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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鹰鹫(16)

麒麟 桔子树 19309 2024-09-25 12:35:09

当浴室门合拢时,蓝田才觉得自己醒了过来,从那种非人间的梦魇里。徐知着越来越像他平凡人生的一场奇幻冒险,他们相聚的时光越来越少,却越来越令人迷醉,每一秒钟都像在度假,那无微不至的温柔与意想不到的惊喜,甚至会让人感觉惊慌。

徐知着手脚利落,战斗澡,五分钟彻底解决问题,顶着毛巾钻出浴室,才发现蓝田居然也站在自己刚才那个位置往下看,不觉好奇地凑过去:“看什么呢?”

“你刚才在看什么?”

“篝火,他们在堆篝火。”

正在说话间,黑暗中一星火光闪过,一团细小的火苗落在松枝上,渐渐漫延开来,映亮了周遭的一切:不远处的小湖边,BBQ的架子已经搭起,隔着冰冷玻璃,都仿佛能闻得到食物的香气。

徐知着把毛巾随意地扔到地毯上,双手慢慢笼上了蓝田的腰侧。没有更多语言,似乎也没有如火般强烈的激动,只是那样自然而然的吻,从耳侧滑落,温柔得像气息一样。蓝田是在徐知着拉开他一侧衣襟时才感觉到一些不对的,他看着眼前玻璃上模糊的影子低声问道:“你想要被人看着?”

徐知着一愣,轻轻吻着蓝田的肩膀,坦然地应了一声。

“你想让我被人看见?”蓝田有些讶异。

“不想。”徐知着的手掌贴着衣襟滑入蓝田胸口:“所以我就是,随便想想。”

徐知着对蓝田有很多矛盾的幻想,想让他疼,又怕他伤;想看他哭,又想逗他笑;想当着全世界人的面干他,又无比嫉妒曾经还有别人看过他的身体……所幸面对是蓝田,多么离奇的想法都不怕向恋人坦白说出来。

因为蓝田是最神奇的恋人,所有古怪的、隐秘的、羞耻的、肮脏的妄想都可以在他这里得到救赎,他会带着你穿越荆棘,让你满足,用无比坦然的方式。

“这玻璃是单向可视的?”蓝田笑道。

“嗯,你怎么知道。”

“猜的。”蓝田不像徐知着有职业病,习惯性的观察周遭的一切,但,这也不算难猜。

“真聪明。”徐知着看着窗间的倒影,慢慢拉开蓝田浴袍的腰带。

蓝田感觉到浴袍从肩上滑落,后背贴上火热的胸膛,徐知着拉开衣襟把他填进了怀里。蓝田微微翘起嘴角,偏过头去与徐知着亲吻。

徐知着靠在窗边那张十九世纪的丝绒坐榻上,缓慢的进入蓝田的身体。

玻璃窗像一面半透明的镜子,映出在迷乱情欲中纠缠的躯体,高高仰起的下颚和修长的脖子,泛着微光的皮肤……牙白色的天鹅绒浴袍纠缠在腰间,掩住剧烈挺动着的下半身,仿佛真有人在旁观,偷情一般刺激。窗外,热情的篝火熊熊燃烧着,人们围坐在条桌边分食烤肉和鸡翅。

徐知着用力把人按进怀里,气声低吟着:“真想干死你。”

蓝田忍不住笑:“别,好歹留口气。”

徐知着从善如流,真的只留了一口气。

当徐知着穿好衣服去楼下接餐车时,蓝先生正裹着浴袍靠在长沙发上喘气。徐知着没让服务生上楼,直接给5镑小费就打发了。

晚餐是炸鱼排、薯条、烤好的鸡翅和茄汁黄豆,这东西听起来不上档次,在英国已经是国宴的级别,摆在精致的骨瓷碟子里,配了全套银餐具,可惜中看不中吃。

徐知着每样都尝了一点,最后捏了一块鱼排递过去喂蓝田,两个人亲昵地窝在一起,扔了刀叉,捧着热乎乎的鱼排吃得不亦乐乎。

“我觉得一看到你,我的智商就没了。”蓝田盯着自己油乎乎的手指:“形象也没了。”

徐知着凑过去吻他的脸:“没事,都有我。”

“你说我们是怎么处成现在这样的?你原来那会儿……那会儿多腼腆一小孩儿啊!”蓝田感慨。

“我这不是娶媳妇了嘛!”徐知着若无其事的打扫战场,把最后一点茄汁黄豆扫进嘴里。

蓝田伸直手指,看徐知着拿湿纸巾专心致志的给自己擦油手。两地分居纵有千般不是,但也有一个好处:所有的好都是浓缩的,所以极致的甜蜜。

蓝田一辈子当头儿,少时是要强,后来是惯性,很少被人宠爱过,只有徐知着对他最特别,尊重、依赖然而宠溺,在生活中恨不得把他当白痴养。蓝田结果落了个毛病,只要跟徐知着在一起,就特别容易丢东西,钱包、手机、钥匙……无所不丢,虽然一次都没有真正丢成过,但徐知着跟在他身后捡,捡得压力山大,最后无奈地感慨道,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蓝田一时恍然,没有你,自然也就凉拌了,可这不就是有你在吗?

两个男人之间,宠爱总是相互的,撒娇也是相互的……到最后眉来眼去中全是甜腻的气息,在外人看来简直不像你了,这才是情侣。

第二天早上醒来又做了一次,这次是蓝田在上面,趁着清晨时分最意乱情迷的劲儿弄了很久,直到晨曦爬过窗台,爬到床边。徐知着全身颤抖着在蓝田手里泄出来,眼睁睁看着他舔了一点在舌尖,眼神挑逗之极。

“妖精。”徐知着喃喃低骂,长腿盘到蓝田腰上:“继续……我还没够。”

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这价值千金的房子用来度春宵显然是再好也不过。反正天寒地冻,哪里都没有壁炉边来得舒服。

在彻底的释放过后,蓝田搂着徐知着蜷在火边看书吃早点。精致的细瓷架子上摆着伯爵红茶+饼干,纯正英式下午茶标配。叫服务台送餐的时候老管家又重重叹息一声,蓝田佯装没听到,英式早餐千年不改的难吃,他可是早就吃够了。

下午徐知着把蓝田送回机场时许智强已经等了多时,小许是个急性子,一路上电话打了无数,抬眼看到蓝田走近,长长呼出一口气,满眼都是惊喜:圣上,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

蓝田笑着打趣,说:“小许子,过来跪安。”

许智强拎起电脑包看看没舍得,把装衣服的提箱搬起来砸了过去,徐知着随手捞住,轻轻放到一边。

蓝田之前只顾着跟徐知着厮混没空上网,飞机飞到法兰克福落地,才有空打开手机刷微博,顿时被汹涌如潮的@吓了一跳。昨天下午那出好戏被有心人录下,先是在FB上发酵,然后海外进口回国,流传于微博、人人、天涯各大网站,此刻正是舆情最鼎沸的时刻。

网络从不忘记,几乎是同一时间,蓝田当年那一场玫瑰求爱事件,连同在北美流连花丛的种种事迹也一并被翻了出来。然而这一次的舆论走向却是出奇的温和良善。

第一时间就有人爆料,说蓝田与这位大帅哥早就在一起,所以那会儿被人当众求爱吓个半死,脸色铁青惊慌失措,根本不是怕学校压力,而是怕男友误会。

这个爆料在天涯被刷了三十多页,无数B大学生现身说法,说“是啊是啊,帅哥对蓝教授不要太好哦,有一段时间天天车接车送,甜蜜蜜不要太有爱。”同时放上不同日期的偷拍照无数。这个爆料引起了更多连锁爆料,很快的,徐知着的真实身份也被人扒出,有高人从缅语网站转载出大量照片,那张惊艳了整个缅甸的背影照片再次引起轰动。

到最后连蓝田那个没加V的私人微博也拉出来曝了光,字里行间的思念婵娟轻怜蜜爱被有心人逐一截图,拼出一条长微博,差点转发过万。

人眼永远势利,对帅哥宽容。蓝田浪子回头金不换,徐知着美人如玉剑如虹,世人最爱看热闹,这般如花美眷,又是情比金坚的架式,谁也不好意思太多抵毁,最多,也只能酸溜溜说一句:好男人怎么都找男人了。

蓝田在会场答应徐知着时,就想过会有这一刻,所以无比镇定,坐着刷了半小时网页,才慢悠悠给徐知着发了一条微信说上网看看。几分钟后,徐知着电话追来,声音惊惶。

蓝田微微笑着听他道歉,半晌,笑道:“我早就说了,我这人不怕虚名,就只怕枉担了虚名。”

“嗯。”徐知着安静下来。

“是你就可以。”蓝田低声道:“我不怕让全世界知道我爱你。”

“嗯。”徐知着声音略哽,终于放下心来。

送走蓝田,徐知着留在英国干起了他的正事。逐浪山的祖母是英国没落贵族,现如今爵位虽然已经不在了,但逐浪山家族的基业仍然有一半在英国。尤其是那些老弱妇幼,基本全养在伦敦市郊享受人类最先进的奢侈文明。

海默事先帮徐知着约好靠谱的私家侦探,早就把逐浪山一家老小的动态掌握了个七七八八。有钱人的生活其实很好捉摸,孩子要上最好的私校,女人要去买最时新的奢侈品,他们只会去某几间酒店吃饭,只去某几个SPA做美容,纵然身边时刻跟着三个保镖,也漏洞百出。

徐知着曾经是中国最出色的狙击手,杀人即便不是本行,也是职业训练重点,一双鹰眼扫过去,该死的早已经死过十几回。徐知着并不打算对孩子和女人下手,但有些资料你必需掌握,即使听起来有点卑鄙。

逐浪山的确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怎么好勇,怎样斗狠,怎样步步为营。他在缅北的工作开展得很顺利,虽然缅甸不像中国那样卯足了劲头搞经济,但各式各样的小化工、小水泥厂还是需求不少,徐知着不过是年前忙了个把月,从中牵线搭桥促成的生意就有好几桩。

对于中国人来说,新年过后,农历年之前,是一年最糜烂的时候,一年到尾,来年还没开头。

徐知着办事舍得下本儿,瞅准了年前的空档,借华侨总会的名义摆桌开宴,一票从中国拉过来几十个老板。这里面有徐知着在昆明攀上的交情,有蓝凯在长三角的故旧,还有邓锋他们在两广的人脉,零零总总济济一堂,热闹无比,缅甸的经济盘面小,这么一搞简直朝野震动,连大使馆都专门派了人过来列席。

徐知着把场面炒得火热,同时请了缅甸最大的私人银行KBZ过来看热闹。花花轿子人抬人,徐知着给中国商人搭台,中国的财主们也给徐知着撑场。

TSH一直想劝说KBZ放弃私人保安,把银管押运业务外包出来,这门生意从海默还全心全意坐镇缅甸时就开始谈,谈到现在都没个眉目,如今终于松口。徐知着心下大喜,KBZ在全缅都有网点,他把这笔生意谈下来,能赚上大笔佣金不说,还能名正言传的踩一脚进威廉的地盘。而且凡事有一就有二,有KBZ当榜样,剩下那些银行就好谈了。

徐知着趁热打铁,让左战军送小老板们回国过年,自己留下来一门心思地跟KBZ谈生意。新业务的合同总是特别难谈,徐知着仰光曼德勒两地跑,跟KBZ的一个副总断断续续地谈了一礼拜,才算是把大框架敲定。

意向合同签好,徐知着心中大石落下一半,当天晚上就在电话里向蓝田表功兼撒娇。蓝田笑道夫人真是能干,过年带这么能干的夫人回家真有面子。

徐知着当即一愣:“回家。”

蓝田轻轻嗯了一声。

徐知着马上醒悟过来,心花怒放:“好的,回家。”

徐知着激动万分的给邓峰打电话,通知他赶紧给自己备礼,一边让孟江涛给自己订机票。徐知着上飞机时心头火热,下飞机后开机第一个留言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梁哲发消息就跟医嘱一般精省:蓝田人在医院,食物中毒,速归!

徐知着随手拦了辆车,十万火急地往医院赶,半路赶上堵车,差点把司机从驾驶座扔下去自己开。紧赶慢赶冲到医院,梁哲从诊门大厅迎出来接他,健步如飞的往里带,一边走一边诧异:“这么快?”

“本来就要回来了。”徐知着急着问:“情况怎么样?”

“还行吧,问题不算很严重,化验科在排查病因,他的症状有点怪,而且天都这么冷了,不应该是金球菌中毒。”梁哲生性话唠,一路话匣子不停把人领到内科主治门口。

内科主任是个中年女医师,长得慈眉善目,一眼看到梁哲眉头便皱了起来,再看到徐知着站在一边,眼神露出几分讶色。

梁哲随手指着徐知着说道:“我兄弟他男朋友。”

主任哦了一声,顿时了然。大城市的医生见多识广,同性恋也算不上奇事,但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一脸焦急的坐到自己面前,早就看惯了生死的医生却忽然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生出一丝忐忑。

“是这样,我们初步分析……”医生推了推眼镜,转而又换了一个角度:“对了,病人的工作是什么?”

“生物学教授。”

“哦?”医生眼前一亮:“那他的工作需要接触到什么毒素吗?”

徐知着深深皱起眉:“这个我不太清楚。”

“嗯,确切的说,我是想问,在他的工作中,有没有机会接触到三氧化二砷,也就是通常我们说的——砒霜。”医生同情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脸色瞬间苍白,连嘴唇都失掉了血色,眼中有无可掩饰的惊恐。

敢于堂堂正正地坐下来面对医生的同性恋人都特别情深,果然这个也不例外,被人下毒的恐惧有如被毒蛇盯梢,有时候甚至超过死亡本身。医生善意地停顿下来等待徐知着平复。

“没有。”徐知着的声音干哑。蓝田的实验室里有很多他没听说过的毒素,但的确没有他听说过的这一种。

“那,我们就需要报警了。”医生温和地建议道。

徐知着静静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他感觉到某种毛骨悚然的阴冷,就像他第一次面对真正强劲的敌手,知道方圆200米内藏着一杆狙击枪,而他却不知枪口正对何方。他慢慢抬起手握住自己下半张脸,喉咙嗬嗬作响,好像一个天生的哑巴,在挣扎着发声。

“我操,不会吧!?”梁哲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徐知着下意识地回头看他。梁哲一时怔愣,从徐知着眼中读出强烈的恐惧,那种恐惧深得像一个黑洞,吸光所有语言,让人哑口。

他被吓坏了!梁哲心想,几乎油然的生出一点温情,急急忙忙解释道:“没事,没事的,你别怕,他症状不重的。”

“他在哪儿?”徐知着站起身。

“透析室。”医生温声解释道:“他在做血透。”

“我去看看他。”徐知着茫然拉开房门。走廊里明晃晃的,人来人往,然而透析室在哪儿?路在何方?

徐知着一直到在长窗里看见蓝田平静的睡容才缓过气来,他退后一步靠到走廊另一边的墙上,拉着梁哲的手臂问道:“有烟吗?”

梁哲摸出半盒残烟给他,踌躇道:“这里不能抽啊!”

徐知着漠然看了他一眼,撕掉过滤嘴,把烟丝塞到嘴里咀嚼,极其辛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爆裂开,大量的唾沫被刺激分泌。徐知着用力咽下一口,感觉到像硫酸一样的液体慢慢滑过食道时难以言说的刺痛。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慌过了,心跳失速,嘴唇发木,脑中一片空白……上一次这么害怕时,他看到直升机从天上掉下来,他像疯了一样带着人扑进废墟里,寻找活着和死去人,寻找夏明朗,或者他的尸体。

“砒霜中毒会有什么症状?”徐知着轻轻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站稳。

“呕吐,神经痛。你也不用这么担心,他过来之前就给自己做了牛奶催吐,而且症状不严重。虽然确诊慢了点,但知道病因就好治了。”

“他有什么仇家吗?”

梁哲面露难色:“这我真不知道,应该没有吧,他能得罪谁啊?”

是啊,他能得罪谁呢?徐知着面色如水,脑中闪过一个名字,想想,又滑了过去。不应该是逐浪山,这没道理,逐浪山敢翻脸就没必要赔钱,他要报复也该直接找自己,把蓝田毒死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徐知着捧住头,慢慢蹲到地上,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恐惧就像黑夜中的一杆枪,扎得他痛彻心扉,惶恐不安。

投毒都是大案,蓝田的身份不低,又是在大学校园里中毒,瞬间震动学校高层,校长亲自打电话去北京市公安局过问案情。徐知着则通过总参二部的路子,把市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请出来专门吃了一顿饭。如此多管齐下,领导批条,警方压力山大,派齐了好手,卯足了查案,然而毫无进展。

这案子按说不复杂,三氧化二砷的中毒反应很快,蓝田下午发病,只能是中午那顿,可等到医院确症,警方立案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食堂的锅碗瓢盆早已洗过两轮,黄花菜都凉透了。警方把教工食堂的卖菜大妈一个个拎出来排查,连恐同这种不沾边的理由都用上了,但还是没查到一丝疑点。

悬案。

事到如今就只有两种可能:1.自杀。2.高手。

第一条自然绝不可能,只能是第二。

徐知着生怕再出什么闪失,这几天衣不解带的陪在医院里日防夜防,连开过瓶的矿泉水都不敢给蓝田喝。就盼着警察能给力点,赶紧把凶手找出来。结果听到过来通报案情的小警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居然是这么个结论,一身杀气爆涨,把小警察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往后退。

“你你你,别急啊!”

徐知着一时颓然,别急,我怎么可能不急?

“你再好好想想,他有没有什么仇家,这手法太漂亮了。这得是专业的。”小警帽怯生生解释着。

专业的?徐知着脑中灵光一闪,送走小警察便打电话给海默,直接劈面问道:“你能找到杀手吗?”

海默一下乐了:“干嘛?”

“如果我想杀个人呢?”

“你干嘛要费这钱?自己动手就不成了?”

“那不一样,如果我想下毒呢?”徐知着追问。

海默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徐知着感觉瞒也没意义,索性细说了蓝田这边的情况。

海默沉吟了一会儿,柔声道:“我都不用给你找个杀手,这事儿我都能干。”

徐知着茫然中好像意识到什么,心里一沉,断了线似的往下坠:“怎么办?”

“办法很多,他不是吃食堂吗?他打好饭去找空位的路上,你想下几次毒都可以。”海默声音低柔,隐隐带着同情:“其实你也就是急慌了,你仔细想想,你一定还能想出更多办法来。但我同意警方的分析,的确是专业的,只有拿钱办事的人,才能办得这么干净,但这世界能把事办这么干净的人太多了。杀个人有多简单,你我都知道,所以我没有办法给你找个业界名人来刚好是接这一单的。对不起,这不是在拍电影,只有好莱坞的杀人才有江湖排名。”

“我该怎么办?”徐知着像是透不过气似的喘息问道。

“不用着急,我看这人也不想杀他。”

“嗯?”徐知着听到话筒里换了一个人,声音温润平和,如春水落地,隔了千万里传过来,都能抚平一池烈火。

“砒霜的致死剂量很小,又是这种方法,应该很难失手。”即使这样涉及生死的话题,白水说起来都是温柔平淡的。

徐知着沉默片刻:“也是。”

“应该是有人要吓唬你。你再好好想想。”

徐知着深吸了一口气,一张脸自黑暗中浮出,闪了又闪,终于,被他定在了脑海里。

逐浪山。

徐知着从市局要来一名便衣守在医院里,买最快的机票连夜回了一趟缅甸。徐知着在上飞机前就安排好人马,定好了直升机,雷厉风行地把逐浪山堵在内比都城外的一间夜总会里。他这一行人声势浩大藏不住行踪,还没走过大堂就跟甘约碰到一起,那个黝黑瘦削的男人再看见他时敌意全无,只剩下麻木,微微点了一记头,转身带路。

徐知着一脸漠然地跟着他往前走,眼前浓黑一片,全是他不想面对的未来,然而,逃不过。

逐浪山穿得很整齐,但眼角眉稍泛着波光,提示众人他刚刚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徐知着走上前问他,非常直接的:“是不是你?”

逐浪山仰起脸看着他笑,笑了片刻反问:“你去英国干什么?”

徐知着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两道锐利的视线撞在一起,无声无息地对了数语:

“是不是你?”

“是。”

“为什么?”

“你去英国干什么?”

“为了拿张保命牌。”

“我也是。”

徐知着忽然暴怒,合身扑上去揪住逐浪山的衣领,两边人齐齐出枪,黑森森的枪口对峙,彼此僵立。

“逐浪山,你也不是一个人,你爹虽然死了,你妈还在,你还有老婆有孩子,你要敢动他,我让你死全家。”徐知着咬牙切齿。

逐浪山憋得脸上通红,拔拳挥过去,徐知着抬手格挡,两个人各退一步。

逐浪山咳了两声,拉平衣角,语调平缓而阴冷:“这话应该我说才对。你爹妈虽然都死了,但你也不是一个人。”

徐知着竭力按奈自己,然而胸口起伏不定。

“知道我为什么放你走吗?”

“你放我走……”徐知着下意识反问,忽然又停住:是的,逐浪山有大把时间可以弄死自己,但是他没有,留了自己一条命,直到夏明朗出手救人。

“因为你想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救得了我?”徐知着冷笑。

“不,”逐浪山摇头:“因为他,你那个小白脸。”

徐知着一时疑惑,扬起眉毛。

“我查不透刘正的老底,他就只是一个人,而你不是,你身边还有人。所以你比刘正好对付,我宁愿放你出来咬我,也好过跟姓刘的动手。”逐浪山忽然透出一丝笑意:“所以你这条命,是用他的命押的。”

徐知着脸上渐渐褪去血色:“所以……”

“所以他要出什么事,也都是你害的。”逐浪山慢慢贴近,满足地欣赏着徐知着眼中升腾的烈火,他压低了声音有如呓语,贴到徐知着耳边:“你做得太好,我们都很怕。”

“我可没有动过你儿子!”

“但我们家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人想探底,我也拦不住。”逐浪山勾起嘴角:“大哥,你也要体谅体谅我,你打断我一条肋骨,我还得帮你心疼小情人,千叮万嘱,吐两天就算了,生怕有人真把他给弄死了。我也不容易。”

“探什么底?”

“证明我们还有得谈,用不着拼命。”

徐知着的呼吸缓缓平复,变得绵长从容,他像是看到一条无尽的河,一张无穷的网,而他人在局中。

逐浪山看见他眼神的变化,渐渐感觉出一丝凉意,他花了三十多年时间,变成现在这样,而徐知着学得实在太快,他手太狠,心也太大,令人生畏。

“我忽然想起来,我在英国拍到一点东西,本来想晚点拿给你看的。”徐知着拿出手机调出一个文件递到逐浪山眼前。

逐浪山接过翻了几页,蓦然笑了。照片里是他亲爱的堂弟,乌貌叔叔最出息的那个儿子,一拖二搂着两个洋妞干得正欢。逐浪山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挺好,有水平。他这个年纪,就是在英国那种地方,很正常啊……不过,你还真是费力了。”

“我也是赶巧。”徐知着淡然笑了笑,把手机拿回来:“我估摸着……这是你们家留要选议员的那个孩子吧?”

逐浪山闻言一愣,脸色慢慢变了。家族里到他这一代,一共五个男人,他自己一身黑历史,当个大佬没什么,从政简直找死。剩下的,要么欺男霸女比他还不如,要么念书无能,连国内的大学都读不出。

这位……的确是唯一有机会留着将来选议员,甚至是选总统的孩子。

所以这么多年来,什么脏活凶活都没让他沾过,养得跟白莲花似的,就连乌貌手上的生意都是家族里最光鲜保守的。

“了解。”逐浪山敛去所有轻浮的笑:“你放心,你那个小情人,我现在比你还宝贝。忘了告诉你。我找人存了一笔钱,两百万美金。如果哪天我死了,这笔钱就用来帮我找个陪葬。”

“不是我。”徐知着漠然道。

“不是你。”

“你仇家那么多,谁知道你哪天死在谁手上?”

逐浪山摊开手,不置可否。

徐知着慢慢退了一步,沉默片刻,沉声道:“别动他,告诉所有人,别动他!”

他面色如水,眸光似铁,一字一顿斩钉截铁:“他死了,我就不活了。”

左战军莫名其妙被徐知着拉过来,又莫名其妙地跟着他退出来,两边剑拔弩张举枪相对,但……也就只是相对而已。逐浪山和徐知着说话声音都低,吵得虽然激烈,但旁人听见不多。左战军竖直了耳朵,也就听清了最后一句话:他死了,我就不活了。

这话乍一听闻简直就像泼妇耍赖,但左战军下意识转头回顾,却只觉得冷,那是暗黑无尽的杀意,浓稠如血。一夫拼命,万夫难挡,左战军忍不住去想,徐知着那样的人要是真的不想活了,他能搅出多大的事?左战军看到逐浪山面色肃然,那张脸上看不出一丝花花公子的痕迹,眼窝深邃,眸光就像是从千里之外的古井里透出来。

徐知着沉默了一路,临上飞机前忽然问左战军,跟KBZ银行的合同谈得怎么样了?左战军一时茫然,有些羞愧地说我不知道,他们在谈呢。徐知着休假,左战军虽然暂代他的职务但只主管训练,业务上的事他份量不够,也关心不上。徐知着听完一恍神,苦笑道我问错人了。

徐知着趁飞机起飞前给海默打了一个电话,说KBZ的保安合同他拿下来了,别家银行的活儿他就不参与了。海默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最近太忙,我也不参与了吧。徐知着心头一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曼德勒分公司拉业务最重要的巨头就三个,他、海默、吴丹莫。吴丹莫是官家人,跟私人银行关系一般,也就不可能拉下脸去揽事;现在他和海默都收手,那剩下的大型私立银行如果也想学KBZ外包保安业务,自然会选择TSH仰光分公司,反正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一家人,虽然两边在股东成份上差得天远。

徐知着无声无息地,把想要踩进威廉地盘上的那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徐知着在飞机上盯着前座的椅背看了一路,他记起之前他终于有勇气走进透析室,看到蓝田安安静静地睡着,剧烈呕吐和毒性反应让他看起来极度憔悴,面色青白若死。那时他站在门边,一身邪火飞奔乱窜,烧得他躁热难安,他没练过内功,彼时却有了要走火入魔的错觉。那时他咬牙切齿的发誓,一定会让凶手粉身碎骨!

徐知着不自觉捏着自己的手臂,几乎把骨头都扭断。

徐知着回到北京时恰是凌晨,他跟守门的便衣通了气,从窗外摸黑爬了进去。蓝田静静躺在病床上,他的气色已经恢复过来,皮肤重泛出光泽,在窗外的灯光下氤氲出淡淡的雾气。徐知着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从被子下面摸索到蓝田的右手,轻轻移出,合到掌心。

徐知着闭上眼,看到无数个蓝田。

他的笑容像江南的烈日,光彩夺目,无比炽热,然而湿润;他洁白修长的手指,瘦削柔韧的腰,肩膀上隐约的肌肉的轮廓,平坦的小腹上没有一丝赘肉。

徐知着在北京城渐渐亮起的晨光里静坐,往事如潮涌上心头。想起他微笑的样子,或从容或戏谑;他挑眉的样子,有睥睨天下的傲气却不会让人感觉无礼。想起他所有的喃喃低语,那些甜如蜜的情话;他低沉的歌声,清脆的笛音;他温柔而专注的凝视,就像看着世间的珍宝。想起所有急促的喘息,甜腻的呻吟,想起那湿热光滑,柔腻如丝缎般的触感,喘不过气的激情,炽烈的迷雾,汗水从毛孔中涌出,粘贴到一起;想那个轮廓鲜明的硬物在体内冲撞的感觉,极度的刺激,欲罢不能。

无论是谁,得到这样一个人以后都不会放手。

徐知着低头吻住蓝田的手背,无声无息,泪流满面:如果将来真把你害死,我就陪你一起。

蓝田被晨光唤醒,睁开眼睛发现徐知着坐在床边。他看起来像是哭过,脸上却没有一点泪痕,这样的容色太过英俊,眼神太过静谧,沐在柔淡的金辉里恍然如梦。蓝田看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已经醒了,顿时惊讶坐起:“你没走?不是说合同有问题吗?”

“解决了,就回来了。”徐知着微笑。

“你不用这么赶,我明天就出院了。”蓝田十分动容。

虽然现代交通工具发达,但北京到缅甸关山万里,连夜打来回,如此急切,为了什么?

徐知着却只是笑,没再多说什么,低头吻了吻蓝田的手背,柔声问道:“饿吗?想吃点什么?”

“粥吧,白粥,粘米饼。”蓝田没说随便,免得徐知着发神经打包十几份早点回来,夸张得铺到整个桌板都放不下,给来查房的医生护士每人派了一份才算完。

蓝田出身江南,在他的家乡,男人们大多温柔细腻,是宠老婆的一把好手,他自己就是中个翘楚,但眼下他真觉得自己败了。徐知着青出于蓝又胜于蓝,甚至把他从小到大身边所有的叔伯兄弟都毙了个干净。

蓝田看着徐知着起身出门,心里甜得生疼。

这么一个人,自己居然曾经怀疑过这样一个人会不够爱他?真是愚蠢。

徐知着给蓝田买好早饭,陪着吃了一顿,开车去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问情况。虽然确定蓝田最近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徐知着不想向任何人揭开真相,他甚至希望公安局永远承担着压力,不得不在蓝田身边留下人手。

这个案子领导督办,朋友关照,查了半天一事无成,警方也很尴尬。看见受害人家属杀上门也不敢太怠慢,由刑侦大队的一个副队袁肃亲自出马,带到办公室里喝茶。

徐知着简单说了海默的思路,袁肃马上苦笑,说道:“查过了。”

袁肃见徐知着明显不太相信的样子,索性直接带他去技术科看监控。从蓝田在窗口打好饭,到吃完出门,前后不过二十分钟,这期间有机会下手的一共有12人,而真正最有嫌疑的只有一个。

“就是他。”袁肃停下监控录像,指定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

“为什么?”

“首先,他虽然在食堂吃饭,但他在吃外卖。”袁肃把监控倒回去找到那个人:“用餐巾纸包着啃鸡翅,整个用餐过程没有接触任何食堂的餐具与桌面,临走时带走了所有杂物。”

徐知着眯起眼,看着那人慢条斯理的收拾桌上的杂物,然后悠然起身……此时,蓝田托着一餐盘食物正往回走,两人在走道中错身而过,不到一秒的刹那,谁也看不清那人的动作,已然分离。

“其次,没有任何监控拍到他的脸,他躲开了所有正面的摄像头。”

“但如果,只是……”徐知着下意识反驳。

“最后,我们排查了剩下那11个人,个个有名有姓,是学校的老师或者学生,没有作案动机。”袁肃把王牌放到最后,一锤定音。

徐知着沉默了片刻,问道:“那食堂周边的监控?”

袁肃的笑容更加无奈:“没拍到这个人。”

徐知着想了想,终于认命:“食堂出门就是洗手间。他背了个包,换衣服很方便。”

“是啊。”袁肃也很无奈。

冬天衣重,监控摄像头拍到的身高体形并不足以为证据,而且就算法院肯入证,上哪儿去抓这个人?所以,这个人查到了跟没查到一个样,凶手锁定了,也跟没锁定一个样。

悬案。

“所以,从犯罪手法这个角度是查不出什么了,要再查的话,动机。”袁肃最后两字提了声,视线猝然一利,看向徐知着。

“但他能有什么仇人,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呢?”

“我这边,要下手也应该针对我,动他不是逼我拼命吗?”徐知着从容道。

袁肃习惯性的笑了笑,没再追问什么。北京到缅甸相隔千里,不是人命大案,不是国字头督办,异国查案基本不可能。就算徐知着马上报个名字出来让他去查,他也调不齐资源下手去办,现在徐知着自己否认这条思路,简直再好也不过。

这个案子查得憋屈,袁肃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徐知着随他回到办公室,捧着一杯新添的水一口一口慢慢喝,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神色落寞哀凉。袁肃知道徐知着的身份职业,对此人多少都高看一眼,此刻眼睁睁看着一个铁打的汉子被逼成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们再想办法。”袁肃干巴巴的安慰着。

徐知着把杯子放下,低声苦笑,道:“我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是,他,就像是我老婆。”

袁肃有些尴尬,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两人什么关系,却从没往心上放过,北京警察是这个世上最见多识广的职业,不至于操心这个,只是这会儿当面提及,总有点点别扭。只是他那一点半僵的笑容还没扩大,便看到徐知着的眼眶一点点红起来,没有哭,也没有泪,那张脸平静安然,却不知怎么的,看着比什么都伤心。

按说袁肃坐这么个位子啥事儿没经过,徐知着要是指天骂地或者痛哭流涕,他还真不会往心里去,可偏偏就是这一分倔强到极点的铁汉柔情,直接撞进他心窍里。

男人嘛,英雄总是要惜英雄的。

“我找这么个人不容易,这辈子,我就只图他了。”徐知着声音很低,说得真挚诚恳:“我就是难受,什么都做不了,难受的要命,特别害怕,特别害怕……”

“我知道。”袁肃从怀里摸了支烟抽,脸上已经不再是之前客套的假笑,他默默吸完半支,终于理好了思路,恍然说道:“十几前年,98年那会儿,我还是愣头青那时候。北京城里打黑,我年轻嘛,冲得那个实在,有人给我妈寄子弹。吓得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滋味,骨头缝里窜冷,几个月都没睡好。”

徐知着的视线撞进袁肃眼底,知道再多的话已经不必再说,他已经成功挑起了这个男人感同身受的苦痛。

徐知着的视线撞进袁肃眼底,知道再多的话已经不必再说,他已经成功挑起了这个男人感同身受的苦痛。

“你放心,这案子暂时结不了。我看,能不能再给你那边派点人手。”袁肃按灭烟头,再多他也做不了,但力所能及的忙,他还是想帮一帮。

“谢了,袁哥。”徐知着见好就收,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你看我也不能送你点什么,免得坑了你。不如这样吧,改天带嫂子来缅甸玩儿,你找我。”

袁肃双手接了名片,笑道:“我这个工作,不能出国的呀。”

“哦,那去云南也行,您到时候给我个电话。”

“别,别介。”袁肃一胳臂揽上徐知着:“帮你,我这是职责所在。再说了,你小子对我脾气,行吧。别这么客气,有情况给我电话。没说的。”

“是我麻烦您才对。”徐知着临走时握上袁肃的手,两个宽厚的手掌上都带着茧,重重握到一起,袁肃便感觉到了那种来自爷们儿的信任和重托,自觉不自觉都有些动容。

想办法赖上警察这是海默给出的主意,有点本事的人都不喜欢扛上大国警方,个人的力量毕竟单薄与国家实力不可对抗,如果万一不小心引起舆论压力,沾上国字头大案,总是得不偿失。

徐知着从警察局出来,开车去超市买吃的。这几天他为了蓝田吃饭的问题绞尽脑汁,一开始是随机买快餐,到手马上用乐扣盒子装起来带走。但蓝田一向挑食,之前吐得昏天黑地更没食欲,快餐店的东西这时候哪能进口,倦怠厌食,一顿吃不了一两饭。徐知着心疼得要死,只能买菜回家做。

但这年头家里也不安全,徐知着马上花大钱从美国请了专业人士过来改装屋子,蓝田那间不到一百平的小屋被生生装进去18个摄像头,24个红外探头。门、窗……所有可能的侵入路径都被盯死,大门也换了新的,实钢结构,虹膜锁+钥匙。厨房更是重点盯防单位,家里所有的食物都被翻出来换了一轮新货,恨不得连大米都可以买半斤装。

徐知着全套忙完,才算是给自己找回一点安全感,但做好的饭菜绝对不会离开视线半步,一个个封在密封盒里,开盖吃一次便不会再吃。袁肃肯帮他,也就是服这一点,这哥们是真上心,对老婆是真好。

徐知着做好饭菜带去医院陪蓝田吃午饭,吃完终于觉得困倦,趴在旁边陪夜的床上稳稳睡了一觉。醒来时,徐知着感觉身边有人,便看到蓝田坐在床边就着手机看书,一只手落在自己脸侧,修长手指细细滑过自己耳后颈边,指尖温暖,干燥而柔软。

徐知着趴着不动,就着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黯淡光线静静看着身边的人。看了半天,眼前又迷糊起来,侧过脸在蓝田掌心里贪恋的蹭了蹭,又翻身睡去。

“醒了?”蓝田低声问,见徐知着不回答,默默看了片刻,不觉莞尔,轻轻俯下身去吻他。

徐知着迷迷糊糊地感受到这个吻,下意识回应,舌尖轻轻缠绕着,半梦半醒间的风情,令人沉醉。深冬时节,干燥暖气房中的午后,有如初夏。

徐知着朦胧中听到蓝田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你继续睡。”闭着眼,感觉到一双大手在自己身上温柔摩挲,恰到好处的力道,指尖贴在衣物下,滑过暖热的皮肤。徐知着只觉得舒服,舒服到连情欲都生不出来,只想融化,他轻轻叹气,感觉到耳边温热的呼吸,一吹一拂间,半个身子被压上了力道。徐知着知道蓝田已经睡上床来了,却被压得无比踏实,伸手揽上蓝田的腰,把脸蹭到他胸口。

“睡吧,再睡会儿。”蓝田一手揽着徐知着的肩膀,从枕边把手机摸出来继续他的阅读。

漫不经心的温存,不知时日悠长的倦怠,仿佛时间还有很多,有天长日久可供欢爱,大可浪费。徐知着嗅到蓝田身上极淡的隐约木香,只觉得连日来的心慌都被抚平了。

徐知着一觉睡到差不多四点才醒,连带着蓝田也陪他睡了一觉。一张窄床,睡下两个大男人,徐知着还好,蓝田毕竟是贴着他睡的,醒时腰酸背痛,龇牙咧嘴。徐知着看着他好笑,把人抱回病床上压平,起身去楼下找医生办明天的出院手续。

医院的事总是特别琐碎,上赶着交钱还是折腾了半天。徐知着脑子里有事,在病房门边无意中张望了一眼,顿时一愣。

病房里,一个穿深灰色正装西服的男人端端正正坐在床边,手心捏着蓝田的手臂,袖子褪到肘部,露出半条白皙的腕子,男人的拇指在手腕内侧的皮肤上摩挲,说不出的暧昧亲昵。

徐知着视线凝聚,一把推开了门。

蓝田听到门响转头,随即微笑:“回来了?”

“嗯。”徐知着点头,蓝田坦然自若的样子让他舒服了一些。

“来,介绍一下,我男人,徐知着。这位是我的老板,方风雷先生。”蓝田浑然没看出自己情人那点小心思,在床上坐起身,热情的介绍彼此。

方风雷长身立起,站到笔直后微微倾身,一只手从病床上越过去,递到徐知着身前:“幸会。”

“幸会。”徐知着不动声色的握住,感觉眼前的阳光都被挡了一半。

方风雷身形如山,站直了几乎比蓝田还要高一些,却不是修长的体格,肩膀平直宽阔,精工细作的高档西服包裹着结实健硕的躯体,倾身而来时,几乎可以感觉到扑面的压迫力。但看得出来,此人绝非刻意炫耀,只是习惯了高居人上,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严格控制而来的威仪,端正平稳,坚定踏实。

方风雷礼节性的笑了笑,退后半步坐下,再度伸手拉过蓝田的手臂细看,食指从手腕按到手肘,终于笑道:“你这血管也算是长绝了。”

“唉,别提了,昨天一个小姑娘扎了我三针才中。”蓝田抱怨。

徐知着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仍然觉得不爽,又不想醋意太过让人看出来,只能站到窗边去收拾水果篮。蓝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靠回去,跟方风雷继续聊天。

方风雷虽然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英俊美男长相,但五官极为端正,浓眉大眼,鼻梁硬挺,整张脸像石雕斧凿,连唇峰都鲜明无比,透着硬质。这般长相,这号身材,再加上这番气派,在徐知着看来实在帅得可以,心中不自觉警铃大作,竖起耳朵张开眼,把那边一举一动都收尽眼底。

可怜蓝田对眼前的危机一无所知,反而放软了声量调笑道:“晚上有约么?一起吃饭?”

“约了药监的人吃饭。”

“切,白感动了,我还以为你专门过来看我。”蓝田笑道,无意中带了一点撒娇的味道,让徐知着眉心直跳,然而,在蓝田自己心里,却是一点暧昧的影子都没有的。

方风雷大他近十岁,相识早,交情也深厚,而且初见时他就是那个朝气蓬勃青年,方风雷便是那个经历世情的壮年。兄弟之别,分得鲜明,到现在都改不过来,蓝田看到他就觉得自己可以放肆点,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方风雷就是那个比他还高的高个子。

方风雷显然也吃他这一套,听到他抱怨便凑近了一点:“就为你,提前订了6小时机票,时差都调不过来。”

“您是铁人。”

“说吧,怎么回事?”方风雷张望一下病房:“怎么搞成这样了?”

一说到这事儿,蓝田的愁云就上来了:“谁知道?警方说没线索,查不出来。”

方风雷眉头紧皱,一张脸风雨欲来,沉吟了半天,迟疑问道:“我,应该找谁去帮你……”

“得了。”蓝田抬手拦住:“今时不同往日啊,大哥。你们老外资本家的话也不是那么好使了,你要是高层有门路,让药监早点高抬贵手是真的。我这边,警察是真尽力了,我们校长都盯着呢,还这样了。”

方风雷倒也没反驳,半天叹了口气说:“你这是得罪谁了?”

蓝田苦笑:“威瑟斯庞研究所?”

“胡扯。”方风雷一巴掌拍到蓝田脑门上。

话题进入死角,徐知着适时拿了一盘切好的苹果过来。方风雷礼貌地摆摆手示意不吃,蓝田也不客气,一人独占,伸手接过时在徐知着脸上吻了吻,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徐知着下意识地扫了方风雷一眼,却意外撞进此人眼底,那双眼睛过分锐利明亮,几乎有种逼视的意味,让徐知着自然的生出不悦。然而只是一瞬间,方风雷的视线已经调转开去,端正肃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方风雷倒也没反驳,半天叹了口气说:“你这是得罪谁了?”

蓝田苦笑:“威瑟斯庞研究所?”

“胡扯。”方风雷一巴掌拍到蓝田脑门上。

话题进入死角,徐知着适时拿了一盘切好的苹果过来。方风雷礼貌地摆摆手示意不吃,蓝田也不客气,一人独占,伸手接过时在徐知着脸上吻了吻,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徐知着下意识地扫了方风雷一眼,却意外撞进此人眼底,那双眼睛过分锐利明亮,几乎有种逼视的意味,让徐知着自然的生出不悦。然而只是一瞬间,方风雷的视线已经调转开去,端正肃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那还有谁?”蓝田嚼着苹果。

“日本……那边?”

“不可能吧。”蓝田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商业竞争哪有这样玩儿的?

“也是。”方风雷终究也觉得这种猜想过于猎奇,并不坚持:“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不同过去,树大招风,还是在身边带点人吧。”

蓝田的表情垮下来,抱怨道:“我没钱。”

“我借给你。”方风雷明显不肯放过他:“早点习惯也好,你早晚都这一天,等股份配下来,别以为你还能像原来那么乱来。”

“不用,我有钱。”徐知着终于忍不住插话,眉峰一挑,眼神又冷又硬。

方风雷一愣,像是一时不能理解徐知着这突然而来的怒气,倒是蓝田火速回过味来,一双眼睛笑得弯起,伸手揽到徐知着腰上,笑道:“对,我们有钱,用不着你这财主。”

方风雷神色疑惑,在徐知着和蓝田脸上转了转,也懒得追问,直接问道:“那我帮你联系?”

“不用,我来。”徐知着的后背被蓝田热乎乎的胸口暖着,神色和缓下来,嘴角挑了点笑意:“我就是干这行的。”

蓝田微侧着脸,在徐知着没有注意的时候笑得温柔旖旎。

方风雷有些诧异。

蓝田从容道:“放心吧,有他在。”

从他从昏睡中睁眼的那一刻起,徐知着就坐在他床边,温柔而有力地抱紧他,告诉他:“放心,有我在。”从那双坚强的臂膀中,蓝田切实感觉到了那种被人严密保护着的安全感,那无微不至极端精细的庇护就像一道墙那样挡在他身前。

大约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不觉得恐惧,蓝田有时想。

“哦,那好。”方风雷点头,这人所有的神色都淡,除了偶尔有一点点暖融的笑意,惊怖苦怒都不形于色,可这看到徐知着眼里就有点轻视的味道,忍不住握起蓝田的手合在掌心抚弄,带着他的手腕叉起苹果块喂自己,秀恩爱秀得连狗眼都要闪瞎。

方风雷再迟钝也不是真瞎,虽然想不明白徐知着的心思,只以为是年少情热,就是这么个甜腻死人的个性,也实在有点坐不下去了,便起身整了整衣角,披上大衣告辞出门。

蓝田看着大门合拢,哈哈笑倒在床上,徐知着斜眼瞥着他,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嘲道:“笑什么?”

“晚上吃糖醋排骨好不好?”

“哦。”徐知着莫名其妙。

“给你省点醋。” 蓝田笑得眼角带泪。

徐知着沉默片刻,起身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去,冷了脸,怒气冲冲地瞪着人。

蓝田一看,哟,不好,又逗过了,马上调头去哄:“怎么了?摆这么个脸?”

“你跟他很熟啊。”

“那是,十几年的交情了。”蓝田实在忍不住恶趣味。

“挺帅的。”

“那当然,十年前更帅,迷死人!”蓝田弯眉笑眼的。

徐知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有鬼,但就是咽不下那口醋劲,没法儿装淡定,只能硬着头皮嘲下去:“那你怎么没下手啊?”

“直的啊,追不上。”

“也有你追不上的人?”徐知着嘲道:“老子没遇上你之前,比天安门的旗杆还直!”

蓝田忍到这一刻终于破功,哈的一声笑出来:“行了,没影的飞醋吃的有模有样!我当年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孩子都有三个了!”

徐知着一下被将死,脸上慢慢红起来,讪讪咕哝道:“我怎么知道。”

“好好好,你不知道。”蓝田凑过去吻他:“可爱死了。”

徐知着知道这次防心太重,让这老流氓又得瑟一回,但拔掉一个情敌的感觉实在不错,就算是没影的情敌也爽,心情暴靓的情况下,还真做了一顿香喷喷的糖醋小排,吃得蓝田满脸意味深长。而且方风雷在无意中帮他开了一次口,解决了徐知着忧心许久的一个大患——请保镖。

寻常人看明星富豪身边站着高大壮汉总觉得威风,其实严格安保的日子非常难过,衣食住行都受限制,身边永远带着人,隐私全无。徐知着特种军人出身,生活单调点也就算了,像蓝田那号花花世界的宠儿,往常应酬多,会议多,朋友遍天下,如今让他龟缩到严密的安保之下,不啻是种折磨,所以徐知着就算不放心也找不到适合的机会提。

刚好,趁这次意外吓得人人胆寒,又借了方风雷的口名正言顺摆上台面,蓝田虽然也苦恼,但自由和命相比,到底还是命更重要,非但不敢抱怨,还觉得实在麻烦了徐知着,心里相当过意不去。

蓝田人是出院了,身边烂摊子实在不少,学校那边要上门哀求,胆战心惊的扮柔弱,请领导继续关照。实验室的小子们要尽力安抚,没心没肺的装英雄,免得影响大家搞科研的斗志。知情的朋友们要去报平安,不知情的得考虑是不是应该让他知个情。最难办就是家里,蓝田生性报喜不报忧,本想着凶手抓到了再告诉爹妈,现在警察摆明说没戏了,简直把他纠结死——

说吧,怕吓坏老人。

瞒吧,又怕瞒不住。

蓝田愁得一脑门官司,搂着徐知着长吁短叹。徐知着心里愧疚得要命,又不敢说明,只能一味劝解,拍胸口保证说反正年前有他在,一准儿没事。

蓝田愁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现在年薪多少?”

“二十几万吧。”

“你说,改天我要是发财了,我就把你给雇了。这样,你就是我的贴身保镖,专属司机,特别大厨,嗯……”

“嗯,还有……”徐知着把蓝田的脸扳过来,微微挑了挑眉,眼神轻挑。

“还有?”蓝田微微一怔,转而笑弯了眉眼,声音一下低到哑暗:“还有,我的心肝宝贝。”

这答案不合预期,却是比预期更好,徐知着只觉十分满足,唇贴上去,把两个字融在翻搅的唇齿间:“成交。”

光是最后这一个头衔就足够他倒贴了,徐知着心想,还要什么钱?

这会儿,他总觉得蓝田在开玩笑;当然,这会儿,蓝田也不觉得自己是认真的。

年前虽然百业不兴人心浮动,徐知着还是抓紧时间带蓝田去考察了一下北京的保镖市场,可惜技战术水平过于低下。徐知着把时价放到1000块钱一天一个人,还是挑不着什么高手:用不了全英文界面的监控系统,出枪太慢,格斗太水,人质掩护动作做得连他这个前狙击手都不如……简直一无是处。

徐知着百般挑剔,怒气冲天,不像是做生意,倒像是砸场子。但保镖这个行当地域性太强,就算徐知着不吝钱财,从国外请回来的人不了解中国国情也不合用。所以再怎么嫌弃,最后还是只能挑了一组,说好一个月10到20天服务时程,包食宿行,提前两个月给详细的日程安排表。

蓝田拿了合同书翻看,啧啧叹气:“真贵,比我工资还高。”

徐知着心头一悸,马上脱口而出:“当然是我给!”

蓝田转头望去,一时被徐知着眼中复杂浓烈的情感所震撼,犹豫了几秒,伸手按在徐知着后脑上抚过刺硬的短发:“傻瓜,你的钱还不都是我的?”

这话说得戏谑,徐知着马上被逗笑了。

蓝田哄好情人,才坐下来一条条细看合同内容。与寻常人的想象不同,专业保镖绝不是你想干嘛就陪你去胡闹的行当,合同规定得很死,这个不能,那个不许,所有的公开活动都要加钱,饮食尤其受限制。蓝田的眉头渐渐皱起,举手投足都露出排斥与无奈。徐知着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保鲜膜裹紧,深深的,缓慢的绞痛,好像喘不过气,随时会滴出血来。

蓝田签好合同,默默哀悼完自己逝去的自由。准备起身时视线一岔,一跤跌进徐知着那双泛着淡淡辉泽的专注眼眸里,在那里,是这些日子以来无数次涌起,又强行压制下去的哀怜,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蓝田顿时惶然,迟疑间,伸手按到徐知着肩上,看着他仿佛如梦初醒,眼睛闭了一闭,再睁开时已经换了一付模样,温言笑着问道:“好了?那走吧。”

蓝田跟着他站起身,手指不自觉地握上他的手掌,随即被分开五指扣住。

北京的冬日天蓝地阔,风冷得硬朗,蓝田一路无言,坐进车里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还是说道:“对不起。”他总觉得自己还欠徐知着一声道歉,却震惊地看着那人好像被什么东西点爆了那样瞬间变了脸色。

“没有,没有对不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徐知着倾身压过去,表情扭曲得近乎狰狞。

蓝田愧疚道:“可是……”

话音还没启,唇已经被咬住,徐知着吻得又急又乱,声音起起伏伏,挟裹着急促炽热的呼吸,也一样的杂乱无章:“别道歉,别说这话,别……”

蓝田被徐知着吮得气息不稳,缓了片刻才躲得开,一手按在他肩上,无奈地说道:“我总是让你担心了。”

“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徐知着紧紧盯着他,感觉到眼底涌起的泪意,却硬生生忍住。他只能说这一句,做到这一步,仅是如此,还可以算得上情深,再多就过了,会显得怪异。

果然,蓝田露出难堪得近乎僵硬的表情,有无失措的说道:“如果你不是想讽刺我,你真的不能这么说。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你的责任。”

徐知着没再说什么,马上发动车子驶出了停车场。车厢里沉默了片刻,徐知着像是忘了之前的话题,温声问道:“晚上想吃点什么?”

“你看着办吧。”蓝田深吸了一口气移开眼镜,把脸埋进手心里,感觉到泪如泉涌。生平第一次,他发现原来太过体贴的温柔就像无比锋锐的利器,足够划开最坚韧的心防。

蓝田还记得那天他在透析室里昏沉沉地醒过来,看到视野里那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时那一瞬间的忐忑。他有点担心徐知着会发怒,会指责……虽然这也是一种爱,但他真的不太喜欢。他从不会因为意外去怪罪谁,同样的,也不喜欢被怪罪。蓝田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一向狷介,强行克制情绪,准备去面对一场暴风骤雨,但徐知着只是贴上来拥住他,小心翼翼的,仿佛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太好了。”那个声音哽咽,然而狂喜。

你还活着,就已经是太好了。

那份喜悦烫得蓝田到现在都心神不宁,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却第一次在逻辑面前败给了情感,他没有错,但他欠疚。这些日子来,看着徐知着忙里忙外细心体贴,这分欠疚便越来越大,终于大到了足够对抗他一直以来理所当然地认定的正确。

蓝田从不觉得自己心上有墙,但他知道自己有多固执,那不是对人对事的防备疏离,而是一直以来都太过自我,追求理性与逻辑的完美,活到三十多岁,未老已成精,就像一座不设防的城池,没有坚墙利炮,然而内部严密,于是不可撼动。

然而,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严密的内核受到了震动,而他竟不想纠正这个错误。

他本来认为投毒的事虽然可怕,找保镖虽然麻烦,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生就是遭遇意外并解决,没什么可抱怨,也不应该莫名软弱,所以他觉得徐知着很好。徐知着没有抱着他痛哭流涕、指责问诘……他很冷静,一板一眼地在解决问题,那些常人难以避免的慌乱、惶恐、伤痛……被轻松跨越,这本应是最完美的理性状态,而蓝田却忽然想打破它。

徐知着车开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蓝田在哭,吓得差点在路中心踩了刹车。

“我没事。”蓝田一手握到徐知着腕上:“你让我发泄会儿。”

徐知着于是反手握住蓝田的手指,用左手开完了回程,十指交错,指间湿漉漉的,因为握得太紧,一直没有干。徐知着把车子停进车库,并没有急着走。蓝田仰头枕到后座上,轻声笑着问道:“我是不信任何鬼神的,你知道?”

“嗯。”徐知着有些迷惑。

“但是现在,我忽然希望真有一位全能的上帝,这样,他就能接受我的感激。感谢他,让我遇见你。”

徐知着侧转的身形被定住,他看见蓝田转过脸来看着他微笑,眼眶还有一点红,眸中水光闪亮,神色却是平静喜悦的,并没有一般人痛哭之后的狼狈与凄凉。徐知着知道此时此刻他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才衬得上如此动人的情话,但他真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看见逐浪山站在窗边回望他,那人的面容模糊,眼窝深邃,笑容嘲讽……

“所以你这条命,是用他的命押的。”

“所以他要出什么事,也都是你害的。”

徐知着想,这世道真是黑白颠倒,是非错乱,而他却偏偏没有勇气去纠正。他只看到眼前血色翻滚,心底,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已经燃起了火,浓烟扭曲着烈焰涌进他每一根血管里,一片狼藉。

你真是无耻。

徐知着对自己说。

徐知着最后用一个吻解决了他的难题,虽然投机取巧,但蓝田很受用。回家后,徐知着习惯性的卷起袖子开冰箱,准备晚饭。蓝田从背后贴上去抱住他,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徐知着扣住蓝田的手背。

“干我。”

“什么?”徐知着一下愣住。

这实在由不得他不惊讶,蓝田办事儿有他自己习惯的套路,无论是想在上还是在下,情事都是从一番挑逗开始,或浓烈,或温存,用眼神和肢体勾缠着,把你引到他身边,点燃欲火,不焚则死。像一个猎手,是他在捕获你,或者君主,他总在统治你。蓝田不会像这样直白白的站在你身后,什么都不做,干巴巴的邀请你攻城掠地。

蓝田在他惊诧的视线下红了脸,抬手把徐知着的脸扳回去,嘴唇贴到徐知着耳边。他的气息变重,几乎有些不稳,声音哑得像呢喃:“我想要你,干我……可以粗暴点,占领我,保护我……”

徐知着反手把蓝田按到墙上,衬衫被撕破,扣子崩了一地。

听到这种话还能忍得住,那绝对不是个男人,更何况他此时内心慌乱如猫扑狗突,甚至比蓝田更需要抓住一些东西来安慰。徐知着连卧室都不敢回,润滑剂都舍不得找,生怕一个闪念之下,蓝大爷就恢复正常,他娇柔百媚风情万种的夫人这一去,可就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含着。”徐知着急切的把手指探进蓝田嘴里翻搅,火热的唇舌从锁骨啃到胸口。

蓝田无比乖顺的吮着粗糙的指尖,滑嫩绵软的舌头把指根都舔得湿淋淋的。徐知着的手掌有茧,而且极其有力,情急之下忘了控制力道,在蓝田身上揉出一片片红斑。蓝田只觉得整个人被压制住,不得分毫动弹,然而这无可反抗的禁锢让他心生迷醉,臣服于某种力量的错觉,因为被占有,所以不必独自站立。

徐知着一口利齿把他全身上下梭巡一遍,撕开所有的阻遏,又回到唇边。

“蓝?”徐知着哑声唤他,额头挤压着额头,鼻梁摩挲着鼻梁,嘴唇紧贴在一起,呼吸分不出彼此。

蓝田闷声回应,把舌头送出去供人掠夺吮吸。

徐知着濡湿的手指下滑,划着圈掠过红翘的乳头和平坦的小腹,握到勃起的阳物根部,然后快速套弄。蓝田急促地喘息起来,被这过于剧烈的动作弄得思维迟钝。

“你,哈……慢点。”蓝田握住那只肆虐的手:“我挺不住。”

“射出来,快。”徐知着忽然蹲下身去,舌面滚过肉棱的边缘,随即一口吞入,用力吮吸。

蓝田差点惊叫出声,手指插进徐知着发间用力攥紧,却迷茫着,不知道应该是让他退开还是更深入,直接而剧烈的刺激让他感觉连灵魂都要被吸出。

“乖,快点。”徐知着吐出嘴里的东西,手指就着唾液的滑润抵进蓝田体内,熟练地寻找敏感点,然后抵住磨蹭。

蓝田终于反应过来徐知着这是要拿子孙开道,也实在敌不过这样凶蛮粗暴的刺激,火速丢盔弃甲,一泄如注。过份仓促的快感来得尖锐汹涌,像蹦极一样骤起骤灭,蓝田一下子脱力,靠在墙上疾喘。徐知着抬起他一条腿,把手里的粘液抹入股间。精液的润滑让开拓变得从容了不少,蓝田渐渐缓过气来,身体在高潮的余韵里轻颤,微微笑道:“这次不先洗澡了吗?”

“再说。”徐知着站起身,宽厚有力的手掌握住蓝田修长的脖子。

蓝田站不稳,整个人往下滑,视线比徐知着还低一些,此刻抬起眼眸看人,虹膜上覆着水,映出夕阳的金辉,波光潋滟。徐知着用拇指推高他的下巴,狠狠吮那双光艳的薄唇,嘴里喃喃骂着:“妖精。”

蓝田心想哪里像,然而,两枚有力的手指抵进他腹里,翻滚搅弄,断绝所有思绪。

徐知着手指粗糙坚硬,研磨着细嫩的粘膜,快慰中带着丝丝刺痛,蓝田往常不太受得了这点痛,此时却从这疼痛中觉出莫名暴虐的意味,极度的情色淫靡,仿佛情欲喧腾到了失控的边缘,随时要把什么毁坏那样冲动。

徐知着见蓝田还受得住,指尖马上加码,两指微分,曲起指节旋转揉弄……蓝田突兀地喊出一声,这玩儿法太过刺激,连眼泪都要流出,他实在受不了,又不想停,糊里糊涂乱了一阵,哑着嗓子结结巴巴地呻吟着:“换,换一个,我要你的……”

徐知着马上抽出手指,换了凶器抵上。

扩张并不充分,滑润也不够,蓝田只觉得一把火从外烧进来,火辣辣的胀痛,裹着一根坚硬的铁棍,一寸寸深入。

“你……太硬了。”他一手握到徐知着肩上,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硬不好么?”徐知着的声音喑哑,好像随时会失控。他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双手握到蓝田腰上,毫不容情的推进……这是他长久的幻想,蓝田放开身体,容他驰骋。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彻底征服这个男人,在他灵魂深处打上印迹。肆意侵犯的快感带来足可掌控一切的错觉,恰到好处的安抚了他内心最深切的恐惧,连疼痛都格外催情,兴奋得难以自已。

徐知着推进到底,又大力抽插数下,终究觉得不好发力,伸手绕过蓝田站立的那条腿用力提起……蓝田惊呼了一声,失重的惊恐让他下意识地抱紧徐知着的肩,后背压到墙上,整个人已经悬到了半空中。

蓝田不是身材娇小的美少年,这两脚不沾地的体位从未想过,简直匪夷所思,硬物进入到前所未有的深度,好像直接顶在喉头,几欲干呕。

“慢,慢点……”蓝田惊慌失措地大喊,光滑的墙面毫不着力,只能把双手双腿都缠到徐知着身上,紧紧攥着,

徐知着却已经调整好受力点,双手握到蓝田臀上,下身退出去少许,又重重撞了进来,进出的节奏有如钟摆,初时几下又重又猛,渐渐生出惯性来,好像波涛起伏,颠簸不止。

徐知着兴奋过头,顾不上施展技巧,然而蛮力也有蛮力的狠处,有时一力降十会,最直白的方式却让人最难抵挡,不过是快,不过是猛,却让蓝田生出灭顶的惊恐与快感,仿佛生死都握入人手,一念天堂,一念便成地狱,然而他最终慢慢适应过来,在这极致的侵略中觉出快慰。

居然连这样都可以……

蓝田茫然想着,感觉不可思议,掌心紧贴着徐知着宽厚的肩背,强健有力的肌肉在掌下不断起伏,给他无比踏实可靠的安慰。

“知着……”蓝田哑声唤着,手臂搂到徐知着脖子上。

徐知着微微抬起脸来看他,眉峰因为发力而凝起,眸中映了赤红的霞光,像两丛野火,明明是五官精致的长相,却因为这份凶狠让人生出狂野的错觉,像一头美艳的野兽,唇间染血,尖牙雪亮。然而当他专注盯牢你,便让人想要伸出脖颈去供他咬断。

蓝田神情迷醉,低头吻向那灿亮的眉目……然而腰间骤然被勒紧,体内的硬物居然又涨大了几分,抵到深处重重研磨。

“轻,轻点……”蓝田失声叫喊,整个人被强压在墙上,性器夹在坚硬的小腹间挤压搓揉,渐渐感觉有热流浸润火辣的肠道,前后交织的快感让他忍不住喷射出来。虽然是短时间内的第二次,蓝田的反应却更为剧烈,两条腿不断颤抖,无力的挂在徐知着手臂上。

徐知着重重喘息,胡乱吮吻着对方脸上颈上的汗水,松手放他站立。蓝田抱着身前这人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控制住气息,仰头枕到墙上,露出恍惚的笑意,仿佛有还魂魄飞在某一层云霄留恋未归。

“够了吗?”徐知着轻轻吻他的脸,那头凶兽又被他收回体内,变成最温柔体贴的情人。

蓝田忍不住笑,无力的摆着手说:“不能,不能再来一次了……”

情潮退去,才觉出冷,徐知着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弯腰把蓝田抱进浴室。浴缸里慢慢注满热水,蓝田像是瘫了一样倒在徐知着怀里,连一个手指都竖不起,从里到外的掠夺,好像全身筋骨被拆散重装了一次,正在磨合生根,哪里都在疼。

蓝田有气无力的摸着徐知着胸口肌肉:“你不累么?”

“有点。”徐知着脸上微红,刚刚骤然发力,没做什么准备,手臂还真有点酸。

蓝田无奈,在心里点了一行点:“我觉得,如果我告诉别人我今天被人火车便当……大概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火车便当?”徐知着一脸疑惑,但直觉猜得出那是什么,顿时震惊万分,不相信蓝田居然能大方到把自己被上的经历告诉别人。其实蓝先生从良太久,同道早已四散,现在提起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实在是经历太过匪夷所思,总觉得应该抓点人吐槽才可以平息心中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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