不下去了。两个人趴在黑暗里摸灯,摸来摸去摸不着,最后夏明朗把打火机点着了两人才恍悟。这间屋子是酒店式装修,钥匙连着门卡,要把门卡插到墙上的卡槽里才能取电。按理说这种卡槽应该自带亮光,可不知怎么的,这灯就是坏了,恨得陆臻牙根直痒,咬牙切齿地把卡捅了进去。
一时间,所有的灯都亮了,光华满室。
夏明朗绕过玄关那道隔断就愣住了……这屋子不大,整个就是一间,几乎120度整个扇面都是透明的,晶莹剔透的落地窗外是宽阔的阳台。陆臻走到他身后,又关了几盏灯,屋子里暗了下来,更衬得星光灿烂。登高望远,一眼看过去全是海,水面波光点点。
夏明朗这辈子虽然经历丰富,但毕竟没享受过,巴哈马的海边屋已经是他人生奢华的极限,可当时满脑子都是毒瘾和未来,你让他住皇宫里都感觉不到。眼下换了心境,又是自己家里,直接看傻了他!
夏明朗左右摸了摸,居然有些讪讪的无措,咧着嘴笑道:“咱爹不贪污吧?”
陆臻满怀期待地等了半天居然落这么句鬼话,登时怒了,恶狠狠地瞪过去一眼:“贪你个头的污啊,我爹又不是当官的。”
夏明朗也不吭声,只是笑,东张西望地四处看。他十七岁从军,一生行伍,住惯了宿舍,从来没过想什么时候头上有片瓦会是自己的。因为从没起过这心思,于是也没这欲念,如今站到地方了,心头那丛野火不知怎么的,呼呼拉拉地就烧起来了……忽然觉得是啊,这日子过得,跟陆臻好了这么久,居然绝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别人的屋子里头,都没个自己的家。
虽然这屋是陆臻的,但没关系,陆臻的就是自己的,夏明朗对此一向非常想得开,就像他的也是陆臻的一样。
陆臻还在咕咕哝哝地抱怨:“怎么说话呢,你怎么不说是我妈眼光好,她下手那会儿房价还没起来呢!再说这房子小,也不值多少钱。”
这屋子的确不大,满打满算不过50坪米,但因为四面通透,看来气势不凡。房间右手靠墙边放着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床前摆着精致的沙发、茶几,全套的藤编家俱,清凉细洁。厨房是全敞开式的,夏明朗把柜门打开看了一遍,发现锅碗瓢盆俱全,虽然不是什么上等货色,可夏明朗什么出身啊,用茶缸子都能吃饭的主,这就已经足够让他惊叹的了。
陆臻跟着他走了一圈,气也消了,眼巴巴地问道:“怎么样?”
夏明朗一本正经地瞪着他问道:“你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吧?”
“是啊。”陆臻莫名其妙。
“嗯。”夏明朗刻意点头:“太好了,没人分家产了。”
陆臻登时哭笑不得。
夏明朗伸手圈住了他:“我喜欢这儿,住一辈子都好。”
陆臻瞬间又欢喜了。
夏明朗总觉得这屋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再度巡视了一圈,终于看出来了,有些困惑地问道:“卫生间在哪儿?”
陆臻唇边浮出一丝笑意,这房子是他妈的心头宝,他虽然没来过,但必须听过,而且是翻来覆去地听过,当下往落地窗边一站,拉开了一道帘幕……
正所谓酒店式度假公寓,度假嘛,自然与普通人家里住的地方不一样,总要有些分外出格的浪漫。而这间屋子的精华,其实全在这浴室里。
夏明朗站在床边看过去,发现这间浴室几乎是用玻璃围起来的,除了右手边与隔壁相临的地方有一道实墙,其它三面通通晶莹剔透,水晶墙下放了一张硕大的三角冲浪浴缸,在融融的灯光与星光下映出瓷白的光晕。
“洗澡吗?”陆臻笑吟吟地在浴缸边沿坐下,随手开了水。
清亮地水流从陆臻的手背流下,裹着他的手指,泛出流动的波光。夏明朗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走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陆臻的手指是笔直而修长的,事实上,他这个人从整体到细部每一个零件都这样修长笔直,没有一分多余的累赘。
夏明朗咽了一口唾沫,笑着说道:“好啊。”随手扒了汗湿的衣裤扔到地上。他脱得太快,快到陆臻几乎有些失望,他本来是想要重拾方才进门时那番旖旎风光的。
就着流水冲净了身体,陆臻与夏明朗一人占了一角躺下,这浴缸虽然大,可毕竟不是泳池,四条长腿纠纠缠缠地绞在一起,横陈在瓷白的底子上,让人分外眼晕。夏明朗不得已转过头去,眼前是一整块的玻璃墙,连道接缝都无,几乎就像是不存在。夏明朗记得这栋楼前面应该还有别的楼,可因为此处绝高,所以什么遮挡都在脚下,一眼看出去只有天和海,通通深沉地静谧着。
“在看什么?”
夏明朗感觉后背一热,陆臻湿漉漉的胸膛贴上来,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
“没什么。”夏明朗漫不经心地说道,的确没什么。
陆臻的手在他腰上摸索着,连带着胸口的肌肉一起绷了起来,夏明朗熟悉这种紧绷感,神经末梢一丝丝地抽动,最终束缚了肺叶,仿佛要窒息似的紧张。这是每一个成年男人都逃不过的感觉,情欲翻涌的冲动。
“别闹了。”夏明朗握住陆臻的手指:“我累了。”
夏明朗听到哗的一声水响,陆臻从他肩上越过来看他,夏明朗不想让他看清自己的眼神,索性闭了起来。陆臻湿淋淋地在他脸上抚摸一下,颇有些失望地说道:“真的累了啊!”
夏明朗不吭声,不动不说,几乎就像是睡着了。
陆臻果然没有再闹他,轻轻柔柔地从他身上退了下去。夏明朗慢慢把眼睛睁开,眼珠子比夜色还要黑上三分,水气森然地燃着火。他知道陆臻想干什么,因为他也想。他虽然现在身体的确不好,但十几公里平地慢跑还不至于让他累成什么样儿,更何况,疲惫本来就更可以挑起他对陆臻的欲望。
然而这样的欲望终究是异样的。
夏明朗左思右想,仍然觉得不对,他一次比一次失控,自然一次比一次惶恐。早先他心事重,还可以把这些东西往旁边放一放,现在他把余下的问题都想开了,遇到这一层,就更无措了。这不是想得开想不开的问题,夏明朗仔细琢磨着,这大约是某种真正的病态,就像毒瘾的劲儿那样,不是一次瞬间的顿悟就能了结的。
所以,在没有了结之前,他宁愿熬着自己,把夏明朗这具身体尽可能地收拢在理智清晰的管束下。
夏明朗睁大眼睛熬着,想把胸口那一段血气强压下去,忽然听到一声细碎的呻吟,伴着渐渐浊重起来的呼吸,高高低低地回响。夏明朗惊讶地转头,迎面正对上陆臻潮湿迷离地目光……
陆臻正在自助。
身为成年男人,当欲望起来时,憋回去当然不如放出来合理。陆臻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于是放心大胆地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情到热时……几乎有些脆弱的微笑。他手上有茧,虽然用果酸泡过,但也就是从大号砂纸变为小号砂纸的分别,所以弄起来并不是特别愉快,正有些进退维谷的窘迫。看见夏明朗醒了,便伸手按住他的腰侧,轻声笑着说道:“我不闹你,你借我摸摸。”
只是,摸摸而已,陆臻感觉自己真他妈男人中的男人,如此体贴入微,简直了……
夏明朗仍然没有吭声,只是垂眸看着他。
陆臻一直都不能算黑,皮肤是柔和的蜜色,情动时脸上胸上都泛出粉色的红。陆臻的手指滑过腰线凹处,爬过夏明朗平坦的小腹,再往下,手背轻轻地触到一个温热的柱体。陆臻忽然一笑,反手握上去,贴在夏明朗的耳边低语:“你还累吗?”
夏明朗湿淋淋地抹了一把脸,眼睛闭上又再睁开,眼底涌上一重又一重的黑潮。再下一秒钟,他从浴缸里跨出去,转过身,把陆臻拦腰抱起。
“哎,我自己能走。”陆臻有种自得的快意,他这番自力更生虽然是为了发泄欲望,也的确抱着一点不上台面的鬼心思。
陆臻当然不算轻,但夏明朗的力气毕竟大,捧着他就像捧着一只蛋壳儿似的稳当,也不顾浑身是水沾湿了床单,甩手把陆臻扔到床上,合身扑了上去,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两支剑拔弩张的家伙头碰着头,颇为欣喜地彼此打了个招呼……却,又不动了。
陆臻有点疑惑,心想,不能吧,到这当口上你还能忍得住,我都得开始考虑我们的婚姻生活稳定性了。
夏明朗捧着陆臻的脸,把他沾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拨到脑后去,然后极深地凝望着他,憋了半晌,挤出几个字:“要不你来吧。”
陆臻长眉皱起,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夏明朗说完就后悔了,这下完了,砸锅了。
这人都是有点劲儿的,逆反心理,你越不让我怎么着,我偏怎么的小性子。
如果夏明朗进门没废话,按陆臻的心思,今天一定是要把他压到身下去的,新房子新生活,让他颇有一点娶了媳妇进新家的兴奋劲儿。而如果刚才夏明朗嘴再贱点,说几句类似“屁股痒了”,“怎么光用前面不够爽了”之类的下流话,那他今天就算是跟陆臻打一架,无论输赢,陆臻不可能让他在上面呆着。
可惜,夏明朗一生妖孽,智谋深远,此刻的确关心,也的确是乱了。
陆臻眉心皱到极处,忽然一松,轻描淡写地笑道:“老实说,我倒是不介意上你一辈子的,可问题是你觉得这有意思吗?嗯?多大点儿事儿啊?您至于纠结成这样吗?”
陆臻微微挑着下巴,眼神是挑衅的,虽然挑衅的内容有点囧,但他自己却浑然无觉,甚至有些气鼓鼓的,朝气十足。
夏明朗一直觉得陆臻很特别,他很好看,无论你拥有怎样的审美偏好,你都会承认,陆臻算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但他的确一点也不像个姑娘,无论是哭是笑甚至撒娇做态,他都显不出多少风情,也就更没什么妩媚的味道,他总是清爽明亮的,就像一个从小被很多人爱着的大男孩。
即使摁在床上被抚弄到神志昏聩,呻吟哭喊,他仍然看起来很干净,无辜而坦然,没有半分扭捏。好像食色性也,他不过是贪吃了一顿好饭,纵然有三分羞涩,也只是担心自己吃相不雅。
然而,夏明朗最迷恋的,也正是他这一股青葱的朝气,一往无前,阳光明媚。
“我,要是再乱来,你就揍我。”夏明朗捏住陆臻的下巴,很认真地警告。
“切……”陆臻轻笑:“我又不是纸糊的,你那儿也不是铁打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会把你怎么样?夏明朗认真想了想,他的确不知道,但唯有这“不知道”才是他最怕的东西,他如果知道会怎样,反而没这么多赡前顾后的犹豫。
陆臻把一双长腿缠到夏明朗腰上,微微笑着喊道:“赶紧的……做完吃饭。”
夏明朗没有再说废话,伸长手从床头柜上拿了几样东西。其实床柜上放花花绿绿的放了很多东西,男用女用的一大篮子,夏明朗早就看在了眼里,虽然无心。
陆臻正想提醒他别用这里的套子,用了还得买一模一样地还回去,夏明朗已经撕开一个安全套顶在手指上探了进去。他那双手比陆臻还劳碌,砂纸已不足以形容,根本就是水泥地,陆臻得了便宜,不好再卖乖。
因为夏明朗反复强调,陆臻自然也会加以重视,但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来,一样的情动,一样的耳热。如果硬要挑个异常,也只能说这次的前戏真是做得有够冗长,全身上下被摸遍吻遍,入口处嵌进了三根手指进出,这混蛋居然还在等?
陆臻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吼:你他妈也不怕我憋死?
忽然一根直通通的东西彻底顶了进来,居然一插到底,尽根没入。陆臻的吼声卡在喉咙口,呼吸断了半分钟才继上,转而有些虚弱地叹了一声:“你也轻点儿。”
他这边一发话,夏明朗马上不动了,把陆臻那张脸握在手心里深深地看过来:“疼?”
“不疼。”陆臻连忙摇头,就是有点猛,吃不太消。
“我不是故意的。”夏明朗笑道。
他的确不是故意的,只是对专业产品的专业表现力估计不足,没想到居然能这么滑,一下子就冲过了头。
“嗯。”陆臻微微喘了一小会儿,调均呼吸,一手勾住夏明朗的脖子用力亲吻:“动吧。”
夏明朗动得不算快,总有三分保留,虽然每一下都准准地顶到那个点上,可陆臻除了感觉腰腿酥麻,心思也并不全在这里。做爱讲究个投入,两边儿都不投入,天时地利再好也无趣。
陆臻感觉这事儿很难办,他其实很有心看夏明朗发作一次,说得那么可怕,又会怎么样呢?难道真能把我干死不成?
但是色诱这种事儿可以说是陆臻的死穴,他永远不知道怎样有分有寸地挑起对方的欲望,煽风点火的方式只会一种,那就是:扒光衣服,用我的烈火,点你的干柴。
陆臻主意打定,马上豁了出去,把那些乱七八糟地念头往脑后一丢,全身的血液、神经元都跑去了下身排队。夏明朗正在试探自己的底线,睁大眼睛瞪着自己身下这个活生生的人,其余的念头一丝都不敢想,可没想到,这人居然一下子活得透了,像游鱼似的躬身迎上来,垂头在他耳边低低呻吟。
夏明朗握住陆臻的脖子把人按到床上,视野像水波一样一圈圈的荡漾开来。
“队长,你再快一点。”
“队长,没事儿了。”
“是我,我是陆臻。”
“陆臻来了……”
“陆臻!”
很舒服,也很痛苦,好像窒息一般的快感与苦痛,像水一样包裹着他,无处可逃。“嗯,陆臻……”夏明朗的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陆臻却被他此刻的眼神骇住了,瞬间清醒过来,指尖轻颤着抚上夏明朗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低语:“是我,陆臻。”
夏明朗的眼睛里含着墨,黑潮涌动,贪婪而绝望。
陆臻从没见过这样的夏明朗。夏明朗永远是热情的,带着外放的气场,黑眼睛里闪闪发着光,好像怀着满腔的爱意,炽热火辣,迫不及待地要倾倒给你。他像洪水,像巨浪,喷薄欲出。
“队长,你怎么了?”陆臻感觉心疼到了极点,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疼。
“我很难受。”夏明朗嘴里说着难受,可眼底却看不到苦痛,只有一脉饥渴,这种饥渴让他的眼神看来无助而狂热,漆黑的眼珠子像两口看不到底的井。
陆臻熟悉这种眼神,这是濒死挣扎时的眼神!
他不止一次的在战场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神,那些人一口一口的咳着血,半个身子已经不知道去向。当军医官无声地摇一摇头,陆臻便会从他们眼中看到这种撕心裂肺的饥渴,那双眼睛里好像能出伸手来,抓住这世间的一切万物不肯放。
恐惧到了极点,最顶点,当神经被击穿时,仍然贪恋着不愿死,求生成了不顾一切的执念。那样的渴,拼了命的要多吸一口空气,多喝一口水,想要活着。
夏明朗终于低下头去,却没有吻他,硬挺的鼻梁擦过陆臻的脖颈与耳后,他很用力地嗅着,像一头孤狼遇到了同伴。
因为夏明朗一直语焉不详,陆臻就总觉得他在小题大做,在床上发疯能疯到哪里去,他又不是那种娇花一般的小男小女,实在不行一掌劈到后脖根,铁打的人也得晕过去。
可陆臻并不打算这么干,夏明朗正在他耳边厮磨,混合着灼热的喘息一声一声地叫他的名字,那声音低而暗哑,有如呻吟。这种呼唤让陆臻彻底软化,无论夏明朗想干什么,他都想让他如意。
夏明朗微微抬起头,一手握住陆臻的脖子,吞没似地吻上去,竭力地吮吸,仿佛连一丝氧气都不打算给陆臻留下。陆臻挑动舌尖迎合,手指虚虚地按在夏明朗的下颚关节处,准备好随时把自己的舌头救出来。对此夏明朗似乎全无知觉,只是一口一口的用力亲吻,火热的舌面辗过嘴唇,发出好像野兽舔食生肉一般的粘腻水声。
倒像是要吃了他!陆臻心里无奈,然而那无奈中含着莫大的怜惜,所以没有半点厌烦,只是轻声喘息着,蜷起双腿,绞到夏明朗背上。
夏明朗喜欢他这样,喜欢他热情一点,渴求一点;夏明朗还喜欢听他喊,无论是“快一点”或者“慢一点”都可以,求饶哀告或者不知饕足……都可以。夏明朗是个很正常的男人,他喜欢所有正常男人都会喜欢的那些事。
他们相处太久,陆臻就像熟知自己那样熟知对方的喜好。
夏明朗似乎被触动了,双手从陆臻的腋下穿过,紧紧地攥住了肩膀,开始缓慢地律动。
那动作起初是轻柔地,然而很快猛烈起来,近乎蛮干般地全进全出。陆臻被夏明朗攥在手心完全不得动弹,连撞床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小心吸气,顺着他那个势头调整,因为扩张充分,疼倒并不是很疼,只是不太舒服。
做那事儿当然也不是越粗越大越硬越好,否则拿根擀面杖捅捅岂不是更欲仙欲死?陆臻被这么毫无章法地一通狠顶,反而冷静下来,满腔欲火灭了个一干二净;一边缠绵地亲吻着夏明朗的肩膀与脖颈,一边留心观察他的动作,及时化解。
要让一个像陆臻那样训练有素的战士真正受伤毕竟是不那么容易的,夏明朗此刻一无智计,二无勇力,更没有半点杀机狠劲,只是单纯的犯浑,全不顾及对方的感受。陆臻见招拆招,虽然被顶得五脏六腑差点移位,倒也没出什么大事儿。这么激烈当然不可能持久,夏明朗很快就一泄如注。
然而,还没等陆臻喘均气息,嘴唇又被摄住。哎……陆臻在心里露出一个苦笑,打点精神准备持久战,当夏明朗憋了许久成心发力,的确不可能是一次就能打发了的。
几乎没有太多停顿,夏明朗提枪再战第二轮,可这一次陆臻却有点稳不太住了,他被换了一个体位从后背插入,却莫名其妙地顶对了位置,陆臻禁不住呻吟,连脚趾都缩了起来。
陆臻简直有点儿悲愤,这时候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快感,但是夏明朗双手握住他的腰,连一寸余地都不给。陆臻连声求饶,却被抱得更紧;他的反应激烈,夏明朗自然更激烈,很快的,快感就堆积到了让人难受的地步。陆臻咬牙切齿地忍着,转过身去勾住夏明朗的脖子与他亲吻,一边扣着他的脉门用力,好从那双铁钳下松脱出来。
你来我往,情事变成一场激烈缠斗,只是一个无知无觉一个小心应对。
反反复复不知道磨了多久,汗水和体液把床铺搞得一团乱。陆臻到最后心力交瘁,累得连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要夏明朗别掐他脖子,他就懒得再动弹。
终于等到夏明朗脱力放手,陆臻也一头栽了下去,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像煮开了一锅岩浆,所有的聪明灵俐就只剩下了一句话:让我睡一下。
训练都没累这么狠过,就像是连骨髓都被吸干,整个人空落落的,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关节不痛。不过,按夏明朗的体力和尺寸,如果放手横行的确也就是这么个结果,陆臻虽然难受,却一点也不后悔。夏明朗用那样饥渴的眼神看着他,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如果你饿了,那就喂饱你,你狼吞虎咽也只是因为饿得狠了,慢慢就会正常了,陆臻感觉这个逻辑很合理。
陆臻模模糊糊地想了想,居然颇有些自得,心想也就是我了,换个别的……就算是男人都得死在这床上。
夏明朗半夜惊醒,脑中一片空白,瞪着天花板长久地发呆,仿佛从一场痛醉中苏醒,头疼欲裂。海风从窗口灌进来,夏明朗过了好一阵才感觉出冷,身下的床单湿透,像蛇皮一样贴着皮肤。
灯一直没有关,房间里很明亮,陆臻背对着他侧卧,光洁的皮肤泛出柔和的光晕,只是从后背到大腿淤痕无数,青绿发紫,就像刚刚被人狠揍了一顿那么惨。
夏明朗慢慢眨着眼睛,记忆像潮水那样涌上来。之前那一次因为被绑着,又是骑乘位由陆臻主导,夏明朗虽然心惊肉跳,可多少还是能控制。而这次却不同,一切进退都握在他手里,陆臻乖得让人发疯,无论怎样索求都肯迎合,真正神魂颠倒。夏明朗越想越后悔,知道自己禽兽不如,心疼得要命。
夏明朗伸出一个手指轻轻按在一块红痕上,触手湿腻冰凉,没有一点热气。夏明朗心里一跳,马上翻身坐起,握住陆臻的手臂轻轻摇晃:“陆臻?”
陆臻就像没有知觉那样顺着他的力道仰面翻倒,夏明朗这才发现他身下浸了一摊血,从脖子到锁骨,雪白的床单上沾染了血色,触目惊心的红。
夏明朗顿时僵住,魂飞魄散。
如果夏明朗此时足够清醒,当然能看出来其实情况并不严重,只不过床单是湿的,血洇得特别开。可是他心心念念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一觉醒来,陆臻已经死在他身边,他干的!
这种极致的惊恐一瞬间束缚了他的心脏,连呼吸都停止,所有的肌肉僵化成岩石,手指抖得停不住,居然没有能力伸过去摸一摸到底是不是真的,即使有九成九的把握可得平安无事,他仍然害怕那百分之一的可能。
陆臻被光线刺到眼睛,难耐地皱起眉,不过是眉心一点点隆起,看在夏明朗眼里就跟惊涛骇浪没有两样,周遭的空气好象忽然间又回来了,夏明朗屏息太久,居然被空气呛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陆臻微微睁眼,头皮猛然一痛,已经被人拎了起来。
“我说过乱来就揍我,你在搞什么?”夏明朗完全压抑不住那股怒气,几乎要爆炸:“你有病吗?我脑子不清楚你知不知道?你以为这就是对我好么?我要是弄死你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陆臻下意识地扣住夏明朗的手腕把自己解救出来,他实在是累,又困又饿又冷……只想好好睡一觉,夏明朗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像雷鸣,一字一字都听得清,但是懒得想。
夏明朗一时脱手,见他又要往血泊里倒,反射性地伸手一推,陆臻这会儿晕头转向地连眼睛都没睁开,一头栽下去,后脑勺砸在地板上,发出“咚”地一声大响。
这下子,陆臻彻底醒了,不醒也得醒了。
夏明朗还在暴怒中,浓眉倒竖,全身都是火,他实在是被吓坏了,到现在心跳都是乱的,陆臻漫不经心的态度尤其激怒了他,好像自己面对的是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你这边心如刀绞,他冲你嘿嘿一乐。夏明朗气得大骂,连脏话都骂出来,一路问候十八辈儿祖宗。
陆臻按住后脑勺,大脑开动慢慢运转,怒气渐渐积聚。他虽然看着像个小白脸,但这辈子从没软弱过,更没有半分逆来顺受的个性。对夏明朗予取予求百依百顺,那也是因为夏明朗足够爱他。
陆臻并不着急发火,他躺在地板上前前后后慢慢地想,地上是干的,反而温暖。打起精神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陆臻仍然觉得自己没错,既然我这边没错,我就得教训你了。
陆臻向夏明朗伸出手,一双眸子清清亮亮地瞪着他,夏明朗毫无顾虑伸手去接,想把人拉起来,忽然手腕上一紧,整条手臂都被扭过去,陆臻从地上忽然暴起,一双长腿已经绞到他的脖子上。
在电光火石之际,两个人凭本能反应交换了一招,陆臻猝起发难抢到先手,把夏明朗从床上卷下。
“别动。”陆臻沉声警告,膝盖往下压住了夏明朗的喉结,夏明朗顿时窒息,脸胀得通红。
“你骂够了没有?”陆臻低头看下去:“看见了吗?我打得过你,你就算信不过自己,也不能瞧不起我。”
陆臻在夏明朗额头摸了一把,起身坐到床沿上,有些挑衅地抬起下巴:“还要再打吗?”
夏明朗当然摇头。
“为什么不相信我?”陆臻一步不放的逼问他:“我就那么不可靠吗?你当我是什么?”
陆臻是真生气,就算你夏明朗是个非凡人物,强悍到不正常,我陆臻难道就是正常人?
夏明朗一时语塞,其实他脑子里也乱,否则又怎么会失态?茫茫然正想坐起,没想到陆臻一脚踏在他的肩膀上,又把人踩了下去。夏明朗试着发力,发现陆臻并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踩得更紧。
“别动。”陆臻凶狠地瞪着他:“告诉我,所有的一切。”
夏明朗的确是懵了,他从没见过陆臻这么凛利强势的样子,他知道他的宝贝儿很唬人,但那都是对外,对自己只有一笑两弯月牙,乖巧顺从,怎样都说好。
“可……”夏明朗张口结舌,发现所有的话都涌到了喉咙口,已经呼之欲出。他强硬了太久,心墙已经被磨成了一张纸,却因为知道没人有权利帮助他,也没人有资格听他倾述,所以咬牙切齿地全都忍着。
“夏明朗。”陆臻弯下腰去逼视他:“你说过,曾经是怎样爬上去的,现在也一样的爬上去。那么……这一次,就由我来做你的教官好不好?”
夏明朗听到了什么东西在破碎的声音,横梗在心头张牙舞爪地戳着他所有皮肉的那些棱角在刹那间碎成了细粉,他直觉那样不好,可为什么不好,一时却想不透。但他是直觉为先的人,即使脑子里还糊涂着,眼神已经流露出渴望,他看到陆臻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脸,就像一面镜子。
这感觉似曾相识,他不自觉一愣,转而又恍悟!
是的,镜子,一面镜子,站在你的位置,映照出我的样子,这便是他对陆臻最初最初的期待。
虽然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而他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总是不遗余力地想要把这个青年收拢到自己怀里。可陆臻还是那样倔强地按自己的方式在生长,他从没与他合为一体,他有自己的位置。
于是,在必要时,仍然可以冷静清晰地映照他,指引他,并且无比忠诚。
“好啊。”夏明朗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是一种全盘挫败的颤抖,但输在陆臻手里,又让他由衷地感觉到快意,飘飘然像在飞一样,无比的轻松。
他伸手握住陆臻的脚背,轻轻吻了吻那个精致的脚踝,这算是个臣服的姿态,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踏实。他赢了一辈子,一直想输一次,却无人背负得起。只有眼前这个男人,从他还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鹰开始就一直念叨着要保护他。
陆臻说得没有错,他的确信不过他,虽然理智明白这是自己并肩而立的伴侣,但从没有真正放心依赖过。他渴求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渴求一份无所思虑的安全感,他渴望那双臂膀来自陆臻,却又舍不得他的宝贝儿受累,这就是矛盾,左右为难。
15.
既然夏明朗说好,那陆臻这摊火就算是发完了,最关键的共识已经达成,剩下的细节可以心平气和地慢慢商量。陆臻讨厌吵架,吵架是一种争斗,为了求胜而不是为了解决问题,可他和夏明朗荣辱与共,并没有输赢可争。
“行。”陆臻说道:“那你先洗个澡,我去买点吃的。”
陆臻如今也算是个体力劳动者,能忍痛不能挨饿,之前折腾了大半夜水米没打牙,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才昏睡着还好,现在一时清醒了,胃里一把阴火烧得人坐立不安。
“不不,我去买。”夏明朗连忙拦住他:“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能出门。”
陆臻对跑腿这事儿没有执着,轻轻点了个头,夏明朗手忙脚乱地披上衣服狂奔而去。
陆臻走进浴室无意中看了一眼镜子,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血流披面沾了半张脸,半干涸的血迹一直蜿蜒到胸口,乍一眼看去,可不就是个重伤垂死的样子?
“怎么搞的?”陆臻疑惑地摸来摸去,把血迹冲净了才发现是耳垂上开撕了一个口子。那地方毛细血管丰富,陆臻的体质敏感,激动时必定双耳充血,血流一时止不住,不知不觉就流出了不少。这会儿把血痂冲开,裂口上又盈盈凝出一滴鲜红。陆臻疑心这口子得去医院缝两针,可是三更半夜实在懒得走,只能拿了一条毛巾暂时压住。
放热水草草冲了个澡,陆臻赤裸着身子站到镜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两圈。还不错,全是皮肉小伤,陆臻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对自己很满意。枪林弹雨都闯过,这点小伤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而且,现在身体无碍,也就更证明了夏明朗那番暴怒师出无名,他这场火发得有根有据。
陆臻刚刚披上浴袍,就听到玄关处一声大响,夏明朗两手拎着雪白的塑胶袋,就像是突击阵地那样撞进来。陆臻看着一乐,不自觉弯起了嘴角。夏明朗登时站住,期期艾艾地说道:“你笑了。”
陆臻一愣,心想老子啥时候都在笑啊,转念再一想,哦,不对,我正在发火呢,马上又把脸给绷了起来。
三更半夜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夏明朗只能在小区门口的夜宵摊子上买了四份炒饭,外加几十串羊肉和半箱啤酒。陆臻闻到饭香更是站不住,随手抢了一盒炒饭就往嘴里倒,双手捧着饭盒正想坐下去,屁股挨上硬凳面又站了起来。
还……真他妈挺疼的!陆臻咧了咧嘴。
夏明朗马上拍着自己的大腿说:“坐我这儿来吧。”
陆臻不屑地瞥了一眼:“你那儿还不如这凳子软呢。”一边说着又扒了两口饭,陆臻感觉到后背一热,夏明朗从背后拥住了他。
“那你靠着我。”夏明朗低声细语。他出门吹了一路风,把脑子吹清醒了,心里也凉了。方才醒过来时,夏明朗觉得自己禽兽不如,现在想想,这结论还是错了,太对不起禽兽了。他这会儿满心愧疚,只希望陆臻能多给他几个机会做小伏低。
但是陆臻抬手挣脱,用筷子尖指了指浴室说道:“去洗个澡吧,一身的味儿。”
夏明朗犹豫了两秒,再一次像打仗那样冲了过去。
陆臻鼓着腮帮子,一边大嚼一边乐,没想到他难得发一次火居然这么管用。看来以后还是要控制住少发火,物以稀为贵,用多了就不值钱了。
陆臻靠在墙上猛吃,饭粒儿吞猛了,一时噎住,夏明朗顶着一头湿发出来,极有眼色地给他开了一瓶啤酒。狼吞虎咽地倒下两份饭,陆臻摸着肚子灌下半瓶啤酒,终于满足了。夏明朗虽然也饿,但毕竟食不甘味,垂头丧气地靠在陆臻身边默默扒饭。
陆臻把羊肉串拿起来仔细查看,无比惋惜:“辣椒太多了。”
“你怕辣?”夏明朗诧异,心想,他还不至于粗心到连陆臻的口味都不记吧?
陆臻想了想,用了个比较隐讳的说法儿:“下面伤了。”
夏明朗一口饭粒喷出来,呛得直咳嗽。陆臻哭笑不得,一边帮忙顺气,一边在心里嘀咕:怎么着了,你自己干的坏事儿,还听不得了?
夏明朗心神不宁地灌下几口啤酒,捏着酒瓶子低吼了一声,拦腰把陆臻抱起来按到了沙发上。
“喂,你这?”
“让我看看。”夏明朗声音发哑,粘粘腻腻的,便有了一些哀求的意思。陆臻是最受不了夏明朗求他的,反正也不算是什么出格的要求,也就把脸埋了下去。
夏明朗撩起陆臻浴袍的下摆,惴惴不安地看过去,白生生的屁股上印着好几个指痕,那地方虽然没见血,但是红肿透亮看着都疼。夏明朗不自觉探出指尖轻触,陆臻轻咝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捏住了他的手腕。
“疼!”陆臻实话实说。
夏明朗直勾勾地盯着他,脸色阴晴不定。
“你又想骂我了?”陆臻沉下脸。
夏明朗连忙摇头,半晌,憋出一句话:“你能不能揍我一顿。”
陆臻知道他什么心思,断然拒绝:“不揍。”
“我这么对你,你都受着,你怎么能这样!”夏明朗心里绞得难受,他是绝对看不得陆臻受半点儿委屈的。
“你当然不能老这么对我,但你现在不是生病吗?”陆臻把衣服理好,斜斜躺下:“不让你发作一次,我们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对不对?”
题想得……”夏明朗着急分辩,话还没说完,陆臻忽然出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唔?”夏明朗有些茫然,下意识地双手握住陆臻的手腕,却没有反抗。陆臻俯身看向他,手上加力,虎门压住了夏明朗的喉管。时至今日,就凭陆臻这双手,拧断颈椎都是寻常事,夏明朗要害被制,又没有及时挣脱,眼前金星直冒。
陆臻很快松手:“你为什么不怕我?”
夏明朗咳得说不上话,气急败坏地喊道:“那,那不一,样!”
“一样的,都一样。”陆臻闭上眼睛:“你等会儿。”
夏明朗调均呼吸,一头雾水地坐到地上。过了好一会儿,陆臻忽然睁眼,只是极细微的一抬手,夏明朗已经条件反射式地往后仰,这个漂亮的战术动作做到一半时猛然顿住,夏明朗一手撑着地面,极度疑惑地看过来。
陆臻眼中渐渐涌上笑意:“你为什么又怕了?”
“有杀气。”夏明朗隐约有些明白:“你刚刚在想什么。”
“巴利维。”陆臻顿了一顿,伸手握住夏明朗的手臂:“你不想伤害我,我能感觉得到。夏明朗,你是很厉害,如果你有心要我的命,我可能斗不过你,但是……我还不至于无能到让你不过脑子就能干掉我的地步。”
“干不死你就不会心疼了吗?”夏明朗不满地嘀咕。
“那是另一码事。”陆臻温柔地抚摸着夏明朗的脸颊:“恐惧源于未知!我今天不是犯贱,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就算你不行了还有我,出事儿我给你兜着。所以别怕,没什么可怕的,最坏也就这样了。”陆臻脸上微红,隐约有些不好意思:“我最后太累了,懒得动弹,我要知道你这么担心,我一定会做得更好些。”
“够了。”夏明朗脱口而出:“够了。真的。”
“那么现在,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陆臻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看进夏明朗眼底:“你心里那些事儿,我不是不想知道,也不是因为他妈的什么国家机密,我只是习惯了相信你,相信你什么都能扛得住。你总是把我当成一个小玩意儿,锦上添花的那一朵花……”
“我没有。”
“你听我说完。”陆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们俩个怎么可能让这么点事儿就难成这样?夏明朗,你太习惯一个人扛着天转,我也太习惯听你的,这样不好。既然现在你自己都承认挺不住了,那么,告诉我!”
“你真的要听吗?”夏明朗露出惨淡的笑容,他轻轻吻了吻陆臻的手背说道:“宝贝儿,我舍不得。”
“相信我!”陆臻拍拍身边的空位:“坐上来慢慢说,从头开始……”
夏明朗刚刚回忆了一遍官方机密版,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都在脑海里飞旋不去,印象深刻到想忘记都很难。他枕在陆臻腿上,仰面看着天花板,因为倾述地对象是陆臻,这让他感觉尴尬而又难耐。而陆臻一直神情平淡地听着,手指温柔地拨弄着夏明朗的头发。
陆臻是那种很上得了台面的人,这种特质意味着他在关键时刻很能撑,即使心中骇浪惊天,也可以不形于色。听到水刑的时候,他只是轻轻噫了一声,他知道夏明朗一定不会责怪自己不够关心他;所以他选择用另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来暗示夏明朗:没什么,即使那很可怕,也就是个很可怕而已。
夏明朗说完时天都快亮了,海面上翻起鱼肚白。夏明朗侧过脸偷看陆臻的神色,陆臻垂眸一笑,弯下腰去在他额头轻吻一记,口中喃喃道:“你受苦了。”他没有哀恸的神色,明亮的双眸里只有化不开的怜爱,即使他现在胃里顶得难受,很想找个地方去吐一吐,然后找块空地去喊一喊。
陆臻没有抱着他痛哭流涕,也没有悲痛得难以自抑,让这夏明朗感觉很意外,他甚至在最后完全彻底地说了实话,他所有的绝望与恐惧,所有的执念与挣扎。但是陆臻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好像那些事只是单纯的存在着。噢,听起来真可怕,你真可怜,然后……就没有了。
这种无止尽的从容让夏明朗的心防软化,他慢慢抬起身体把陆臻抱进怀里,埋头贴在陆臻胸口,专心致志地听着他热乎乎的心跳。
陆臻飞快地用理智思考,他不能让自己的感情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否则彻骨的疼痛会在一瞬间吞没他。好在夏明朗只是单纯地抱着他,很依赖很放松,这样很好,让陆臻有时间去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因为他的确有些不知道怎么才好。
他知道夏明朗这段时间承受了很多,可现实仍然超出他的想象。有些灾难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更无法用语言化解,一切劝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如果这个人不是夏明朗,陆臻甚至会劝他算了,从现在开始一辈子呆在最安全的地方,忘记所有的一切。
可他是夏明朗,那个满腔热血,发誓要再活一次的夏明朗。
陆臻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就像大恩无法言谢一样,大悲亦无法告慰。他只需要陪着他看着他走过这一段,就像夏明朗要求的那样。
“真奇怪。”陆臻摸了摸夏明朗的后脑勺:“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嗯,欲望。”
夏明朗困惑地抬头。
“你好像每次心情不好就想干我,以前跟我吵架是这样。每次出完任务回来,你都缠得我特别紧,在天琴岛那次也是,现在还是,甚至你刚刚说,连受刑的时候都……”陆臻脸上飞红,有些不好意思。
夏明朗慢慢变色:“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因为没想过。他一直对陆臻欲望强烈,但之前所有的行为都在正常范畴,而且散落在漫长的相处中,并不出格,现在串起来抖一抖才发现居然一脉相承。
“陆臻,你听我说,我不是……”夏明朗细看陆臻的脸色,生怕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厌弃。
“我就是奇怪了,以前你没我的时候,靠什么来解决你这些情绪?”陆臻微笑着,是一个好奇八卦的态度。
夏明朗稍稍放宽心,埋头苦思了一阵子,吐出两个字:“吃饭。”
陆臻愣住。
“洗个澡,烧完衣服,吃顿好的,睡个好觉,早上起来沿着基地跑一圈,跟兄弟们打两局牌……然后就缓过来了。”夏明朗揽住陆臻的脖子,把人搂进怀里:“以前都是这样。”
夏明朗感觉困惑,这些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他并不知道,好像慢慢的,无知无觉的,想法就变了。
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就只想看到你对我笑,闻着你的味道,抚摸着你的身体,感觉一切都那么好,那些血淋淋的烂事儿眨眼就都过去了,滚得远远的。仿佛从最初时,你在背后拥抱我,告诉我你的手上也有血……从那时起我就不知不觉地开始依赖你,虽然我一点儿也没发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明朗更像一种动物,直觉永远比理智先行一步,身体总是比头脑更坦率。所以,无论理智有多茫然,他知道陆臻说的是真的,他对陆臻有不正常的执念,他的直觉反应比脑子更靠得住。
“原来我还有这么个用处。”陆臻微笑。
夏明朗像是被子弹打中了那样抬起头,眼神惊惶不定。
“你怎么又慌了,在怕什么?”陆臻极温柔地吻了吻夏明朗嘴角:“告诉我,说实话。”
“你不生气?”夏明朗感觉很别扭,他一直相信自己对陆臻所有的行为都是源于爱。可是刚刚理清的事实让他无地自容,好像陆臻变成了一个物品,他在使用他,只为了满足自己单方面的需要。
“我为什么要生气?”陆臻笑了:“我觉得挺好啊,原来我这么重要!以前,你说我是你的奇迹,这话当时听了很高兴,可回头想想又不甘心。什么叫奇迹,那是奢侈品,有了很好,没了也行,可有可无的存在。我总是盼着,有一天我能成为你生命里的一部分,必不可少的那种。”
“你一直都很重要。”夏明朗急着强调。
“那不够,夏明朗,那不够……”陆臻捧住夏明朗的脸,在极近的距离凝视他,低声呓语:“看着我,你知道的,只要你看着我,我就什么都能做到。你以前无懈可击,什么都不需要,我根本找不到机会爱你,可现在不一样了。夏明朗,是我把你救出来,是我带你走,我就是你想要的那个陆臻,你一直念着的那个名字,你想象中期待的那个人。别害怕,把你想要给我的都给我,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受得起。”
夏明朗一直拧着眉头,那神情极度复杂,几乎看不出悲喜,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
“别这样,宝贝儿。”他哽咽着说道。
陆臻看着他微笑,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别这样,宝贝儿。”
“他很害怕。
他受了很严重的惊吓。
他很依赖你!
你是他全部的安全感!”
陆臻在心里叹息,他们兜了很大一个圈,终于走到了起点。之前,说不清是他没准备好,还是夏明朗没准备好。
不过,算了,从现在开始也成……陆臻干脆地摇了摇头,他从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后悔上。
16.
因为陆臻的耳朵一直也没能止住血,两个人赶大清早出门看耳朵,对于陆臻身上某些金贵物件,夏明朗一向看得比天还大,现在亲手损了一个,那种心痛,简直无法形容。
附近的医院没有整形外科,医生给了两种缝合方案,据说都会留疤。横竖自己看不见,陆臻也不是很介意,倒是把夏明朗心疼得够呛。他自己全身上下无数道口子,从来不当个事儿,陆臻那完美无缺的小圆耳朵上出现一个米粒大的缺口,便是晴天霹雳。
夏明朗忙着懊悔,回到家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陆臻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阳光扑撒进客厅里,夏明朗开了空调,温度很适宜。
“饿吗?”夏明朗从沙发后面探出头。
“有什么可吃的?”陆臻揉着迷蒙的睡眼。
锅里热着三个包子,电饭煲里还有半锅粥。陆臻洗漱完出来,食物已经装盘上桌,他站在桌边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地感慨道:“太贤惠了。”
“不生气了?”夏明朗从背后搂着他。
陆臻一口咬下半个包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地说道:“话都说开了还有什么可生气的。我又不是个妞儿,还跟你赌气不成?”
夏明朗似乎不知道做什么好,张开大手理顺陆臻乱翘的头毛:“等会干嘛去?”
陆臻转了转眼珠子,忽然笑了:“跟哥混,哥让你干啥就干啥。”陆臻这人从头到脚就没有半分流氓气质,即使这会儿咬着牙尖装坏也不得精髓,十足一个学抽烟的小公子。
夏明朗倒是配合,马上拉平衣角,毕恭毕敬地一点头:“是,臻哥!”
陆臻一口薄粥喝岔了气,又笑又咳,把刚刚攒下的那点黑社会小哥范儿赔了个精光。
吃完饭出门大采购,超市、菜场各走了一圈,大包小包拎了两手。都是些最琐碎的生活必需品,这让陆臻感觉很幸福,好像成家过日子的模样。他偶尔会偷看夏明朗专注挑选的样子,一秒钟以后,夏明朗便会发觉,起初是转头询问,再后来就只是笑,嘴角勾起一点点,三分无奈七分了然。
陆臻最爱他这个笑容,小心肝被笑得软软的,在没人看到地方偷偷勾缠夏明朗的手指,眼角眉稍都是化不开的浓情。陆臻已经打定了主意,过去那些事儿老子没办法,将来就让我用十倍的爱意溺死你。
晚饭是葱姜炒蟹、盐水煮蚬子和一条不知名的鱼,夏明朗一进门就扒掉上衣准备做饭。夏明朗喜欢做饭,陆臻最喜欢看夏明朗做饭,两个人各得其乐。
夏明朗势大力足,炒个菜就像打仗那样大开大合,背上的肌肉舒展开,在汗津津的皮肤下流动;陆臻洗了一碗莲雾站在夏明朗身后啃,清甜的汁液沾了满手。
水开了,蒸汽弥散,夏明朗把蚬子倒进锅里,花雕、生姜、葱段儿……盐!
夏明朗忽然“嗯”了一声,盐勺在指间一颤又落了下去,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厨房里似乎更热了。
陆臻听到夏明朗的呼吸渐重,自然而然地从背后揽住他,一手拢在夏明朗手背上,帮他稳住了盐勺:“要多少?”
“一勺半。”夏明朗闭了闭眼,仰面枕到陆臻肩上。
陆臻握着夏明朗手指放好盐,随手把锅盖放上:“只是盐而已。”
“我知道。”夏明朗勉强笑道:“忽然有点不太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法?”
夏明朗按住胸口:“心慌,没着没落的。”
毒瘾好除,心瘾难戒,陆臻心下了然。夏明朗最近已经不再出现生理性的毒瘾发作,但是心瘾成灾的时期也近了。
陆臻亲昵地拍着夏明朗的脸颊:“赶明儿买两斤面,我们包饺子吃。”
“好啊!”夏明朗闷笑:“真有你的。”
“好点儿了吗?”
夏明朗摇了摇头,把脸埋到陆臻颈边轻轻嗅着:“我想亲亲你。”
“好啊!”陆臻失笑,扶住夏明朗的腰胯,把他推到墙上:“小生求之不得。”陆臻最擅长将一个吻进行得缠绵悱恻温柔漫长却不带情欲,等他言犹未尽地离开夏明朗的嘴唇,一道菜已经可以出锅。
鉴于陆臻的身体状况,菜都做得很清淡,只用了最简单的盐、酒和一点点酱油,夏明朗耐着性子剥壳吃完了两只蟹螯,又默默走上了他牛嚼牡丹的老路。
陆臻撩了他一眼,敲着桌面说道:“求我。”
“唔?”
“求我啊!”陆臻微微挑起下巴,眼睛笑成了两弯新月。
夏明朗吐出一堆螃蟹壳,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说道:“臻哥儿,求你了。”他将尾音拖长,把那三个字念得风流倜傥。
陆臻顿时哭笑不得:“怎么什么话让你一说,就全不是那个味儿了呢?”
“我都叫你哥了。”夏明朗占便宜没够,很有跃跃欲试大叫特叫一通的趋势。
陆臻连忙用蟹肉赌住他的嘴:“得了得了,别叫了。听着太穿越了,我又不是你家小厮。”
夏明朗起身越过桌子接了那一口,有滋有味地嚼着,随手一撑,竟然从桌上翻了过去。他虽然长得结实魁梧,但身手实在太好,那么大个人飞身落地,居然没有半点声响。
陆臻感觉就像是身边落了件衣服,扭头一看,人已经咧着嘴在冲自己笑。他不自觉多看了夏明朗一眼,就面前这位爷,横看竖看也没有半分明清公子哥儿的气质,往死了YY,也就个夏门庆,当他们家的小厮……陆臻无力再想下去,一阵恶寒地举了白旗。
关于“哥”这个称呼从早争到晚,以陆臻同志的全面溃败而告终。陆臻虽然争得脸红脖子粗,但心里很欢乐。
夏明朗的个性里有三分妖气,当他占上风时怎样卖弄都可以,他可以媚得让你心慌,也能妖得让你心跳,只要你高兴,他能扮上去唱一曲贵妃醉酒,那都不会影响他强悍迫人的气势;但此时他虎落平川,正是不顺的时候,现在要弱下去那可是真弱,不是什么赏心乐事。
陆臻虽然有心要调整他们之间相处模式,但他的调整方向是只限于自己的,最好夏明朗还是能怎么神气就怎么神气,该怎么得瑟就怎么得瑟,回头一个不顺,自己还能把他给罩住了。
当然,这个心愿是有些理想化,但陆臻本来就是个理想主义者,那么大个中国他都能当成自己的所有物那样理所当然地说一句:我要保护她。夏明朗再牛B,也只是个人。
夏明朗炒了四只蟹,自己吃了三只半,他是到今天才真正尝出这甲壳类生物的鲜美,一口等不及一口在吃,等他终于发觉盘空碗净,陆臻手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只蟹脚。
“你吃你吃。”夏明朗讪笑着推过去。
陆臻脸上似笑非笑,慢吞吞把这最后一口蟹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说道:“真好吃。”
“明天多买点儿。”夏明朗赔着笑,拉过陆臻的手指舔他手上粘的汁液。
陆臻感觉一阵酥麻麻的痒像过电一样从指尖传到心脏,然后忽忽悠悠地就往下走,把某个沉睡的器官悄然唤醒。陆臻昨天被折腾了半宿,其实一次没射过,憋得厉害。这会儿吃了个半饱,正是适合起心思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夏明朗厚实的嘴唇间吞吐,如此直白的刺激让他不自觉闭上眼:这屋子似乎有点太热了。
夏明朗把“餐具”清洁到一半,愕然发现陆臻居然硬了,他嘴角一咧刚想调笑几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然后满头满脸地红起来,连脖根都臊得通红:昨晚那么激烈的一场,陆臻绝对不应该这么经不起撩拨,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陆臻大为惊异:“你脸红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夏明朗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对不起。”
陆臻一愣,很快悟了,强忍住条件反射拦下了那句“没关系”,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夏明朗,很有一种请你看着办的意思。夏明朗移开椅子半跪到陆臻的两腿之间,仰面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起了波光,温柔似水地流荡着,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
陆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夏明朗的眼角抹了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夏明朗握住那只手放在唇边一吻,拉起他的T-恤慢慢往上卷,陆臻随着他的动作伸展起来,露出一截结实紧瘦的腰。
一个伤痕一个吻,夏明朗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干的,新伤旧痕,一点不落。
陆臻轻轻喘气,手指潦草地抓扯着夏明朗的头发:“你这也能算是赔罪啊?明知道我今天做不了……”
“你来啊。”夏明朗一口噙住陆臻的乳头,用牙齿轻轻地咬。
陆臻试着发力动了动,感觉还是不行,腰上一使劲儿,后面就抽得疼。当然硬撑着也能挺过去,可那就没必要了啊!又不是明天就不活了,来日方长。他于是一巴掌拍到夏明朗后脑勺上:“废话,老子要能上你,还叫什么做不了。”
夏明朗这下倒是真懵了,犹豫了半晌,半笑不笑地问道:“要不然,你还是揍我一顿吧。”
“不用了。”陆臻摆了摆手,指着下身说:“搞定它。”
夏明朗心头一喜,正要下口,就看见陆臻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昨天的帐,我们存下慢慢算。”夏明朗哦了一声,即使陆臻笑得跟自己使坏的时候特别像,他还是觉得很开心,他不介意跟陆臻慢慢算帐,无论是哪一种。
两个人有情有欲,可解决的方式当然不止一种,夏明朗一向擅长此道,此刻尽数施展,手口并用,让陆臻享受了个彻底。完事儿后两个人都出了一身透汗,新铺的床单再一次变成了烂菜花,还好一次买了三条,还有得换。
吃饱喝足事毕,再冲个澡,陆臻感觉人生最大的幸福也不过如此,心满意足地躺在露台的藤椅上乘凉,习习的海风温柔凉爽,像轻纱流过他的皮肤。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这日子怎么能过得这么美?
陆臻挠了挠头发,感觉有点困惑,回头一想又握了拳:果然,还是自己家里好。
夏明朗靠在露台的栏杆上,专心致志地玩着一柄小飞镖,银光在他指间跳跃,轻盈灵动,像是某种活物。他是身上离不开武器的人,卸装给他的感觉有如裸奔。在南珈驻防时,夏明朗全身上下带着三把枪两把匕首,外加各式各样的飞刀、钢丝锯和手雷。这会儿武器不能随身,有片小铁捏在手里玩玩儿也好。
陆臻津津有味地看着夏明朗卖弄,蓦然间银芒脱手,化成一道光弧投进房间里,陆臻心里一惊,连忙坐起来:“怎么了?”
“没事儿。”夏明朗微笑,手上一扬,一枚红果子从门内飞出来。
“渴了。”夏明朗在裤腿上蹭掉刀刃上的汁水,满不在乎地啃了起来。
陆臻仰面又倒回去:“我也要。”
“没了。”
陆臻怀疑地瞪着他,扭过头自己看了一眼。
“真没了。”夏明朗很无奈,名誉不好的人说话就是费劲儿。
陆臻笑眯眯地摊开手:“给我。”
夏明朗停嘴犹豫了两秒,扬手抛了过去:“就剩下半个了也要。”他小声嘟哝着:“不怎么甜,挺好吃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莲雾。”陆臻乐滋滋地捧着抢来的水果,慢条斯理地啃。
夕阳西下,天边是浓艳的火烧云,陆臻垂着眼,睫毛上飞了一层金粉,神色是活泼泼的。年轻、健康、喜悦……那些美好有力的词汇就蕴藏在他的皮肤下,透出玉质的光华。
夏明朗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房里电话铃声响起都没听见,傻乎乎地看着陆臻踱回去接电话,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那样窜回来。
“谁?”夏明朗陡然警觉。
“严头儿。”陆臻扭曲着脸。
“没事儿的。”夏明朗越过陆臻身边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刚刚拿起话筒,夏明朗就听到对面一声阴阴的冷笑。
“头儿,”夏明朗毕恭毕敬地说道:“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胆子不小。”严正完全无视夏明朗那种转移话题式的开场白:“什么时候回来?”
“医生给开了两周假。”
“哟,哪个医生那么大脸,让你歇俩礼拜你就歇俩礼拜?”严正凉凉地吐了口气:“我给你两天时间滚回来。”
夏明朗肩上一暖,抬眼看到陆臻竖直了耳朵站在自己面前,表情介于惊惶、忐忑与期待之间,就像一个小偷在打量门锁。
“头儿,我出事儿了。”夏明朗沉声道。
“哦?”
“我不太舒服。”
严正停顿了几秒钟,像是在分辨夏明朗说得是真是假,听筒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衣响。夏明朗脑补出严头儿把两条腿从桌上收回来,正襟危坐的模样。
“要帮忙吗?”严正的声音冷洌。
夏明朗心底一暖,知道严头儿这就算是相信了,而且十之八九想岔了,大概以为自己在谁手上吃了大亏倒了大霉。虽然事实与此不远,却不是严正可以帮忙解决的。
“你帮不上。”夏明朗老老实实地说道。
“有什么需要的。”
夏明朗想了想:“陈默他们到了吧?这次的审查程序是什么样?”
“回头弄给你。”严正道。
陆臻大气儿都不敢出,无声鼓掌:头儿就是头儿,霸气!
“行,别的就没了。噢……我那抚恤,帮我盯着点儿,能多要俩多要俩,我开销大,养家呢……”夏明朗脸上渐渐扬起笑意。
“闭嘴!”严正不屑一顾,利利索索地挂断了电话。
陆臻瞪大眼睛:“成了?”
“成了!”夏明朗亲昵地拍着陆臻的脸颊:“怕什么?严头儿还能坑了咱们?”
陆臻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你也知道的,我心虚,见严头儿就跟见丈母娘似的。”
夏明朗呆了半晌,感觉陆臻这个比喻真他娘的精确到位及操蛋……以至于他无言以对。
陆臻揽着夏明朗的肩:“头儿真是个好人。”
“那是。”夏明朗心想都成我妈的还能不好嘛:“其实我这次主要还是点儿背,什么都凑一块儿了,如果没有那个倒霉的毒品,我要是能直接回家就好了。”
麒麟那方水土足可以养活他,为他驱散一切阴霾与恐惧,就像母亲怀抱那样让人感觉到安宁。
陆臻的睫毛颤了颤,抬眼向他看过来。
“你还有我。”陆臻的目光清澈如水,带着少年人的无畏与洒脱。
夏明朗总觉得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陆臻这样看着他了,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几乎让他有点嘘唏。他永远清晰地记得当年那一幕,他在办公室门口拦住他,语无伦次惊慌失措。陆臻低头看他,用那样的眼神和声调说道:“我是那么爱你。”然后扭头就走,不再回顾。
那种无畏与洒脱当场击碎了他,这是夏明朗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样内心粉碎般的溃败。
虽然他拖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向陆臻投降,但失败只是那一瞬间的事。在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比他更狠决的男人,是一个能为自己负责,能控制自己行为与内心的人。
然而,自从他们开始相恋,那个收放自如的陆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家伙,总是紧张地观察着他,讨好他,迁就他……
夏明朗一直很内疚,他认为是自己当年摇摆不定的态度吓到了陆臻,把个阳光灿烂的大好青年活生生熬成这样。有时候,太艰难才追求到的恋人会被人不自觉地捧到天上顶礼膜拜,因为习惯了仰望、追逐与忍受失望。
夏明朗谙熟世事,他知道这种情况不能靠沟通解决,也就只能拼了命的对陆臻好,特别好,宠着你纵容你,让你明白我对你的忠诚与迷恋,我不可能再离开你……所以,别害怕。
但是,没有用,陆臻就像是在跟他较着劲儿似的。有一阵子,夏明朗几乎要放弃了,反正在他眼中看到的陆臻是无所不好的,即使还有期待,那也是好和特别好之间的分别。
然而,就在今天,莫名其妙毫无征兆的,陆臻拿回了他全部的自信。
他微笑着看着他说:你还有我。
夏明朗发出一声叹息,宝贝儿,你知道你在拿自己跟谁比吗?然而,即使是这样的狂妄,夏明朗也并不觉得荒唐,麒麟是他的家,陆臻也是他的家,心所归处,都是家。
“是啊,我还有你。”夏明朗把脸埋到陆臻的颈侧。
陆臻按住他的后脑轻轻笑着:“我有味道吗?”
“有。”夏明朗很确定。
“什么味道?”
“说不清。”
“据说人对气味的记忆是最长久的。”
“那很好。”夏明朗心想,就算有一天你会老,改了容颜变了声音,气味总是不会变的。
日子很顺畅地过了下去,当你经历过太多事,吃过太多苦,内心思忖过太多的纠结与困惑……等到某一天豁然开朗时,你会发现什么都难不倒你。
这他妈都算什么呀!陆臻心想,曾经他们生死一线,天上有直升机,地下有机关枪,那样都能杀出来。曾经他们危机四伏,呆在一个陌生的小岛上,夏明朗毒瘾发作,自己六神无主,那样都挺了下来。到现在,已然是阳光大道了。
陆臻把每天都安排的很充实,早上起来跑步,恢复体能,披着淋漓的汗水回去洗澡吃饭。中午最热的时候,他们躲在门内模拟政审,陆臻就是那个目光敏锐、提问刁钻的政审人员,夏明朗负责气定神闲。严头儿搞来了这次政审的相关程序,而夏明朗是审惯了的人,经验十足。
海南的阳光很烈,天蓝得清透,夏明朗和陆臻穿着花花绿绿的岛服漫无目的地走在椰树的阴影里,时光像镀了金的丝绸从身边悠然流淌。
他们在不知名的海滩上长跑,每一天,伴着晨光与夕阳;他们去当地人才会知晓的海边市场买菜,从渔民手里换回最新鲜的海味,夏明朗最近厨艺飞涨,一盘葱姜炒蟹可以香飞十里。
陆臻变得很像一个教官那样操心着夏明朗的一切,从衣食住行到每天的训练量,设计出各种古怪的训练方案,苛责他,高标准严要求。他会在逛完一圈鱼市以后问夏明朗今天有几家卖生蚝,或者在跑步时问他,十五分钟前经过他们身边那个穿白裙的姑娘是长发还是短发。
这些都是常规狙击训练,随时随地的观察与高度注意力集中,夏明朗经常被他累得脑子里想不了其它事,然而,那也正是陆臻的目的。人心是一座迷宫,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路在何方,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彻底得到解决,有时候只能靠挺,让时间去淡化伤痕。
17.
夜幕降临,陆臻“拖”着夏明朗走在酒吧街上,是的,拖着。夏明朗被训了一天,累得脑仁疼,闭上眼睛耍赖。陆臻万万没想到英明神武地夏队长会来这手,咬牙切齿地威胁着:“再不睁眼,回去跑楼梯。”
“行行行。”夏明朗把头点得像啄米:“我回去跑三次都成,饶了我吧,陆教官。”
陆臻围着夏明朗转了一圈,又笑了出来:“哎,你当年新兵蛋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
“咋样?”
“撒娇耍赖逃训练,变着法儿的讨好班长。”陆臻的笑容隐在霓虹灯光弧里,温柔动人。
“切。”夏明朗睁开一只眼:“我们班长哪有你狠啊?”
“过奖过奖。”
夏明朗睁一只眼睛还是觉得晕,连忙又闭上:“你这臭小子,不懂乱来,就你这么个训法,全麒麟只有陈默那个混蛋能挺住。”
“有这么夸张吗?”陆臻拉着他到路边坐下。
“明天我拿你试试,不用多,三小时就成,你要能挺得住我跟你姓。”夏明朗愤然。没料想陆臻居然一径沉默下来,过了几分钟,夏明朗怀疑地问道:“你不会是想当真了吧?”
陆臻慢吞吞地说道:“凭良心讲,跟我姓这个筹码还是蛮重的。”
“挺不下来你跟我姓。”夏明朗马上追注。
陆臻细想了想,狙击训练他没受过,但是小花当年是怎么个七死八活的状态,他是看着过来的,明智地转了个话题:“头还疼吗?”
“废话。”夏明朗试着睁开眼,四周霓虹流丽,人影绰绰。完全不自觉的,脑子里那根弦又绷了起来,大脑高速运转,所有的路口、窗口、行人……像一张立体的图形直接拍进了他的脑子里。
“靠!”夏明朗捧住脑袋把头埋下去。
“还难受?”陆臻心疼起来,只是碍于大庭广众的,不好把人往怀里揽。
“废话。”夏明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环境吵杂,这声音曲折地钻里陆臻的耳朵里,就有了几分柔弱的意味。陆臻于是踌躇着站起来,匆匆说道:“我马上回来。”
夏明朗听着陆臻走远,就好像身边的气场被陆臻带走了一部分,周遭的一切像潮湿的塑料薄膜那样贴到他的皮肤上。自觉不自觉的,夏明朗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皮肤泛起细小的颗粒。
这恐惧来得毫无缘由,然而,却真实的存在着。
眼睛不看,听力就越发灵敏,远远近近的,车声、人声,从酒吧里传出的断续乐声,到角落里人们的切切低语,在夏明朗脑中徘徊吵闹……
看不见总是最可怕的,夏明朗叹了口气,只能把眼睛再睁开。晕总比怕好,心理恐惧这种东西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找陈默是件麻烦事,因为他没有任何个人通信工具。你非得把电话打到中队队部,拜托通讯员帮忙找人。好在寻到正主儿以后,咨询起来很方便,陈默说话永远干净利落有条理,而且从来不多问为什么。陆臻三言两语的说完情况,陈默马上给出了解决方案:你给他上个简单点的科目缓缓。
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陆臻一路感慨着往回跑,决定抽个夏明朗看不到的时候好好向默爷讨教一番。至于为什么非得是夏明朗看不到的时候,大家都懂的。
夏明朗还坐在原来那个地方,连姿式都没怎么变,只是头抬了起来。陆臻一时兴起,忽然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夏明朗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到似的猛然跳了起来,转身瞪着他。
“隔那么远都知道是我?”陆臻美滋滋地跑过去。
“你心怀不轨。”夏明朗扬手搭到陆臻肩上:“干嘛去了?”
“闹……闹肚子。”
“正好,我也想放水,带我过去。”夏明朗似笑非笑地瞪着他:“编,继续编……”
陆臻用力一挥手,顾左右而言它:“来来来,我们进行下一个科目。”陆臻眨巴着大眼睛,一手指向自己鼻尖:“干掉我!”
夏明朗“噗”地一笑,压低了嗓子问:“是干你,还是干掉你?”
陆臻伸手按住夏明朗的眼睛:“五分钟后睁开,我就在这条街上。”
“谁教你了?陈默?”夏明朗嘴角挑起。
陆臻在夏明朗肩上推了一把,扭头就跑,愤愤不平地抱怨:“死要赢!一点儿也不给我留面子!”跑开两步转身又吼:“默爷只是给了我一个思路。”
“你那会儿也没给我留过面子啊!”夏明朗乐得大笑。
同样的一条街,同样的闭眼倾听,之前那莫名而来的恐惧却又莫名而去了,车与行人成了单纯的背景,变得不再有威胁性。只有陆臻的脚步声绵延远去,像是在一片浓黑的烟雾中划出的一条流光的线。
杀一个人比保护一个人要容易得多,这就是为什么杀手可以独自干活,保镖总要聚一大群。而杀人最难的步骤在于善后,可“干掉”陆臻不用善后,所以对于夏明朗来说,这的确是个轻松的科目,需要专心,却不激烈,刚好能给他过热的大脑降降温。
半小时以后陆臻听到手机响,按照短信提示转过一个角度,夏明朗举“枪”待射,笑眯眯地望着他。
“哎呀。”陆臻做惊讶状。
夏明朗眨了眨眼,做出一个射击的动作,陆臻配合地按住胸口倒退了几步。
“干掉了!有什么奖励?”夏明朗得意地。
“做不好要罚,做好了没奖,这不是你的老规矩么?”
夏明朗伸手撸了撸陆臻的头发,把一条汗津津的手臂勒到陆臻胸口,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不许学我。”
陆臻感觉有些透不过气,背后这具身体的热力惊人,他用力从夏明朗手下挣脱出来,一声不吭地拔腿就跑。夏明朗一个失察没能拉住他,连忙追上去大喊:“耍赖啊?跑得了和尚,你跑得了庙吗?”
短距离冲刺是决不能说话的,夏明朗这一句话喊完,陆臻已经把他甩开有五米远。臭小子,夏明朗心里暗骂一声,马上发力追上去。陆臻像一条小鱼那样在人群里闪动,七绕八绕冲进一条小巷,夏明朗马上乐开了花。这地方他刚刚进去过,看着深,其实是条死路,两个楼之间的一条狭缝而已。
夏明朗缓了几步走近,从暗处伸出一只手,抓住衣领把人拽了进去。
“闹……什么……”夏明朗气喘吁吁地笑骂,超速跑最耗体力,两、三百米也让人喘不过气。
“奖励。”陆臻含糊地喘息一声,握住夏明朗的下巴堵上去,把人用力压到了墙上。
陆臻对这个吻用足了力气,在黑暗中激烈地纠缠着夏明朗的唇舌,仗着先下手为强,把优势利用得彻彻底底。夏明朗始终没能吸到足够的氧气,在晕头转向中瘫软下去。
暗昧处视觉失效,其它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夏明朗难耐地挣扎着,后背蹭着粗糙的墙面,身前堵着年轻有力的身体,周遭空气里浸透了陆臻的气息,一层层地包裹着,把他与外界隔绝。陆臻剧烈的心跳就压在他的胸口,捶打胸腔引起共鸣,让血液喧嚣着沸腾起来。
夏明朗很惊讶自己居然会这么冲动,难道是运动过度引起了肾上腺素的失常?
陆臻的嘴唇忽然离开,灼热的呼吸带着新鲜的氧气涌到夏明朗的口鼻间。夏明朗抓住机会拼命喘气,一手攥住陆臻的头发,防着他再来一次偷袭。
“你想憋死我?”夏明朗颇为恼火地瞪了一眼,他自己看不见自己,当然不会知道这种时间抬眼瞪人是个什么样的效果,煞气有多重,风情就有多浓。
陆臻脸上一红,神情古怪地说道:“你好像,好像……”
“嗯?”夏明朗还没缓过神,一只手按到自己胯下,把那个火热硬挺的东西压出了清晰的轮廓。
呃……夏明朗掩饰性地低咳了一声。
“我只是亲了你一下而已啊!”陆臻显然是困惑的,但字里行间透着得意。
夏明朗眼珠子一转,缓缓抬头。他此时侧对着巷外,瞳孔里映出霓虹的光,微微眯起来,便是一个摄人心魂的笑容,带着攻击性,却又暧昧不明地诱惑着,让人犹豫徘徊在进与退之间,心痒难耐,不知如何自处,只能死死盯住他。陆臻感觉到夏明朗隔着短裤握住了自己,却只是低低喘息了一声,忘了阻止。
半晌,夏明朗松开手,若无其事地笑了:“很好,现在咱俩都一样了。”
“你……”陆臻幡然醒悟。
很好归很好,但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这地方走出去三步就是大街,人来人往,车去车走,抱一起亲个嘴儿还成……巷战神马的,夏明朗与陆臻尴尬地对视一眼:还真没这个胆子。
陆臻退开几步,喘息着靠到对面的墙上,指住夏明朗:“你他妈太幼稚了。”
“干嘛?”
“行行行,你别看我。”陆臻把手挡在眼前:“先缓缓吧。”
夏明朗失笑,转头看向巷外。
陆臻一直认为要从夏明朗那张老脸里看出好来,很是需要一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审美飘移,但此时夏明朗微笑低头的侧脸实在帅得让人惊心。陆臻试图用理智来解释这个现象,思来想去,大约是夏明朗轮廓深峻,侧脸比起正面要好看得多。陆臻搓着汗津津的手指按住胸口,感觉就凭这一幅霓虹灯下剪影的轮廓,一直把夏明朗当帅哥算帐,他也不算亏心。
“我说,你这么一直盯着我,真能缓下来吗?”夏明朗笑道。
陆臻沉默了几秒,把上衣扒下来抄在手里:“我先走一步。”
“真乖。”夏明朗脸上的笑纹扩大:“你还别笑我,我要不把你也搞硬了,你能这么轻易就放过我?”
“我有那么坏吗?”陆臻囧然,转念一想又释然了,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说:“有道理。”
陆臻提着上衣挡在身前,就近拐入一间公厕把自己草草处理了,咬牙切齿地给夏明朗发出一条短信:训练继续!
夏明朗马上回复过来:明白。
夏明朗这个晚上第二次锁定陆臻时,后者正在舞台上打鼓,赤裸的胸膛上滚着一层汗,射灯掠过他的脸,炫出一抹琉璃质的光采,像一个晶莹剔透的人。
夏明朗在吧台的亮处坐下,向陆臻遥遥敬了杯酒,他知道陆臻一定看到了。果然,密集地鼓点越发狂暴起来,好像憋着一股劲儿在发泄。每一记狂飚的鼓声都敲在人们的心脏上,舞池里的红男绿女被这鼓声撩拨地骚动,欢呼声阵阵。
不一会儿,歌唱完了,吉它也停了,只有贝斯还在鼓架旁边合声,主音吉它兴奋地大吼:“SOLO,SOLO……鼓手要SOLO。”
台下有人吹起口哨,人们又笑又跳,热闹得有如台风过境。
陆臻一曲终了,整个人湿得好像从水里捞出来那样。酒保扔上去一瓶水,陆臻抄手接住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一边从舞台上轻盈跳下。
“认识?”夏明朗诧异。
“刚刚认识。”陆臻在夏明朗身边坐下。
“你找了个好地方。”夏明朗感慨,这酒吧他之前进过一次,可当时射灯对着舞池,他走了一圈居然没发现端倪。
“那是,我看着你来过一次。”陆臻把酒杯从夏明朗手上勾过来仰面喝干,然后重重地拍到桌子上:“你输了。”
夏明朗舔了舔下唇,极其温和地说道:“先把衣服穿上吧!”
陆臻凑近去看夏明朗的眼神,慢慢笑了起来。
“好。”他用更温柔的声调应道。
陆臻套上衣服又要了两杯酒,开始向夏明朗解释他这番小奇遇。原来这家驻场的正牌鼓手最近告病,替补队员水平太烂,节奏永远差一拍。陆臻正怀着满腔欲火无处发泄,再遇上这么个鼓点节奏,憋得火烧火燎,实在忍不住便随口向酒保吐槽,说这鼓打得,就跟射不出来一样。酒保当即爆笑。
不一会儿,主音吉它从台上下来,围着陆臻称兄道弟大喊知音。是的,今天晚上刚刚开场的时候,他也发出过同样的感慨。
摇滚小青年的交情很好攀上,先说说你喜欢的乐手,再说说我喜欢的乐手,最后痛骂一下现状,吼几句摇滚已死,马上就成了知交故旧。
主音听说陆臻原来打过鼓,立马拉着他上台去试。陆臻正愁没地儿排解,挑了几个曾经练到熟透的曲子,趁兴一通狂飚。这不是什么出名的摇滚吧,也不是什么大城市的酒吧街,大家进门喝酒求得就是个热闹,陆臻这番半生不熟的技艺已经算是高超。
“这也太乱来了。”夏明朗失笑。
“乱来就对了,又摇又滚的哪能不乱。”陆臻发泄完毕,心平气和,慢慢地喝着酒:“你输了。我看到你了,你却没看到我。”
“嗯,要罚点儿什么?”夏明朗最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他的试训教官是陆臻,那成绩是不是会更好些?恐怕是不会的,他对陆臻毫无敬畏,只有浓烈之极的爱与信任,连惩罚都令他感觉到甜蜜。
陆臻抬手勾住夏明朗的下巴:“妞,给爷唱一个。”
“我五音不全的,没关系么?”夏明朗面不改色。
陆臻想了想:“也是,听你鬼吼还不知道是谁罚谁。那不如这样,爷给你唱一首吧……”
夏明朗笑了:“听你唱歌可不算受罪。”
陆臻撑着吧台的桌面弯腰看向夏明朗,环境吵杂,他的声音又低,几乎贴在了夏明朗的耳垂上:“我乐意。”
主音吉它对陆臻的去而复返表示惊喜,陆臻跟乐队交流了几句,不一会儿,店里的跑腿从后门挤进来,递给陆臻一件大红色的T-恤。
“一块红布。”陆臻站在立麦前面高喊,徒手撕开棉质的T-恤,拉出一块红布蒙到眼上。这手很炫,极具舞台效果,引得台下欢声雷动。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
这首歌曾经在夏明朗的少年时代大红过,街头巷尾无人不知。但原唱的唱腔古怪,夏明朗不是摇滚青年,从来没听清过歌词。此刻,当陆臻的歌声响起,夏明朗几乎认不出它本来的面目。
陆臻没有采用老崔那种好象随时会断气的唱法,他的声线清澈悠扬,在高音区略带一点金属质的沙哑,即使唱得温柔缠绵,也仍然是有力的,歌声里缠绕着情愫,却不是丝质的线,而是钢质的缆。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你做主
我感觉你不是铁
却象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呼呼
……”
夏明朗记得这不是一首情歌,却不明白为何听起来如此深情,每句歌词都像是写给自己的,那么合衬,妥贴得让人眼眶发热。陆臻握着立麦唱得浑然忘我,歌声惊艳了众人,人们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仰头望着他。
然而,陆臻用红布蒙眼,全场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在看着谁。
“……我感觉我要喝点水
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
陆臻蒙着眼睛,就那样反复唱着最后一句从台上跳下来,他只有模糊的光感,却不担心自己会走错方向——夏明朗总会在前方等着他的。有胆大的姑娘伸手去拦他,把酒往他手里塞,陆臻笑着躲闪,直到撞进一个扎实火热的怀抱里。
“臭小子。”夏明朗的声音极低,低得像呻吟。他伸手拉下陆臻蒙眼的红布,跌进一片亮如晨星的光采里,那双眼睛里泛着波光,说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然而兴奋的,欢喜的。
夏明朗恍然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在成亲了:新娘从轿子上走下来,在前呼后拥中跨过火盆,人们欢呼着尖叫着,四处都喜气洋洋的。红布落下,他看见那个人,那双眼睛,在笑着……
“宝贝儿。”夏明朗用力抱住了陆臻,很用力地抱了抱,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真想用我的嘴把你的嘴堵住,让你再也不能走也不能哭……
18.
夏明朗在情绪激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听到巡回音响里有个嗓子在吼:“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起哄神马的,大家最喜欢了。远处不明真相的群众被这种情绪带动,兴奋地附和着,很快的,“亲一个”的声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夏明朗无比迷茫地抬起头,感觉有些奇幻。
“我操,男的啊!”主音吉它惊叹了一声,台下黑乎乎一片,夏明朗的脸被陆臻挡住,他是真没看清楚。
夏明朗神色一暗,但很快冷静下来,失落之余也有些释然。然而,总有一些人的心思是你永远都摸不准的,主音抓了抓下巴,很快吼道:“男的也亲一个啊!不亲白不亲啊!介好的气氛表浪费么,兄弟哎!”
夏明朗这下彻底傻眼,姑娘们的尖叫已经把他彻底淹没。夏明朗实在搞不懂那些女人们有什么好激动的,一个个冲锋陷阵好像这里蹲着两捆人民币那样杀过来,面带狂喜,眼神闪烁……反复询问反复确定:
帅哥啊!
真的,帅哥啊!
好帅啊!高的那个太帅了!
哎呀,都帅都帅!
萌死了啦!
……
呃,这个,这是什么状况?这是哪国语言?夏明朗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敢肯定,百八十个全装壮汉拦在他面前,都不带这么吓人的。
这他妈,是没见过帅哥么?夏明朗扯住陆臻扭头想跑……围观群众很快发现了他的企图,一层层堵上来:跑什么跑啊……不亲不让走啊!
是的,起哄神马的,人民群众最爱了,管他是男是女啊,先起了哄再说嘛!
夏明朗当然可以撞出去,但是……
手足无措之际,他感觉陆臻拉了他一把,然后,他的嘴把他的嘴堵住,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暴场了!
人们的尖叫和欢呼差点把屋顶掀飞,路上的行人纷纷挤进来看热闹。主音吉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哎呀,真啃啊!”但是很快的,他又激动起来,真啃啊!太带劲儿了!他一边大吼着:“我操,牛逼!”随手拨出一个超炫的和弦。
当陆臻低头吻过来的时候,夏明朗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几秒钟以后,他的大脑才重新运转起来,却感觉很不真实。这也太疯狂了!疯了么,这小子?
陆臻锁住了他的脖子和下颚,在这一片声色流丽的喧嚣中激烈地纠缠着他的嘴唇,舌头撬开牙齿,勾住他的舌头,拖到自己口中吮吸。这是真的吗?不能吧?夏明朗感觉自己晕透了,身边有人在鼓掌,有人在尖叫,拥挤的人流把他们挤得跌跌撞撞,陆臻的牙齿磕破了他的嘴唇,却不肯放开他。
可是,这又真的……太像一场婚礼了,夏明朗不自觉地恍惚起来:当新郎亲吻新郎时,所有的宾客都在大笑着叫好!
是啊!夏明朗忽然意识到,怎么能只有陆臻在亲他呢?他得亲回去啊!必须必啊!!
夏明朗站稳脚跟,双手握到陆臻脸上正想回吻……可是,当他的意识回来,气场放开,四周挥舞的手掌中那些黑乎乎的小盒子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
我操!有人拍照!
虽然这地方乌漆抹黑人来人往,凭手机也拍不下什么,但是……夏明朗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也不及细想,手忙脚乱地解扣子。陆臻显然吃了一惊,迷茫地瞪着他,夏明朗在他的唇上用力咬下一记,抖开衬衫罩在两个人头上。
“哎,兄弟哎,我送你个伴奏!”主音吉它仗着有音响撑腰,强势性地把话送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乐声响起时所有人都疯了:大花轿!居然?!
连陆臻听清旋律后都笑到崩溃:这混蛋真是个妙人!
然而,在这样的夜晚,在这个陌生地方遇到这样陌生的妙人,着实是一种幸运。
他转过身,双手抱拳:“谢了!兄弟!”然后将夏明朗打横抱了起来,姑娘们发出一阵极为响亮地惊呼声,有几把特别尖锐的嗓子穿透性的响起:不是吧!
这三个字简直说到了夏明朗心坎里:臭小子!蹬鼻子上脸,你还没完了!?
夏明朗拧身就想往下跳,陆臻眼明手快地凑到他耳边低语:“别闹啊,要不然就走不了……”
呃??夏明朗一愣,糊里糊涂地听到陆臻高声在喊:“让让啊,别挡着我入洞房呀!”这他妈也……夏明朗一阵郁闷,却惊讶地发现那些如狼似虎的姑娘们居然当真往后让开了。必须嘛,遇上这么配合又爱演的主,围观群众也是知道什么叫识趣的。
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夏明朗瞅到机会从陆臻怀里挣脱出来,断然下令:“跑!”
门外的围观群众尚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里有一场大热闹,好奇地想凑过来看一看,冷不丁看到两个人跑出来,门内又有人在起哄,下意识地就往上围住了,一个个左右顾盼着打听八卦: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儿了?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夏明朗抖擞精神正想杀开一条血路,一个依稀瞧着面熟的小子鬼鬼祟祟地挤过来猛招手:“这边这边。”夏明朗看到陆臻转身,不及细想,拔腿就跟了过去。那小子带着他们三一两绕,居然闪进了一扇门里,他把大门一关,拍着胸口笑道:“太牛逼了,我操,你们太牛逼了!”
夏明朗感觉这把嗓子听着忒熟,再一细看,顿时惊了,指着对方的鼻子吼道:“是你?!”
主音吉它吓了一跳,笑容僵在脸上:“啊?咋了,兄弟?”
夏明朗犹豫起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小子。这是个浑人,当然的,就是这小子放肆浑来,让他们尴尬无比,被众人围观,差点儿逃生无门……可是,凭良心讲,这能怨人家吗?你真的不乐意吗?你真的不开心吗?
夏明朗发现这事儿真是无与伦比的囧,可也就是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二愣子,为他们创造了这一生从来不敢期待的幸福时刻。似乎就凭这一点,他也不能吓着人家:大恩人啊,这明明是!
夏明朗连忙堆上满脸的笑:“没事没事,我就是刚刚没认出来。”
“噢!”主音毫无芥蒂地拍着夏明朗的肩膀说道:“一会儿消夜啊!”
“啊?”夏明朗头大,这哥们的思路也太跳跃了。
但主音同志已然转移了谈话的对象,一把搂住陆臻笑道:“太牛逼了,真的,你太牛逼了!”他好像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惊叹,停顿了几秒,还在念叨:“太牛逼了!HIGH死了,今天!台下都疯了,你看到没?跟音乐节似的!”
“这,没什么牛逼的啊!”陆臻自觉受之有愧,当时气氛那么好,不亲一个简直后悔终生。他要能忍住了不亲下去,那才叫真牛逼。
“哎呀呀,谦虚了吧?谦虚了!”主音兴奋地挥着手,一边掏出手机拨号,一边指着陆臻说道:“别走啊,一会儿消夜!”
陆臻看着他连说带笑地打完电话,他说得又快,口齿不清,嘈嘈切切的方言陆臻一句没听懂。可是,电话一丢,这哥们儿居然马上扑过来掐他脖子,咬牙切齿地笑骂着:“嫉妒死哥哥了,一大堆妞缠着阿豹在打听你,听说有几个超正点!”
“这有什么可嫉妒的。”陆臻乐了。
“正妞啊!阿豹说正那是一定正啊!”主音瞪着眼睛:“我不管啊,等会儿一起消夜……你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吧,分几个给兄弟们。”
陆臻感觉他越说越不着调,迟疑不决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Gay啊!”
主音愣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夏明朗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心想:你这算什么表情啊?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想通,这他妈才让人惊讶,好不好??
“你居然……没看出来?”陆臻知道摇滚小青年多半不靠谱,但不靠谱到这种程度的也是少见。
主音同志不满地嘀咕了一句:“那个,布兰妮也亲过麦当娜嘛!”
陆臻无语。
“Tommy Lee和Dave Navarro也舌吻过啊!”主音又神气起来。
“好好好。”陆臻败下阵来:“是兄弟孤陋寡闻,但……非常不巧的,我还真是。”
“真是就真是呗,有什么好得意的。”主音莫名其妙而又不屑地瞥了陆臻一眼:“不就是Gay嘛!老子也睡过男人啊!”
“呃?那你?”陆臻大惊。
“感觉不咋的,睡了几次就没再睡了。还是妞儿好啊,男人有什么好睡的,跟飞机场似的。”
夏明朗与陆臻面面相觑,无语凝咽,这种感觉非常神奇,你全心全意地想要隐藏,自以为一旦暴露就会万劫不复的那个秘密,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底线击穿了你的下限,他用完全不以为然的眼神看着你,就像在看一个不开眼的土包子:你以为你很特别?切!老子什么没见过!
“嗯,那个什么……”陆臻憋不住笑:“是兄弟太不上道儿了。”
“没事儿。”主音挥着手,非常宽宏大量的模样。
“不过,我是真不想跟妞儿一起消夜。”
“啊?为什么?”主音大奇,眼珠子一转帮陆臻想到了理由,他瞅着夏明朗说道:“也对,你老婆也在,这是不大好。”
夏明朗面沉如水,默默暴了一圈血管:老婆你的个头!
没想到主音同志诡异归诡异,眼色还是有的,看见夏明朗脸上变色,马上打着哈哈笑道:“哎呀,不要这样嘛,大家都是男人,你也懂的。”
夏明朗迷惑不解,心想懂啥?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靠!什么人啊,这是?!
主音生拉活拽着把他们带到酒吧楼上的休息室里按下,威胁利诱,要求等下一定要一起宵夜。用他的话来说,他跟陆臻这叫一见如故,陆臻身上拥有一个真正的摇滚人所应该具备的不羁与性感,让他倍儿欣赏。
总之,缘份!
夏明朗暗自猜度,要是陆臻把他的中校礼服穿上,绷起脸一本正经地给他放一个立正,会不会直接吓死这小子?
老实说,夏明朗到现在都觉得晕,他对中国人的开放程度还是不够了解,总觉得像查理那种变态妖人都存在于万恶的资本主义。可是,今天这群本土妖魔让他大开眼界,他一向认为自己年轻时也是野过的,可跟这些人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纯洁保守的像一个乡下土鳖。
正所谓“性、毒品、摇滚乐”,三位一体,不可分割……要比乱,人家是专业的,虽然比国外那帮子差点,也可以代表社会主义的最高水平了。
这楼里的隔音做得不好,楼下传来喧闹的乐声,夏明朗摸了摸陆臻的脑袋,笑着问道:“走吗?”
“你说呢?”陆臻满怀期待。
夏明朗吻了吻他的额头:“那就再玩一会儿。”
陆臻马上笑得连眉眼都弯了。
“哎,你有没有觉得……”陆臻握住夏明朗的手,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刚刚那句话说得太牛逼了!”
“哪句啊?”夏明朗心想你刚刚哪句话都挺牛逼的,老子差点儿没跟上你的思路。
“就那句啊!那个……他一个劲儿地向我推销姑娘时那句。”陆臻居然在这时候羞涩起来。
“哦。”夏明朗反应过来:“那就是句实话嘛。”
“是啊。”陆臻靠到夏明朗身上:“可做人要想说句实话是多么不容易啊!”
陆臻眯起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条日光灯管,光线很亮,但并不刺眼,就是单纯雪白的光,看着干净而清冷:“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特别想说一次,我就想,我一定要对着人说一次,一定要!”
“那现在是不是很爽?”夏明朗低下头,动作轻柔地抚过陆臻的嘴角。他了解陆臻的心思,压抑了这么久,一直都压抑着,那群没心没肺的小伙子们让他感觉轻松,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一些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说最出格的话,没有人会惊讶,没人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你,那感觉真是好极了。
“爽死了!”陆臻心满意足地翘起嘴角。
以一个现场摇滚酒吧而论,12点收工算早。可主音同志实在受不了那个替补鼓手了,用他的话来说:再听下去今天晚上非得阳萎不可。
不过,这小子对音乐敏感,却显然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主,当陆臻看到他们出现时,身边还是跟了五、六个妞。
“这个……阿豹女朋友。”主音讪笑着解释。
“阿豹有几个女朋友?”陆臻似笑非笑地低声问道。
“你gay嘛,反正……刚好便宜兄弟们啊!等会儿你就管你老婆,那些妞儿你都不用带搭理的。”主音同志嘻皮笑脸地耍起了赖。
陆臻哼了一声,心想如此良辰,这般美景,我当然只管我老婆!
夏明朗对刚才酒吧里那一幕还心有余悸,陡然看到陌生女人出现,立马十级战备进入状态。果然,那几个姑娘鬼鬼祟祟好像对暗号那样嘀咕了一阵(凭老子的唇语功底,居然硬是没看懂——夏T T),又有人邪恶地举起了手机。夏明朗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
“呃!”此番捉奸在床,姑娘明显愣了。
夏明朗微微笑着,缓慢而又坚定地从她手里抽走“凶器”。他用一只手轻松压制住对方微弱的反抗,退回到文件夹里查看照片。夏明朗的力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简直是无底的,就像石雕铁铸那样,坚硬得让人绝望。
“我我……我什么也没拍到。”姑娘被吓着了。
“我不喜欢这个。”夏明朗低下头,很认真地看向对方的眼睛,他明白怎么对付女孩子,尤其制造那种萍水相逢时第一眼的惊艳。
“哦,对不起。”姑娘脸上迅速红起来。
“我不喜欢被人参观,像猴子一样,被人拍来拍去。”夏明朗对自己产生的效果很满意,这些年,为了勾住陆臻那个浑小子,他还是下过苦工的。
“对不起!”姑娘愧疚得都快哭了。
夏明朗抬起头,向另外那几位伸出手。那眼神像命令又像是要求,让你感觉自己必须对他坦白,否则内心不安。好在还没做贼的也不用心虚,几个姑娘马上大大方方地把手机展示给夏明朗看,趁机还要说上两句漂亮话,类似,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儿啊,我们也是有节操的,云云……
陆臻在近处旁观这一切,主音忽然扯着他的袖子说道:“哎呀,你老婆很风骚嘛!”
“废话。”陆臻表示不屑。
就这样,一行人提着乐器走在午夜的街道上,天气很好,夜空晴朗,不冷也不热。
贝斯是一个略显沉默的小伙子,挑染着诡异的发色;主唱则是个风骚青年,烫爆炸头,比主音还要能侃,当这两人同时开腔,你需要气沉丹田先吼一声,才能把自己的声音挤到他们中间。陆臻感觉贝斯的沉默完全是被这两个话唠给逼出来的,所以不惜染了一个蓝紫色的鸡冠头以示抗议。
然而,即使是这样不搭的一群人,陆臻却喜欢得不得了,因为单纯,单纯得好像天地一片纯白,于是毫无顾虑的开心。
19.
宵夜是啤酒、烧烤和各式小海鲜,陆臻尝了一口炒蟹,感觉与夏明朗的手艺相去甚远。
但是,陆臻是过来吃菜的吗?
不,他是过来闪瞎狗眼的!
基本上,像秀恩爱这号无聊的囧事,夏明朗是不太热衷的。毕竟他曾经轻狂过,也曾处心积虑地把新泡上的漂亮姑娘领到兄弟们面前,表面不屑实则忐忑地接受羡慕嫉妒和无穷恨。可陆臻不一样,陆臻一生憋屈,就连在徐知着面前他都没敢放肆过,平日里别说拉拉小手亲亲小嘴,连眉目传情都不敢,生怕碍了兄弟们的眼。
人嘛,就是这样,凡是得不到的都是好的,人生八苦,倒数第二个就是“求不得”。炫耀夏明朗是陆臻一生“求不得”的苦,所以明知无聊他也要炫一把。傻就傻了,爽到是自己的。
陆臻存心要显摆,夏明朗当然陪他演。落坐没多久主音就感觉到了某种压力,那是两个人共同释放出的粉红泡,强光四射,BINGBING闪得他眼晕。左右看一看,所有的妞都惊了,有男友的看男友,那眼神都是鄙视加饥渴,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你看看人家。没男友的个个都呆了,居然脸红心跳气短。
主音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要一个包厢是正确的,GAY见多了,腻歪成您二位这样的,少见!
服务员走过,上了一盆黄辣椒炒白蛤,陆臻伸手捏了一个,半道儿上被夏明朗截了。
“太辣。”夏明朗尝了一口。
陆臻露出失望之色。
“乖,明天我给你炒个不这么辣的。”
主音等待长久,终于在这两人密不透风的浓情中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噫,小夏兄弟不吃辣椒吗?”
“吃啊。”夏明朗莫名其妙,心想我不是刚嚼了一个。
“呃,你也姓夏?”主音乐了。
夏明朗一愣,光速醒悟,饱含深意地瞥了陆臻一眼,笑眯眯地说道:“是啊,很巧吧。”桌底下,夏明朗的脚背在陆臻光滑的小腿肚上蹭了蹭,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臻很憋屈,他知道夏明朗在琢磨点儿啥,但他还真不是那么想的……当时跟主音套近乎,随口编了个假名,他是绝逼没料到这两人还有碰头聊天的那一刻!!
“那,那你们,不会是亲兄弟吧!”一个女生怯生生两眼发光地问道。
“你这眼神也……”夏明朗托着陆臻的下巴让他转过脸来:“你觉得我们两有可能是一对爹妈生的吗?”
即使相处日久会让两个人的面目相似,夏明朗和陆臻毕竟还混得不够久,一个是清爽明亮的帅哥,一个是眼神勾魂的型男,风格形象迥然不同。
“我我,我想多了。”女生连连道歉。
夏明朗感慨,这年头的女孩子真是越来越不靠谱儿了。
一边胡吃,一边海侃。陆臻是话唠出身,一肚子摇滚典故养在麒麟无人识,刚好有机会拿出来晒一晒,等他把那些闪瞎狗眼的恶心恩爱套路秀完,终于也忍不住加入了这桌上的主流话题。而夏明朗则一直沉默,没辄,他们现在讨论的那些名字他一个不识。但陆臻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一幅画,在灯光下鲜活润泽……夏明朗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与过去真的是不一样了。
以前,他是不会乐意让自己这么低调的,一张桌子上只能有他一个聚光点。
从三岁起,他就喜欢当头儿,呼风唤雨众人附和,也为所有人负责。以前,如果女朋友在某个话题中这么打眼,而自己真正一无所知,他是一定要犯急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郁得要死,小火苗噌噌地往上冒,回家不恶补一番绝不可能罢休。
可现在,他旁听得很惬意,非常放松的感觉,即使陆臻时不时嘲他几句土包子,也完全没有知耻而后勇的劲儿,因为知道这些都不重要,一丁点儿也不重要。
陆臻见过他最难堪的时刻,他曾经向他倾述过内心深处最隐密的恐惧与伤痛……那些惨烈的回忆,此刻回想起来竟渐渐渗出了无比厚实的幸福感。
那是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就是你了,就是我了,我们两个!
那种不可分割的信心坚实得好像某个定理,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那些共同流下的血和泪会把我们死死地捆绑在一起,牢不可破。
夏明朗的神色变得越发温柔起来,把手掌覆盖到陆臻手背上,陆臻正忙着侃大山还顾不上他,却自然而然地反手握紧了他。
“话说,夏老大,我真了服你。你看,就俺们家小兄弟这身段、这长相、这才华……没治了,你怎么泡上的啊。”主音挤眉弄眼,这哥们看人有种动物般的直觉,陆臻是有才的小夏兄弟,夏明朗是风骚的夏老大,一眼定性。
“呃。”夏明朗咽了口啤酒:“我就是……点了个头。”
“是兄弟我先下的手。”陆臻指着自己胸口:“那会儿他一直不点头,把我吊得……抓心挠肝的。”
“嘿,这……嘿嘿!”主音两眼放光地冲夏明朗竖起大拇指:“老大,有点意思,够风骚!”
夏明朗眨巴眨巴眼睛,冲主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老兄说话你永远拿不准他是在骂你还是夸你,只能陪着内涵。
吃完聊完,已经是午夜两点左右,除了陆臻和夏明朗,大家都多少显出了一些疲态。街面儿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行人,大都是从夜场里刚刚散出来的。暗夜里的霓虹闪出诡异的色彩,空气里浮动起夜到最深处的疯狂味道。
夏明朗忽然变了变脸色,压在陆臻耳边说道:“大麻。”
陆臻吃了一惊,虽然大麻与海洛因相去甚远,但毒品的心瘾难料,有时候一个词儿都能引起烦躁和痛苦。
“我靠!这么重的大麻味儿。”主音用力吸了吸鼻子,大惊小怪地嚷嚷着。街角处几个小青年马上恶狠狠地瞪过来,主音虽然人不靠谱,胆子却是不大,立马蔫头缩脑地向陆臻招手:“走走走,赶紧走,惹不起。”
“那什么地方。”夏明朗皱起眉头。
“不是好地方。”主音拉着他们绕过那个街口才又重新神气起来,指着同行的几个女孩子教训:“看见没,贼窝!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小姑娘进去,破鞋出来……”
陆臻与夏明朗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一连串的火光。陆臻忽然招了招手说道:“哥们有事儿,先走了。”
主音尚沉浸在教导美女的快感中,半晌,等他回过味来,陆臻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主音如梦初醒似地张大嘴:“哎呀,你还没给我留电话呢……”
顾不得司机异样的眼光,陆臻一上车就把夏明朗揽进怀里:“感觉怎么样?”
“还行。”夏明朗垂下头平缓呼吸,过了几分钟,他把脑袋枕到陆臻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我想打架。”
陆臻的神色连连变了几变,忽然间,好像终于拿定了主意似地说道:“我们回去!”
夏明朗略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回去看看,如果啥都没有,你也就不想打架了,如果有啥……你也就有架可打了。”陆臻眼中闪烁着锐利的杀气。
夏明朗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笑了:“好主意。”
陆臻在三个街区以外让司机停了车,然后拨出了一个电话——110。
虽然只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小活动,陆臻还是过了脑子的,这项行动的风险主要来自两个方面:1.保安。2.警察。
被保安抓住揍一顿事小;被警察逮住,说出入声色场所寻衅滋事,这个就大条了,一世英名不能毁在一条阴沟里。虽然军方通常极为护短,可也要给领导台阶下。报个警,记录在案,回头万一闹大了,也可以说老子报警在先,无人受理,纯粹替天行道。
110接警台的姑娘态度很平淡,陆臻结束通话,把手机卡拆下来藏好,与夏明朗慢慢像散步那样踱过去。
街道尽头开着一家通宵的小型超市,夏明朗拉着陆臻进去晃一圈,零零碎碎地买了几件“武器装备”,手套、袜子、牙线、细链条锁、美工刀以及两支记号笔,陆臻一心想买一支墨绿来配个迷彩色,在货架上找了半天未果,只能凑着拿了一黑一红。
回到刚刚打车离开的地方,主音他们已经不在了,再往前走,麻烟的臭味越来越浓烈。偶尔有人与他们错肩而过,大约是尽兴散场的玩家,脸上带着癫狂过后的疲惫与兴奋,眼神迷茫,残妆半褪。夏明朗永远想不通,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儿的,脏丑黑乱,没有半点儿活气。
他们站在门外溜达了两圈,估摸着警察大概是不会来了,陆臻向夏明朗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些长期存在的夜店是不会因为一个匿名举报电话就被临检的,否则,它们如何活到现在?
要混进去很顺利,开门迎客的地方没那么多规矩,更何况还有夏明朗在。这厮平素就像个流氓,装一装简直就是个流氓,衬衫的扣子一开,露出胸肌上几道泛红的刀痕,门口的保安差点没冲他会心一笑。
凌晨三点,HIGH到最高处的人群就像一颗颗熟过的浆果,让空气里充诉着腐烂的味道。红男绿女们拥挤在漆黑的舞池里,摩擦着彼此欲望的肉体。夏明朗刚刚挤进去,就让人摸了好几把,汗津津热哄哄的手指从他胸口划过,激得背后汗毛直竖。
“操!”夏明朗暗暗吐出一句脏话。陆臻示意他看向另一边,几个女孩子在舞池一角疯狂地摇着头……这果然不是什么单纯地方。夏明朗莫名感觉到兴奋,那种血液一点点燃起火的感觉。
热,躁而热!
“这里一定能搞到白粉。”陆臻用唇型说道。
夏明朗微微眯了眯眼睛,以一种极为厌恶地表情说道:“真恶心。”
其实最恶心的地方不是舞池,而是——洗手间。
深处的包厢里压抑着似有若无的呻吟;烂醉如泥的男女踉跄着撞进撞出;有人在洗手台上呕吐,酸腐的臭味混合着酒精味,刺鼻得令人作呕……人们在洗手间外略显明亮的灯光下明目张胆地做着交易。
性与毒品……最原始的欲望,用最肮脏的方式呈现着。
“从来没见过?”陆臻轻轻握住夏明朗的手。
“听说过,没见过。”夏明朗阴沉着脸。他虽然也玩儿过,但也只是抽烟喝酒追校花……偶尔与临校的男生打一架那种正常男孩子的玩儿法,像这样饱含着黑暗淫靡的欲望深渊是他从来都不屑去接触的。
夏明朗感觉到极度的恶心,对毒品对快感的欲望在烧灼他的神经,然而这冲动略一翻滚,他心底强烈的厌恶感就强压了下来。太恶心了!这种人,这些事……我居然也会有欲望?
欲望如此丑陋,而理智如此清醒,它一刻不停地在呼喝着,就像一个愤怒的审判者,咆哮怒骂,鞭笞灵魂!于是,这所有对外的厌恶与对自己的不满,汇合到一起,催生出怒火,迎风招展。
陆臻感觉到夏明朗的手掌在微微发抖,便把他的手指拉到唇边轻吻:“冷静点儿。”
“我知道。”夏明朗舔一舔下唇,然后重重咬住。
陆臻极少见到夏明朗发怒的样子,太理智太博大的人就不容易动怒。然而此刻纯粹的怒火让他的面目变得极为坚硬,杀气四溢,所有眼角的戾与唇边的狠都带上了金属的光,令人无法直视。
夏明朗一向有战神之威,但是这种威严是蕴而不发的,如山般沉重,极具压迫感,却不致命。而此刻,他就像重刀破鞘而出,那是真正透肤的杀气,被他看一眼,就像胸口被轰开了一大块。
陆臻一直觉得陈默杀气很重,专注战斗时三步之外都能感觉到寒意。但是郑楷一直说陈默还好,那是你们没见过夏明朗当年。陆臻发现居然连他的心脏都在狂跳:是的,我现在知道夏明朗当年是什么样了,当他放下心头的责任与慈悲,暂时回归为一个纯粹的战士,他的凶悍与狠戾也就暂时回到了顶点。
陆臻看着夏明朗往前走,一步两步,然后伸出手举到那个正在数摇头丸的小伙子面前。那人含糊不满地抱怨了一声:“等下,一会儿就好。”他无意识地抬头看,却愣住,目瞪口呆地张大嘴。
夏明朗从他手里把东西拿过来:“还有吗?”
“我……”那小子明显感觉到了危险,却茫然于这危险来自何方。
夏明朗不耐烦地把他拎起来倒了个儿,乱七八糟的杂物从他口袋里落下来,散落一地。有人在尖叫,有人冷漠地离开,也有人好奇地挤过来,夏明朗把地上的小药丸踩碎,一脚踢散。
终于有人惊呼了一声:“有人砸场子。”
夏明朗把那个被摇得七昏八素的摇头丸贩子扔到地上:“干点什么不好?干这种行当。”
“他妈的,关你鸟事……你他妈算哪根葱哪头蒜……”那小子强撑着站起来,敢吃这一行饭的多半不是善茬。
夏明朗发现不远处几个穿黑西装的夜场保安正在往这边聚拢,回头向陆臻递出一个眼色,一把握住那小子的腰带,把人抡了出去。在连串的惊呼与尖叫之后是肉体落地的闷响,保安们明显加快了聚拢的脚步,把惊觉异样的寻欢客往后面拨。
陆臻把记号笔的笔芯拔出来,撕开内部的海绵递给夏明朗,就着走道里光亮的镜面给自己仔仔细细地抹了一张黑红交错的鬼脸。夏明朗他们行迹诡异,对方也不敢妄动,强压着怒气过来喝问:“干什么的?知道这是谁的场子吗?”
“在中国,卖摇头丸是违法的,知道吗?”陆臻隐在暗处,口气平淡地说道。
“你他妈……”对方不自觉骂出半句,露出极为错愕的表情:“捣什么乱呐……唔!”他退后两步,像是不明白陆臻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那样瞪着他,眼中满是迷茫,脱力似地滑了下去。
当重拳与胸骨相击时,陆臻听到一声脆响,那是肋骨断裂的声音。
开打!
陆臻重拳挥出的瞬间,夏明朗已经蹿了出去。在昏暗不明的光影中,他的动作快得出奇,迎面堵住他的那名保安刀子刚刚拔出一半,被他合身扑上去,双手压住肩膀,一记飞膝撞在胸口。
夏明朗其实可以跳得更高一些,但那样会撞断颈椎。
20.
据说广州真正有后台实力的大场打手可以击退特警,但这家场子的水平显然没达到那种高度,而且夏明朗与陆臻猝起发难,占了太大的先手优势。
这地方昏暗吵杂,站在后排的打手根本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人直冲过来,势不可挡,沾衣即倒。这时候,有经验与没经验就完全分出了差别,愣头青们往前冲,老江湖往后退。夏明朗一连撂倒三、四个,通通都是一击,他就像一个中世纪的骑士,用最迅猛的方式攻杀,没有任何精妙的招数,然而有效。
战士与打手之间最根本性的分别在于狠绝,势大力沉,角度精准,一击即中。
真正的打斗远没有电影中拍的那么好看,即使是世界顶级格斗赛在外行人眼里看起来都是平常,不过是一拳一脚地招呼着,不亲身上阵,根本无法体会那种一瞬间地转天旋的无力。
一直冲到走廊的尽头,夏明朗眼前一暗,退到最后的三人终于联手出击。这是套过招的,左边的挥拳,中间有刀,右边是一条甩棍,风声赫赫中正面全部封死。
算是有点意思!
夏明朗退后一步,让开正面寒光四射的刀锋,用手肘砸开左边那人的一记勾拳,同时一下膝击顶到那人腰上。这地方不算要害,夏明朗用足了十成劲力,那人虽然极为敏捷地抬腿挡住,却在硬碰硬的力量对抗中败下阵来,哀呼着向后退去。夏明朗顺势一拳砸在他胸口,把人送到中间那位的刀尖上……
这时候,右边那条甩棍已经砸到近处,夏明朗让开头部要害,抬手格档。肉体与金属相撞,发出沉重的闷响,夏明朗感觉骨骼一阵颤动,瞬间麻痹似的痛感从手肘传递到指尖。他顺势往后退了一步,用力甩手,好尽快熬过那一阵锐痛。
“干!”拿甩棍的那位龇牙咧嘴地大吼了一声,虎口处湿辘辘的,渗着血。这人倒是悍猛,血淋淋地握着棍子又砸了过来,夏明朗还是退,一连退开三步。那人自以为占到上风,一条短棍挥得虎虎生风,一步赶着一步地追着夏明朗打,把自己的同伴甩到身后。
愚蠢!
夏明朗冷笑,一道银光从他身边划出,与甩棍平行错过,直接撞向那人的面部。使棍子那位显然没料到夏明朗身后还藏着个帮手,急跳着往旁边闪,被链条锁的尾端击中锁骨,连着胸口的扣子都被扯开了一半。
“交给你了。”夏明朗借这个机会冲了过去。
“没问题。”陆臻把钢链一道一道地缠回到手套上,双手握拳,蓄势待发。
二对二,这架就好打太多了,赢面是指数倍增长的。使短刀的那位刚刚全力一击差点捅死自己人,好不容易躲过去,抬头一看人又跑了。他人在局外,脑子自然要清爽些,刚想开口提醒把人叫回来,夏明朗的身形一闪已近在眼前。
这一连串的变故兔起鹘落,不过几秒钟的工夫战局已经变了好几变,等那人的思维跟上形势,马上反手握刀平推了出去。打架基本上是不用动脑子的,打架主要得靠直觉。
夏明朗往后一仰,差点儿乐了,标准军用匕首格斗术,这哥们绝对是当过兵的。夏明朗马上顺着他的套路走了两招,严丝合缝一点不差……
真是班门弄斧,夏明朗心想,早知道把这小子留给陆臻处理了,他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格开对方的劈砍,右手短刺拳快如流星,在尺寸间发力,正中对方的鼻梁。那人虽然躲得及时,但毕竟是要害处,受到拳尾半成劲力已经一塌糊涂,鼻涕眼泪混血狂流,转瞬间滚了满脸。
夏明朗顺势拿住他的手腕,一脚横踢,正中腋下。那人正满眼金星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身不由已地往后一仰,跟着夏明朗的拖鞋一起飞出去两三米远,一头栽进舞池里。
劲舞场里意乱情迷视野受阻,可DJ毕竟居高临下,他还是清醒的。陡然看到一个人从走廊里飞出来,连滚带爬地摔下台阶,马上吓得手下一紧……震耳欲聋的乐声拉成一道刺耳的尖啸,瞬间嘎然而止。
一道追光打在走廊的出口,夏明朗被这过分明亮的光线刺得微微眯眼。陆臻从他背后走出来,手上缠绕的钢链在灯下泛出金属的冷色,极为眩目。
红黑交错的色彩让他们的面容看起来极度诡异,站在近处的寻欢客不自觉地往后退开了一圈,一个个目瞪口呆的,像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原本乐声震天的空间变得死一般寂静。
“怎,怎么了?!”DJ壮着胆子在台上喊。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一时间没有人可以告诉他怎么了。
“你们是谁?”他又问了一句。
夏明朗没有理他,只是先走过去把鞋穿上。灯光师出现了一丝犹豫,不知道应该让强光跟着谁,光圈在黑暗中微微颤动,透着胆怯。
“谁身上还有毒品?”夏明朗沉声喝道。他的声音不响,然而有力,压抑着暴虐的劲势。
强光飞快地移过来,夏明朗转过身背对光源,又重复了一遍:“谁身上还有毒品!”猛烈的白光从他身后直射出来,将他渲染成一道浓黑的阴影。
站在他身边的人群飞快地后退,像潮水一样,某个带着浓妆的年轻女人动作慢了一步,惊慌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突出人前,连忙尖叫着哭喊道:“我没有,我没有……只有这个了……”
一个轻飘飘的塑料自封袋从她手上飞出来,夏明朗伸手抄住,发现里装了三张颜色艳丽的小纸片。
“看起来像致幻剂。”陆臻接过去迎光细看。
夏明朗并不关心这是什么,连着袋子一起烧了个精光。
“你们……”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道:“你们干嘛的?”
“禁毒的。”陆臻露齿一笑。
“啊,警察?”
“不,见义勇为。吸贩毒是犯法的,知不知道?软毒也是禁药知道吗……”陆臻说到一半,蓦然感觉到一阵强烈心酸和惆怅。或者说,他被对方错愕地神情和自己调侃的语气震惊了。
这是多么堂而皇之的罪恶?简直就像是摆在了台面上,所有人理直气壮而放肆地享受着。当他说,知道吗?干这个违法的。对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陆臻心想,假如我说我是来砸场子的,他们一定不会不相信。
“我操……你妈!”夏明朗咬牙切齿地咒骂。
陆臻转身看过去,惊讶地发现夏明朗正对着一个男人海扁。正常人怎么可能受得了夏明朗的拳头,两、三拳下去,连呻吟都没有,化成一滩烂泥糊在地上。
“喂喂喂……”陆臻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把夏明朗推开:“当心死人。”
“死不了!”夏明朗赤红着双眼,把一小包微黄的细粉砸到陆臻怀里。
“妈的!”陆臻瞬间怒火上涌,从吧台上提了一桶冰水浇在那人脸上,刚刚被夏明朗两拳直接揍晕的瘾君子瘫在地上呻吟着扭动。陆臻绕着他转了三圈,愣是没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怕打死),一腔怒火烧得五内俱焚。
“两位,我说两位……”一个穿着整齐的中年人从人堆里挤出来:“两位到底哪条道上的?”
夏明朗抬头看了他一眼,凶狠地目光刺得对方微微错开了视线。他敏锐地注意到客人正在被有序地疏散,远处,大门口站了了一排黑衣的打手,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把砍刀提在了手上。
我说呢,怎么动作这么慢!?夏明朗暗忖,原来按排了这一手。
“鄙姓曹,是这边管事的。你们到底哪条道上的,我们哪点儿得罪了,一是一,二是二,能不能给个明白话?”管事的长了一张过目即忘的长脸,五官平淡,毫无特色。
夏明朗咧嘴一笑:“老子讨厌贩毒的。”
“误会了吧?我们可不沾那个。”管事的马上分辩。
陆臻一声不吭地把那包海洛因拿出来亮了亮,然后撕开撒进了地上的积水里。
管事的皱起眉:“我们开门做生意,难免的……”
“够了!”夏明朗打断他。
陆臻立即眼前一亮,集中起注意力,因为夏明朗背在身后的手指无声地向他说了两个字:撤退。
现在撤?陆臻疑惑地看向大门口。
夏明朗盯着管事的看了一会儿,神色渐渐和缓下来:“老实说,我也不想为难你,只是有人托……,我们也是……”他虽然怒火冲天,但毕竟没有失态,仍然收放自如,他故意压沉声音说得含糊,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说什么?”曹经理暗暗松了口气,有理由有来路就好,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混到他这个年纪的多半是谨慎人,纯粹的好勇斗狠已经不上台面。他刚才听陆臻扯什么禁毒违法什么的,听得一头雾水,警察不像警察,黑吃黑不像黑吃黑…
…这种来路不明的高手最让人头疼。
“我是说……”夏明朗双手交握。
“嗯?”曹经理还在认真等下文。然而眼前一花,脖颈上一阵刺痛,身不由己地往前跌,被夏明朗一把他拉到身前。
他站得离夏明朗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
当然,这不能怨他,因为在他的前半生里,从没有出现过像夏明朗这个级别的存在。
“你……”曹管事嘶声喊叫,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然而细幼的牙线紧贴着皮肤,仿若无物。这就让人产生了一种邪门的惊骇感,曹管事的喉咙里嗬嗬作响,声嘶力竭地叫喊,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节。
站在曹管事身后的两名打手下意识地出手想救,被陆臻挺身截下,一人一拳,逼退了两米远。不远处的打手们看到管事儿的被绑,一窝蜂地挤过来。
“住手!”夏明朗厉声断喝,指间放松了一点。
“兄、兄弟……”曹管事含糊地呻吟:“有事好商量。”
“给辆车,加满油,让我们走!”夏明朗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当怒火被理智压制,那种粘腻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这地方,真是再呆一秒钟都嫌烦!
“你们……他妈的到底是来干嘛的?”这要求完全不合预期,曹管事差点没转过神来。
“不干嘛的。”夏明朗一勾手指,看到对方脸上变色:“怎么?还不让走了?”
夏明朗低头看他,眼神中有一种淡漠的凶狠,让对方立刻平静下来。其实夏明朗无心开杀戒,也没兴趣替天行道,他好像忽然间就感觉到够了,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都带着腐败的气味,令人作呕。他慢慢逼近,赤裸裸地威胁:“一辆越野车,加满油,别做手脚。老子什么都不为,谁都不怕,你别再惹我,我就放过你,你要闹大我也随你!”
最容易服软的反而是那些恃强凌弱的人,曹管事跟夏明朗对恃了一会儿,眼神中的茫然大于凶狠,最后挥了挥手,喊道:“照他说的办。”
陆臻到吧台上挑了瓶酒,如数付帐,然后在众人看鬼似的眼神中镇定自若地跟着夏明朗退了出去。
车不算是好车,油倒是满的,曹先生当然还要“委屈委屈”再陪一程。夏明朗在前面开车,陆臻在后座看路,两个人配合默契。曹管事的被人用一根牙线捆住手脚,每一点挣扎都像是有刀子在割,可偏偏没有绳索的存在感,非常茫然极度痛苦。他团在陆臻身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完全找不到半点头绪,只能哑着嗓子问道:“俩位高手,请让兄弟我死个明白!”
“没人要你死。”陆臻头也不转。
“那今晚到底怎么了?”
陆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很想说:谁让你点儿背,把坏事干到我们眼跟前,正赶上我家大爷心里不爽,不练你练谁?但陆臻是个死要占理的人,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老子最恨的就是沾毒,见一次打一次。”
曹管事几乎要冷笑:“打得过来吗?累死你们!”
“所以说见一次打一次,眼不见就心为净。”陆臻这话是真心的,但也知道对方绝不会相信。
三亚市区不大,道路多半宽直,既不利于逃跑也不利于跟踪。夏明朗不想在市区超速被拍,引起警方的注意,所以耐着性子与尾巴们周旋,不紧不慢地把车子一路开进山里。然而,刚一进山他就关灯加速,从大路转小路,小路到土路……硬生生凭目视高速开行到一条窄小的泥石路上。
曹管事在后座被颠得七荤八素,好像竹匾上的一颗元宵。正是到此时他才真正开始害怕,这两位大仙儿是从哪座山上下凡的他不知道,但是把车开成这样,他的手下是绝对要跟丢了。
这一整夜的莫名其妙好似没有尽头,一团迷雾再套着一团迷雾,他自认是老江湖,道上的规矩他门儿清,却无论如何都摸不透这两人的路数,从头到尾就是场噩梦。当然,这仍然不能怨他,因为这两位从来不是道儿上的。
“你们,你们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曹管事吓破了胆,完全忘记这话他早已经问过。
姓曹的坚信,在这世道里没有白给药的医生,也没有白打架的黑社会,你闹这一场总得有个目的,他陪着周旋到现在也就是在等那个目的。在他看来,这两人身手敏捷头脑清晰,下手极有分寸;而且一没磕药二没醉药,绝逼不可能是脑子一抽就要杀人全家那种暴徒。可现在这趋势,难道目的就是把自己绑进山里干掉?
可这也不对啊!!
老曹是真的想哭了,他十几岁就在街头混,第一次如此惊恐,就是那种孙猴子逃不出五指山的惊恐。
“就这儿吧。”夏明朗被他哭烦了。
“啊!?”曹管事惨叫。
“行啊!”陆臻当然没什么意见,随手一掌劈在曹管事后颈。两个人解开牙线,收了收东西,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夏明朗感觉有点腻,好像吃了太多肥肉,顶到嗓子那种不爽快的腻味。
他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打架之前他有点躁,打完之后,他腻了。而那些所向披靡的拳脚,在外人看来严密的安排与布置,于他而言都不过就是顺带手。他就像一个顶级大厨,偶尔做个家常菜也要在炒青菜里加半勺高汤,没什么刻意的成份,只是顺手,就是个习惯。至于这个习惯会对那些“中下层黑道人士”产生怎样的心理阴影,夏明朗没兴趣关心。
热带的山野植被繁茂,危机四伏,然而这正是夏明朗与陆臻最熟悉的环境。他们用酒水擦干净脸,就着林梢漏下的点点星光行走,夏明朗一直不吭声,陆臻也不想打扰他。
爬到山顶时天色已亮,一轮鲜红的朝阳从对面的岭线上跳出来,万道霞光把天际染得十分明艳。陆臻欣喜了喊了一声,伸手拉住夏明朗:“歇歇吧!”
夏明朗转过头呆看着那轮红日,就地坐下。
“怎么还是不开心?”陆臻把手放在夏明朗肩膀上。
“老子出生入死,换他们醉生梦死,真他娘的!”夏明朗笑着骂了一句。
“别介啊!你出生入死也不是为了他们。”陆臻轻轻吻着夏明朗颈侧,舌尖有一点微辣,还带着伏特加的酒香。
“那倒是。”
“你看。前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死得白骨成山灰都不剩,到头来换了这么个世道,也没从地下跳起来说什么。你我好歹全胳膊全腿,看开点儿……”陆臻笑眯眯地弯着眼睛,脸上的笑意温暖而明朗,有如朝阳。
“我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夏明朗忽然很笃定地说道。
“那当然。”陆臻错愕。
“我是说,我绝对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夏明朗慢慢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太恶心了。”他略微顿一顿,有些困惑地强调:“人怎么能那样活着?”
陆臻渐渐明白过来,却惊喜地几乎不敢相信,只是小声附和着:“是啊,那当然。”
一种人永远无法理解另一种人的生活方式,就像夏虫不可语冰。
夏明朗知道自己身前有一个深渊,因为所有人都在提醒他,如果你不幸沾上那个东西,你就会掉进那个洞里。于是一直以来,他都在畏惧那个深渊,所以患得患失,所以不自信。
而忽然间他不再害怕了,那个深渊里或者隐藏着某些人无法抗拒的欲望诱惑,却是他真心厌恶的泥沼……那是由衷的,从心底里恶心出来。他像所有从旧日迷梦中苏醒的人那样,难以置信的回望,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被那些东西为难过。
然而,曾经的彷徨也是真实的,现在的解脱也是真实的,就像生命的旅程,起起伏伏,却同样真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