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京时间,10月1日,0点13分,北京。
陈默垂眸看了一眼腕表,淡淡的荧光一闪即灭,此刻他在北京的夜空之中,眼前是暗夜流光的长安街。夜半更深,但是这里不寂寞,北京的夜晚从来不清冷,尤其……是今夜。
陈默微微转了转脖子,颈椎发出细响,他偏过头去看身边的方进,那小子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功率红外探测器的显示屏,半径一公里,逐片扫描,黑底上跳跃着深深浅浅的红与明黄,有汽车的发动机,对面大楼上窗边的一杯咖啡,以及,人体……
方进感觉到视线的压力猝然回头,窗外的车河拉出流动的光映到他脸上,方进眯眼一笑,用嘴型问:“饿吗?”
陈默想了想,点了点头。方进站起身去拿干粮,陈默一只眼睛又贴上了瞄准镜。
牛肉干是沙嗲味的,巧克力有黑巧和牛奶的两种,压缩饼干今天领到的是香葱味,方进一边看着显示屏一边撕牛肉干,把牛奶巧克力扔给陈默。
味不错,鲜美!方进嚼得很有劲,城市任务就是这点好,物资充裕又上等,早上还有人给送牛奶,这简直是在度假。
陈默等方进把宵夜吃完才放开狙击枪,他站起来活动身体,撕开一块巧克力吃,墙角边的睡袋里有个黑影探起身,陈默冲他竖起三根手指,意思是你还能再睡三小时,黑影又蒙头睡下。
陈默吃完两块巧克力,伏回狙击位。
整个房间又归于平静,一切如常,如同这个城市的外表看起来那样的如常。
2.
标准太平洋时间,9月30日,9点46分,洛杉矶。
蓝田走进实验室打开电脑,邮箱里堆积着20多封未读邮件,他首先挑出学生报告实验进度与求助的邮件看完回复,然后略带期待地点开来自基金会的邮件。
匆匆扫过一眼之后他自嘲地笑了,被拒绝,果然……不过没关系,已经习惯了。他站起来大声说,麻烦谁给我来杯咖啡!然后思考,下次应该换哪家基金会申请资助,或者,索性找一家药厂?他点开工作文件夹浏览标题,琢磨着手头哪部分的工作可以去引伸一下,挑逗制药公司的兴趣。
许智强把咖啡放在蓝田桌上,搓着手紧张地对蓝田说:“教授,刚刚收到邮件,我的那篇文章,被NEURON接收了。”
“唔?!”蓝田顾不上喝咖啡直接站了起来:“真的?那太好了!”
蓝田用力握许智强的手,还觉得不尽兴,用力拽了一把,扎扎实实地给了一个拥抱。
许智强一愣,有些尴尬,也有些感慨,蓝田虽然算年龄大不了他几岁,却是真正的导师,真正在他的科研道路上指过方向的那种导师。他这一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导师,他知道这样的人这种机会不多,他真心感谢。
“行,这样的话,打算什么时候回国?”蓝田问。
“哦,祁红那边博士课程还没结束,我打算等等她,而且我现在手上做得东西还有得挖,我想再搞篇大的。”许智强微红着脸,有些兴奋的。
“别挖尽了!不过,你那个,在这里收掉也好。”蓝田眨眨眼,压低声音侧耳过去:“开个大课题带回国,你也知道现在国内竞争多激烈,手上没点东西回去了也站不住。”
“唔,唔……”许智强没料到蓝田说得这么直白,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抖得干干净净,脸上红了个透,吱唔着说:“晚上您有空吗?祁红说今天高兴想请您回家吃顿饭。”
“哦,有好吃的吗?”蓝田笑道。
“有有有,她老家刚刚寄来的榛蘑。”
“行!”蓝田翻了一下记事本,答应得爽快,许智强乐呵呵地离开了。
很好的一天啊!蓝田心情舒畅地坐下来,MSN上有消息弹出——
霍德华:晚上我们去吃牛排吧,最近都没机会好好吃一顿。
蓝田失笑,回复:不好意思,晚了三分钟,晚上有约了。
再看完一封邮件发现对面没说话,回复的小人头像很失望的样子,蓝田只好又多加了一句解释:我有个学生今天投中了NEURON,晚上请我去他家吃饭,听说他老婆手艺很不错。
霍德华回复一个笑脸说,恭喜了,玩得开心点,把明天留下给我。
蓝田回复说好,他挑了挑眉毛把咖啡喝完,换上白大褂去操作室。
3.
北京时间,10月1日,1点33分,北京。
夏明朗走进监控室发现里面灯火通明,雪白的墙面上贴着三行红字:时刻警惕,万无一失,忠诚卫士!
靠左边第一个是陆臻,他习惯性地托下巴咬住左手食指,前面并排放着三台液晶显示屏。夏明朗不太看得懂那些复杂的仪器与数据,但是这个地方承担了整个天 安 门的秘密通讯与警备公开频道的中转继接,以及全频道的扫描与监控,可以说方圆几公里的每一缕电波都会在这个房间里像筛子那样被筛过。
很不容易,这世界上最累的就是时刻警惕,最难的就是万无一失,最怕的就是忠诚卫士。
夏明朗走过去把手放在陆臻肩膀上,掌心里握着两颗闪亮的金色星星,陆臻仰头微笑,眼中隐现细密的血丝,他把休息铃按下,移开了耳机。
“开工了?”他小声地用口型说。
“嗯。”
“这班到几点?”
“一直到晚上庆典结束。”
“哦,”陆臻了然,“那到时候你在哪儿?”
“广场上,我们跟蓝剑的便衣上广场做快反。”
“真好!”陆臻羡慕的:“你可以近距离看到BOSS阅兵的英姿。”
“滚!”夏明朗笑骂:“老子分那块儿连天 安 门都看不见。”
“那也好,你至少可以呼吸广场上狂欢的空气,哪像我啊,身在咫尺心在天涯,咫尺天涯……空余恨呐,这么说起来还是小花最幸福,他可以看到BOSS的车从他眼皮子底下开过。”陆臻摇头叹气。
“那你索性跟他们去走方阵吧,我听说特种兵还缺人。”
“行啊!”陆臻笑眯眯的:“好歹我身高还够!”
夏明朗微微一笑,两只手指捏住陆臻的肩窝略一使力,陆臻咳了一声,无声地张大嘴,抱住肩膀。
小混蛋,不收拾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休息铃在屏幕上弹出窗口,提醒一分钟之后重新进入工作界面,陆臻拎起耳机冲夏明朗呲牙:“滚吧!”
夏明朗慈爱地抚了抚陆臻的头发:“老子现在要上长安街扫荡去了,有什么话捎给兄弟们吗?”
陆臻眨了眨眼睛说:“帮我提醒小花,别再吃了,已经很胖了。“
“行,一定带到!”夏明朗忍着笑拍拍陆臻的脑袋。
4.
巴黎时间,9月30日,19点28分,巴黎。
苏会贤走在巴黎的地铁中,身边是匆匆而过的异国人,白色的耳线从线帽下面一直沿伸到风衣的口袋,一色一样apple为各色各样的人打造各自的空间。
音乐声忽然弱了下去,提示有电话接入,苏会贤随手按开了通话键。
“我!”苏嘉树特有的简洁明快自信到狂妄的开场白。
苏会贤微微笑起:“您哪位啊!”
“少啰嗦,我跟永宁现在去找你。”
“喂?什么事这么急?”苏会贤一惊。
“看阅兵啊!今儿国庆你不会忘了吧?他妈的,米兰这种乡下地方,酒店里居然没有中文台!!”苏嘉树咬牙切齿的:“马上要登机了,在家等我们,唉,记得买点啤酒!”
哦,不是吧!
苏会贤痛苦地扶额,她老哥以为这是在干嘛?世界杯么?
“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国?”
“废话,你才知道啊!老子最爱国了,机票都是自己买的,你看这觉悟,自费爱国啊!!你应该奇怪杨永宁为什么跟着我跑才对。”
“永宁我倒是很好理解的,她要看帅哥。”苏会贤慢吞吞地说:“另外,我在巴黎也就是落个脚,我还没开通有线电视,所以……我也没有中文台,其实你们在米兰可以用电脑上网看直播的。”
“我靠,你干嘛不早说?”苏嘉树囧之。
“你没问啊!”苏会贤气定神闲的。
“算了算了……上都上来了,反正欧洲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一会儿就到了,起飞了,落地再给你电话。”
苏会贤关上通话愣了几秒钟,失笑,回家之前还真去走了一趟超市,啤酒熟食七七八八买了一堆,路过加油棒的时候恶趣味地拿了一对。
嗯,谁规定只有世界杯可以狂欢呢?
5.
北京时间,10月1日,3点整,北京。
卫立煌被腕表震醒,猛地从睡袋里坐了起来,陈默头也不回地抬起手,示意他可以清醒五分钟。卫立煌与他的同伴站直身体在黑暗中无声地伸展四肢,倒水出来扑在脸上。
五分钟过后,他抱着枪站到陈默面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默提枪站起,把狙击位让给他,另一边的方进在小声地介绍情况,卫立煌看着陈默冷淡的背影微微一皱眉。
两个月前,这批人被大队长借通天手请调入京,是协防是补充力量也是学习切磋,这两个月彼此之间都学到不少,可能只有他比较倒霉,磕上这位爷,五十多天没看到一个好脸。当然或者就像方进说的,陈默不摆黑脸的时候就好脸。
陈默在黑暗中分解枪支擦枪养护,卫立煌竖起耳朵听那些细微的轻响,心中判断他干到了哪一步。那是个极爱枪的枪手,值得尊重,虽然他第一次试图借此套进乎就吃了一鼻子的灰。
那时候卫立煌举着自己的爱枪说,他叫铁花。你的呢?陈默平静地看了他几秒钟,说:这个,叫枪。
半个小队的人站在他旁边笑得前俯后仰。
卫立煌愤愤地扯动嘴角,转而也觉得有些好笑。
等陈默养完枪方进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着了。陈默挑起睡袋一角,把方进往里面踢了踢,空出一个位置来抱着枪合衣睡下。
长街对面的另一幢大楼的另一个黑暗的窗口中,刚刚换班的徐知著把脸贴上冰凉的枪身让自己更冷静。在他眼前,圆形的视野中掠过一个个明亮的窗。长安街开始变得喧闹,群众演员与待阅士兵渐次入场,远处隐隐传来低沉的马达声。
6.
标准太平洋时间,9月30日,16点14分,洛杉矶。
蓝田坐在肖恩的办公室里,看着这位长着灰白头发目光炯炯的倔老头。平心而论这是位好前辈,公平爽朗,而且目光敏锐,虽然个性有点生硬,也有点……嗯,大美国主义,但是,平心而论,他仍然是位好同事。
蓝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时钟,呃……原来已经半小时了,蓝田换了一个坐姿直起后背。
“蓝,不要找借口离开,蓝!”肖恩指着他。
蓝田苦笑说:“我没有。”
“我要再重申一点,这是我,一个朋友对朋友的真诚劝告,你应该结束你现在的工作状态,你在中国分设实验室,这样对你的发展会很不利。”
“我还能顾得过来!”蓝田有些无奈,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老美的固执。
“不是这个问题!”肖恩瞪着眼:“你现在这样很难申请资金,你明白吗?那些基金会的混蛋根本看不懂你的价值,但是他们会觉得他们把资金投给了中国!”
“总会有懂行的人。”蓝田笑道。
“噢,蓝,有时候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们中国人的道理。”肖恩伸手:“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像你为什么坚持说你叫Lan,而不是Blue,可我知道蓝就是Blue。”
“不,我叫蓝田,我姓蓝,我不Blue。”
“OH,shit!”
“相信我,我会为自己做最好的打算,亦不会背叛我的道德观与您的立场。” 蓝田笑容淡淡,极具耐心地解释,像个老派的绅士,虽然他并不见得真诚。大国的狭隘是种很没有办法的事,蓝田无法向这个倔老头儿解释他在国内能得到的资源足可以弥补他在此地的损失。肖恩不会相信,他同情地看着你说,哦,蓝,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们中国人都太爱面子。
好吧,蓝田挑了挑眉毛,就让他觉得我是个义人,这也没什么坏处。
“好吧,霍德华很希望你能稳定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希望我能说服你,但是……你看。”肖恩无奈地摊开手:“你知道那孩子对我很重要,他是我的教子,当然,我也非常喜欢你,我希望你们能快乐。而且,我感觉他在准备跟你结婚。”
“呃……”蓝田一愣,抬手按住眉心说:“但是我没有美国国籍。”
“啊?”肖恩大吃一惊:“可是你来了那么久,应该早就可以通过了。”
“我有绿卡,但是一直没入籍。”
“哦,天哪,那你应该快点去解决这件事。”
“是,是,我考虑一下。”蓝田又看了一眼时钟:“抱歉,实在不早了,我还有学生在等我。”
蓝田一边走一边摇头,失笑,许智强在走廊里转来转去,抬头看到是他,一阵惊喜:“教授,什么时候走。”
“现在吧!”蓝田笑道。
“行!马上好!”许智强跑回实验室换衣服。
7.
巴黎时间,10月1日,1点08分,巴黎。
苏嘉树想砸电脑,苏会贤在防着苏嘉树砸电脑,杨永宁在打电话,你很难想象一个像她那样的美人会用法语跟人吵到如此声色俱厉。
气氛很紧张,因为网络忽然断了。
“还没好?”杨永宁重重地把手机砸到沙发上,探身过去看屏幕。
“没!”苏嘉树怒气冲冲的:“宽带公司怎么说?”
“三更半夜就一个白痴在值班,我跟他说什么都不懂,我问他到底怎么办,他让我等明天,说技术人员没上班。我说请你告诉我,你什么都不会,你呆在那里的价值是什么,这跟放条狗有什么分别?”
苏会贤失笑:“他会告你人身攻击的!”
“他敢!”杨永宁目光一敛:“我跟他说我是中国人,我现在等着看自己国家的国庆日庆典,而你们居然在这种时间断我的网络,你们这是民族歧视,我要去打市长电话,我要投诉!”
苏嘉树竖起大拇指说:“亲爱的,我支持你。”
苏会贤冷静地提醒:“北京快八点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嘉树与杨永宁面面相觑。
你巴黎还有熟人吗?
没了……
苏会贤叹气,心想有熟人也不管事啊,现在是凌晨一点。
杨永宁忽然站起身说:“我们去酒吧!”
“亲爱的,这是国庆不是世界杯。”苏会贤扶额。
“不,我们去酒吧!”苏嘉树眼睛一亮:“这时候只有那地方有人,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个家里能上网的。”
苏会贤无奈地看着这两位尤物相视一笑,眼角眉梢都是钩子。开车到最近的酒吧,苏嘉树与杨永宁各点了一杯酒,苏会贤抬手说我开车,这种事让我出马是二位的耻辱。杨永宁大笑,拉着苏嘉树消失在人群中。
不一会儿,苏会贤就看到她哥于光影暧昧中拉出一位身材高大,五官却清秀的小男生。苏会贤嘀咕:“两条腿的女人半屋子,你干嘛找个男的?”
苏嘉树微笑,俯耳过去大声说:“他说他室友是中国人,客厅的电视有CCTV新闻台。”
苏会贤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杨永宁眼观八方,一眼瞥到这边有结果了,马上抽身就走,她眼前的男人不明所以跟过来看,被门口的月光一映,肤色白净眉目柔和,戴一只黑色细铁框眼镜,倒是个相当悦目的帅哥。
“日本人?”苏嘉树大剌剌地用中文问,眼镜帅哥下意识地皱眉摇头,不太高兴的样子。
“哎呀呀,兄弟贵姓?”
“萧然。”
“一起一起。”苏嘉树顿时大喜,挟了那人的肩膀就往车里推。杨永宁在身后踢他,小声说:“台湾人你带着他干嘛。”苏嘉树一愣,转眼灿然而笑:“那有什么,咱爹做寿摆酒,十里八乡的都来看个热闹,我堂姑奶奶家的小儿子反倒不能来喝口酒了?”
杨永宁一时无言,瞪着他,苏嘉树比出OK的手势,拉开车门坐到台湾帅哥身边。法国小男生转头去找苏嘉树,有些依恋又不太开心的模样。苏会贤偷眼看到小男生困惑的眼神,心中偷笑。
一路上苏嘉树声情并茂地向小男生阐述了他们一路而来的艰辛与爱国热情,直听得人家脸上发红,深深羞愧,由衷地感觉到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这个干净俊朗的男人面前是多么的龌龊。
倒是萧然渐渐听明白了这群人到底是要去干嘛,眼镜下的长眉皱起一点,有些错愕尴尬的窘迫。
进门后萧然踌躇着怎样开口说走,苏嘉树倒给他一杯红酒:“好日子,莫谈国事,陪兄弟高兴高兴。”
苏嘉树一双浅色琥珀眸子溢彩流光,萧然被人看穿了心事有些窘,碰过杯,低头笑了笑。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苏嘉树触觉敏锐。
“你们在炫耀武力,原本我也觉得与有荣焉,可是再想到我的家乡很可能就是被炫耀的地方,就蛮难觉得很开心了。”萧然倒是坦然。
“别说你们,说我们,你会开心一点。”
“但是那样很难,而且……”萧然皱起眉头:“你看我总不能那样,一会说你们,一会说我们,你明白,觉得好的时候就说我们,觉得不好……”
“对,有道理,”苏嘉树压下音量笑道,“其实你们丢人的时候,我也挺……不能感同身受的。不过,人多力量大嘛,一起看国庆?多个节有什么不好。”
萧然失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倒是没再动心思要走。
8.
北京时间,10月1日,9点整,北京。
天空中郁积的云层仿佛神迹般的破开,露出蓝得耀眼的晴空与新生的朝阳。金黄色的阳光从天的尽头倾泄下来,在琉璃瓦上碎成一团光的雾。
天 安 门广场上花团锦簇,人如海洋。保安、公安、武警、特警还有隐匿在种种人所不知的暗处的狙击手、观察手、便衣与特工们结成无形无迹的网,此时此刻好像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罩,扣在古老的皇城上。
被罩在其中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激情,他们的表情被电波传递到神州的各个角落,传递着平安与欢喜,安宁与富足。
于是这样美好的时刻不容许任何一点点丑恶来影响,中国人,从古到今都是那样一个为礼仪声名所累的民族,这么久,一代一代地传承,却乐此不疲。
五千年!
多少曾经灿烂辉煌过的文明消散在岁月的风烟中,被取代被磨灭,只有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还一脉相承着古老的文明与秉性。
这个苍老的民族,这个年轻的国家,浮躁而又保守……
夏明朗听到耳机里一阵沙沙的微音,一个电子音响起:“各分队注意,各分队注意,最后一次对表试音,请报告你们的状态与位置。”
“编号4811951,J16区,一切正常。”
夏明朗懒洋洋的视线掠过眼前一张张新鲜的面孔。
……
“编号89178687,M2区,一切正常。”
徐知著略降了一下枪口滑过路面,在那里一队一队的士兵已经在肃立。
……
“编号87950311,N3区,一切正常。”
方进折腾着手里的激光测距仪,虽然这几天的观察下来,方圆1.5公里内的每一个窗口每一块墙砖都让他给标记过了……
……
“编号53485913,JC101,一切正常。”
陆臻抿起嘴角微笑,我的国家,既然宇宙中某种神奇的力量把我投生在这里,就让我为你的生日做点什么。
……
“编号87190400,N3区,一切正常。”
陈默平静的视线中不带一丝温度,瞄准镜平滑地套进一个个假想狙击点。
……
千里之外的江南,一个娇小的身影背着一只巨大的书包在狂奔,她拿出手机看时间,拼命按门铃。
苗江摘下话筒问:“谁呀!!”
“开门!!!门门~~”苗苑大吼。
这么早?
苗江暗自嘀咕,打开门看着女儿风尘仆仆地从楼道里冲上来……
“呃……这么快。”苗江惊叹于他素来懒散的闺女这难得的光的速度。
“让开让开……”苗苑很没良心地把自己老爹一把推开,视线已经穿过客厅落到了电视机的屏幕上。她激动地冲过去,连书包都来不及脱就直接从沙发背上爬过去,何月笛皱眉说你的鞋!
苗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感动地流泪,还好赶上了!国庆的车票太他妈的不好买了,害姑娘我大清早赶六点的车回家,我容易么我!!
好帅!好帅好帅!
苗苑脱了鞋把书包扔到地上,凑到电视前去抚摸英俊笔挺的兵GG,镜头拉起大航拍,一路掠过繁华的长安大街,苗苑痛心疾首地在电视机前跺脚,说特写!我要特写!我要看人我不要看帝都的观光片啊,死导播,我要杀了你!!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在那条长街两边的高楼中,有一双眼睛将来会属于她……
9.
标准太平洋时间,9月30日,18点42分,洛杉矶。
蓝田坐在许智强家的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小许的儿子许国栋难得严肃的小模样,这是个七岁的小男生,非常好动猫嫌狗不爱,刚刚还在家里翻江倒海,让祁红尴尬不已。可是刚刚电视换到中文台,他忽然就不动了。许智强好奇张望了一眼,惊呼:天哪,今天是国庆啊!
在国外没有那种万众期待的气氛,许智强一直记得10月1日是国庆,却不知道原来今天已经是了。他这一吼,所有人都围到了电视机旁,祁红把饭菜在茶几上摆了一圈。
很是和乐融融的样子,让蓝田有些感慨。
很好,这才像是个过国庆的气氛,他开始庆幸今天晚上没有答应霍德华去吃牛排。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国庆,也是大庆,也有华丽的阅兵,那时陆臻的导师去国防大学出差,带了他一起过去。那孩子兴奋地打电话向他炫耀,一时冲动,买了30号的红眼航班从上海直飞去北京。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一瞬间的狂热感,只有年轻才会有的狂热感,当时太晚了根本买不到火车票,从学校打了车去虹桥。从柜台上售出的票只有半夜,到北京已是凌晨,陆臻在接机口等他,空荡荡的大厅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靠在一根柱子上睡觉。
蓝田至今都不能理解自己当时怎么会如此疯狂,可是他仍然庆幸,人生总得有那么一两个时刻放肆一回,这是宝贵的记忆。可是天亮了进城后才知道原来不是呆在北京就能上天 安 门广场跟着看阅兵的,他们坐在出租车里听着那位侃叔乱侃,信誓旦旦地把他们放在某个陌生的路口,据说呆在这里就能看到退走时的坦克。
蓝田很有些怀疑,然而陆臻很兴奋,抱着肩在金秋凉寒的北京街头跳来跳去。蓝田从上海过去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衫,陆臻脱了外套给他穿,不一会儿自己也冻得受不了,又再穿回去,来来回回好几次,到最后两个人居然没感冒也是奇事。蓝田认真回忆当时的情景,可是脑海中只有空荡荡的北京、空荡荡的街与头顶白杨树叶哗哗的声响。他记得自己当时一直在犹豫,犹豫应该用怎样的理由来拥抱陆臻,与他分享同一件外套,这其实是最顺理成章的思路,可是直到太阳升起,他都没能想好。
路边的人渐渐多起来,淹没整个街口,陆臻拉着他占据有利地形,蓝田终于相信在这里可以看到些什么。
人群中有人带了收音机,国歌声就那样响起……
10.
北京时间,10月1日,10点00分。
夏明朗听到不远处传来国歌声,身体不自觉地转向,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心想,小子,你现在离国旗比我近,忽然又想,近也没用,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方进小声地跟着熟悉的旋律哼唱,陈默眼角的余光扫过他,平直的嘴角柔和了些许;卫立煌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枪,心潮起伏;徐知著眯起眼睛看瞄准镜外的世界,像是在看心爱的恋人。
电流在流转,一瞬间传递到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苗苑泪流满面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升旗手最后的那记扬臂,鲜艳的红旗冉冉升起,眼泪流进嘴角时才惊觉怎么哭了。好帅好感动,不是一般的帅与一般的感动,那心情复杂极了,她形容不来,沉甸甸地压在心里,却只觉得温暖。
苏嘉树打着节拍大声歌唱,加油棒在他手上哗哗的响,苏会贤偏着头掩面,很想假装不认识他,却听到嘉树冲着法国小男生吼:“看,看……这是我们的军人,我们的……哈哈!你不懂,你们都是雇佣军。”微笑,不自觉的微笑爬到她脸上。
严正集合麒麟所有不值班的队员在礼堂集合,一行行英武的士兵肃立着敬礼,眼前的大屏幕上,鲜红的国旗在杆顶定格。
蓝田猛地松了一口气,诧异地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呼吸困难。
万众期待的阅兵式正式开始,陈默听着耳机里的提示判断阅兵车经过自己管区的时间,眼前只剩下纯粹的单色;徐知著感觉到自己的肌肉绷紧,他略略垂下左眼往下一瞥,浮光掠影的瞬间,只看到模糊的黑色车影。
事隔多年之后,他们各自与人说起这次阅兵,一个被扼腕,一个自己很扼腕。
夏明朗被淹没在人海中,那样的狂潮,与无数人擦身而边,他心怀警惕却仍然被欢乐所感染,脸上扬起笑意。
而陆臻却沉浸在电波与图形的世界里,外面的盛典仿佛与他无关,那样的群情激昂那样的满心欢喜都像是隔了时空的存在。这是他参与最深,却也最最虚假的一次国庆。他忙碌、他寻觅、他等待……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连他自己亦没有真实的触感,所有的纷烦都好似一场演习。
他只能用时间表感知外面的世界:分列式,嗯……特种部队已经走过去了……
在遥远的异国的屏幕上,蓝田看到海军陆战队踏着整齐的方阵走过,心中有些微的恍惚,仿佛能从那片海蓝色的迷彩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骄傲而明亮地微笑着,有夺目耀眼的光彩,他曾经深爱过的男孩。
然而最后他还是离开了他,尽管彼此都留恋。
因为那个孩子有着太过丰盛的灵魂,却渴望被引领被覆盖,如此矛盾,让他像一个迷幻那么动人。可是那种丰盛让他没有了缺失感,他总是可以失去任何人,因为他的生命不必依赖任何人就可以独自完整。
于是,当陆臻决定离去时,蓝田没有试图挽留,只因为他也没有寂寞感。
因为他们都是太忙碌太有野心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更渴望能留下一些真正的痕迹。
苏嘉树如数家珍地报着各种导弹的型号与参数。苏会贤由衷感觉到她哥真是个奇才,天上地下居然没有他不知道的。萧然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眼神有些复杂,不算舒服亦不是愤然,不算羡慕亦不是淡然。杨永宁则在抱怨领导人的镜头太多而军人的特写太少,她感慨说回家应该换个当兵的男朋友。
苏会贤说我谨代表中央军委请求你放过咱们的子弟兵。杨永宁看着她笑得妩媚,她说那我代表总政治部请求你好好安慰咱们的子弟兵。苏会贤爽快地点头说好……
那时年轻,不知道冥冥之中,有谁在接收着你的承诺。
法国小男生窘迫地看着这三个中国人肆无忌惮地说着中文在法国的凌晨三点狂欢。
嗯,这房间的空气里满是狂欢的气息。
苏嘉树给他全球各地的朋友打电话,他说快点快点,咱妈六十大寿,喊你们来家吃饭,那场面那阵仗,没见过吧……气派!某个蒙城的小子不开眼,结结巴巴地说:“啊中国,对了,我们这里最近来了个中国的和尚。”苏嘉树连眉角都没动,轻淡地说:“哦,他哪,怎么连你们那块小地方也去,沦落了沦落了,得,随他吧,都忙着看阅兵呢,没空理他。”
杨永宁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轻声说:“国家还是强一点好。”
萧然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她,杨永宁微笑,像一只毛羽轻软的猫,呵气如兰似的轻声道:“过来一起要不要?”
萧然登时笑了,笑得很有分寸而文质彬彬,他说:“中国人有句老话:儿不嫌母丑。而且……你看,我并不欣赏这个,太形式化了,太生硬。”
“可是我喜欢。” 苏嘉树扬眉而笑,全然是逼视的目光:“土是土了点,但是够威,反正咱中国人好热闹,你看去年我家老头子做寿还摆80桌呢,这就是个气派,震死那帮土包子老外。改明儿咱们去跟人谈生意都能站得更直点儿。”他抽出名片递给萧然:“苏嘉树,进出口食品贸易,有生意请多照顾,一起发财,别便宜老外。”
萧然失笑,双手接过去,又递回一张,说一定一定。
“有麻烦也可以找我,能帮的尽量帮。”苏嘉树低头一扫,把名片收进夹子里。
萧然愕然,抬头看着那双过分漂亮的含笑的眼睛实在辨不出真假,只能笑着说,客气了。
苏嘉树忽然抬手指向屏幕,说:“看到没,核武器出来了。”
他转过眼温柔含情地看着法国小男生,用法语说得婉转:“你看,我们的核导弹,很帅吧!我很不喜欢你们现在的总统,原来那个多好。”
又来了,太幼稚了……苏会贤闻言痛苦地捂住脸,可怜的男孩子惊愕地傻愣着,半响终于闷出一句:“我不是投的萨科奇的票。”
苏嘉树一愣,转而大笑,眉目间有轻狂的意气,清峻逼人。在他身后,电视屏幕上走过更为宏大惊人的群众方阵,有极缤纷的色彩,连绵不绝……
如果目光也有力量,如果目光真的会有压力,那个时刻那片巨大的广场大约也无法承受,那是钢筋与水泥无力撑起的一种沉重,因为同一时间有太多人怀着太多复杂的情怀在看着它……那些视线凝聚在一起,让人战栗心悸。
11.
标准太平洋时间,10月1日,6点16分,洛杉矶
蓝田坐在床上看晚会,伴着窗外初升的朝阳,屏幕上金色的烟花像暴雨一般倾泻而下,好像那种金黄从电视漫到了房间,从海的另一边,流到了这一边,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临走时许国栋对祁红说的话。
他说:妈妈,我们不改国籍好不好,一辈子都做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