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据说,如果剥去所有华丽的繁复的动人的外衣,结婚这项大工程归根到底就只剩下两件事:请客,吃饭。
苗苑想,千山万水走过,我们终于要在一起开始新生活,也不枉我追你一场!
陈默想,折腾这么久,终于可以盖章画押签收回家了。
于是,对于婚礼,这两人有公共的强烈期待!
而陈默与苗苑的这桩婚事比较麻烦,因为他们要请三顿:陈默家,苗苑老家,还有陈默的兄弟们。兄弟们已经请完了,鉴于陈妈韦若祺对苗苑的强烈无视与不满,陈默也不知道他老妈还要缓多久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下台阶,于是这三顿中唯一需要由自己控制进度的也只剩下了一项。在婚礼设计这个问题上,苗苑是全世界最庸俗的人,她向往着那些最庸俗的东西,细腻的白纱,像山一样的多层蛋糕,很多很多亲友,很多很多的祝福。
这是她人生最大的盛事,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得到尊重和娇宠,好在陈默对这些繁琐的礼节全无所谓,她说什么他都说好,因为心情舒畅的缘故,陈默平静的神情在苗苑看来都像是笑容,她便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因为她有个全世界最疼她的老公。如果不算上那位可怕的婆婆,她的婚姻简直近乎完美,而现在也没有关系,因为缺陷也是一种美,假如一个人的心情足够好或者自信心足够强大,他就能欣赏这种美。
很显然,苗苑是前一种。
苗苑的老家城巿规模不大,于是半个小城都好像沾亲带点故,酒席单子列出来排开将近二十桌,陈默看着头疼,他家里人丁单薄,亲戚极少,感觉要认识200多号亲朋好友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苗苑在自己家的地头上占山为王,兄弟姐妹们都被调派出来,苗江和何月笛两边都是大家族,有足够多的人让她去折腾,陈默恍然有如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七大姑八大姨三表姐四表弟……一个个热情洋溢的冲过来,他拿出特种兵的瞬间记忆功能都没能彻底理清那混乱的关系。
晚上他向陆臻报告进度时说起此事,陆臻郑重地关照他千万别不耐烦,陈默一叠声地答应了。其实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是真的没有不耐烦,婚礼于他到底是一件新鲜的任务,他调动了他所有的耐力与兴趣去参与,那种心情与千里追击,精心布局,夺命一枪……并没有本质上的分别。
陈默的兄弟不多,他自己请假走了,成辉要顶班,下面的连排长们也难磨开人,最后还是原杰有义气,自己请了年假陪他过去,同时做为男方唯一的陪客毫无悬念地当了回伴郎。方进收到消息在电话里很哀怨很伤心,强烈要求看照片,看到照片又嫌人长得难看,他总觉那人是代他去站站的,原杰完全没有帅到可以代表自己,陈默不得已安抚了方进良久。
婚礼上男方家里没来人,女方的亲戚们自然也有心生疑惑的,不过那些疑问全都被何月笛以家中独子,父亲身体不好行动不便为由敷衍了过去。
其实何月笛倒宁愿陈默老妈别直接跟着过来,她对此人有心结,见面时脸色注定不会好看,陈默那个妈看着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她们两个老的闹得不好看,小城巿消息流传得快,一转眼整个小城都知道,那才叫不可开交。俩亲家相对成陌路虽然糟糕,总是要好过当面撕破脸。
因为陈默是孤身前来,小城里古早流传下来的那些繁琐的礼节也全没了用武之地,苗苑的表姐妹们便颇有些不甘心,开门费狠狠地敲了陈默一笔,敲得苗苑心里直滴血,她心想,你们这是在抢我的钱啊……
结婚那天陈默没穿西服,穿的是武警的礼服,前一天专门拿去浆洗过,笔挺的深绿色呢料,金黄色绶带,军靴黑亮,笔直地站在门外,那个肩宽腿长型正,活脱脱□前三军仪仗队的范儿。
苗苑的表姐妹躲在门后边不肯开门,笑嘻嘻地说着一堆堆的难题,陈默从来没有与人纠缠言辞的能力,原杰迫不得已只能挺身而出,不幸被人调戏得极惨。苗苑从楼上的窗子里偷偷往下看,只觉得那画面欢乐又喜庆,而她的男人,天下第一的帅。
最后陈默同志豪迈地用重金砸门,女孩子们欢笑着把人迎进去,陶迪抱着苗苑从闺房里出来,陈默顿时错愕。他对此人第一印象就不好,总觉得是个跟他抢老婆的,虽然前一天晚上苗苑详细地向陈默解释过流程,可陈默条件反射之下还是直接下手抢人。陶迪眼睛一眨的功夫,手里就是一空,他哭丧着脸笑道:哎,心急也不是这么急的吧!你自己抱下楼还是要付我钱的,我是你大舅爷!!
陈默冲他笑笑,轻而易举地抱着苗苑下楼去。
这是最热闹的婚礼,最杂乱也最平凡的,司仪有些恶搞,大厅里人声鼎沸,来来回回有很多小孩子在窜来窜去,苗苑穿着大红色的旗袍带着陈默跟着家人逐桌敬酒。她有些不开心,觉得这场面办得太不唯美,可是回头想想又觉得不应该有什么不开心,毕竟该做的都做了。
反倒是陈默觉得还好,原本他就是把婚礼当成一桩艰巨的任务来看待,没有过高的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他握着苗苑的手问累了吧?苗苑摇摇头,脸上红红的,因为喝了酒,更因为心情太激动。
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洞房花烛夜,于是苗苑由衷感慨如果在花烛之后还有能力洞房,那得是怎样剽悍的体力?不过也对,古时的新娘是不用这样满场飞的,她们只需要坐在屋里等着陌生的男人来挑盖头。
可是……苗苑专心看着陈默,那样多可怕?
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
会亲密无间地守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总是要自己挑的才好,总是要自己喜欢的才好。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了,再好再帅又怎么样?不是自己的,只有这个人是她从无到有,慢慢地在心里刻下的。
他是自己的。
所以,即使有缺陷,即使还有很多很多的不美满,苗苑都觉得幸福。
总听说婚姻琐碎得可怕,总要有一点爱情在,才足以消磨那些细小却无穷尽的棱角。
陈默的工作很忙,苗苑也不闲,通共请到五天婚假飞来飞去的就把事儿给办了,沫沫戏称,你们这叫结飞婚。陈默在回程的飞机上看苗苑神色凝重不像平常时的欢喜愉悦,就疑心她还是在纠结婚礼的场面问题,于是打定主意在西安这场一定要办得够大够威,女人一辈子就风光这一次,他很乐意让她得个心满意足。
只是韦若祺那边依旧还在端着架子找台阶下,陈默提议过几个饭店都让她给拒了也就暂时收了手,他也知道太后不是真的看不中那些饭店,她只是需要显示她的权威与控制力,好在妈就是妈,妈总有一天会消气会妥协,陈默不着急,他可以慢慢等。
事实证明任何人想跟陈默拼耐力,结局都是悲惨的,韦太后撑了几天也渐渐无奈,证都领了婚总是要结,而且迟不如早,那不是苗苑的面子问题,那是她儿子的面子问题。结果陈默那天回家吃完饭,韦若祺交给他几页纸,说:“宾客名单,拿回去写帖子!”
陈默粗粗一扫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名,皱眉:“多少人?”
“差不多400个,43桌,不过你们的人我没算,自己加上去。”
“这么多!?”连陈默都惊了。
“才40桌你还嫌多?已经排很省了,我处里的人都只算一个不带家属。”韦若祺掰头指头给陈默算:“我和陈正平的儿子要结婚,省委得来人吧?市委得来人吧?我处里得请吧?你爸厅里得请吧?”
“我爸不是退了吗?”
“胡说八道!”韦若祺顿时变了脸色:“你爸现在是操劳成疾在家休养,退什么退?人还没走呢,茶就凉啦?”
陈默知道有些壶不开提不得,反正能结婚就好,在他看来50桌和5桌都是一样的请。原本他估摸着西安这边的婚礼就算是把队里的正副排长都请上,无论如何也都凑不出十桌人,现在这样正好,苗苑可以得到一个她梦想中的盛大婚礼,她应该也是会开心的。
当天晚上,陈默把韦若祺给他的那三张大纸拿给苗苑看,苗苑震惊得嘴巴张成个O型合也合不上,最后她非常严肃的对陈默说:“陈默同志,我觉得我们应该求助专业人士!”
陈默点点头,放手让她去搞,苗苑欢心鼓舞。她还年青,她还喜欢幻想生活中的鲜花与光彩,她还没学习怎样做一个小主妇,为一日三餐一个家庭的运转精打细算。她还有一掷千金花万般精力换一时风光的豪情,用盛大的婚礼来纪念她女孩生涯的最后一点矜贵!
苗苑找了专业的婚庆公司,大到选婚纱小到一盆摆花,所有的这些美美的事她都干得兴致勃勃,很忙碌,但是快乐满足。苏沫听说苗苑婚礼的规范震惊不已,柔肠百结的说了一句:“有钱烧的!”
苗苑冲她嘿嘿笑,全然不在意。她亲自设计了独家喜饼,加了樱桃玫瑰酱烤制的牛油小饼干,用订制的模具切出箭穿双心的图样,一包两个,全部由她亲手烤出亲手包装。
从头到尾陈默唯一耗时费力的工作就是抽了个晚上陪苗苑一起签请贴,苗苑转着手腕感慨,说我现在觉得当一个作家一定挺不容易的,签名多累啊!
陈默转头看向她,轻轻微笑,在满桌大红喜贴的映衬下,苗苑润泽的脸庞闪着动人的光彩,那么快乐如此满足,这让陈默感到自豪。
元旦的日子太紧,大酒店订不到席位,婚礼最后确定为元旦之后那个周末。
于是请贴散出,流程排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婚礼前一天晚上苗苑紧张的怎么都睡不着,她给自己敷了两个保湿面膜一个美白的,她半夜三更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穿上婚纱照镜子找感觉。苗苑订的珍珠色礼服有精致漂亮的胸口褶皱,裙摆是如云的塔夫绸,暖玉色的绸缎衬着光洁的皮肤,那一瞬间的苗苑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她蹲在床边仰起脸看着陈默:“我漂亮吗?”
陈默伸手蹭蹭她的脸颊说:“很漂亮!”
苗苑笑得眉眼弯弯,低下头,把脸埋到陈默掌心。
屋外是漆黑的午夜,而房间里灯火通明,陈默的视线掠过苗苑后颈弯曲的弧度一直落到背上,那是一条异常柔软的弧线,乖顺而贴服,像某种温柔的鸟,静静的憩息在他怀中。
如果这就是婚姻的话,陈默想,那是挺好的。
所以人们才都要结婚吗?
果然,所有人都说要做的事情,总是有道理的。
2.
有时候,陈默真心觉得婚礼就像一场战争,你看,你首先得搞清楚时间地点人员和装备,你还要制订计划,你要做预算,你甚至还得搞演习,否则,你就很可能会把这场大仗打得一败涂地。
婚礼当天各条战线都忙得人仰马翻,苗苑在西安没有亲戚,父母提前一天赶来订了一个宾馆房间当娘家。陈默一大早开着车把苗苑送去苗江他们那边,回头直接去婚庆公司拿婚车。婚庆的工作人员得意洋洋的向他介绍主婚车,奔驰S系豪华型,端得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伴郎原杰听得啊一声,大发感慨说咱也沾光贵族了。
陈默不喜欢西装,苗同学制服控,所以这次婚礼陈默和原杰仍然穿得是武警礼服。婚庆公司的小姑娘工作负责,礼服虽然刚刚洗过,还是要求再烫一遍再上身,务必要做到棱线笔直,腰背板平,据说是难得来两个帅的,不能浪费。
原杰被哄得眉开眼笑。
衣服还没换好,绑花车的小伙子就急匆匆的拎着粉红色玫瑰花球跑过来问陈默:“你车队几辆车?” 婚庆公司只负责主婚车与一辆摄像的跟车,车队里别的撑门面的车得自己凑,但是他们可以帮忙装饰。
然而陈默说:“我不知道!”
小伙子急了:“你自己车队几辆车你不知道?”
陈默说:“我妈找的,我真不知道!”
小伙子抓狂,随手把花球扔给旁边一人,冲着他吼道:“出来帮忙!”
“伯母真厉害!”原杰喜滋滋的:“不过呢,我觉得队长你也是要搞一搞的,怎么说在嫂子家那场,车队里也有三辆奥迪呢!”
陈默笑了笑不置可否。其实原杰不知道搞一搞现在搞成了什么情况,等他换好衣服出门当场就傻了,迎面的大街上一长溜的高档车,奔驰、宝马或者奥迪,而且一水儿的新车,一水儿的黑。绑花车的小伙子领着两人忙得满头大汗,到最后鲜花都不够了,只能用粉色纱带缠几道算数。
“怎么会这样……”原杰傻眼,他数了数一共有3辆奔驰5辆宝马8辆奥迪。
陈默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有几个比较机灵的司机过来打招呼,原杰忙不迭的给人散烟。这两人穿着一样的制服又分不出个你我,原杰够热情,结果司机们都把他当陈默。陈默就在旁边站着也不解释,原杰刚想分辩,转眼看他家队长平直的嘴角,心里也认了:得,免得您开口把人都得罪了!还是小的我来招呼吧!
原杰身上的烟不够,临时从婚庆公司借了几条出来分,司机们都忙着推,说哎呀呀,客气了客气了。我们老板说了,陈局长的公子结婚那是喜事儿啊,能来捧个场那是乐呵……
陈公子?原杰的嘴角抽了抽,偷摸摸的问陈默:“你爹是干嘛的啊?”
陈默淡淡的说:“省国税局,副局吧,应该是。”
原杰瞬间又傻了一次,我的娘唷,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像这种撑场面的事儿干得多了司机们也都有经验,当下也不用人招呼,就按照车型好坏给排出了队型。
婚庆公司的负责人兴致勃勃的对陈默说你现在这样不行啊,主婚车才奔驰S500,你车队里也有一辆S500,这拉不开档次分不了主次不行的,要不然我们这里还有加长林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陈默上上下下扫了他几眼,然后说我不要。
负责人忽然发现虽然对方这态度也算是客气的,他却已经没有了继续劝下去的勇气。
时间不等人,按规矩10点得上门接人,12点要能开席,最后那几辆车连门上的蝴蝶结都没来得及好好打几个,车队就浩浩荡荡发动了。
陈默看着后视镜里长排的车灯闪烁,门开门关,发动发步,这么长的车队,一个红绿灯都过不完。原杰兴奋的小声说,哇靠,好壮观!陈默有些无奈的笑了,其实他知道他妈什么心思,老爸的身体现在这么差,再说不退也是退了,即成事实认不认命都是如此。下坡路已经在走,而且只下不会再上了,所以最后一次风光的机会,也就不用那么忍着注意什么影响了。
扪心自问陈默倒也没什么反感不反感的,只是多少觉得有点无聊,但究其根源婚礼这玩意儿本身都挺无聊的,人们总是生活在一堆无聊的声名、面子、人际琐事中,所以只要苗苑开心就好,只要他妈能开心就好,陈默都无所谓。
没了苗苑的那些七表姐八表妹,单单一个伴娘王朝阳敲竹杠的功力简直不堪一击。她跟原杰面对面说不了三句话脸就开始红,陶迪开玩笑说我们有内奸,我们这里出了无间道,索性把伴娘送给伴郎算了!
王朝阳红透了脸恼羞成怒,结果伴娘与女方大舅哥追成一团窝里斗。好在苗妈妈何月迪一向开通,从来不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看热闹还看得很开心。而苗老爹苗江看到爱女娇美爱婿英挺,早就乐得满脸见牙不见眼:“好好好……活活活,带走吧带走吧!”
那叫一个豪爽一个大方,惹得小苗苗一阵娇嗔:T_T,爹,你就这么想赶我走么?
陈默眼见时间快来不及了,开了内间的门抱上新娘子直接就走,王朝阳幡然醒悟:哎呀呀!开门费啊!见鬼了,那门不是锁的么,陈默你怎么开的?
王朝阳脚踩8厘米高跟鞋跑得跌跌撞撞,无论如何都追不上抱着一个人还大步流星的陈默,倒是在电梯口差点绊一交,一头栽进原杰怀里。陶迪乐得一脸的坏笑,一手勾上一个,说你俩今天就跟着把事儿给办了吧!
苗苑心花怒放的抱着陈默的脖子看身后一路人仰马翻,她在想我真是个不合格的新娘子,其实最大的无间道是我啊是我!
一切都很乱,乱七八糟糊里糊涂的却也欢乐,苗苑出了宾馆大楼看到眼前剽悍的车队被着实震撼了,她偷偷扯着陈默说怎么办?我们好像没有准备他们的饭。陈默笑笑说没关系,他们送完就散了,不用管饭。
苗苑坐在车里费劲儿的往后看,可惜那么长那么壮观的车队全让后面那辆摄像的车给挡了,怎么都看不清,苗苑愤愤然:“你看,整这么大有什么用,自己都看不到,全让路人看去了!”
陈默有些想笑。
当他们赶到酒店时已是过了11点,苗苑匆匆补了点儿妆就被拉到大门口迎宾。接近0度的天气,穿着单薄的露肩礼服与皮草小披肩居然也不觉得冷,苗苑的小脸红扑扑的,那是兴奋的血液,循环旺盛。
专业的司仪已经赶到场,穿着黑色的小礼服,举止优雅。她很认真的向陈默与苗苑介绍一步步的仪式进程,如何进门,怎么交换戒指怎么倒香槟山怎么喝交杯酒……
陈默皱眉说我不会喝酒,一点也不行。司仪微微一愣,笑了,说没关系,我们给你准备白开水。
苗苑只觉得紧张,而且越来越紧张,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甚至怀疑是不是今天的裙子束得太紧了,她就像乱世佳人的斯佳丽那样,她要窒息了!然而,就在她窒息的噩梦中,她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噩梦——韦若祺!
自从年前一别,苗苑和韦若祺就没再碰过面,在苗苑的脑海中还深深的印刻着那个穿黑色羊毛大衣,连肩膀的轮廓都有如刀削的剽悍女人,她用鄙视的眼神盯住她,慢条斯理的说出最刻薄的话。
她说:我这么好这么出色的儿子,你凭什么嫁给他?
苗苑陡然感到后背一凉,几乎条件反射的直起了腰背。
韦若祺今日盛装穿得隆重,暗红软缎蒙绡的中式对襟长袄,袖口与领边滚着精细的黑色水貂毛,下身穿黑色阔腿毛呢长裤,贴颈一串净色珍珠项链,头发盘得一丝不乱。她本来就高,鞋跟更高,站在那儿简直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高,倒是陈正平大病初愈,也不知在大衣里塞了多少件毛衣,才勉强撑出点原来的架子。
何月笛冷眼旁观脸上声色不动,心里却感慨:还好咱也是有准备的,在上海这五千块的大衣没白买,要不然还真拼不住。
苗苑看着韦若祺一步步走近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直到韦太后旁边的男人对开口说话她还在犯愣:呃,你是哪位?
两秒钟之后她猛然醒悟,这位大叔,是陈默他爹啊!
陈正平见苗苑愣神,一时间也五味杂陈,毕竟无论自己的身体怎么不好不适合出门,无论对这场婚事多么的不看好不乐见其成,当父亲的在婚礼当天才见自己的儿媳妇第一面总是有点说不过去的。不过事已至此漂亮话总是要说两句:婚事赶得太急,唉陈默这孩子我们也没教好,云云……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就是敷衍,但苗苑还是感动了,自然,有韦若祺这样的婆婆垫底,陈正平的确是好人一个。
司仪见双方家长到齐,连忙开始介绍她的亲情互动环节,小俩口如何如何老俩口怎样怎样正说得绘声绘色。韦若祺忽然皱眉说:“都不要,俗气,站在台上让人当戏看!”
司仪顿时傻眼。
陈正平刚想打圆场说何必呢,入乡随俗,应该走的形式总是要走一走,何月笛已经慢条斯理的开了腔:“大姐说得也是,我也最烦这种闹腾,不过想想呢为了闺女豁出老脸来也就算了,现在你说不要那最好,清清静静的也庄重。”
司仪是老江湖,马上就看出来这两边家长彼此不对付,立马笑呵呵的说:“也好也好,我们还有别的方案。”这种场面看得多了她已经不放在心上,这年头有多少如花美眷就有多少断壁残垣,一场百年好合暗地里刀光剑影无数。
苗苑全身心都在防范韦若祺,司仪的话没听到几句上心,然而不一会儿,汹涌而来的宾客们像流水一样把他们包围。
来人多半是陈正平与韦若祺的朋友同事,象征性的和陈默握过手,象征性夸过苗苑漂亮之后,不约而同的涌向了陈正平夫妇,一时间各种官腔客套打不停,那场面看起来不像陈默与苗苑要结婚,倒像是陈正平他们在办银婚纪念。
苗苑对这样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而陈默却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他母亲今天反常的美丽。
原本,他以为按韦若祺的性子,既然这个媳妇她那么瞧不上,这场婚事她那么不满意,她能过来列个席就已经是天大的妥协与恩情。可是刚才看到她盛装出场……那个瞬间他有过感动,陈默以为那是来自母亲的诚意,没想到……原来不是的。
她不过是需要这个舞台来亮相而已!
其实,在那份400人的大名单递过来的时候他就应该能看透的,居然没有,陈默对自己有些失望。
400多个宾客写帖子就写了半宿,现在看到人更是觉得多,苗苑连眼晴都花了,满目茫然脸笑得僵硬,好在最后陈默队里的连长排长们包车赶到,大团的浓绿撞散了那些华丽浓重的黑与灰。
十几个大小伙子七嘴八舌的赶着叫嫂子,苗苑吓得一脸娇羞,躲到陈默身后,小伙子们马上又开心的起哄,连亲一个都被吼出来了,旁边有人嘲笑:你以为在闹洞房啊!
陈默的视线掠过人群与韦若祺对视,韦若祺笑容端庄,看向他的眼神却隐隐不满。
陈默索性带着苗苑与战友们上楼,这宾,他不迎了……爱干嘛干嘛去吧!
转身的瞬间,韦若祺眼中怒意一闪,陈正平叹气,无奈的揽住了妻子的肩膀。
3.
时间快到了,苗苑越来越茫然并且眼神梦幻,她不知道她老公与她婆婆刚刚又干了一场,也没注意她老妈已经很不高兴的回去席上坐着不再陪在自己身边,更没发现王朝阳与原杰正在眉来眼去……甚至她觉得自己已经快看不清陈默的脸。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婚礼的进程,她一手布置的美丽婚礼,她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对陈默说我爱你,陈默也要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向她说我爱你,她要向所有人介绍她亲手做的小饼干,告诉大家她相信爱情,相信花好月圆人生百合。
那会是多么纯净多么神圣的时刻,让她想想都觉得激动!
苗苑挽着陈默站在花道尽头,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纱,那些塑料制的假花看起来像真正的紫藤花那样美丽芬芳,好像有缤纷的花瓣在无风自落,香雪如海。花道的另一头是紧闭的黑色大门,柔软的皮革在灿烂灯火中闪出神秘的微光,像一个宝藏……或者陷阱,仿佛这就是真正的未来在等着你去推开。
苗苑紧张的全身都在发抖,膝盖微微的打着颤,她抬头看去,陈默平静的侧脸像沉默的山峦。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苗苑懊恼的小声抱怨。
“为什么要紧张?”
“我怕死了,我昨天做梦都梦到我一脚踩到裙边摔到地上,然后所有人都在笑我,所有人……”苗苑哭丧着脸。
“不会的!”陈默安慰她:“真摔一交也没关系……”
苗苑瞪大眼睛,真快哭了。
“……你摔下去,我会把你抱起来。”
好像幻灯片一样,苗苑眨巴眨巴眼睛,又笑了。
“陈默,你真好!”她笑得很甜,女人的幸福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她只希望当她需要的时候你能在。
司仪的助手从旁边冲过来帮苗苑整理裙摆,婚礼进行曲好像毫无征兆的响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一大跳。扮花童的小朋友已经一蹦一跳的往冲,苗苑被陈默拉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尖细的高跟鞋走在红毯上那简直是绝大的考验,苗苑总是疑心她快要摔倒了,快要快要摔倒了……
砰的一声!
大门洞开,她看到了里面的天地!
她看过很多美丽的婚礼,也幻想过无数次门开的情景,然而当她真实的站到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才发现原来曾经想过的都不对。没有流香花海,也没有众人期待与祝福的脸。
那里面是黑的。
在暧昧的昏黑中有绰绰的人影,层层叠叠却看不真切。前方摄像机强烈的冷光晃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那光线炽白而眩目,在视网膜上留下烧灼的痕迹。把眼前的一切色彩都抹去了温度,连空中飘落的玫瑰花瓣都变成了绛色,苗苑的婚纱在灯光中呈现一种带着微微蓝光的发脆的白。
苗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没有隆重的进行曲,也没有宾客的喧嚣,前方仿佛很远的那个高台是她的终点,她看到母亲熟悉的身影与韦若祺严厉的眼神。
苗苑紧紧的抱住了陈默的手臂。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明亮的灯光如水银一般铺下来,随之恢复的是听觉,喧闹的音浪扑进耳朵里几乎把苗苑吓得一个激灵。
“怎么?”陈默敏锐的发现了自己老婆的愣神。
“没,没事!”苗苑连忙笑笑,同时暗暗唾弃自己:多大点出息啊,不就是结个婚嘛,至于么,连幻觉都出现了。
苗苑轻轻摇了摇头让自己专心,司仪热情高亢的调子已经拔了起来。证婚人是陈默的支队政委,说话气派,感情饱满。苗苑这才发现其实不让她自己发言挺好的,台下是乌央乌央的人头,她连脚都软了。
证婚,交换戒指与誓言,切蛋糕倒香槟,司仪控制着节奏把气氛越炒越热,最后……双双执起牵了红线的晶莹酒杯交错,苗苑轻轻掂起脚好够上陈默的高度,她在极近的距离看着对方的瞳仁,眼神幸福而满足。
陈默微笑,把酒杯递到唇边……酒液还没沾唇他已经感觉到不对,扑面而来的酒气让他错愕,只是抱着大约是为了以假乱真在杯口抹了酒的想法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
烈酒!绝不掺水!
陈默马上瞪向原杰,原排长心虚的垂下头。苗苑慢慢仰起脸,已经喝下了属于她的那半杯香槟。
有一秒钟的犹豫!
陈默咬了咬牙,像这样一杯酒,平时就算有十把枪指着头他也不会喝,然而,他垂眸看到苗苑红扑扑的苹果脸,看到满场乌鸦鸦的人头。
什么叫形势比人强,什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默苦笑,猛得一仰头,把无色透明的液体统统倒进嘴里。
酒气辛辣,像裹了刀锋的火,从喉咙流到胃里,一路摧枯拉朽划破血管点着血,一下子全身都烧着了,陈默受不了想咳,捂住嘴全压了下去,眼睛里逼出一片水光,视线也随之模糊起来。
苗苑马上发现不对头,连忙扶住陈默说:“怎么了?”
陈默轻轻摇头,狠狠的瞪了原杰一眼。原杰顿时吓得胆颤,屁滚尿流的冲过来小声喊冤:“队长,这事儿真的不怨我啊队长,我一直反对来着,我就说不能玩这么大,不能全用真酒……”
“真酒?多少?”苗苑吓出一身冷汗。
“三两……吧,不过……是68度的!”原杰越说越心虚,冷汗滴答。
“啊……啊??”苗苑这下傻眼了,对于半个提拉米苏就能醉倒的男人……三两白酒是什么概念?
司仪虽然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英勇的挡在他们身前救场,可是听着后面那几位你一言他一语的还没完了,终于认命知道事态严重。她强撑着笑脸把几句漂亮话过完场,马上接一句说新娘子害羞了,要回去补个妆,台下善意的哄笑,各自开席。
陈默刚刚被扶出大厅就不行了,整个人压到原杰身上,150多斤的体重把原排长压得迈步不能,他连忙派王朝阳到里面找帮手。司仪万般焦急的冲出来询问到底怎么了,苗苑六神无主:“喝醉了!”
“不可能吧!”司仪漂亮的杏仁瞪得有铜铃大,婚礼上喝醉个把新郎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喝完交杯酒就倒下了新郎。
“可能不可能都这样了,先给他找个床休息吧!”苗苑又气又急,恶狠狠的瞪着原杰,就差把高跟鞋钉到他小腿里去,原杰哭丧着脸委屈之极,然而……不敢反驳。
很快的,从大厅里闪出两条彪形大汉,原杰一见就开骂:“妈的,都是你,我说39度顶天了,你看现在!”
那人懊恼得不行:“那一杯才多少啊,三两都没……唉,谁相信三两白的能喝趴人呢!”
“别吵了!先把人抬上去!”苗苑怒吼。
当场,两个中尉一少尉都哑了,齐刷刷小声的说了一句:“哎,嫂子!”扶起陈默就往楼上走。大酒店买席面送蜜月套房,苗苑本来还觉得不实际不合算,折现多好,现在才知道原来还能有这个用!
陈默这次是真醉了,与这之前那种一般二般的精神略有恍惚,但自己还能控制的醉是完全不一样。当他被架进房间时还有那一点点神志,推开众人直扑浴室,打开了凉水往头上冲。
原杰长舒一口气安慰苗苑:“你看,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里间一声闷响,人已经晕菜了。也不及苗苑发令,仨大兵吓得连忙抢进去,把人抬出来往床上放。
这酒下去的凶悍,醉也醉得霸道,陈默躺在床上眉头紧拧,把个苗苑心疼得不行,赶忙从浴室里绞了湿毛巾来给陈默擦脸。
好不容易安抚下去一点,陈默努力睁大眼睛凝聚视线看着苗苑,苗苑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半晌……陈默终于放弃,按住太阳穴说:“我真的不行了!走不了了!”
苗苑一时还没回过味来新郎官走不了了,这是个什么后果,只觉得她老公现在这苦头吃得大。这是陈默呀,陈默呀,陈默多剽悍一人啊……拿刀子捅他都不吭气儿的人啊!你看他现在难受得直哼哼,那得遭多大罪啊!
苗苑心疼得两眼泪汪汪,柔声细气的坐在床边帮陈默按太阳穴。
三位肇事军官站在后面看着,又是妒嫉又是羡慕,又是内疚又是尴尬,王朝阳扯了扯原杰的袖子,拉到角落里劈头盖脸一通怒骂,原杰自知理亏,连大气都没敢吭一声。
这楼上的柔情暂且柔情着,可怜楼下的司仪独木难支等得要抓狂!
你见过这种婚礼么?
才喝过交杯酒,新郎新娘连同伴郎伴娘一起消失个精光。
可怜的司仪孤零零的站在台边,只觉得所有人困惑的眼神都投向自己,终于再也受不了了。偏偏她忘记问酒店送的房间号,放眼望去,陈妈韦若祺看不到,苗妈何月笛说她也不知道,司仪无奈的跑到前台问了一大圈才查到,等她铁青着脸杀上楼,时间又无情的流逝不少。
司仪顾不上淑女的形象气急败坏的向苗苑咆哮:“你还在结婚啊!!!”
苗苑的脸色突变,对啊,我正在结婚啊!啊啊啊!怎么办?
小苗苗瞬间抓狂,抓狂力度远超小司仪几个数量级!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司仪看到六神无主的新娘和伴娘,再看看躺在床上已经彻底晕迷不醒的新郎以及缩在墙角不敢见人的伴郎,终于悲哀的意识到,这个主意还得由她来拿。
这这……这个悲摧的年头,真是干哪行都不容易啊!
司仪强压住撂挑子走人的心,耐下性子跟苗苑分析:安流程交杯酒过后,新娘子应该要给双方父母敬酒,再做点小游戏搞气氛,然后换妆换造型挨桌敬酒。但是现在连新郎都没了,那些台上环节就不能要,因为人总会记住那些特别的发生过的事,但是忽略没发生的事。所以过了十年八年说不好都有人会记得这场婚事是新娘子一个人的独角戏,索性跳了这一环,倒不一定会被惦记上。所以索性什么都别管了,回去直接敬宾客吧,反正自己家里人都好办,自己爹妈不会跟女儿计较,男方的家长……自己儿子喝醉了总不见得还有理由发飚?
司仪说完轻舒了一口气,当然,这么一来,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就功成身退,总好过跟着你上台出丑,主持那种没有新郎的神奇婚礼。
苗苑早就急得没主意,当下点头不迭,拉起王朝阳去楼下化妆间换妆,跟妆的化妆师正在找处找新娘,心想怎么着时间也到了要换妆了。
苗苑急匆匆坐下补妆换发型,王朝阳七手八脚的把敬酒时要穿得大红旗袍拿出来,等找鞋时却怎么也找不见,苗苑气急败坏的也过来帮着找,忽然一声惨叫……完了!
这衣服是租的,但那鞋是自己的,也就是说应该是今天早上由陈默带着的,苗苑百分之百确定陈默说带就一定带了,而且陈默绝对会知道那双鞋现在在哪里,但,问题是,现在有谁能去问陈默?
苗苑与王朝阳面面相觑,最后看向原杰,毕竟一个伴郎不用换妆不用换衣服,他最闲,就算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浪费他的时间也不误事。原杰招子很亮,马上自告奋勇说我去!
苗苑疲惫的摇了摇头,心想,这叫什么事儿。
不多时,原杰就回来了,化妆间与走廊只隔着一道透明玻璃门,苗苑远远的看到原杰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就是一沉,等走近一抬头,苗苑直接吓得跳了起来,化妆师猝不及防差点把夹子扎到她头皮里。
其实也没怎么,就是原杰让人给揍了,揍得还不轻,嘴角擦破好大一片红印子。
“怎么回事!谁干的!!”王朝阳大惊,光天化日的没王法啦!
原杰苦着脸说:“队长!”
呃……
事实是这样的,虽然陈默一直说喝醉了你们别碰我,很危险,可是谁都不相信。但其实他说得就是事实,喝醉了神志不清,潜意识里自我保护全开。原杰着急想弄醒陈默下手稍微重了点,陈默直接就是一拳,若不是酒精麻痹之下肌肉无力,再加上原杰对陈默多少有点畏惧,没敢凑近躲得也够快,现在就跟着陈默一起趴下了,也没机会下楼直接陈述这一惨烈的事情。
至于鞋嘛……当然,是没问到!
于是此刻的现实就是,旗袍是红色的,但是只有一双白皮鞋,同时伴郎破相了,不能再随侍了……
原杰还没说完,苗苑已经傻了,眼泪含在眶里连哭都不敢哭,一哭更完蛋,妆全化!
这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瞪着,已经连出个声的勇气都没了。化妆师双手拿着夹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干下去,以及他们应该怎么办。
苗苑终于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没关系,那就不换了吧!
王朝阳囧了,不换装,难道穿着婚纱敬酒?
但是,当主角拿了最大的主意之后,专业人士的经验就开始发挥作用,化妆师马上拍板说,行,不换也行,我有办法!
苗苑的婚纱有很流畅的腰部线条,拆掉里层的衬裙与裙绷,让塔夫绸的裙摆自然下垂,就成了比较贴身的长礼服。但是光这样也不成啊,化妆师想了想,又把头纱上的夹子都拆光,围到苗苑肩上侧边打出一个蝴蝶结。到这时候也不管了,头花、钻饰都往上凑,力求打造一个视觉主题,让人打照面先往那儿看,不要注意到这条裙子其实已经穿了一遍又一遍啊又一遍……
最后补好眼妆,换过项链耳环,在发间斜插一只小皇冠……化妆师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心想我真是个人才,如果忽略这裙子已经走过一次场,其实,还是挺漂亮的。
到这时候,苗苑其实已经顾不上漂亮不漂亮了,因为现在时间已经彻底来不及了,她还有五十桌酒要敬,不说全敬完,敬一半总得敬到吧,至少做个样子。
苗苑极为虚弱的扶着王朝阳,好像江姐刘胡兰开赴刑场那样,毅然决然的往大厅走,身后的原杰内疚得恨不得以头撞墙。
何月笛见婚礼上女儿女婿齐齐消失已经心神不宁了很久,苗江更是坐不住出去张望了好几次,苗苑脸色发白的先去自己亲友席上敬酒,一群人惊讶新郎呢……苗苑只觉得一阵心酸,可是大喜的日子也只能笑,装着凶霸霸的样子嗔骂:“还说呢,中了暗算啦,被自己队里的人灌醉了!”
众人顿时哗然,再一看新郎和伴郎都不见了,知道问题严重。
苗苑在娘家办过酒,眼下好友亲朋就这一桌,一圈儿敬完苗苑的心已经沉到了底,回头看看身后真是人如海洋,偏偏一个不认得,老公又不在身边,连个领路的都没有,这个酒,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敬。
一个少尉从门外跑进来,凑近小声说:“嫂子,我叫曹澈,原排长说让我先顶一下!”
苗苑一看,是刚刚出去帮忙扶人的一个,眼下换了原杰的礼服充伴郎。得,爱谁谁吧,有个男人总比没有好,苗苑硬着头皮拽上王朝阳往武警那边走,先易后难,先把熟人料理了。
其实要比闹腾,士兵军官是最能闹腾的一群,因为平时压抑了,有个机会都能折腾上天。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影,军官们早就急了,再一看苗苑单刀赴会,马上有人嚷嚷,哎呀呀,队长呢……这可不行,让嫂子撑着?
苗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站着倒酒。
曹澈心急火燎,抓起一双筷子砸过去:“闭嘴!”
他想了又想,也不好说太明白,急匆匆俯身对旁边人耳语几句,那人马上脸色大变。不一会儿,消息已经传开,连同旁边两桌一个个都歇了菜,方才那嚣张闹腾的样子全没了,个个面露惶恐……
陈默一直不喝酒,态度非常坚决。他不喝,当然也没人能逼他喝,也没人敢逼他喝。虽然有非常少的例子可以证明他是沾酒必醉,但是群众们也同样有理由相信陈默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陕北汉子,那种醉态就是装的,究其根源就是不想喝。
于是群众纷纷认定陈队长的真实酒量绝不止此,于是群众认为一定要找个机会灌他一次,最后群众认定交杯酒是他们唯一的机会……那是起手无悔啊,他拿起来就不能放下,而且绝不能装醉!!
更何况法不责众,大喜的日子把新郎灌醉也不是什么大罪名,于是这就成了要放倒不败枪神陈默陈队长一生等一次的唯一战机,那叫一个群情激昂应者如云。
至于杯中内容放什么,群众中也引起了一些争论,但是迫于广大陕北大汉普遍认定39度的白酒3两,那还不跟玩儿似的,这样就完全不能达到在第一阶段就把陈默放倒一半,然后在敬酒中三桌连环杀,彻底把陈队长放倒的终级目的,最后他们非常厚颜无耻的使用了68度的超高度数。
结果,悲剧就此酿成。
4.
当下,席上但凡还有一点脑子的都已经预感到危机:等陈默醒了那日子绝对会非常的不好过!于是一张张惨淡愁云的脸丧气垂头,席间气氛急转直下。
苗苑顿时就懵了,她本来就心虚的不得了,强撑着一口硬气过来敬酒。如果场面能热热闹闹也就过去了,她也好自我催眠说没事儿没事儿一切正常,可是这气氛一僵她更僵,简直快要被冻住了,束手无策的惶恐。
总算曹澈还知道自己的责任,在后面拼命的使眼色说笑话,磕磕碰碰的总算是把那三桌走完了,苗苑却再也不愿意走了。她是真的没信心了,那些人她全不认得,没人领着她根本不敢去。
王朝阳出主意说,你去找你婆婆呗,反正都是她的客人,她的面子。
韦若祺!!
苗苑一想起这个名字头皮就紧,她六神无主的绞着裙角,心里给自己鼓了一轮又一轮的劲儿,终于深吸一口气直愣愣的往外走。
48桌酒席,46桌在大厅,还有两桌是包厢,苗苑签过帖子她记得,陈默的父母都在包厢里陪着,估计那都是贵客。而且苗苑对包厢的名字印象鲜明,因为她觉得这种安排真是太好了,她不必时时看到韦若祺可恶的脸。
然而当她走到包厢门口时,整个人又傻了一次,那里面早就散了,几个服务员在收拾残盆冷碟,根本没有一个宾客。王朝阳刚想说不会吧,走错了?苗苑已经冲动的揪住服务员追问:“人呢?人呢?这里的人呢?”
“走了,早走了!”服务员莫名其妙被人吼,口气也很不好。
“怎么会走了!?”苗苑大怒。
“走了就走了嘛,我怎么知道!”服务员声音也不低,这年头谁也不是白白被欺负的。
“怎么回事?”
苗苑一僵,回头看到何月笛站在门口。
这婚事办得太反常,何月笛见女儿失魂落魄的往外面去就不放心,连忙跟着过来,再一看这边杯盘狼藉心里就明白了一半。
“好像,好像……”苗苑看着母亲肃颜含怒的脸不敢往下说。
“什么好像,人没了是吧?陈默他爹妈先走了?”何月笛冷笑:“真有家风,真是大户人家,我们学不会。”
“妈!”苗苑泫然欲泣。
“这就是你挑的男人!苗苑,你有胆色,我很佩服你!”何月笛脸色发青,已经气得七窍生烟。
“妈,我现在怎么办?”最后的依靠都反了水,苗苑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怎么办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反正我说这户人家不要嫁,你也嫁了,你不是有主意吗?自己看着办!”何月笛越说越气,忍也忍不住:“什么东西,我这半辈子见的人也不少了,就没见过这号的,什么东西,以为我稀罕吗!苗苑我告诉你,我今天在下面就……我怕你难做,我就算了。什么玩意儿,苗苑,要不是你硬要嫁过去,就这号人家,没知没识没皮没脸的,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苗苑从小乖巧,从来没见过她妈发这么大的火,立时被吓着了,眼泪含在眶里都不敢滚出来。
何月笛再怎么生气也是妈,苗苑再怎么不争气也是自己女儿,两个人两两对视,到最后总是何月笛先软下去,叹息:“唉,算了算了。”
苗苑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她母亲怀里不肯抬头。
“可是,阿……阿姨,那里面怎么办?”王朝阳嗫嗫。
“里面,里面随他们去吧,就说新郎带着新娘私奔了,管他呢!反正我也不认识他们!”何月笛一肚子的火气,偏偏心疼女儿委屈,也没地儿发。
王朝阳整个人都傻了,这……这结得不是婚,是混乱啊!
到最后王朝阳与司仪商量完,司仪力挽狂澜大声宣布,新郎新娘不胜酒力刚敬了两桌就被放倒了,大家吃好玩儿好,自各HAPPY……其实这时候已经不早了,菜都上齐了,众人哗然了一阵,各自散席。
神奇事件,司仪愤愤不平的擦汗:“要不是我跟你们家的账早就结完了,我真得再加五百块!”
王朝阳尴尬的赔笑。
何月笛没兴趣见陈默,而苗苑这当口只想跟着她妈,两人没地方去,只能回化妆间里先呆着。这家酒店楼下五层宴会厅,客房从六楼开始,化妆间就设在六楼客房部大厅的一角,用透明的玻璃门隔开,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巧思,难道是想让西来北往的旅人多看一眼人间的喜乐?
化妆间里依次排开五扇晶莹的半身大镜子,灯光灿亮,今天与苗苑订同一时段的还有另外两对新人,此刻人都不在,大约在楼下敬酒。
苗苑抱着何月笛默默垂泪,她只觉心酸难过,整个人堵得像要爆炸似的,她一生一次的婚礼,那么华丽的开场,如此糟糕的结局,她不甘心。
过了一阵,王朝阳回来报告情况,说人已经开始散了,快走光了,反正就快结束了。
“就快结束了!”苗苑喃喃自语,她在结婚啊,多开心多风光的事,居然要像现在这样躲在某个角落里,只希望宾客快快散去。
外面有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过来张望,苗苑此刻根本不想见生人,总觉得人人都在看她笑话,不自觉的转头回避,那人却径直推门进去:“苗小姐吗?我是长乐厅的领班,我看到已经散席了。”
苗苑心里一阵烦躁,不得已强打精神回应:“是啊!”
“好的,”领班笑了笑把账单递上:“那我们把账结一下,长乐厅一共46桌,每桌1288的标准,牡丹阁开了两桌,每桌2588,酒水自带,另外补了四瓶五粮液,每瓶600,总计66824元,除去一万块钱订金,您还需要支付56824元!您是选择刷卡还是现金结算?”
领班一路埋头报账单脸上还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等她报完账单再抬头,却笑不出来了,因为苗苑瞪着眼睛像看鬼似的看着她。
“苗小姐?”领班诧异。
“你在问我要钱?你看我全身上下哪里像有钱的样子,你现在问我要钱?”苗苑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直往上冒,压也压不下去。
领班顿时变了脸色:“您在我们这里订了酒宴,我们如数提供了服务,现在收钱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是……是没什么问题……”苗苑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只觉得悲从中来,整面墙都是黑的,什么东西都是灰的,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原杰和王朝阳连忙把领班拉出去,生怕她再刺激苗苑。
玻璃门是透明的,隔音却好,苗苑呆呆的看着门外,看着那三个人嘴唇开开合合,却一个字都听不到,好像某种幻觉。
真不真实,太不真实了,是在做梦吧,是做梦吧,真可怕!比摔跤可怕多了!
何月笛把苗苑抱进怀里:“跟他们吵什么呀,付就付吧,反正现在不给将来也要给,平白让人说一通。”
苗苑虚弱的点了点头。
开门的瞬间虽然大家都住了口,然而领班横眉立目脸色非常不好看。
“算了!”苗苑的声音微弱:“让沫子把礼金拿上来,先把钱付了。”
一听到肯付钱了,领班冷哼一声收起账单站到旁边等着,原杰气鼓鼓的走到苗苑身边去,嘴里小声骂着狗仗人势。
拿钱本应该是件很快的事,可就是这很快的事却办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门开,竟是王朝阳与苏沫、小米、苗江、陶迪一大帮子人齐齐跑出来,苏沫杀在第一个,急得火上房似的嚷道:“苗苗,怎么办,你婆婆把礼金全拿走了!”
苗苑大惊,连嘴都合不拢!
“都怪我,都怪我!”苏沫内疚得几乎想哭:“本来是我和柳大姐(陈默部队指导员成辉的夫人)管收钱的,可是后来我犯恶心,我就去吐了,那会儿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
“然后呢?”何月笛脸色铁青,声音冷得像冰。
“然……然后,我们刚刚问过大姐了,她说,陈默他妈后来……来大厅招呼客人,就就同时把钱拿走了……她,人家,她不知道不能给啊!”苏沫被何月笛的气势吓到,说话都结巴了。
“行,行,太好了!”何月笛冷笑,笑得所有人发颤,苗江一看就知道他老婆已经怒到了极点,连忙上前安慰。
一时间,苏沫内疚的眼泪直流,小米心疼的哄;陶迪气得火冒三丈直嚷着要上去把陈默大卸八块,原杰拼死命拉住;王朝阳生怕这两男人真的打起来,硬挤在中间劝架……那场面真是要多混乱就有多混乱,鸭毛狗血一团乱七八糟。
“我说各位!”领班提声吼了一句,等眼前这群人都停下来回望,才慢慢吐字一字一顿的说道:“能不能请你们把账结了再吵架?”
陶迪气得大骂:“你他妈催命啊!谁有空烦你那点破钱!”
“没空烦这是想赖账吗?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要吵的,就算明天他俩离婚了,今天这个钱也一定要交!”领班硬生生吼回去,毫不示弱。也是,好好的收个份内的钱,居然卷入这么一场混乱,她也早烦得不行了。
“那现在没钱怎么办?变出来给你啊!明天结不行吗?有名有姓的难道会不给钱吗!!”原杰这一天就赶着倒霉,火气也不比谁少。
“有名有姓的想赖账的多了!就今天现在,没钱现在就去弄,干嘛等明天?”本来这么大笔账真拖个一天两天也不是难事,但是眼看这一对这婚事就得黄,万一真离了,那钱不得扯皮去?这事先前也不是没听说过,所以领班打定主意铁齿咬死,一步也不肯让。
都有火,都不想退,于是就僵着,这场面真是差到不能差。结果谁也没发现苗苑一直退一直退,已经靠到最角落的落地玻璃窗上紧紧的贴着,好像一页单薄的纸。恍恍惚惚中好像看到一张脸在自己面前晃,苗苑看了好久才看清是苏会贤,那张脸上关切询问的神情让她瞬间觉得温暖,还没开口,眼泪已经滚滚而下。
“呀,这是什么啦!” 苏会贤大吃一惊,想来她也不过就是过来接朋友杨永宁去机场,等结账时听到角落里有人好像在吵就多看了两眼,可是恍然觉得怎么好像是熟人啊,又多看了两眼,顿时乐了:呀那个穿婚纱的不是苗苑?本是想去道喜的,可是走近一看却惊了,怎么竟是满脸的哀伤绝望。
苗苑语无伦次也解释不清,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好在苏会贤玲珑剔透,结合现场所有人的表情居然硬是听懂了个大概。
毕竟都是女人,年轻的,还会期待婚姻与幸福的女人,苏会贤回想起上一次见苗苑,她那是么幸福快乐的甜蜜小女儿样,再看看眼前哭得已经脱了形的苗苑,心里顿时柔情大发。
领班还在焦急的逼账中,并且已经呼叫保安。五万七说不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般人还真不会随身就能付给这个数的。陶迪认了命,正在和苗江商量是不是打电话找朋友给往他账号上汇款救急,就说是他临时有需要,就别惊动亲戚们,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苏会贤叹气,冲领班招了招手说:“你过来,多少钱?”
领班一愣,没料想还有这样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苏会贤转头看看杨永宁:“麻烦,我随身只带了零钱。”
杨永宁哂笑,从钱包里的各色银行卡中找出一张人民币信用卡递给领班:“没密码。”到这当口,领班只要能拿到钱就好,哪里会管谁出的,赶紧接过来冲去楼下刷卡。
苗苑茫然不知所措:“可是苏姐姐……”
苏会贤帮苗苑擦了擦眼泪说:“没关系,她信不过你,我信得过你,我先借你垫垫。”
杨永宁轻笑:“借花献佛!”
苏会贤连忙瞪了她一眼,不过苗苑此刻失魂落魄的,听什么都不过脑子。苗江过来道谢,苏会贤大大方方的说着宽心话,只说自己是陈默的朋友,之前一直忙,飞来飞去的也就没敢接帖子,刚好今天在西安就过来看看,这点小忙根本不算什么,过两天让陈默还就成,反正钱也得陈默出……云云。
苗江他们的脸色缓了一些,倒是把原杰听得雾水一头,心想队长真厉害,居然还有这么有钱这么仗义的美女朋友。
领班刷完卡,把凭条拿上来签单,杨永宁看到数字微微一愣:“五万六?”
“一共48桌,绝对没错!”领班斩钉截铁。
“亲戚挺多啊……”苏会贤小吃了一惊,一边使眼色让杨永宁快点签。
“亲戚不多的,陈默他爸妈做官的,都是客人多。”
“哦,啊个部门的啊?”苏会贤习惯性的随口问。
“税务吧,”苗苑想了想:“他妈妈社保处的,不过他爸前两年生病已经不干了。”
苏会贤略一思索,小声犹疑的问道:“陈默他爸爸是陈正平?”
苗苑默默的点头,只是此刻她的心思全不在此,根本没兴趣去管她公爹的职务问题。
杨永宁一边签名一边笑,最后双手把单子奉上,郑重其事的说道:“GOOG LUCK!”
领班一脸莫名其妙的走了。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苏会贤又帮着宽慰了几句,最后临走时把所有七七八八的闲杂人等都卷走了,干嘛的都干嘛去,只留下苗苑一家子。
原本强敌逼账还有一股硬气要死撑,可是现在强敌没了,狼走了,只剩下羊,羊很茫然。人的愤怒与难过总是有限度的,生气也是一件需要精力的事,气到了极点,忽然就泄了,只余一份刻骨的疲惫。
苗苑静默了很久,小声说:“妈,我们先上楼吧。”总不能一直呆在外面。
何月笛冷冷的看着她,不说话。
苗苑这才有些慌了,她知道她妈妈动了真怒,只是她原以为那些怒火是向着外人的。
“妈?”苗苑小声怯怯的唤。
“苗苑,我很坦白的告诉你,今年过年你不用回家了,如果你想回家也别带陈默回来,我不想看到他。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包括他的父母,你的家事,我都没有兴趣,所以也别让我知道!”何月笛的声音冷静而平缓,字字清晰,有一种生硬却无可反驳的条理感。她是做医生的人,最擅长处理危机,那么多的生死在她眼中都可以按章办事,她比寻常人有更多的镇定。
然而这种镇定是可怕的,至少对于苗苑来说,是可怕而陌生的!
“妈!?”苗苑拉住何月笛的手,她被吓坏了。
“我现在也不想看到你!”
“妈不是这样子的,这事不是陈默的错啊!”苗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出来。
“那就是我的错喽?”
苗苑被她问住,张口结舌。
“行了,我不想听你说,苗苑,那个人是你选的,那户人家是你定的,多大的碗你给我吃多大的饭,你自己想办法,好自为之!”何月笛说完转身就走,苗江急急忙忙的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回头小声安慰女儿:宝宝没事儿,你妈有我哄着。
苗苑急得要命,想把她母亲拦下来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电梯门关上。
苗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楼的,原来房间里守着陈默的那个尉官一看到她就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了。陈默还在昏睡,然而呼吸已经平缓不再挣扎。苗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脱了力,连一步都走不动,一跤跌在床边的地毯上,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光了一样,那么累,那么的累与惶恐。
妈妈说我不想见你,妈妈说你好自为之。
苗苑感觉到一种极大的恐惧,空旷茫然无依无靠,整个人都是空落落的,好像胸膛里没有了东西,她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肩膀,——
妈妈说不要她了!
苗苑难受的全身发抖,这是她从不曾想过的情况,那怎么可能?从小到大,妈妈是永远的依靠,那是家。
小时候不会念书,妈妈说只要你努力了我就不打你。
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妈妈说做蛋糕也是正当职业。
学好了手艺想出去闯荡,妈妈说在外面不开心就回家。
遇到喜欢的人想嫁了,妈妈说给你准备二十万做嫁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可是现在,她说我不管你了,不管你了……不管你了……
苗苑独自坐在华丽的房间里,泪如雨下。
当陈默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房间里有人,酒精麻痹了他平素敏锐的神经,而宿醉让他头疼如绞。睁开眼,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帘没有拉上,剔透的玻璃窗外是灰蒙蒙发亮的城市的天空。挣扎着起身的瞬间他发现有人在哭,没有声音,连呼吸都很微弱,却有一种湿乎乎的带着咸味的气息。
陈默旋开台灯,桔黄色温暖的灯光铺满了房间的一角,他看到他的新娘呆呆的坐在床前,灯光在她的瞳孔里闪烁着,告诉他眼泪的痕迹,这骤然而生的灯火居然也没让她动一下,她就那样静静的坐着,像一个流泪的木偶。
“怎么了?”陈默哑声问,他被吓到了,似乎就在前一秒,同样的衣服,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他的小公主神采飞扬的问他:我漂亮吗?那个时候的苗苑眼神灵动,含着星光。
过了好一会儿,苗苑转动眼珠看向他,陈默小心的捧起她的脸:“发生什么事了?”
苗苑皱了皱眉,大颗的眼泪毫无声息的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