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海洛因戒断的关键在前三天,在那七十多个小时内各种戒断症状几乎无休无止的在发作着。肌肉痉挛、呕吐、皮肤发热、泪涕横流、各种狂躁……夏明朗沾毒时间极短,但苦于纯度颇高,内源性阿片肽缺乏引起的神经痛反应,深藏在关节处发作,无药可医。
那十几条弹性尼龙绳把夏明朗的骨骼与房屋承重墙连到一起,陆臻几乎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细碎的水泥屑从钢环的固定处簌簌抖落,在墙上剩下一条暗色的灰迹。
陆臻旁观这一切,却对夏明朗的痛苦无能为力。
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就站在夏明朗的身体里,他能看到那副强健的躯体里每一条肌肉的颤动与每一根神经末梢脆弱的呻吟……然而,他毕竟是无感的,即使夏明朗就像是他身体的延伸,他也仍然感觉不到他的痛苦。
时间变得毫无意义,只剩下夏明朗醒来或者昏迷两种情况。医院派了两名医生轮班陪护,但是陆臻一直没有休息过。夏明朗无论晕着醒着都不会消停,不过短短两三天时间陆臻就瘦了一圈,眼下显出两抹淡青色的阴影,眼睛越发幽亮。
也不知经过几番起落,夏明朗又一次在精疲力竭之后半昏迷式地睡去。白水拉开窗子通风换气,陆臻闻到来自海洋的温热气息,被汗水打湿了无数次的病号服腻在皮肤上,散发出馊臭味。
“你应该去睡一下。”白水说道。
“我睡不着。”陆臻垂头坐在墙角。
“那你也应该去洗个澡,这样会舒服点。”白水顿了顿,“别让他看到你这样子。”
陆臻抬头望向他,白水站在窗边吹着风,眼神温和澄净。怎样看都是一个无害的人,全身没有一点棱角,而同样的,也看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是真的像水一样,静水深流。
陆臻用冷热水交替着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外套,精神果然好了很多。他打了一盆热水回去,把大门关上,闲杂人等清走,挽起袖子帮夏明朗擦身体,剧烈的呕吐、流汗、失禁让夏明朗随时都会变得一塌糊涂,又脏又臭。但只要条件允许,陆臻会马上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从不嫌弃他。夏明朗就像是他的另一个身体,没有人会嫌弃自己。
陆臻把脏衣服扔到一边,用热水擦拭夏明朗每一寸皮肤。
夏明朗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醒过来的,就好像他一直都醒着,又或者他从来都没有醒,他呆呆地凝视陆臻低头的角度,从脖颈到脊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他眨了眨眼,发现全身酸疼,好像不是自己的,所有的骨头都被拆散重装了一次,连一根手指都移动不了。
于是夏明朗又把视线凝聚到陆臻身上,减减恍惚起来,某种单纯的热力在他身体里浮动,带着原始的欲念的渴求,他仿佛无意识似的蠕动嘴唇,一遍又一遍,终于有一次成功地震动了声带:“陆臻……”
“嗯?”陆臻随口应了一声,猛然僵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夏明朗骂过他十辈祖宗,操过他全家族女性,也叫过他心肝宝贝儿,求他放开他,或者给他一刀……但是,他从来没有叫过这个名字:陆臻。
陆臻慢慢转过头,夏明朗睁大眼睛在看他,有些迷茫而困惑的。
像是被某个咒语所蛊惑,陆臻慢慢俯下身去,轻声试探着喊道:“队长?”
夏明朗歪着脑袋凑近,某种微妙的熟悉感让陆臻忘了躲避,唇上一热,下唇被咬住,却并不觉得疼,血腥味在舌尖化开。陆臻没有挣扎,手指摸索到夏明朗下颚关节处按住,夏明朗却主动离开了。
陆臻抿掉唇上沾的血,静静地看着他,有些委屈。夏明朗舔了舔下唇,露出一些满足的样子。
“你还好吗?”陆臻低声问道。
“不好。”夏明朗的声音喑哑。
“难受?嗯?”陆臻抬起头,盯住夏明朗的眼睛,“怎么个难受法?”
“嗯,就像……嗯,”夏明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刚刚从最彻底的混乱中苏醒过来,仍然带着恍惚的神气,“嗯,像饿了三年没吃饭。”
“别说了,睡会儿吧。”陆臻按住夏明朗的眼睛,掌心又湿又热。
“不想睡。”夏明朗拉开陆臻的手掌,恐惧就像一张网,从他的眼底漫延开来,“那种感觉……他妈的,糟透了!就像你光着身子在我面前……跟别的男人乱搞!”
“放心。”陆臻说道,“我要乱搞也会背着你。”他试图说句笑话让气氛轻松一点,却没有成功。
“你敢!”夏明朗嘟哝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陆臻感觉到掌下的皮肤在颤动,汗毛直立,爆起一个个鸡皮疙瘩。
“又来了?”陆臻心头一紧。
夏明朗一声不吭地瞪着他,瞳孔渐渐散开,绝望、愤怒、不甘……各种情绪像烟花一样在纯黑的底色上炸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水具有做一个指挥官的基本素质,因为他总有很多套方案,而且灵活机变。即使是临时被陆臻叫进病房救场也从容不迫,随手抖开一床毯子扔到夏明朗身上,指挥着陆臻把人抬上床,然后从头到脚一路收紧皮带,不到十分钟已经捆扎完毕。
“别挣扎得太厉害,试着依靠你的自制力,如果你不想截肢的话。”白水郑重警告。
夏明朗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听到,手臂上的肌肉收紧,浮出粗大的血管。白水轻车熟路地采到一管血样扔进口袋里,一边对陆臻说道:“跟他聊会儿天吧。”
“聊天?”陆臻需要确定白水没在开玩笑。
“吵架也行,总而言之转移他的注意力。有事儿叫我……”白水的表情很认真,的确不是在开玩笑。
陆臻哭笑不得地在夏明朗床边坐下,习惯性地绞了一把毛巾给夏明朗擦脸,叹着气问道:“当时为什么让我滚?”
夏明朗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你不会喜欢。”
陆臻低头凝视他,看了很久很久,才一字一字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所以无所谓喜不喜欢,丑不丑陋,难不难堪……
夏明朗应该是听懂了,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陆臻低头吻住夏明朗的眉心,有些疲倦地笑了:“你看,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陪护去?还敢叫我滚。我滚了……你哪能有这么享福?”
当白水睡醒回屋时,看到的是这样的情形:夏明朗大剌剌地躺着,陆臻蜷缩在床角。这是个高难度的动作,因为那块空间长不过一米,宽不到一尺。白水估摸着自己的身形缩进去,感觉难度实在有点惊人,而且陆臻手里还握着夏明朗的手腕,指尖扣在脉搏上,十分尽职。
白水忽然很想按住夏明朗的口鼻令他心跳加速,看陆臻是不是真的会醒……当然,他只是这样想想而已。
“唔?怎么了?”陆臻感觉到有人接近,艰难地睁开眼。
“有好消息,他的内源性阿片肽已经开始恢复了。”白水笑道。
“啊?”陆臻呆滞地。
“最艰难的那一关已经过去了。”白水换了个说法。
陆臻由衷笑开,迷蒙地睁大着眼睛看起来傻乎乎的,纯真无邪,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开着花。
随着体内各系统平衡的重新建立,夏明朗的毒瘾开始减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白水解除了他身上大部分束缚,只留下扣在腰侧的两条合金缆,还有一副包裹住每一根手指的厚重海棉手套。夏明朗对这副手套深恶痛绝,戴上就跟机器猫的爪子似的,团出硕大的两颗白球,无论揍人揍已,还是挠人挠已都成了完全不可能的任务。
为了分注意力,陆臻每天陪着夏明朗24小时地海聊,把曾经的趣事拎出来翻来覆去地赏玩,说到最后几乎想吐。所有的话题都耗光,从小时候最后一次尿床到念书时第一次泡妞,夏明朗在意志薄弱的关口出卖了好几段情史,好在陆臻的神志也不清,没记下多少。
胡聊的话题没有延续性,断就断了,夏明朗忽然沉默下来。陆臻敏感地盯住他的眼睛,脸上渐渐变色,叹息着:“又来了。”
夏明朗很少在毒瘾发作时呻吟哭喊,只要神志尚在绝不求饶,他总是用一种怒视天下的眼神看进虚空,表情凶狠得近乎单纯,好像一头被逼到天地尽头的异兽,杀气蓬勃,与全世界为敌,无畏而慷慨……虽然,此时他真正的敌人是自己。
然而对手是谁有时候并不重要,他这一生经历过太多凶险,久病成医,很有心得,知道有时候想太多都没有用,求生只需要一脉纯粹的勇气。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陆臻贴墙站着,眼睛一眨不眨,那种无力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是孤军奋斗的战场,属于夏明朗一个有人的战场,刀光与剑影都出自他一人之手,他的理性与本能、克制与欲望……而自己只能旁观,无能为力。
陆臻只觉得热,海风呼呼地灌进来,湿润的、燥热的,带着原始的腥咸味道。他往前跨出一步,忽然问道:“你上次说,犯瘾的感觉就像看我跟别人乱搞?”
等了好一会儿,夏明朗慢慢调转视线看向他,眼中生出些许柔和,重重点头说:“对!”
陆臻起身锁上门,后背贴墙坐下去:“那看着我跟自己乱搞呢?”医院的病号服是白底浅蓝色条纹的宽松圆领,细麻布料子,凉滑柔软,陆臻双手捉住衣襟,极缓慢地推开第一枚纽扣。
夏明朗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表情凝固了好几秒,然而赤裸裸的画面很快补足了他迟钝的思维,让他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胸腹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舒展,像海浪一样。
陆臻知道自己很幼稚,却仍然想继续。不需要太多抚摸,身体开始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意味,情绪就像过山车一样昂起头卡卡地爬坡。憋了太久,只要心思转到那里,自然就硬了。陆臻拉低裤腰把手探进去,掌心太粗糙,满手的茧衣握着生疼。陆臻轻嘶着呻吟,抬头看了夏明朗一眼。
合金钢缆颤巍巍的绷着,像一束头发丝那么细,仿佛随时都会断。夏明朗的身体向前倾,像一只跃起在空中的豹子,被看不见的束缚锁在半途,即使隔着两三米的距离,陆臻都能感觉到那赤裸的皮肤上有烈焰在升腾,原本凛利的眉目间显出痴迷与茫然。
陆臻对这个效果很满意,他微微笑着闭眼,舔湿了掌心和手指在衣物下滑动。
这个过程被拉得很慢长,好像有一个隐形人在配合着他,细致地爱抚,没有休止,这是陆臻喜欢的方式……到最后哑声喊着夏明朗名字达到高潮,热液飞溅上来,沾到小腹上。
夏明朗深深地望着他,眼中涌出热望,仿佛在濒死时分看到求生的路。
他时常会看到眼前铺陈开漆黑的深渊,这个幻觉曾经反复地出现,从他被俘受刑的那些日子起,到他戒毒之初最惨烈的那几天。深黑与空洞里似乎包含着所有可能的恐惧,无尽的深海、黑洞洞的枪口与野兽怒张的喉咙……那无边无尽的黑暗是吞噬灵魂的沼泽,需要调集所有的勇气来面对。
所有的……他的,与所有人的!
所以,他有时也会看到陆臻站在虚空之上,拦住他,带着汗水与鲜血的味道;包裹他,用温软的嘴唇与火热的气息。
“过来……”夏明朗的声音低哑到几不可闻,他开始分不清哪些是幻觉,黑洞,或者陆臻?
像被某个眼神催眠,陆臻俯身爬行几步,伸出食指蘸着自己的精液抹到夏明朗的下唇。夏明朗下意识地探出舌尖舔了舔,忽然张嘴咬住陆臻的手腕,他完全没有收力,牙齿深陷到陆臻的皮肤里,然后迅速甩头,像一只狮子那样扑上去,将陆臻卷到身下。
“喂……”陆臻轻声呼痛,并不十分认真地挣扎。
夏明朗欺身压下来,滚烫的舌头从太阳穴舔舐到耳垂,呼吸浊重,喷到陆臻极度敏感的耳廓上:“陆臻?”
“嗯?”陆臻微微眯起眼,鼻尖上皱起细小的纹路,像一只漂亮而危险的猫。显然,夏明朗此刻迷乱的神情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你在搞什么?”夏明朗呼吸急促,似乎有些迷茫,眼中凝着一凹深潭的水,幽幽地泛出波光。
“遵医嘱。”陆臻分开双腿缠到夏明朗腰上,高潮甫过,大腿根处的皮肤还留着余温未尽,濡湿滑腻。
“见鬼,我怎么没听说……”夏明朗喃喃骂着,重重咬住陆臻下唇吮吸。他观了半天艳戏,看得摸不得,下面早就硬得不行,此刻放虎出山,硬邦邦支愣着挺进陆臻的腿之间。
“要,让你分心的话……这比聊天管用多了。”陆臻狡猾地笑。
两个大男人,与其聊人生聊理想,从诗词歌赋说到国家大事,还不如痛快做一场……
夏明朗强行抬头,退后一步俯视下来,眼中带着些许探究的味道,但终究是混乱的。专注、火热、欲望、狂野……种种复杂的情绪让他的眼睛闪出钻石的华彩,尖锐,却迷离。
陆臻沉默着与他对视,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在焚烧他的骨髓,心火热辣辣地随着血液流淌,逐一烧穿他的内脏,热力渗到皮肤表层,逼得每一个毛孔都张开,饥渴地流出汗水。
“别闹了!”夏明朗哑声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意识里剥离,感觉强烈到让他本能地感觉到恐惧。
陆臻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终于抓住了一只盘桓在心底的那束莫名其妙的欲望。抓住他!毒品也好,什么都好,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手里把这个男人抢回来。
只有我才能占据你全部的注意力!
“我会让你爽的!爽得什么都不想……”陆臻伸手扣住夏明朗的下巴,挑逗似的弯起眼角,眸光亮得惊人,像是融进了整个星河的光彩。
夏明朗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熟悉的气息,形状优美的嘴唇,动人的微笑,那明亮得好像清风朗月一样的眼睛……一切,那么温暖,火热的,令人沉醉。这世间有各种各样的享受,但与陆臻做爱绝对是夏明朗生命里最酣畅淋漓、激昂美好的那一项,他全身战栗地回想起那欲仙欲死的滋味,那种足可以抵挡一切痛苦的快感与满足。
近乎失控的欲望,就像嫉妒焦渴的旅人看到甘泉。
夏明朗模模糊糊地犹豫着……这真他妈是个好主意,他现在很难受,全身上下都难受,每一个骨头缝里都像有虫子在咬,他需要一场洪水,快感的洪流,从里到外地把自己冲个干净。
5.
“宝贝儿。”夏明朗含糊不清地呻吟着,低下头狠狠吮住陆臻的嘴唇。
陆臻被迫张开嘴,从嘴唇到口腔内部的粘膜都被有力的舌头搅得纷乱。他的手指紧贴着夏明朗腰侧,像弹琴一样,轻盈地跳跃着,滑到胸口那一点敏感的突起细细揉捻。掌下的皮肤火烫,摸得到结实的肌肉鼓胀到了顶点,濒临爆发的力量感。陆臻难以自控地发出沉重的喘息,然后……忽然一声闷哼卡到喉咙口,整张脸白了三分。
“停,停下!”陆臻疼得眼前金星直冒,手上下意识地用了全力,把夏明朗牢牢按住,强行压制着,让他从自己身体里退出来。陆臻毫无心理准备,根本没料想居然能疼成这样,几乎有些愤怒,又痛又恼地抬头扫了夏明朗一眼,不期然你,却跌进一双火热浓黑的眸子里。
夏明朗没有挣扎,但神志也不见得清醒,眉宇间燃烧着火一般的欲望,烧得眼白发红,布满细密的血丝;全身的肌肉都绷到了极点,散发出一触即发的侵略意味,汗水滚滚而下,泛着光。
见鬼!陆臻很想抽自己一巴掌,正常人毒瘾发作时连亲娘老子都分不清看,夏明朗就算不正常,难道还能指望他在这种时候温存体贴细腻周道地给自己整一场合心合意的完美性爱?
陆臻眼珠子一转,仰头在夏明朗唇上一吻:“对不住了,队长……”他低声呓语,猝然暴起发力……
这房里别的没有,绑人的材料最丰盛,陆臻随手抽出一条长宽皮带就把夏明朗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夏明朗对陆臻有栖存于潜意识里的信任感,毫不反抗地任他施为,眼中最后一点清明也隐去,变得单纯而赤裸。
陆臻伸手抚摸夏明朗的脸庞,自近在眉睫的距离凝视那双眼睛,然后慢慢褪去了自己最后的衣物。蜜色的阳光铺洒在他结实修长的身体上,光影勾勒出肌肉流畅的线条,像一个漂亮的雕塑。
夏明朗仰起脸着迷地看着他,视野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在陆臻身后漫延出白光。他努力眨眼,希望能看得更清楚点,呼吸却更加急促起来,耳边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有如擂鼓,这是被药物扰乱的神经中枢在强行指令身体分泌过量的肾上腺素。
陆臻微微扬眉,他其实有些慌张,他想要给夏明朗奉上一场盛宴,不知道怎样的自己才是最令人心动的,他应该是再慢一点还是再快一点……夏明朗一直对他充满渴求,他还没有好好研究过怎样施展诱惑力。
“看着我。”陆臻跪到夏明朗打开的两腿之间,伏下身用力亲吻夏明朗大腿内侧皮肤,感觉到他双股的肌肉渐渐绷紧,像是得到了鼓励,陆臻更加卖力地吸吮起来。
有些刺激是生理性,不由人的意志为转移,就像刀割会疼,冰敷会冷一样,温热绵软的唇舌与口腔深处的褶皱是任何男人都无力抗拒的天堂。身为同性,陆臻清楚地知道什么方式会让人疯狂,几次吞吐,口里的东西渐渐抬头,仿佛被激怒般支张起棱角,表面浮出筋脉。
陆臻求好心切,一下子吞深,那个又粗又硬的东西直愣愣地戳进嗓子眼里,胃液翻江倒海地叫嚣着往上涌,烧灼食道,热辣辣的痛。陆臻被噎得干呕,眼中布满泪光。
他这个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之前都没太当回事儿,此刻不知怎么的却升起一股子倔强,居然不管不顾地继续往深里吞咽。坚挺的性器在口腔中弹动,旋转着压向喉咙深处,陆臻的脊背像弓一样绷紧,最终还是断裂,趴在夏明朗腿上呛咳不止。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陆臻粗鲁地抹了抹濡湿的嘴唇,泪水沾湿了他森长的睫毛,雾气横生地掩住眸子,好像幽暗的雨林。他飞快地抬眸看了一眼,再一次深深吞入。
夏明朗身体的某一部分在他身体里颤抖,喉咙口烧灼得好像要爆炸一样,头皮一阵阵发麻,陆臻强压下所有身体的不适,心头升腾起某种自虐般的快感,好像那些令人发疯的苦痛纷纷从夏明朗的骨髓里站立起来,狂奔着涌向自己。
这让陆臻感觉到某种如同身受的快乐:我们总是在一起的,所有的弹雨枪林与所有的灿烂阳光……
“你,别……”夏明朗挣扎着哑声道。
陆臻竖起耳朵细听。
“别闹了。”夏明朗低头凝望,潮湿迷离的目光里融化着无边无际的纵容。
陆臻不自觉弯起嘴角,抬眸看过去,眼眶里积聚的水膜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深溺在水中。
“喜欢吗?”陆臻抬起夏明朗的下巴,急切地看着他:快,给我一点肯定。
夏明朗微微点头,虚弱地笑了笑:“废话。”赤裸的胸膛在半掩的衣服下微微起伏。
“好好享受。”陆臻满足地眯起眼睛,起身含住夏明朗的喉结轻咬。
夏明朗难耐地磨蹭着他的脸颊与脖颈,含糊不清地抱怨着:“我得疯了……”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一面要克制一面想求索,闭眼魔影森森睁眼是我的天使……夏明朗神志模糊,发狠劲咬住陆臻耳后细软的皮肤,又细细地吻:宝贝儿,你真看得起我!
陆臻翻箱倒柜弄乱了两个柜子才在抽屉里找到一支护手霜,当下挤出一大坨抹到股间,太久没做,从里到外都涩得要命。陆臻急躁地用手指缓解,狭窄的入口处袭来刺痛的压迫感。
咬了咬牙,陆臻手上用劲,长而有力的中指深陷进去,粗糙的指尖划破了细嫩的粘膜。陆臻发出一声细腻的呻吟,无意中看到夏明朗的眼睛亮了一亮。
“你喜欢听我叫吗?”这话说得太过无耻,不要脸如陆臻也终究觉得羞涩,把脸埋在夏明朗颈窝处磨蹭。
夏明朗仰起脸,声音沙哑:“给我。”
“亲爱的,很快。”陆臻嘶声吸气,已经有些裂伤的穴口分外脆弱,强行挤入两指已经疼出了一身白毛汗。见他妈的鬼,这一仗打下来手全废了,硬得像砂纸一样。
夏明朗剧烈地挣扎起来。
“哎,你……”陆臻一只手毫无章法地试图按住他。
夏明朗的眼神直白到底,所有的欲念搅合在一起,像炽热的岩浆。陆臻毫不怀疑这一切都将在他的身体里爆发,烧穿肠腹,然而从股间传来空洞洞的凉意,带着畏惧而隐秘的渴望……微微战栗着。
“求你了。”夏明朗闭上眼睛,丰厚的嘴唇颤动着,诱人深吻。
陆臻一路强撑到此的理智轰然倒下,所有或深或浅的试探,所有或轻或重的引诱在这一刻被烈焰焚烧成轻烟。他用力握住夏明朗的脖子:“看着我。”
向我证明……你的目光只属于我!
因为你愿意!
夏明朗睁眼瞪视了几秒,张口咬住陆臻的下唇,好像两只野兽饥渴吞食般的啃咬,激吻中牙齿咬破对方的唇舌,相互吞咽带血的唾沫。陆臻一手抱住夏明朗的脖子,扶住他的东西一点一点往里送,强烈的满足感让含泪的双眸渐渐失去焦点,连痛苦都似欢愉。在身体内部,粘膜上沉睡以久的神经末梢纷纷惊醒,它们兴奋地奔走相告,喜极而泣……只是轻轻摇晃腰部就能引起一片战栗,从身体内部扩散出波纹,整个人都沉溺进去,被吞没。
陆臻再也无法忍耐,配合夏明朗失控的动作挺动身体,后背布满了汗水,好像行驶在雨夜的车窗,大颗大颗的水滴汇聚成溪流,蜿蜒着流淌下来。
夏明朗是荒原上最桀骜的狼,想要俘虏他就得赔上自己。
像骑乘这么费劲儿的体位也能广为流传,这里面自然有它不可言说的妙处。同样是欢愉,求与承是两个境界,过去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失之毫厘就差了千里。这是陆臻第一次彻底豁出去,抛开那些莫名的束缚与男性别扭的自尊,他终究是不懂得技巧的人,只能用最彻底的沉溺去换取夏明朗最大的沉醉。
陆臻被汗水迷杀了双眼,视野里一片混乱,各种热烈的、火辣的、熟悉的气息与快感浓腻地包裹着,无处可逃。陆臻战战兢兢地调整着角度,迎接每一下凶狠的撞击,体内那个隐秘的快乐之源被粗暴地辗过,引起一阵阵痉挛,时高时低的呻吟从嘴里溢出来,即使用力咬住手腕也完全无法抑制。
在神志崩溃的瞬间,陆臻听到夏明朗嘶哑的吼声:吻我!
弓下身,陆臻摸索着找到那双火热的唇瓣深深吻住,热液就这样烫穿了他。
这场情事让陆臻唯一感觉尚在掌握的是……他倒底还是比夏明朗先清醒了过来。
夕阳低低地悬在海面上,晚霞像一团艳烈的火,从窗口燃烧到室内,在夏明朗赤裸的身体上跳跃。
陆臻把所有的绳索都解开踢到一边,紧拥住夏明朗的后背,把他包裹进怀里,赤色的光线在半空中折散出异彩,光影流荡。陆臻听到远处的潮声与夏明朗深长的呼吸,心思无比安宁。好像这些日子以来,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与不安都化作了流云飞去。而直到此刻,看着它们讪讪退走的背影,才真正看清自己在害怕什么。
是的,自然是害怕的。
即使一千一万次地对自己说没有问题,要相信他……也仍然那样恐惧。
毕竟,那是夏明朗!他唯一不可失去的人!
起初,他害怕夏明朗不接受他,然后他怕夏明朗不够爱他,接着,他怕死,怕夏明朗会死……他就像一个斗士那样披荆斩棘,把那些让人心慌的猜想一个个斩落马下。
当大刀砍碎死亡的时候,陆臻一度认定自己已经超脱了,毕竟连死都不怕了他还怕什么?不过是一生孤独的思念而已,但夏明朗会活在他心底,永远鲜活着,延续着仿佛暗恋般的焦渴与缠绵。
可是,直到夏明朗颤抖着打翻那盒白粉,他才猛然意识到他的神祗也是可以活着被毁灭的,而那会是比死亡还要残忍的难堪。陆臻在心中盘桓很久,反复确定,崩溃后重建。然而夏明朗是缠在他心底的蛊,他可以亲手送他上路,缺永远不能停止对他的爱。不过,即使真有那么一天,他也能用一颗子弹带走两个人。
想到这里,陆臻又慢慢放松了凝结在胸口的那股闷气。
夏明朗曾经很认真地夸过他心狠手辣,在麒麟铁石心肠排行榜上,他是仅次于陈默的二号BOSS。陆臻一度认为夏明朗谬赞了,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但潜意识里,他知道夏明朗说得不错。他自认不是个很有急智的人,所以习惯于预先设想最坏的情况,做出决定,逼迫自己面对。这些年来,他可能因为小事纠结,却从不曾为大事失态。他会害怕,会犹豫,但仍然会挺住。无止境的坚韧,这才是他全部的自信。
陆臻细细地抚摸夏明朗汗湿的皮肤,将指尖停留在血管上面感受血脉奔腾的热量。
“我们永远都会一起。”他极度依恋地用脸颊磨蹭夏明朗的脊背,小声呢喃着。
仿佛是感应到他的呼声,陆臻听到怀里那人呼吸起了变化,他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支起手肘罩到夏明朗身上。
夏明朗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以及浓到化不开的复杂的笑意,情潮半退的面孔封藏着一丝妖异的渴望,隐在霞光里,半吞半吐。
“醒了?”陆臻终究受不了这目光的压力,隐隐地又有些期待与忐忑,“感觉怎么样?”
“爽死了。”夏明朗慵懒地眨着眼睛,笑了,“我会上瘾的。”
“那就上!”陆臻斩钉截铁。
夏明朗哑然失笑:“咱先别管上不上瘾,你先想想现在怎么收场,你小子把这地界搞得像配种站一样。”
陆臻这才注意到周遭的异样,的确……这场面怎么说也,有点儿太那个什么……了!陆臻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耳尖上一点一点地红起来。
此时此刻,夏明朗一身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革质地面上沾满内容不明的液体;柜门大开,绳索与药品扔了一地……然而比起零乱的犯罪现场,陆臻通身热情的吻痕更加引人遐想。
那是只有最饱满的唇舌在最火热的身体上才能烙下的痕迹,夏明朗的眼线往下滑,舔过湿润的眼睛和红肿的嘴唇、脖子、锁骨……陆臻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了,起身找衣服准备毁尸灭迹。
“噫?”夏明朗眯起眼睛,伸手扳过陆臻的腕子,“我干的?”
“大概吧。”陆臻低头看了看,血已经止了,不深不浅的一个牙印子,倒是不太疼,只是被汗水浸渍得有些痒。
夏明朗的目光陡然深邃起来,把人拉进怀里一寸一寸地检查,手腕上那个还算是小事,耳后那一块是真真实实地咬破了,血渍干涸,凝了一片暗红色的小碎块,夏明朗顿时失措,露出无辜而茫然的神色:“怎么会?”
以一个特种兵而论,陆臻身上这么点伤叫微末,但以一场情事而言,这似乎就有些过分了,毕竟这是做爱不是打架,夏明朗对SM神马的全无兴趣,种两颗草莓留点小印子,这叫情趣,见血留伤就……太让人心疼了,关键是,自己居然全无印象。
“没事儿。”陆臻一低头从夏明朗手下绕出来,穿好衣服打开全部的窗子大力通风。海风呼呼地往里灌,一扭头,发现夏明朗还裸着,连忙抽了条毯子过来把人围住。
“话不是这么说。”夏明朗皱起眉,“我一点印象都没了。”
“老大,你知道我为什么绑着你吗?你当时简直就是想强暴我啊,一点润滑都没就硬往里捅……”陆臻说到一半发现夏明朗变了脸色,连忙笑道,“没事没事,被我及时制止了。”
“真的?”夏明朗勉强笑着,拿出了认真回想的劲头,自制力是他最引力为豪安身立命的本钱。
“别想了,多大点事儿啊!”陆臻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归位;那堆前身为裤子的破布被索性撕成了乱麻,擦干身上擦地板,最后物尽其用面目全非,估计得CIA出马才能确定这玩意儿曾经是什么。风风火火地一通收拾,陆臻最后直起身站在门口一闻,确定已经没什么奇怪的味道,才做贼心虚地拉开门,猫一样溜了出去。几分钟后狂奔而回,把一套干净的病号服扔到夏明朗身上:“快穿。”
夏明朗穿好衣服在他屁股上轻踹了一脚。
“哎!”陆臻咝声呼痛,“你干嘛?”
“没啥。”夏明朗摸了摸鼻子,双手握到陆臻腰上,“我就是看你这么窜来窜去的,这么矫健的样子,忽然有点不太确定刚才是不是真的……”
“那现在呢?”陆臻扭曲着脸孔。
夏明朗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看来是真的。”
“我他妈腰都快断了。”陆臻小声抱怨着。
夏明朗把人拉进怀里,低声问道:“现在,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你爽!”这答案十分旖旎,但陆臻眉峰上挑,下巴上扬,却是一派挑衅的模样。
察言观色是夏明朗的基本技能,用到陆臻身上时更是血条全满,技能点爆分,估计连陆臻都不如他那么了解自己那张脸能流露出的心声。当然,这也没什么,爱人之间总是在用他们全部的才智与耐心观察着对方的。
夏明朗虽然最近仗着病人的身份,嫌好道坏指使得陆臻团团转,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陆臻不反抗的基础之上的。现在陆臻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表达不满,夏明朗连个咯噔都没打,立马战略性撤退,一只手攀上陆臻的后颈轻轻摩挲,眼神温柔而诚恳:“这几天没顾上你,是我不好。”
陆臻一听,眼珠子瞪得更圆了,可是转念一想,可不就是那么个意思,瞬间又泄了气,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无理取闹到了极致。戒毒本来就是孤军奋战的事,他又能掺和什么?夏明朗全心全意对付心魔还来不及,又怎么能渴求他体谅自己的心情。
他这边心思转得快,夏明朗那头是真没辙了,他就算是再了解陆臻,也不是修了读心术的,一手勾了勾下巴,寻思着是否应该把道歉的力度加大,总而言之:小人罪该万死,大爷您别跟我计较。
夏明朗不是陆臻,夏明朗从不在感情问题上分是非对错,万事OK,你开心就好。可还没等他琢磨好说辞,另一边已经稀里哗啦地软化下来,硬生生蹦出一句:“对不起!”
耶?这是咋整的,串台词儿了啊!夏明朗回不过神。
“我最近很乱。”陆臻垂着头,胸口闷闷。
“我也是啊!”夏明朗笑了,这年头谁不乱呢?老子乱得更过,人仰马翻,乱七八糟,什么都顾不上了,只顾着跟自己死掐。
“夏明朗。”陆臻抬起脸,眸中映着天边最后一点华彩,血影似的重重地沉淀在瞳仁里。
“嗯?”夏明朗精神一振,叫,名字了?
“是我不对。”陆臻抬手阻止夏明朗插话,“这些天我一直看着你,干着急,使不上劲儿,特别难受。我总觉得你不够了解我,信不过我,自己跟自己憋屈。我对你的要求实在太多了,我希望你好,威风凛凛什么都不怕,我又盼着你依赖我,了解我想为你付出的那份心……可现在想想,我凭什么?要这要那的……”
“凭我喜欢你呗。”夏明朗下意识地滑出一句,说完差点想割了自己舌头,就算这是最实在的大实话,也不能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吧?这不是当面打脸吗?
“是啊!你对我真好。”陆臻自嘲地笑了,但绝无怒气。他就是有这点好处,永远可以接受实话,从不拿乔,无论何时站在夏明朗面前都是透明的。然而,夏明朗最爱的也就是他这份近乎执拗的真实。
“这,这有什么?”夏明朗简直窘了,“这真没什么,真的!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儿的,你惯不坏,所以我不怕,就只管往死了惯你。别回头不小心把一条命交代在外面了,临死之前还惦记着没好好疼你一场,我就是不想留什么遗憾。”
“别再说了。”陆臻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力气大得连夏明朗都觉得有点疼。
“我们两个真不用分得这么清楚。没什么可计较的,你能领情,我就高兴。”夏明朗反手抱住陆臻宽阔的后背,手下的肌肉紧绷绷的,收缩着劲力,扎实而坚硬。
“夏明朗,我要你记住,我们总是一起的。”陆臻咬着牙,说到最后一句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那当然!”夏明朗有些莫名其妙。
“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好的坏的……我们都是一起的。”
“陆臻?”夏明朗终于回过味来,坏的,什么叫坏的?有多坏?他很想分开一些去看看陆臻此刻的神情,但陆臻手上用力几乎抱死了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要记着,我是你的!我这个人,你用得上就用,用不上我也陪着你。所以,你别怕,无论走到哪一步,我都陪着你,走不下去,我陪你死。”
狠人就是狠人,随便甩一句话出来都是刀锋,剥皮去骨,一刀毙命,超负荷饱和式攻击,让你连哼一声的余地都没有。
夏明朗掰开陆臻的手指,抬头看过去,陆臻的神色平和,目光柔静,嘴角微微带着一抹笑。夏明朗的舌尖舔过下唇,咬紧,脑子里空了半秒。
夏明朗知道陆臻绝不是个要死要活的主,不可能真的没了自己他就不活了。于是,这话放在这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表忠心的意思,不光是同生共死,更是不离不弃。
按说,恋爱中人谁没一点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语?只是听过且过,不必特别放在心上。可一旦这话从陆臻嘴里说出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陆臻是有信誉的人,他敢说这句话就一定是想过的,言必行,行必果。
夏明朗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摆出个什么表情,做出怎样的回答,他是应该感动得泪流满面,还是故作轻松地开点玩笑,又或者……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也是,一个字没有,一句话不成,但填得很满,沉甸甸特别扎实有分量,没有一丝空隙。
夏明朗看着夕阳从陆臻身后落下,融入深海,光线暗下来,只剩陆臻眼底凝聚的那两点星芒。他不自觉地回想起这些天,他所有的忐忑与不安,那些好胜争强……总是忍不住要做点什么,做点出格的事,然后看着陆臻委屈茫然为难的样子一边愧疚一边甜蜜。
夏明朗忽然笑,温柔地拍了拍陆臻的脸颊,轻声笑着:“知道了!”
嗯,知道了。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不必感激涕零,不必愧疚自责……什么都不用,你能领情,我就高兴。
6.
当白水踩着饭点儿进来查房时,发现这房子里的气氛着实怪异,他匆匆扫了一眼,发现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站在窗边……嗯,果然很怪异,从他见到这两个人起,他们还没有在同一个房里分开过这么远。
陆臻从容地转身,正想自然点打个招呼,忽然听到女护士尖叫了一声,心跳顿时停住半拍:娘滴,难道女人真的会有邪门的直觉?
“怎么了?”白水诧异问道。陆臻匆匆扫了夏明朗一眼,发现老流氓就是老流氓,场面hold得很稳。
女护士嗖的一下躲进白水身后,指着夏明朗喊道:“他他他……”
白水仔细打量几眼,恍悟,笑道:“你怎么被解开了?”
“老子刚刚抽了一轮大的,现在倍儿清醒。”夏明朗嘿嘿一笑,他现在心情好,怎样都高兴。
白水倒是没说什么,转身把餐盘接到手里,示意姑娘你害怕可以先走,小护士非常没有同事爱地拔腿就跑。
“这妞怎么了?”夏明朗诧异。
“忘了?你把我们一位护士踢得脚踝骨开裂,到现在还没拆石膏。”白水把餐盘放到床边,一手拿了针管出来抽取血样,袖子一撸开就看到几道红里泛紫的绳痕,马上眉头一皱,看向陆臻:“你绑的?”
“嗯。”陆臻点头,那必须是他绑的,夏明朗又没长八只手。
“你不能这么纵容他。”白水不满,“他现在应该依靠自己的意志力,而不是这种深度捆绑。”
陆臻正在琢磨说辞,好把事儿给混过去。白水目光一转,又被陆臻脖颈耳后的伤口吸引过去。陆臻心头一凛,生怕露馅,心跳得越发和缓。
“他咬的?”白水检查伤口。
陆臻沉痛点头。
白水转头看向夏明朗:“失控了?”
夏明朗想了想,谨慎地说了个“嗯”。
白水敲了敲笔杆:“所以,情况是这样,你把他放开,他控制不住攻击了你,你又把他彻底绑了起来,然后现在你觉得他够清醒了,你又把他给放了?”
陆臻目瞪口呆,这他妈才叫人才啊,别人不给搬梯子,自己顺墙都能溜下来。
“你对治疗方案有异议,要先找我商量,不能擅自决定。”白水叹了口气,把餐盘交给夏明朗,转头看向陆臻,“你跟我过来。”
陆臻心里一沉,怀着一肚皮的心事跟了白水出门。白水一直把他带到二楼转角才停下,陆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露出十分尊重的倾听姿态。毕竟医学于他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领域,夏明朗的安危在白水手上握着,他往那儿一站就带着三分权威范儿。
“我知道你很急,他也很急,但治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白水语重心长。
陆臻尴尬得一个字儿也说不出,点头不迭。
“不要贪功冒进,也不能反复无常。”
“我明白,我错了。”陆臻额头冒汗。
白水知道军人多半固执,做好了长篇大论的心理准备,没料想陆臻的认错态度居然这么好,一时间倒没了话。陆臻等了几秒不见出声,疑疑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白水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眼神平和宽容,正是个全心全意为人好的模样。
陆臻脑子一抽,一直盘桓在心底的疑问就这么蹦了出来:“我听说海洛因会影响……嗯影响那个……”
“那个?”白水一愣,很快笑了,一脸的意味深长,“是啊。不过你别担心,他沾毒时间很短,不会对性功能有什么影响。”
“还,真是啊?”陆臻大惊,“为什么?”
“这跟阿片类受体激动剂作用的神经通路与犒赏机制有关,具体原因很复杂。”白水支起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忽而抬眸看了陆臻一眼,笑道,“既然你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不如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我可以把电脑借给你查一些资料。”
“好啊。”陆臻眨巴了一下眼睛,做出半开玩笑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回去,“那这样说来,岂不是,那个,那个还能有美沙酮那种替代效果?”
“很有想法,应该有人研究过。”白水露出成年男人讨论X问题时共有的略带尴尬而又兴味十足的笑容,“不过,我不太记得了,毕竟不是什么太成熟的研究方向,你也知道,这个方向很难进行大规模双盲实验,也没办法做统计。”
“嗯嗯,也对。”陆臻已经印证了心中所想,连忙转移话题,又缠着白水把夏明朗的病情拎出来讨论了半天。
回去时夏明朗已经吃完饭乖乖躺下,一床毛毯盖到胸口,四仰八叉地呼呼睡着,很香甜的样子。这些日子以来少见夏明朗这样安睡时刻,陆臻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软软的发胀,各种欢喜,陡然发现幸福如此简单,不过是些正常日子,能在床边看你的睡颜。
半夜时夏明朗又发作了一回,陆臻给他戴上手套,睡眼朦胧地守着他。时间最公正,过去一天就是一天,陆臻掰着指头算,总觉得胜利就在眼前。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陆臻收拾好夏明朗,便乐陶陶地去找白水,最近夏明朗的毒瘾发作频率已经越来越少,而且颇有规律。白水办公室的电脑可以直接登陆各大期刊数据库,陆臻大刀阔斧地下了一大堆文献来看,点开才发现隔行如隔山,根本云里雾里一窍不通。
而另一边,白水安顿好陆臻,与值班医生调换过班次,捧着一瓷盘药品往楼上走。戒毒病房的大门虚掩,白水在门口站定了几秒,轻轻推开,猛然看见夏明朗毫无依凭地坐在窗台上。
白水心里一惊,连忙喊道:“快下来。”
夏明朗眯起眼睛,似乎端详了几秒才确定眼前这人是谁。
白水迅速镇定下来,掩上房门缓慢地走近,柔声道:“快下来。”这声音极至温柔,像水波一样平缓。
夏明朗仰起脸看他,似言又止,忽然微微晃了晃脑袋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嗯?”白水微笑着,眼神里没有一丝锋芒,看不出半点深意。
“巴比妥?”夏明朗问道。
白水眼神终于变了变:“你怎么了?”
“别骗我,可能你很会用药,但绝对没有我吃得多,药劲儿一上来我就知道是什么。”夏明朗转头看了看窗外,这里是五层楼高,凌空的高度让夏明朗心头一凛,神志又收拢了一些。
“不是巴比妥,你太多心了,今天的确换了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这样太危险,先下来。”白水一边解释,一边试着靠近。
“把陆臻叫过来……”夏明朗眼前一阵恍惚,所有的景物都浮了起来。
白水被他这摇摇欲坠的样子惊到,连忙伸手去拉,却被夏明朗一掌按到窗台上,霎时间剧痛钻心,脱口喊了出来:“放开我!”
“把陆臻叫过来。”夏明朗手上用力。
“行行,你先放开我。”白水迅速涨红了脸,额头上浮出一层薄汗。
夏明朗沉默了片刻,被药物强力镇静下来的大脑运转极慢,白水心里叫苦不迭,开始认真考虑楼下能听到他狂吼的可能性;手指上忽然一阵松动,白水马上收手,发现四个指头已经被压出了一圈青紫。
“你想太多了,去睡一觉吧,你太累了……”白水握住受伤的手指,声音又恢复了柔软。
夏明朗缓缓合眼,忽然往后一仰,失重的感觉就像一盆冰水泼进脑里,混沌的大脑又打开一条缝。夏明朗强行睁开眼,用力咬住下唇,却发现木木的,好像隔了一层,不知是牙齿发软还是感觉失灵,居然也不怎么疼。
“把陆臻叫过来”夏明朗感觉到眼泪在往外流,眼前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闪烁晶光,他最恨这种药,不痛不痒,软刀子杀人。
“好的,我这就找人去叫他,你先睡吧。”
从极远的地方飘来极温柔的声音,夏明朗的意志崩到极处,几乎要断开;就像十天十夜未眠,全身都浮在云里;思维是一只狡猾的兔子,只剩下最后几缕绒毛还留在手里。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不会再给你机会……”夏明朗喃喃低语,口齿含浑。
“别这么不相信我。”白水沉吟道:“睡吧,我这就走。”
“把陆臻叫上来。”夏明朗用力瞪大眼睛,曾经漆黑如夜的眸子蒙着一层雾气,飘飘渺渺,没有任何焦点。周遭的一切渐渐从知觉中剥离开,仿佛已经身处梦中,只是偶尔心悸般惊醒,后背浮出一层层冷汗。
“你太谨慎了。”白水叹息。
“因为我不想死。”夏明朗脱口而出。
“你很怕死吗!”
“谁不怕?”
“但总有一些东西是比死亡更重要的,比如说……”白水顿了一顿,用最纯正圆润的音色说道:“爱情。”
夏明朗半闭着眼睛,眼珠在飞快的动。白水试探着走近,柔声问道:“你说呢?”
“嗯,爱情。”
“还有呢?你觉得还有什么比爱情更重要?”
“良心。”夏明朗低声道。
白水沉默下来。夏明朗此刻已经顾不上去思考别的任何事,只求力保灵台有一线清明不失。困到极处,连脑子都不能转弯的时候硬生生要挺住,这终究是一种折磨,而且软刀子磨肉,更令人难耐。
终于,夏明朗在朦胧中听到白水按护士铃,对服务台说:请帮我通知我办公室里那位先生,让他赶紧回病房。
夏明朗心头一松,双手攥住窗框。
陆臻正看文献看得泪流满面,却被小护士匆忙打断,三步并起两步地往楼上跑。还寻思着能有啥急事儿啊,这都老夫老夫了,总不能这么一时不见就念得慌……没想到进门竟看见夏明朗神情恍惚地坐在窗台上!
“队长!?”陆臻这一记吓得不轻,三魂顿时去了六魄。
夏明朗松开手,直直往前栽倒,陆臻飞身扑过去一把接进了怀里。
“怎么会这样!”陆臻一时失色,眼神犀利得吓人,直剌剌地刺向白水。
“你……”白水后退几步,露出怯色。
“对不起……”陆臻架着夏明朗坐起来,用力闭了闭眼,调动出自己所有备份的和颜
悦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好像犯了个错误。”白水耐心解释道:“昨天他忽然表现出攻击性,所以我今天调整了药方,但没想到他对这个药特别敏感,药物作用很严重……”
陆臻毕竟不是专业医生,此刻关心则乱,着实愣了一愣才理顺着这前因后果,心情登时就复杂了起来,马上强掩尴尬地解释:“其实昨天是个意外……哎!队长,你……”陆臻没留神身上一凉,上衣已经被夏明朗拉开半边。
夏明朗紧闭着眼睛像个受了惊的婴儿那样紧紧地攥着他,把所有能抓到手的东西往自己怀里收,陆臻手忙脚乱地和他挣夺自己的上衣,单薄的布料发出凄惨的呻吟,当场崩线。
“这个……”陆臻脸上发烧,尴尬得要命。
“他在做噩梦。”白水说道。
“啊对……”陆臻心心想大哥你真是善解人意,“可是你看这……要不然这就交给我吧,
有事儿我再叫您?”
“我是指‘坏旅程’,Bad Trip!”
陆臻脸色一变:“你给他吃了什么?”
“一种安抚剂。正常来说不应该会这样的,他应该感觉到镇定和放松,但是他很紧张,用意识与药物对抗,所以……可能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幻觉。”
“好的,我明白了。要不,你先……我会看着他。”陆臻在心里叫苦。大哥,你撕我衣服也就算了,你这拼了老命要往我怀里钻的架式是什么回事,你到底梦见啥了啊!
“好的。”白水点点头,离开时还相当贴心地带上了门。
陆臻松下一口气,正在头疼怎么把这么大一只树袋熊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不料腰间一松,夏明朗已经抬头看过来。
“你醒了?”陆臻一阵惊讶。
夏明朗没吭声,拼命揉眼睛,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坠胀生痛。他榨出最后一点意志力强行着睁开眼,视野终于清晰了一些,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嵌在一团白光里,令人心安。
“陆臻。”夏明朗好像无意识似地念出这个名字。
“啊,怎么了?”
“别离开我。”夏明朗哑声吐出这句话,眼皮重重合上。
陆臻心头一荡,虽然知道这话没头没尾,一定别有深意,但还是被击中了灵魂里最柔软脆弱的那一部分,几乎就要赌咒发誓赔上全部身家性命保证:不不不,我决不会离开你!
陆臻不知道夏明朗究竟梦到了些什么,只是四肢纠缠几乎长在他身上,而且极为警醒,甚至呼吸稍重一些都能引来一连串的皱眉和呓语,却偏偏就是不醒。陆臻不敢乱动,硬生生挺了三个小时,到最后腰酸背痛腿抽筋,比站一天军姿还惨烈。
虽然药物反应不能用常理推断,但夏明朗忽然变成这样还是让陆臻很忧心。反反复复把最近发生的事儿想了很多遍,总觉事有蹊跷,一时却理不出头绪。
夏明朗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地动,陆臻只觉得胸口一阵阵触电似地发麻,很是唾弃自己,好在关键部位没那么容易被蹭到,情况还不算严重。陆臻小心调整,夏明朗忽然手上用力勒住他,有些含糊不清地喊着:“宝贝儿……”
“我在啊。”陆臻柔声应和着,低下头去看他。
夏明朗没有应声,又渐渐安静下来。陆臻失笑,真是没出息,再听多少次都觉得心悸,好像一道闪电击中胸口。连毒品都有耐受,怎么就是对这个人完全无可抵挡,永远新鲜如初。
夏明朗一直睡到午后才模糊醒过来,神色憔悴疲惫,带着三分茫然与呆滞,不像是刚刚抱着老婆睡了一觉,倒像是野外生存七天七夜没合眼。
陆臻从服务台拿了两份烩饭,两个人席地而坐,一边吃一边瞅着,又是心疼又觉呆得可爱,鬼使神差地用汤匙点了点夏明朗的下唇说:“啊——张嘴!”
夏明朗垂眸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张开嘴,把勺上沾留的几粒米饭舔进嘴里。
陆臻心里砰砰跳,试探着挖了一勺喂过去。夏明朗一言不发,无声地咀嚼吞咽,很快就吃掉了大半碗。
“队长?”陆臻觉得异样,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夏明朗凝眸看向他,眼神柔得醉人。陆臻蓦然间竟觉得羞涩,手足都无措了起来,拇指匆匆抹净夏明朗嘴角的汤汁,小声问道:“还吃吗?”
“能活着真好。”夏明朗说道。
“那当然。”陆臻莫名其妙。
“活着真好。”夏明朗偏过头去,吻住陆臻的手指。
“你梦到什么了?”陆臻瞬间恍悟。
夏明朗闭上眼,眼下有青灰色的阴影,半晌,他低声说道:“很多人,很多……这么多年,有走了很久的,有最近刚走的,有被我杀的,有为我死的……”
陆臻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坐近一些把夏明朗拉进怀里。肩上渐渐热起来,滚烫的液体浸透了单薄的衣料,融进那一块皮肤里,沿着血液流淌。陆臻把手圈到夏明朗背上,慢慢慢慢地收紧,直到两个人都不能呼吸。夏明朗微微抬头,脸上没有一滴泪,只是眼眶泛出一丝血痕,显出刻骨的疲惫。
陆臻只觉所有的能言巧辩在这一刻都离他而去,满腔热血,一片真心,全在眼底,默然无声地与之对视。过了好一会儿,陆臻伸手轻轻一拉,夏明朗嘴角浮起柔和的弧度,把额头抵到陆臻肩膀上:“我没事,会好的。”
“嗯。”陆臻长长吁气,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既然出现了严重药物反应,治疗方案自然要大调。下午,有医生过来重抽了一管血去化验,到傍晚时分,白水托着一小盒药片亲自送到。夏明朗刚刚发作了一回,整个人缩在墙角发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没有接,双手仍然圈在自己肩上。
白水盘腿坐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夏明朗在同一高度。这是个心理暗示的高手,只可惜对面那位也是行业人士,察颜观色都是全套的功夫。倒像是两个花花公子在谈恋爱,所有的心思奇巧都沦为套路,无人动情。
陆臻往夏明朗身边靠了靠,手里拿了毛巾帮他擦脸。夏明朗看了白水一眼对陆臻说道:“你上午说要查资料?”
“对啊。”陆臻一时不解。
“去帮我打印一份回来,老子忽然也想知道知道,我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没用的,看不懂。”陆臻实话实说。
“让你去拿你就拿!”夏明朗示意陆臻把自己解开,“我差不多了。”
陆臻转头看了看白水,露出几分了然,只是压低了声音在夏明朗耳边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夏明朗瞥他一眼:“当然。”
白水听着大门合拢,把药盒放到地上,极为诚恳地看着夏明朗问道:“夏先生,我很疑惑,为什么您坚持对我抱有这样的猜忌?”
“我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知道老子防着你;你这么聪明个人,看到老子不对头,会不知道马上把陆臻叫上来?”夏明朗露出讥讽的笑意。
白水沉默了良久,慢慢笑开,有些自嘲似的:“我对您并无恶意。”
“嗯?”夏明朗挑起眉毛,慢慢站起。白水感觉到某种寒气从脊髓里蹿上来,惊起一片鸡皮疙瘩,他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说道,“夏先生,您不能在这里动手。”
“我毒瘾发作。”夏明朗笑嘻嘻的。
“我们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结下死仇。”白水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迫在眉睫的杀气让他一时无法正常思考,“无论您用什么理由伤害我,您都不可能或者离开这个岛。”
夏明朗眯了眯眼睛,忽而一笑,伸手勾上白水的肩膀,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对方的颈动脉:“傻了吧?我为什么要杀你?”
白水缓缓呼出一口气,默然不语,他虽然心理素质十分强悍,从不会在复杂的心理试探与交锋中败下阵来,但毕竟只是个医生,从来只有他审人,没有人审他,面对暴力,他有天然的弱势。即使理智上很有把握,相信对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性命握在他人之手的感觉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他的心神。夏明朗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虽然有些无赖,却是真的有效。
“跟我说实话!”夏明朗将白水的脖子拉低,嗜血的双眸笔直地看进对方眼底。
“好。”白水从善如流。
“为什么给我下药?”
“为了了解你的喜好,为了投其所好。”
“你想要什么?”
“你。”白水极简洁地说道,“我们有位队长快要退休了,正在全球物色合适的人选,海默觉得你可以。”
“就这个?”
“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是啊,如果做得好,十年会有两三千万美金的收入。”
“还真不少。”
“您考虑一下。”
夏明朗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蓦然沉默了,像是在判断白水说的是真是假。
白水尝试着活动身体,却发现脖子完全动不了,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打算。他明知道夏明朗在故意给他压力,但毫无办法,恐惧就像是一种生理反应。他几乎可以看见对方身上发出的毫光,挟着极为凛利的胁迫力,嚣张肆意地提示着双方的实力差距,轻描淡写,然而杀气磅礴,那是用人血淬炼而成的自信。
“杀过很多人吧?”白水突兀地问道。
夏明朗略一挑眉,露出几分讶色。白水问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夏明朗必须是杀过很多人的,否则他怎么会站在这里,怎么会被海默看中?然而……他却有些疑惑起来,他曾经见过很多军人,有很正气的,有很杀气的,但两者通常并不兼容。杀戮是极为血腥的事情,战争是所有丑恶的极致,优胜劣汰,弱肉强食……遵循着古老而冰冷的价值观。
人杀多了是会又惯性的,血见多了就见怪不怪,战场上的逻辑与正常有序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所以,几乎所有久战的军人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价值错乱。白水清楚地了解这些,为了控制海默的精神状态,他曾经耗费了大量精力。但是夏明朗看起来非常正常,连戒毒都没能瓦解他内心的平衡,在血腥与温馨之间,他一定拥有一条独特的,通往平静的路。
“不用考虑了。”夏明朗沉声道,“我拒绝。”
“嗯。”白水早就预感到这个答案,只是更加好奇地反问道,“为什么?”
“你们配不上我。”夏明朗很痞子气地笑了。
良心,平静,国家军人……白水在这一瞬间想通了所有问题的答案,由衷感慨道:“的确,只有一个国家才配得上你。”
“过奖了。”夏明朗哞光一闪,浓厚的杀气终于淡去了一些,任何人都是需要听好话的,尤其是正中红心的极品好话,“你看,像我这么一个人,身上这么多事儿,手里百来条人命,每天都能安安心心地睡着,是不是很不容易?”
“的确。”
“我这人花钱不多,不好美色。你说,你们手上有什么好处,值得我,晚上把手枪压在枕头底下睡觉?”夏明朗慢慢松开手,气定神闲地退开了一步。
“没有。”白水终于送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试探你,是我最近做过最愚蠢的事。”
“知道自己蠢了就好。”
“请给我一个机会补偿您。”白水自嘲地一笑,“您知道的,我们能与贵军建立现在这样的关系,那里面凝聚着太多人的努力,我非常不希望因为我的错误而伤害到这份信任。”
夏明朗漫不经心地笑着,不置可否,伸手一挥,就是个“滚蛋”的意思。
跪安吧!
白水脑海里没来由地浮出三个字,哭笑不得地走了。
为表歉意,白水连夜升舱把这两人送进了海边水屋。本来陆臻觉得戒毒房而已,又能造出什么花儿来,过去一看才知道什么叫奢华,墙角一方玻璃钢打造的透明地板,涨潮时可以看到海龟游弋,门外是延伸入大海的私人无边泳池。
陆臻四下望了望笑问多少钱一晚上,白水淡然回答一千五百美金。
陆臻低头默算,笑出一口小白牙:“刚好,我一月工资加奖金,谢谢啦!不过,也没啥,谁让你们赚得多呢?”
白水太阳穴里跳了跳,没敢说什么。
这要搁往常,凭空得这么大礼陆臻怎么着也得谢谢人家,可现如今出这么一档子事儿,陆臻觉得他没揍人就已经很宽容大度了。其实挖墙脚没什么,不招人惦记是庸才,夏明朗这么大一块宝贝,自然人见人爱,车见车想载。其实找空子下药也没什么,这年头谁也不比谁人品更地道,又不是一家人,没那么多高要求。
关键在于,他居然让夏明朗做噩梦了!
一想起夏明朗那场噩梦,陆臻就疼得心肝颤,这些年血雨腥风走过,没有两斤白酒打底,没有夏明朗在身边陪着,连他都不敢轻易回想往事。而夏明朗的经历是他的十倍,十倍的惊险十倍的苦难,陆臻都不敢去想象夏明朗的梦里有什么……只知道他的心肝宝贝醒过来就哭了。
夏明朗!哭了!
不是他陆臻那种随便就能流出一大把,跟男人的精子一样不值的眼泪珠子,那可是夏明朗。只要一想起这茬,陆臻就觉得白小哥在自己这里已经彻底信用破产,纵然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偿还了。暂时安顿好夏明朗,当着白水的面,陆臻就开始登高爬低、翻箱倒柜地找监控。
白水按住额头:“真的没有,我们的顾客来这里是为了保密,他们是不会允许的。”
陆臻冷笑:“我本来是很信得过你的,这份信任是你自己糟蹋掉的。”
“原来的所有房间,您也都是查过的。”白水没忍住,脱口而出。
“白兄!”陆臻走近逼视他:“你出国太久了,中国人有句老话你怕是已经忘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何必与人争这种口舌上的长短?白水默默地唾弃自己,明智地闭口不言。夏明朗坐在床上招了招手,白水连忙绕开陆臻探身过去:“夏先生?”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再给我出妖蛾子。”夏明朗挑起眉角。
“谢谢。”白水意外惊喜。
“我不是放过你,只是你我之间还有大义,我就算在你手上吃点亏,咱也不能伤了大义。”
“对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白水忙不迭地点头,“我们公司与中国政府是真心在合作的,否则我也不会参与进来……”
送走白水,陆臻疑疑惑惑地问夏明朗:“你真打算把这事儿瞒下来不往上报?”
“我有这么说过吗?”夏明朗故作困惑。
“那他……”陆臻指着门外。
“那是他误会了。”夏明朗一脸无辜。
事实证明,一间好屋并不会让戒毒变得更轻松一些,当天晚上,伴着海龟的划水声,夏明朗照样抱着自己抖成一支风中残烛,陆臻从身后搂住夏明朗,紧紧地贴着,一声不吭地陪伴。
番外番
白水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的操作记录查看。发现陆臻下载了一堆戒毒相关文献,虽然绝大部分是入门级水平,但也翻阅了不少,文档上被他用荧光标记标了一堆问号。白水失笑:这位仁兄还真是好学,将来就算是不当兵了,改行干点什么大概都能混出来,太勤奋,做事太拼命。
海默从白水身后的窗口冒出头,手里一撑,轻盈地跃起,坐到窗台上。
“亲爱的。”海默拍拍手上的尘土,“你还不如搬到一楼。”
“但是那样你就没有乐趣了。”白水转过身,温柔地笑着。
海默勾勾手指,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嗯……”白水走到窗边,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贴在海默耳边说道:“放弃吧!”
“不!”海默提高了音量,“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他是小规模局部战斗的天才!而且他居然是个中国人。中国!你能想象吗?那个三十年没打过仗的中国!不,他不应该待在那里,中国军队只会浪费他的天分……”
白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海默越说越低,最后沮丧地嘟起嘴问道:“为什么?”
“他太骄傲了,我想,只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才能承载他的骄傲。除此以外,他不会为了任何人与任何事动用他这笔天分。”白水把海默飞到眼角的碎发掠到耳后去,无奈地看着她,“你说过的,他是没有私敌的军人,你能用什么来打动他?”
“找个理由,你去说服他!”海默抬一抬下巴。
白水笑着摇头。
海默呻吟了一声,伸手搂住白水的脖子:“我很难过!”
“我知道。”白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最近的日子……应该也会有些难过。
“为什么啊,你说为什么?你知道他一个月才赚多少钱吗?两千美金都不到!他还没一个游骑兵的下士薪水高!到我们这儿来,吃香的喝辣的,要钱有钱,要妞有妞,想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不好?”海默神情激动,无意中瞄到白水的手指,注意力瞬间转移,“你手怎么了?”
“不小心被门夹了。”
“哪扇门?!”海默怒道。
白水乐了:“你把门拆了我的手也不会好,养着吧。”
海默拉过他的手指细看,呼呼地吹着气:“要养好久来……”
白水反手握住海默:“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因为他有当老大的气质,Father已经老了,干不了几年了,我担心将来Themis会乱,会散,谁都不服谁……”
“那就休息吧,过来帮我。”
“我在这儿能干什么啊?给你当保安吗?”海默露出一丝扭捏,“我还有那么多兄弟,我不能不管他们。”
白水叹了口气,将人从窗台上抱起,海默曲起双腿攀到白水腰际,把脸埋进他颈窝里:“所以我真的很失望。”
“你有你的期待,他有他的,看开点。”白水轻轻抚着海默的长发,声音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