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平”号,是一艘大型医疗船,船体庞大,可以同时进行除脑外科以外的十台手术,有二十多个ICU重症病床。从战火连天的陆地登上四处漫着消毒药水味儿的船上,陆臻陡然感觉到心里踏实了很多,连脚下那种不着实地的飘浮感都是如此亲切可人。
然而很快的,柳三变与夏明朗就发现情况令人费解:“和平”号没有给他们安排舱室,他们被带到了病房里。
“请问,哪位是夏队长?”一个笑眯眯的小胖子推开门,他身上穿着蓝色的海军作训服,中尉衔。
“我。”夏明朗心道,刚好要去找你们。
“你好!”小胖子热情地冲过去握手:“我是林将军的秘书,我叫韩海生,你们可以叫我海生,但请不要叫成海参……”
一排乌鸦从众人头顶飞过,冷场三十秒,韩海生渐渐尴尬起来,陆臻忽然哈哈笑了两声,让这位可怜的小伙子彻底涨红了脸。
“林、林将军……请各位负责人,去甲板见他。”韩海生掏出一页纸:“特别行动队的夏明朗队长与陆臻副队长,特警分队的马小杰队长,海军陆战队柳副营长。”
欺负小朋友毕竟没有什么意思,四位队长马上收拾东西随韩海生出去。夏明朗见韩海生出门后马上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尴尬的鬼脸,不觉微笑,心里对这小孩儿多了几分好感。
正是黄昏时分,海面上落日融金,夏明朗远远地看到林珩与几个穿便服的站在船舷边,旁边的三脚架上支着一个蓝幽幽的看着应该是照相机,又不像照相机的东西。
“呀,我们的英雄来了!”林珩看起来非常平易,笑容满面,远远地就伸出手,与每个人一一紧握。
夏明朗之前没听说过这位将军的半点生平,捉摸不透对方的性子,态度相当谨慎克制。倒是眼观六路中发现柳三变神情激动,两眼闪闪发光,想来必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来,介绍一下,这几位是中央台与环球时报的记者,我们这次行动,他们会全程跟随,所以将来你们碰面的机会也会很多。哦对了……这位,王永宏先生,战地记者,从阿富汗到伊拉克……全程在场。刚刚一直在跟我说,想对你们做一个访谈,我说行,我帮你问一下。”林珩微笑着看向夏明朗:“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
“行,那么,接下来,我想讨论一下各位的安置问题。”
王永宏微微探身,轻声问道:“林将军,我们……”
“啊,不用不用,很敞开的一个话题。”林珩挥了挥手。
夏明朗忍不住疑惑越来越大,不自觉与陆臻碰了个眼神,从对方眼里也看到了浓浓地疑惑。
“是这样,大家也看出来了,船上的舱位有限。那么我的想法是与其把各位都安置在船上,住得不舒服也碍事,那么,还不如把大部分人员都安置到陆地上。”
夏明朗转头看了看柳三变与马小杰,笑了:“我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那好,我等会儿和梁大使讨论一下,请他给安排个地方。最近这两天各位在船上,我们会对所有的战士做一个彻底的检查,以评估他们现在的身体与心理状态还能不能继续承受,那么这个过程,还是需要各位参与……”
“保证配合完成任务!”大家不约而同地立正。
“好,好,不要紧张,大家放松一点,这不是个正式会议。”林珩笑道:“等会儿,让海生带各位参观一下我们这艘船,晚上在直升机坪会有一个小餐会,算是给大家接风洗尘……哎呀……”
林珩回身看到落日已经融了一半在海里,连忙凑到三角架旁边,王永宏拿了一支黑乎乎的仪器递过去……陆臻见夏明朗一头雾水,轻声解释道:“哈苏501CW,一种中画幅胶片相机,那个是测光器。”
“哎呀,遇见同道了。”林珩忙里偷闲,冲陆臻眨了下眼睛。
“小时候玩儿过。”
“小时候玩儿过……”林珩故意放慢了音调:“看来是高手啊!试试?”
“不了,以前有朋友喜欢,很久不碰了。”
“陆臻,”林珩似乎是感觉到了陆臻的冷淡:“还记得吗?我们可是打过交道的。”
“记得,我以前在去海军学院,旁听过您的课。”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十几年前了,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可是,那您……”陆臻一时也愣了,他当时只是跟着导师出门开会,自己四处蹭课,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旁听生。
“那一年,全国军事院校铁人三项赛,我们海军学院是我领的队,赢了你们国防科大,第一次拿了个冠军。你当时是个人成绩第八名,非指挥类的第一名。”
“对……但我也是指挥类,算半个指挥类。”
“呵呵,我为什么会记得你呢?是因为你小子在赛后的联欢会上朗诵了一首法文诗,可怜我们台下这帮老头子,听又听不懂,问又不好意思问,连鼓掌的时间点都掐不到。话说回来,你当时到底在说什么?这个心结压在我心里可快十年了。”林珩不愧是调动气氛的高手,谈笑风生间把所有人的情绪都放松了下来。
“我忘了,是自己写的,大概是激情拼搏,青春这一类的东西。”
“那你和林将军倒是可以交流交流,林将军也是一位诗人,我看过他的海岛……”王永宏忍不住插入话题。
“行了行了,我那点……就不提了。倒是你……”林珩看着陆臻:“怎么样,今天晚上再给我们露一手?这一路戎马倥偬,想必又让你诗兴大发了吧!”
“‘在奥斯维辛以后,写诗是野蛮的!’我有五个兄弟死在这条路上!”陆臻声音冰冷,他感觉到有人扯在他衣角,在余光中看到柳三变在向他使眼色,陆臻不动声色地移开一些。
林珩一下子愣住,这种尴尬比被人当面甩上一个耳光还要致命一些,只能缓缓地苦笑:“也对!那什么,你们先休息,晚上……嗯,准备好了,会有人去通知你们。”
“好的!”夏明朗当机立断,拉上陆臻就走。
“政委,他……”柳三变故意缓了一步。
“我知道,没关系!”林珩微微点了点头。
“你怎么能这样说他?”柳三变在走廊里追上陆臻。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他?”在自己兄弟面前,陆臻的情绪自然更加外露:“清风明月,拍拍照写写诗,他以为他来干什么?度假吗?”
“他可能有他的……”
“我看他是在学校里呆太久了,还以为这是一场浪漫旅行呢!我真想不通怎么会把这种书呆子派出来主持大局……”
“你根本不了解情况,林珩在南沙当过十年政委,几乎没上过大陆。要我看,整个舰队,要比这种在海外孤岛独立带队的能力,没人比他更有经验。”
陆臻一下愣住。
“说实话,一线大佬里面我服得人不多。林珩是头一号的,你下次要喷人之前,先打听打听。”柳三变愤愤不平地从陆臻身前绕过。
“三哥……”陆臻愕然。
夏明朗按住陆臻的肩膀,示意他别再纠缠了。
完全没有机会参与其中的马小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似乎是因为陆臻之前说得那些话,晚上的餐会进行得非常庄重,没有一点文体娱乐的元素。饭后,林珩站到台前,说给大家准备了一份薄礼。一个投影仪支架起来,画面刚刚开始,就听到有人哭出了声。林珩带过来的是所有家人的问候……
麒麟众人限于保密级数,只有严正一个人代表大家长说了几句场面话,可轮到陆战队就是实打实字字到血的画面了。陆臻看到万胜梅温柔地低笑,说孩子一切都好。柳三变的眼泪夺眶而出,当着他所有士兵的面哭得不肯抬头。
林珩很体贴地给了大量时间让战士们倾泄情绪,他声音低沉,安抚似地解释着:“这些视频是央视的朋友和我们舰队政治处共同制作的,现在放出来的是一个剪辑,等一下,大家可以去海生那边把自己家里完整的那一份拷走,没有电脑的战士可以去活动室借用……”
林珩的话音刚落,韩海生就让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陆臻只觉得惊讶,这段视频虽然短,但是工程浩大,柳三变营里的士兵来自大江南北,要一一走访到户,不是一两个人力所能承担。陆臻感觉到夏明朗按住自己肩膀,冲着林珩那边递了个眼色,陆臻犹豫了一会儿,向林珩走过去。
注:“在奥斯维辛以后,写诗是野蛮的!”这句话出自德国思想家泰奥多?阿多诺。
2、
林珩马上明白了陆臻的意图,他抬了抬手,把陆臻引到一边。
关系太生疏,道歉的话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陆臻欲言又止,刚刚起了个头儿,便被林珩打断:“其实你提醒得有道理,也是我疏忽了。”
“不不,主要是我不了解情况,误会您了。”陆臻越发羞愧。
“阿多诺是一个左派,他的观点一向很激进,他说‘奥斯维辛之后没有诗’,他其实是想说,在人类表现出那样的丑恶之后,在人类经历了那样的苦难以后,我们这些幸存者,还有没有权利,再追求幸福与诗意。可是你看他们……”林珩靠在船舷上,抬手指向韩海生那一边,一大群人,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脸上洋溢期待与喜悦,桌子上的另一台电脑在忙着给大家刻盘。
“他们正在追求着什么?幸福……与诗意。”林珩道:“这是人们活着,最根本的需求,这是不能被禁止的。”
“对不起,我并没有深入的去想过这句话。”
“看得出来,你很紧张,你担心你的兄弟们被人忘记,你担心遇到不公平,你担心很多……我看了你写给新华社的那个东西。想听一下我的想法吗?”
“您说!”陆臻态度诚恳。
“我的想法是,如果没有什么机缘巧合,或者什么特别的政治目的,就现在这种情况看起来,你的兄弟们将来注定会被大多数人所忘记。”林珩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毫不意外地看到陆臻脸上的沮丧。
“但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将军……”陆臻意外地。
“中国太大了,每天都要发生很多事,我们的历史太长,有太多英雄。一个人活在这个社会里,如果把什么都记住,对所有的痛苦都感同身受,那他就活不成了。所以,大部分人的功绩总会被大部分人所忽略,这是正常的。你和我,他们,所有人……我们这些人做这些事情,毕竟不是为了让老百姓记住。我们是职业军人,你选择了这份职业,你就要承担这些东西,他们也是。”
陆臻终于笑了,有些释然地:“是啊!”
“说实话,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林珩渐渐严肃起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政工干部的职责是什么?”
陆臻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头上还顶着一个政工衔,因为严正的唯军事主义作风,麒麟内部对政工这块一向轻慢,副队长名义上身兼,平时根本想不起来。
林珩见陆臻发愣,便继续说下去:“我们这些人不直接指挥战斗,可是绝对不可或缺。因为我们掌管的不是军务,是军心。”
这是一个太过新鲜的理念,陆臻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珩,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在夜色中闪出星光。
“所有的人,所有人的心理,他们现在在想什么,你都要能掌握到。那么现在你好好想想,你手下这些战士们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他们不需要反思,不需要内疚,他们需要放松。他们现在和你一样,身陷在那种‘我为什么会活下来’的负罪感中不可自拔,而你最需要做的工作是帮助他们化解这种情绪,而不是深化。可你太关注自我了,你眼睛里看到是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全局?你们现在还在前线,逝者长已,交给后方,生者如斯,你是主官,你要对活人负责。”
“对不起,我真的……没去想过这些。”陆臻脸上发烧,这次是真正的羞愧,简直无地自容。
“这不怪你,你还年轻,年轻人难免情绪化。而且长久以来我们的工作都有很多误区,我们喜欢把心理问题归结为思想问题,再把思想问题拔高到政治问题,然后一刀切下。这是一种工作的惰性!小伙子,你要学会开阔,你要学着接受,在你眼前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特别好的特别坏的,你不能让这些事影响你的情绪和判断,因为你是这个队伍里定魂的针。”林珩目光炯炯,肩膀上一颗金星泛着微光,陆臻第一次确信站在他面前这是一位将军,货真价实的。他甚至有些哽咽,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谢,谢谢……您对我说这些。”
“看得出来你能听进去,我才跟你说这么多,一般人我才不告诉他。”林珩眨了眨眼睛,又恢复了老顽童的姿态。
“谢谢。”陆臻难得对人心悦臣服:“我听说,您在南沙呆了十年?”
“没有那么久,七、八年吧!”
“是您自己要求的吗?”
“是的。”
“为什么?”
“一开始是想做点事,想证明自己可以在那里做点事。后来真的去了,发现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就耽搁了。”林珩看着陆臻很有些不太相信的表情,不觉失笑:“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只是觉得像您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到现在只是少将。”
“哈哈哈!”林珩大笑:“我是一个比较倒霉的人,具体就不说了,反正再过两年就要退了,人老了,什么都看得开。”
“可是,当您年青的时候就没有失望过吗?”陆臻急切地问道。
林珩止住笑意:“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对吗?”
“对!”陆臻难得的紧张。
“没有!”林珩说得很干脆,斩钉截铁地。
“真的?”
“这么大个部队,有那么多事可以干,怎么还有空失望呢?”
陆臻一愣,转瞬间有种醍醐灌顶般的畅快感:“这样!”
“人的一生很长,不要计较一时一刻的得失,要执着。”
“我明白了!”这么多天以来,郁结在陆臻心头的焦虑终于破开一角,让他可以再一次由衷地笑出来,像清新的风,这份笑意似乎也感染到了林珩。
“我看过你的那个发布会,很出色。”林珩的眼中带着几分慈祥,欣慰地看这个年轻的后辈。
“那只是末技,耍嘴皮子的工作,和您比起来差远了。”
夏明朗一直留心旁观,见最后这一老一小齐齐笑开,知道芥蒂已解,也就放下心来。他拍了拍柳三变,示意他看过去。柳三变却误会了,笑道:“没关系的,林将军不会跟陆臻一般见识的。”
这个,一般……见识……
自然谁的人谁心疼,夏明朗虽然从没觉得陆臻怎么个十全十美的宝贝,可是这“一般见识”四个字还是小小地硌伤了他那并不柔嫩的老心,尤其是这话出自柳三变之口,刚刚同生共死过,是兄弟,胳膊肘儿总是要往内拐的。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柳三变:“你在他手下呆过?”
柳三变是玲珑的人,马上反应过来:“没有,我跟他其实不熟。”
“噢?”
“我没在他手下呆过,我跟他其实只共过一件事。”柳三变转过身来,正面夏明朗:“我当年还在女队,那年演习,在他的地头上。演习开始没多久,他就把我叫过去,说我队里有个人情绪不对劲儿,让我留心。我观察了几天,觉得也就是闷了一点,不合群,可训练成绩是好的,也不生事儿,就没放在心上。后来他又找我,说情况不对,我那时候性子比现在冲,就觉得他针对我。可没想到当时找人就找不见了,我这才急了,发动全队去找。等到找到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海边了,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一个字儿都没吭就跳下去了。七、八米的崖口,还好水深,断了两根肋骨,内脏大出血,差点就没救回来。我那时候觉得我完了,部队的情况你知道的,不出事儿,怎么干都没关系,出了事儿,怎么干都有关系。而且林珩还提醒过我,那我的责任就更大了,我和他素昧平生,我觉得他不可能会帮我。”
“结果他帮你打掩护?”夏明朗非常好奇。
“没有,不是这样。他后来找了精神科的专家,最后鉴定下来,那姑娘是抑郁症。他帮我向工作组解释,说这件事不能全怪我,我脑子里没有那根弦,是因为组织上没要求。我后来才知道,当时在南沙有一整套的心理干预体系,全是他自己,靠他的朋友,自己的路子找专家搞起来的。他没去之前,那块儿是舰队自杀率最高的地方,很正常,海岛嘛。但是这几年已经降到平均数下面了。”
夏明朗沉默半天,最后吐出两个字:“人才!”
“是啊,可惜了,命不好!其实林珩成名很早,他以前是陆军的,老司令在的时候特别喜欢他,所以才把他调到院校去,准备将来要大用的。没想到后来舰队出了大事故,所有的升迁都停了。再后来换了新的老大,再后来,他就去南沙了。那块地方最难管,也没人乐意去,一去就回不来了……”
夏明朗正专注地听着,忽然见柳三变停住立正,回身一看,果然是林珩过来了,被陆臻鲜格格地引到夏明朗面前:“这就是我们队长,这次我们能逃出来,全靠他了。”
夏明朗还没来得及敬礼,林珩的手已经伸到鼻子底下,只能再握一次。
这孩子……夏明朗无奈而尴尬:知道你现在对这老头儿重新定位,引为良师了,可也没必要拉着人家像见女婿似的,专程再介绍一次吧。而且,虽然林帅是挺好的吧,可是看着身边两位小弟那赤裸裸的粉丝嘴脸,夏明朗也困惑了:我怎么就这么淡定呢?
琢磨了半天,在排除比如说吃醋了,嫉妒了……等等不那么和谐的主观因素之后,夏明朗无比爱怜地看了一眼陆臻,这小子正两眼放光地听林珩介绍他心理团队。
到底是少年人啊,还是热血,还是有锐气,才那么容易被一些事感动,被一些人打动……真他妈的年轻!
夏明朗感慨万端:我约摸是老了!嗯,过了追星的年纪了。
他抬手搭上陆臻的肩膀,做出十分之有兴致的样子来。
3、
整个行动队的体检做了差不多三天,五脏六腑连带每一块肌肉全查过,附带每天做不完的表格。毕竟这是第一次,林珩也很关注,几乎把“和平”号上能做的做了个遍。虽然陆臻一直很有兴致,可是群众们普遍怨声载道。夏明朗有一次跟严正通话的时候提了一句,第二天唐起医生的电话直接打到门上,并咆哮之:给我把所有的数据拿回来!!!
夏明朗这才意识到,哎呀,不小心让人占了便宜哇!
林珩这次带出来六个心理医师,主要用于处理战地综合症,临时派过来负责行动队的是两位女医生,虽然年纪不轻了,可是都长得温柔可人,说话悄声细语。陆臻曾经半开玩笑的问林珩,这是不是专门挑过的?林珩瞪起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当然!”
最后整体评估结果麒麟全员过关,特警小组被打回去一个,陆战队发还五人。被点到名的小伙子多半非常激动,一哭二闹差点三跳海,惹得林珩出面亲自解释,并保证回去之后不会对大家有任何负面处理,情况才略好一些。可是看得出来,大家对这些个劳什子都非常不满,总觉得轻伤不下火线才是我党我军的优良作风。
柳三变身为林珩的脑残粉,在一边是兄弟,一边是偶像的夹缝中活得很矛盾。
不同于之前在奈萨拉的小休,这次在勒多,得算是正式驻扎,夏明朗对营地的要求自然要更高一些,至少也得有点训练场什么的。其实按正常程序,夏明朗他们下一步就得坐船回老家了。可是梁云山坚决不同意,动用一切力量说服中央,要求把这支部队留下来。喀苏尼亚的局势越来越混乱,只有这支已然经受过战火考验的队伍才能让他多一点安全感。
然而勒多虽然是喀苏尼亚的北方大镇,但论城市建设还真是一般,尤其是现在硬生生被征用成了政府所在地,人多得简直可以溢出来。梁云山找来找去都没找见什么合适的,最后只能给夏明朗找了个囧地:前勒多港消防总队驻地。
夏明朗听着正觉得不错,梁云山的秘书成岩半吞半吐地说道:“现在是喀苏尼亚国家安全部队的营地。”
“呃……”夏明朗囧住。
协调到最后,梁云山找人连夜拉了个一人多高的铁丝网,把整个营地一分为二。夏明朗心想咱也甭计较了,总统大人也不容易,安全部队都分出一半屁股凳儿给咱们坐了。
新营地离港口不远,设施还算齐全,就是没有适合的长距离步枪靶场,这让夏明朗非常郁闷。营区另一边的喀方安全部队倒是很淡定,凭空少了一块地儿也没见他们抱怨,还送来不少吃的喝的。兵士们闲来无事就趴着铁丝网,对传说中的东方幽灵们进行惨无人道地围观。
麒麟再一次整体换皮,现在他们的身份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特种警察学院” (Special Police of China),缩写为SPC,简称食品厂。
方进在换牌子的时候嘀嘀咕咕:咱们麒麟真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啥乱七八糟的牌牌都可以往袖子上粘。
方进嘛,一向的,说话永远不会避着点人。于是,在晚上的夜话里,马小杰颇有些腼腆却又自豪的向大家说起食品厂的光荣传统与显赫家势,同时在字里行间暗示我们和你们是一样的,咱们是一个级别滴,咱们都是正师级单位,都是中央直线领导,咱谁也别瞧不起谁,袖子上的这个牌牌绝对是配得上你们滴。
夏明朗一时错愕,他实在搞不清楚一向沉稳的马组长如此义愤填膺是为哪般?只好迅速地与陆臻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问,你上?另一个说,哄男人我不在行。
陆臻不屑地转过头去……
“这个……”夏明朗做回想状:“雪豹跟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马小杰一脸不屑:“那跟我们没关系,他们本来是北京武警的特勤大队,就现在这个规模,也是从我们这里抽骨干建立起来的。”
夏明朗做恍然大悟状:“我说呢,当年跟他们处过一处……”
夏明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意思是……你懂得!
马小杰自然是懂得,脸色马上好看了很多。
“噢,那个……那个,雪豹有个家伙是我哥们儿!他还送了我一个胸标,可有意思了,来来,给你们看一下……”方进忽然兴奋地嚷嚷起来,让夏明朗的笑容瞬间扭曲。
这位伟大的二子从始至终就没听出过马小杰的弦外之音,还只当是大伙儿侃大山,听得兴致勃勃。这会儿嚷嚷起来,准准的又是一个雷。陆臻火线截话没截下来,就见方进从随身背包里兴奋地拽出一枚雪豹的牌牌:“你们看,他们的豹子头是没有牙的!”
方进的嘴形在这句话的终点凝固,形成一个梯型的微笑,两排雪亮的大牙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众人愣住,转而哄堂大笑。
可怜的马小杰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内脸色一变再变,最后估计自己也悟了,自嘲地笑了起来。他笑了,夏明朗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随手一巴掌拍在方进后脑勺上:“别这么埋汰兄弟部队。”
“我没啊!”方进莫名其妙:“你看看,真的,没有牙的。”
马小杰接过去研究了一番:“你这个是用久了,磨掉了。”
“呃,是吗?”
“不过,他们本来牙就小,就算新的看着也不明显。”马小杰没忍住,随口搭上一记吐槽。
夏明朗实在是受不了,借口抽烟往外走,推开门,迎面热浪袭来,整个营地都是黑蒙蒙的,只有楼前一盏昏黄的灯。夏明朗心念一动,走到路灯下面,抬头看去,各种各样的蛾类生物在灯罩上扑腾着,争先恐后,不惜粉身碎骨。
不一会儿,夏明朗听到身后门响,陆臻走出来安静地站到他身边。
喀苏尼亚的夜晚并不寂静,营地之外的大路上传来引擎声,车灯像流星一样闪过。远处的天际映出城市的灯光,隔着大块的戈壁荒漠,呈现出暗红的血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陆臻忽然说道。
夏明朗转过头去看他:“你想回去了?”
“不知道,”陆臻坦言,“我很矛盾。”
夏明朗看到一滴汗水从陆臻的额角滑下,抬手帮他擦去,他想了想,轻声说道:“我也是。”
“真的?你看起来一直都很有劲儿。”陆臻惊讶地。
“我要是再没劲儿,你们不都得怂了?”夏明朗失笑。
陆臻忽然意识到,林珩批评他可能还真是批评错了。他的职位表里虽然亮堂堂挂着个政委的衔儿,可那不过是枉担虚名罢了,真正承担这项工作的人是夏明朗,这家伙军政一肩,挑起了所有的责任。所有的人心与所有人的期待,他才是这个队伍里那根定魂的针。
陆臻不知道他是应该羞愧好还是庆幸好,之前他还一直在琢磨,为什么在自己如此失职的情况下,情况并没有变坏,队伍也没有散。他试图把答案归结为良好的单兵素质,可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因为夏明朗还站着,所以人心就不会散!
“真他妈热啊!”夏明朗抹了一把汗,随手把T-恤脱下来,细密的汗水布满整个胸膛,在灯下泛着微光。
陆臻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哑声道:“哎,你要不要去冲个澡?”
“不用……”夏明朗随口道,他忽然愣住,试探性地看过来,陆臻闭上眼,几不可辨地微微点头。
4、
这个营地的淋浴间就建在操场旁边,木头板子订起来的一排隔间,完全是露天的,没有保暖也根本不需要保暖。头顶有个水管,废水就直接流向了沙地里,在这个热到冒烟的地方,简直就像是不需要下水道似的。
陆臻随手推开其中一扇门,夏明朗便将他推了进去。里外都是浓黑,两个人摸索着吻到一起,四唇相贴,激烈地拥吻。这些日子太忙碌,似乎是太久没有做这样的事了,身体简直有些不知所措的,笨拙而迟疑,好像还没能相信今天居然会有这样的好享受。
吻了好一会儿,陆臻忽然笑:“你怎么还不脱我衣服。”
夏明朗一愣,也乐了。
三下五除二扯掉碍事的衣物,陆臻试探着往下吻,舌尖滑过夏明朗扎实的腹肌,味道很咸,真让人想咬一口。他的念头还没闪过就让夏明朗一把拉了起来:“哎喂喂,时间不多,你别耍花样。”
“你要让我练嘛!”陆臻有些不满。
“乖!”夏明朗干脆利落地吻住陆臻的嘴唇。
陆臻感觉自己被夏明朗死死的压在木板壁上,身体贴得很紧,背后粗糙的木板子吱吱嘎嘎的响,让他有些忧心这玩意儿万一要是塌了可怎么办。再然后,等夏明朗的手掌抚过腰侧,要命的东西被人家攥到手心里……陆臻仰起脸,从喉咙口挤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心想,塌就塌了吧!
夏明朗感觉到手里的分量感,沉甸甸的,带着贲张的血脉在掌心突突的跳动,光是这样攥着就感觉到兴奋。他把两个人的东西握到一起,极有技巧性的撸动着,一边从陆臻的嘴角吻到耳际,湿热的舌尖探到耳窝里一转,便听得陆臻闷哼了一声,攀在自己背上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马上又收了起来。
夏明朗知道他快了,这是做得很熟了的事儿,他了解陆臻就像了解自己。
陆臻的身体在临近高·潮时微微的发抖,膝盖发软,似乎要跌倒,他胡乱摸索着身边,想要找个更扎实的支撑点,却不小心挥开了出水的闸门。
“哗”的一下,略带凉意的水流浇上滚烫的皮肤,顶心的刺激,高·潮随之而来,快速却彻底,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活了过来,激烈的狂舞。
陆臻缓过神来的第一个想法儿是,如果不是夏明朗及时按住了他的嘴,他只怕是真的会喊出来。夏明朗一根一根地曲起手指,最后留下食指留恋地按在陆臻唇尖上,轻声地笑了,笑声混杂在水声里,带着潮湿的凉意,那种粘呼呼的宠爱的味道:“你呀,忒不淡定了。”
陆臻张口咬住夏明朗的指尖,示威似的磨了磨牙。
“喂……”夏明朗把自己的手指拔·出来。
“干嘛啦!”陆臻不好意思地。
“哎呀,这叫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裤子还没穿上呢,就不认人了。”
“干嘛啊!”陆臻实在是有些恼羞成怒,用力按住夏明朗的肩把他推开一些,清凉的水流滑过胸膛,带走所有激情的证据。
夏明朗闷声笑,也不答话,不一会儿,陆臻也笑了,刻意压低了的细碎的笑声混在水声里。两个人相互掬起水帮对方清洗身体,温柔的细吻,好像黑暗中另长了一双眼睛,总是那样恰到好处的可以相碰在一起。
然而,陆臻忽然僵住,一动不动。夏明朗看到一束极细的光从门板的缝隙里直射过来,穿透黑暗,照亮了陆臻一只眼睛。漆黑的瞳孔在光线中剔透分明,像一只水晶的球,细微的颤动着,带着惊恐。
夏明朗感觉到陆臻剧烈的心跳,忽然开口喊了一声:“谁啊?”
“我呀!”
谁??
陆臻只觉得这个声音极熟,一时居然想不起来,然而只听着那人越走越近,好像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口上。夏明朗伸手关了水闸,用眼神示意陆臻站到门后去。陆臻一时不解,乖乖走了过去。
夏明朗随手拉开大门:“谁啊?”
陆臻大惊,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然而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在这种情况下堂堂正正地亮相绝对是秒杀级的高招,反正在这个营里走动的全是自己人,关键是,全是男人。老子三更半夜热了出来冲个澡,手电筒子照什么照?
等陆臻花上十几秒钟把整个逻辑链条百转千回地推理完成,而夏明朗已经扯过门上搭着的T恤镇定自若的开始擦身体。
对面的手电的光束一转,照出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活生生一只白皮鬼:“ME!”
门后的陆臻脸色突变。
“你怎么来这儿了?”夏明朗心里正疑惑着,就听得查理大呼小叫着哎呀呀……强光手电的光束在上面、下面、上面、下面的急速徘徊过后,最终停在了下面……
“Jesus, You are so big !!”
“呃……”夏明朗愣住,转而嘿嘿一笑:“那是!”。
“Baby,that is something...”查理吹了一声口哨:“真想不到,哎真可惜……”
“这有什么好想不到的?”夏明朗一顿,忽然想起什么,着急分辩:“你别搞错了,我上次要的安全套是套枪口用的。”
“嗯?什么安全套?”查理茫然。
“那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你看,你们既不要女孩,也不要男孩,你们还不喜欢自·慰!”
夏明朗满头黑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陆臻说的啊,他说,他连自*慰都不需要!”
“陆臻啊……”夏明朗忍不住露出极为猥琐的笑容:“他大概……是真的不需要吧。”
“真奇怪,为什么会这样,这太神奇了,你们是不是都被处理过?所以没有需求……”
“胡说八道!”
“真的吗?”查理大喜:“呃,难道你有?”
“废话!!当然有!”夏明朗斩钉截铁。
“那真的吗?”查理简直大喜过望:“那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上个床,我保证我很好!比姑娘们棒得多,忘记问,你喜欢做Top还是Bottom……”
夏明朗正在穿作训裤,瞬间停滞在一个弯腰伸腿的POSE上,凝固,石化,一片片碎裂。
“你怎么进来的?”夏明朗直起腰。
“呃……嗯……”查理眨巴眨巴,忽然意识到,他可能色令智昏,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做了一些非常不利于人身安全的事。
“哦……那个,按社交礼节,我其实应该先问一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性偏好,比如说说,基于你对女性的审美需求……你不能接受,男男男……男性……”查理用脚尖一点一点往后蹭,在一句长句子中蹭出了三米远。
“先告诉我,你怎么进来的?”
“OH! I’m so sorry!! Forgive me ,I just……”查理情急之下,已经开始大串的往外爆英文。
“今天谁在哨上,谁把你放进来的?”夏明朗转了转脖颈,疏通关节,刚刚往外走了一步,查理已经一溜烟儿风也似的狂奔而去。夏明朗哭笑不得地看着那一束强光忽上忽下的在夜空中跳跃,最后化为一个小点儿。
陆臻默默地从门后走出来,默默地穿好衣服,然后默默地蹲到了地上。夏明朗借着依稀的月光看到他的肩膀在抽搐,他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际,走过去踹了一脚。陆臻趁势躺倒,捂住嘴笑得像一个小耗子。
“笑个屁笑啊!”夏明朗极为郁闷地在陆臻身边蹲下。
“来,采访一下,神马心情?”
夏明朗再一次仰头看了看天,感慨:“我操,老子终于知道当年被我拦在大马路上吹口哨的妞儿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哎对了,你怎么会跟他聊到打手枪的事儿?”
陆臻的笑声嘎然而止。
在喀苏尼亚,一觉睡醒又是黄昏日落,操场上各路人马都在亮着自己的招牌活儿。不同于在国内那种机械的教学,一次战斗让所有人忽然开了窍,是的,什么都不重要,打死人最重要,活下去更重要。
大家相互传授经验,麒麟们非常慷慨的向陆战队员们开放他们那些实用性的小技巧,这一切都从实战中来,细微而琐碎,可是非常有用。
夏明朗正在向一捆烂菜梆子演示侧身躲避开枪的技巧,蓦然间,口哨声四起,源头直指夏明朗。老夏同志正疑惑着这是什么闹鬼的毛病,却看到陆臻冲他吹了一记口哨,笑道:“你的绯闻女友到了!”
“呃……啊啊??”夏明朗目瞪口呆。
5、
在操场的另一边,铁丝网的对面,停着一辆重型越野车,车身边扬起的烟尘还没散去。好久不见的海默小姐提着一支荒漠涂装的巴雷特重狙站在车边,无论如何一个扛巴雷特的女人总是有些惊人的,就算她是在拗造型也好,夏明朗也不得不承认这娘们还是有几把子小力气的。
操场这一边的喧闹早就引起了某人的注意,似乎是感觉到了夏明朗视线的聚焦,海默并起两指贴到唇上,轻轻送出一记飞吻,全场哄动,口哨声、掌声此起彼伏。
夏明朗感觉到脑门上噼哩啪啦一阵火花乱响,满头的青筋爆了一半。他在眼角的余光中留意陆臻的动静,这位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少年显然兴致不高,拍巴掌的力量也大大不如往常。夏明朗强烈地感觉到需要解释一下,对面的美人儿把枪扔给同伴,一步步向夏明朗走过来,一把细腰扭得活色生香。
女人嘛,在任何时刻都不会放弃对美的追求,海默戴着一只翻沿儿的牛仔帽,长发编成一条大辫子,上身穿灰白色的工字背心,下身是一条美军101空降师荒漠色作战长裤,腰上围了半圈12.7MM重弹弹链,黄澄澄的几乎闪瞎人眼。
“Hi! Darling……”海默手脚并用,从铁丝网上轻松翻过,笑盈盈地站到夏明朗身前。
“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你啊!?”夏明朗这话绝对是由衷的。
“通常钱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夏明朗完全可以感觉到笼罩在周身的赤裸裸的视线烧灼,他挠了挠头发,异常苦恼地低声求饶:“大姐,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唔?”
“小弟不才,也是一名共*产*党员,这作风问题是很要命的。你开个玩笑不要紧,可是咱军心纯朴,我手下那帮小伙子们会相信的。”
“这个……”海默迟疑的。
“你看小弟是为公家办事儿的,公家的事儿了了,我手上帐就清了。索马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跟我没关系,捎带手的能让大姐你赚点儿,也是件好事。人在江湖,彼此照应个,也是应该的……”
“哎呀,你真是太客气了。”海默转瞬间笑颜如花。
夏明朗微微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等着这闺女怎样施展,说实话,绯闻这种东西传起来容易破起来难,一个大男人又不好和小姑娘计较,要不是自己实在没辄,也不至于得向这倒霉孩子低头。
“夏大哥!”海默忽然把声量放开,娇滴滴地抱住了夏明朗的手臂。
夏明朗后背一寒,杀机顿起,正想着你要不仁可就甭怨我不义了……海默姑娘已经含羞带怯地问道:“怎么没看见陈默?”
呃……夏明朗眉头一跳,在电光火石之间,这两位毫无下限的男女已经交换了无数个眼神。
“哦,陈……默啊!我帮你叫他过来。”夏明朗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十分满意。
有什么东西可以淹没一个绯闻呢?只有用另一个绯闻!夏明朗很满意这丫头对人员的选择,的确,陈默是他们这里唯一不会被“人”困扰的男人。夏明朗唯恐这消息传得不够快,连忙领着海默到人群密集处。
“哎呀,你说陈默他等会儿会不会不理我,他那么酷?”海默眨巴着眼睛,仿佛纯良小女生模样。
陆臻闻言大惊,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唉,我真是瞎了眼睛,我居然在船上都没有注意到他……”
“我想我真是迷上他了,他开枪的样子简直酷毙了。哦天哪,他太性感了,所有用枪的人都会爱上他。一听说你们到这里,我马上就赶过来了……”
夏明朗听得嘴角直抽,姑娘,你得多爱演啊?
陆臻越过人群送来一个询问眼神:老兄,你怎么做到的?夏明朗一挑眉毛,示意:老子是什么人,什么样的麻烦事儿摆不平?
可怜的陈默正在房里帮方进换药,猛然听到夏明朗急招还以为什么大事,条件反射下全装狂奔而来,海默做花痴小女生状,眼冒星星,张口结舌。
“哦,是这样,这位海小姐,想和你探讨一下狙击技术。”夏明朗做道貌岸然状,在祸水东引这条道路上,他一向走得毫无心里压力。
毕竟是收了好处的,海默做人一向有职业道德,马上尽职尽责地腻过去,被陈默拎开一尺远。
“很热。”陈默平静地解释。
周遭,十里八乡,所有饥渴的男人向陈默射去攻击性的视线,陈默纵然神经硬过大马士革花纹钢,也经不住露出些许茫然无辜的神色。
“行了行了!看什么看?都训练去!!”夏明朗站起来大喊,看臭小子们作鸟兽散,不由得舒心的长长吐出一口气:嫁祸于人的感觉真是太他妈的好了。
这边操场上刚刚消停一点儿,对面狼烟又起,五辆重卡开路,四辆悍马压阵,各种小车无数。浩浩荡荡的车队开进来,穿着各色作战装备与各种肤色的男人们从车上跳下物资源源不断地被搬下来。一个看起来极为粗壮的光头向这边吹了一声口哨,正忙着做小女人状的海默马上扔下陈默折返回来。
“我们老大找我,先闪了,改天再叙。”海默笑着挥手,顺便冲夏明朗眨一眨眼睛。
夏明朗很有范儿地点了点头,衔上一支烟慢慢抽完,用脚尖踩灭在沙地里。
“陈默、陆臻、柳三、马小杰,跟我过来。”夏明朗面无表情的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柳三变从操场另一边匆忙跑来,用口型询问陆臻:怎么了?
陆臻张开手,茫然地摇了摇头。
一行人走进会议室还没坐下,夏明朗已经拿出勒多的城市地图在桌上展开。
“陆臻,马上通知林政委派个人过来,另外,帮我问一下梁云山是不是最近情况有变。”
“怎么了?”陆臻莫名其妙。
“那些人是职业佣军,就像苍蝇一样,逐血而居。所谓财不走空,他们不会白来干耗着,喀苏政府有什么理由要忽然花大价钱请这么一群人?”
“因为总统大人失去了足够安全感?”陆臻迟疑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有情况。”夏明朗目光如炬。
韩海生与秦若阳在两个小时之后齐齐赶到,听完夏明朗的陈述,秦若阳迟疑不决地说道:“最近有风声说,柯索与政府的关系在变差。”
“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
秦若阳苦笑:“就是暂时搞不清楚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
“那对他们会有什么影响?”陆臻追问道。
“这么跟你说吧。”秦若阳把喀苏尼亚的地图翻出来指给大家看:“这个国家的情况很复杂,当年是因为被殖民硬凑起来的。南部与北部连人种都不一样,宗教分歧更是相当大。而且从殖民地开始,执政的全是阿拉伯人,所以南边一直在闹独立。而这一边,政府是被大部落控制着的,柯索出身于喀苏尼亚最大的军事部族,他还有两个同盟,他们的实际兵力占政府军的三分之一,如果他们宣布中立,南方很可能会马上宣布独立。”
“那就独立呗!”柳三变脱口而出。
秦若阳一下笑出声来。
“这个……”柳三变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觉有些尴尬:“我是不太懂啦,但怎么听起来都是……这不是一家人就别进一家门,从祖上就不是一个根儿的,还成天这么斗来斗去的,散伙算了。”
“没你想得这么简单,就算抛开我们的利益不谈。首先,南边虽然穷,但是资源丰富,那些大部落手上抓着南边油田的,不可能把利益吐出来。再次,南边的部落比北边还要多还要杂,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南面那么多游击队目前谁能说了算,即使真让他们独立了,内部争权都可以大打一架,没个三、五年别想消停。可是,我们在喀苏尼亚有好几千亿的投资,全都是不动产,真打起仗来,搬都搬不走。所以我们最不希望的就是打,万一打乱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夏明朗沉声道:“给我一个谱儿,情况最坏的时候,我和我这些兄弟们,能做什么?”
6、
秦若阳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先回去讨论一下,给您一份正式的材料。”
“好!”夏明朗微微点头。
秦若阳毕竟是搞情报出身,几个照面就能看出对方吃哪套,他曾经得罪过夏明朗,现在更不敢轻慢,而这样郑重的态度的确是夏明朗所欣赏的。
韩海生一直没开过口,眼看着各位收拾东西准备散会,表情越来越局促:“我,这……都插不上话。”
“没事儿,你把情况带回去就成。”陆臻安慰道:“让林政委他们能及时了解这方面的消息。”
“唉,我真觉得我们老板应该也插不上什么话,你说这万一要打起来怎么办啊,完全没经验啊。”
“正常的,军事口的事儿嘛,还是应该归舰队长管。”柳三变笑道。
“可问题是刘老板也没经验啊。”韩海生说完自己也沉默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好像是捅开了某个一直没有人注意或者没有人敢注意的马蜂窝,每个人耳朵里都嗡嗡的,心里有很多话在往上翻涌,却不知道应不应该讲出来。
“那要照你这么说,你们海军有谁算有经验的?”夏明朗苦笑。
“还真没有。”韩海生苦笑,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想,74年打过西沙的老前辈估计全回家养老去了,88年南沙那一架,规模小得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叫冲突更合适一点,而且这一切的老经验也与当前的局势没有关系,在海外作战,如何补给,如何指挥,如何做协同,全是大问题。
“算了,在这方面,咱们陆军比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夏明朗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打算结束这个让人不那么愉快的话题。
“可我们严头儿不是打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吗?”陆臻说道。
“严头儿打越南那会儿才17岁,见天儿就光蹲在猫耳洞里了。”
“可是……大家伙儿……”马警官迟疑地举起手:“是我理解有问题吗?我们……难道要掺合进去打吗?”
众人一愣,都笑了,也是。
送走秦若阳和韩海生,夏明朗又开了一个临时小组会分配任务,特别行动队分为两拔轮换,打算充实到港口,使馆区和勒多炼油厂这些中国人聚集区。士兵们总是要比主官想得少,休息了好多天,又有任务可出,小伙子们也都挺兴奋的。就听着方进趴在床上骂骂咧咧地恨天不公,哪里不好伤,偏偏伤在屁股上,连轻伤不下火线都做不到。
当天深夜,营地又来了贵客,海默说改天再叙,还真只改了一天就来叙了。午夜时分是喀苏尼亚最热闹的时候,海默带着几条大汉拎上啤酒和一兜子食物找上门来,夏明朗一看到那位光头大哥就觉着亲切,这哥们的体型和郑楷太像了,极为壮硕的一个汽油桶子,三围合一码,上下都是一个围度的。
海默的带头大哥名叫杰伊伯格曼,哥伦比亚缉毒特警出身,长着一张温和的圆脸,典型的南美人,笑眯眯地很是亲切。一上来先送给夏明朗一个扎实的熊抱,两、三听啤酒下肚已经指着方进和陆臻叫“My boy”,简直就像大家失散多年的老大哥。方进那不给力的屁股让他感觉非常丢人,好在海默及时爆了一个枪机的内幕,那哥们曾经不幸被流弹打中过大腿内侧。听到别人这么不开心的事,方进总算感觉开心了一点。
几个人一边灌着啤酒,一边胡吹海侃,半真半假半是试探地讨论着当前的局势。柳三变与马小杰本来就不是很听得懂,再加上对这种社交活动全无经验,不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只能乖乖的坐成一只闷嘴葫芦。
杰伊虽然看着不算起眼,经历却极为惊人。哥伦比亚的缉毒部队基本上美国人一手拉拔起来的,杰伊受过海豹的系统训练,这些年从伊拉克到车臣,从阿富汗到克什米尔,哪里有枪有血,哪里就有他。
有料的人说话到底不一样,随便捡几段吹一吹都让小伙子们瞠目结舌。夏明朗曾经和南美人打过一点小交道,知道这些老兄说话都得打个对折来听,倒还淡定些,方进早已经激动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说到阿富汗,杰伊的故事里第一次出现了中国军人,这下子所有人的兴致都被拉拔了起来。夏明朗半开玩笑地问马小杰真的假的。马小杰想了半天,犹犹豫豫地肯定:是真的有,不过不多,主要是雪豹的人,专门保护大使的。
方进一听,立马傻呵呵地问杰伊:“那你觉得雪豹和海豹谁更厉害?”
杰伊嘿嘿笑了好一会儿,非常克制地说道:“那是两码事儿,他们是两回事儿。”
夏明朗没说什么,马小杰他们的神色却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哎呀,我差点忘了,夏队长。”海默忽然暴笑出声:“小查理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并再一次的表达他非常诚挚的歉意……”
“OK,这事儿不用再提了。”夏明朗马上打断她。
“怎……怎么回事儿?”方进好奇的。
夏明朗狠狠地瞪过去一眼,方进像一只摸着电门的猫那样默默地缩回了爪子。
“嗯,另外,查理还让我提醒您,如果可能的话,还是要关心关心兄弟们的生理问题。据他说,在你们这个年纪,每周射*精五次以上,可以降低30%的前列腺癌发生机率……”
“噢,真的吗??”
“天哪,不会吧……”
……
海默的话还没说完就陷入男人们无比震惊的包围中,原先的话题烟消云散,一个不被当成女人的女人和一群绝对非常男人的男人们开始讨论了起了午夜场话题。
啤酒,烤肉,黄段子……一群人一直闹到了天色蒙蒙亮,如果再一起飚个车,一起泡个妞,那感觉,简直可以正式拜把子当兄弟了。为显诚意,夏明朗亲自出马把人送到了操场边上,光头大哥的熊抱不要钱,免费一一大派送,那张一人多高的小网真是拦得欲说还休。
柳三变颇有些迟疑地问夏明朗今天晚上的事儿会不会有点不合规定。
夏明朗微微笑了笑,问道:“你现在站在哪里?”
柳三变莫名其妙,低头看,黑色的军靴上沾着厚厚的尘土几乎像一层迷彩。
“你现在双脚就踩在泥地里,你还希望自己不沾尘,可能吗?”
“可是,我是担心万一要是交流过多的话会不会泄密?毕竟我们在国内是连上网都不行的,你有没有看过最近刚出的那个条例,现在连普通士兵都不能随便结交网友了。我们现在呆在这么敏感的地方,那还是一群不靠谱的人……”
“那本来就是个莫名其妙的条例,如果连普通士兵都有能力泄露军事机密,首先应该反省的是我们的管理能力。百万大军啊,都有手有嘴的,你下个文让人不说话就全变哑巴了吗?回头不知道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还不是要泄密?我们估摸着早晚都是要跟这群人打交道的,先让你们适应适应。”
夏明朗的目光越发深邃起来:“杰伊边上那个黄头发的小子你注意到了吗?他拿的是摩萨德的刀,我说了一句希伯莱语他能听得懂,我开伊斯兰教的玩笑,他会看我。那群人里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单对单,他们可能不会比你更能打,你在海里一个人灭他们一双像玩儿似的,但是他们有经验,他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不是。”
柳三变再也说不出话来,与马小杰面面相觑,转头看一看陆臻,这位“掌握人类一切纸面真相的我知道先生”此刻也露出了几分茫然。
“还好有你在。”柳三变感慨。
“别这么看得起我,我从来没指挥过一百个人以上的战斗。”
夏明朗说得很平静,然而所有人心惊肉跳。
远方,太阳压抑在地平线以下,把天边烘烤出带着血光的铁色,隐隐的风雷声裹着烟尘从大荒的深处涌过来……
“天开始热了,先回去吧。”夏明朗说道。
7、
变化总是要比计划更快一点,否则又哪里来的意外可言。手握重权或者手握重金的大佬们总是要犹豫来犹豫去,左思右想这到底值得不值得。可是身无分文的穷棒子们一拍桌子就可以上街,然后山呼海啸,应者如云,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也就不存在不值得。所以,要求个国家稳定,还真不能让老百姓太穷。
愤怒的人们聚集在大街上,向临时政府大楼投掷石块与各种脏东西,大楼边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的爆炸,熊熊的大火吐出黑烟,在好几个街区之外都清晰可见。
示威的人群叫喊着:让外国人和黑人都滚出去!
夏明朗很感慨,十几天前在奈萨拉,他们被一群黑人打得满街乱窜;现在他们为了保护一群黑人满街乱窜。这世道,消停一点坐下来和平共处有什么不好?
入了夜,局势变得更加不可控制,示威的大部队在警察与安全部队的封锁下掉头向北,等夏明朗他们收到线报赶过去,勒多炼油厂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苏晋铁青着脸站在保安值班室里,从各个摄像头看起来情况都不容乐观,大门摇摇欲坠。所有的警卫人员都已经龟缩进了厂区里面,用几辆大车封死正门。他的秘书郭成结结巴巴地告诉他,梁大使让他们赶紧撤。苏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抬抬手让他出去。
炼油厂的正门口人山人海,双方依托一道铁闸对峙,在探照灯的强光下,到处都是乌麻麻的人头和失了色的人脸。夏明朗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无力,你既然不能架起机枪扫射驱散人群,那么让他们这一小队人陷到这样暴怒的海洋里去,又能干什么?宗泽的车速越来越慢,全车人迅速地交换着眼神,最后大家都看向夏明朗。
夏明朗在电子地图上指了一个点,这是离开办公大楼最近的一段围墙。
借助勾索,夏明朗他们轻松翻过炼油厂六米的高墙,然而办公大楼里一片漆黑。一个惊慌失措的保安激动地向他们扫了一梭子,打得地面上尘灰飞扬,好在队员们反应及时,迅速伏倒隐蔽。宗泽用阿拉伯语大喊:停火!停火!我们是自己人!
保安口齿不清地叫喊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句子,夏明朗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过去。咚得一声,正中脑门,可怜的保安仰面倒地,宗泽已经扑上去把人打晕。
太乱了,这地方!
夏明朗出发时拿了一个喀苏号码的手机,偏偏这鬼地方信号奇差,怎么打都打不通,万般无奈之下还是只能用电台联络陆臻指路。好在,再往里面去厂子的核心区里全是中国人,凭肤色就能相互取信,没有再出误伤友军的烂事儿。
夏明朗领着人一路冲进值班室,刚一照面就发现这老兄眼熟,苏晋这会儿眼神也亮了。
“我认识你!”夏明朗奇道:“你居然没回国?”
“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苏晋顾不上回答这些不相关的问题。
“放心,你们这里有多少人,我一定把你们安全带出去。”
“我不走!”苏晋铁青色的面具好像猛然碎裂了似得咆哮起来:“我不会走的,我再说一次,我不会走!!”
值班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听得到冷气机咝咝的风声,所有人下意识地看向屋子中间。夏明朗几乎有些惊讶地看着苏晋,说实话,他对这哥们儿的印象很不错。当时从奈萨拉被他们救出来的那群人质里,苏晋的表现最冷静,令人印象深刻。
可是……嗯……
“你不走。外面有上千人,他们随时可能冲进来。”夏明朗咽了一口唾沫,虽然他可以把这人打晕扛出去,可是总有一些人值得尊重,值得去解释。
“我走了这个厂怎么办?人都走了,这里怎么办?”苏晋微微发着抖,强烈的情绪让他感觉全身肌肉发麻:“我们花了十五年时间‘走进来’,变成今天这样,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是我选的。我们花了多少钱,多少时间,多少人力,难道我们要只花一天时间就‘走出去’吗?”
夏明朗舔了舔下唇,咬紧,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决定。他的视线扫过苏晋,这是一个瘦削的男人,皮肤偏黑,脸上有很深的皱纹,两鬓斑白;然而他有一双年轻而充满力量感的眼睛,让人迷惑于他的年龄。
电视墙上黑白色的图像在无声的述说着外面的危机,狂热的人群在燃烧轮胎,并投掷石块与汽油瓶。群体会放大愤怒,会绑架个体,让人失去恐惧感。这个城市的交通已经完全瘫痪了,没有人知道外面这些人何时会散去,也没有人知道警察是不是有能力赶到。
“你还有多少人?”夏明朗笑着问道。
苏晋有一瞬间地迟疑,然而很快的,他涣散的怒火迅速散去,整个人像是又沉淀了下来。
夏明朗发现他总是很容易被一些执着于梦想的人所感动,然而感动归感动,这个苦逼的世道终究不相信任何眼泪与心碎。要怎么办,能怎么办,现在成了横在夏明朗面前的一个新难题。
坑爹啊,真是,老子本来只需要带上几只人屁滚尿流的逃命而已!再说一百次,老子讨厌干保镖!!
因为国内的局势不稳,勒多炼油厂最近一直开工不足,几乎一半以上的中国员工都回了老家避风头。而下午城里刚闹起来的时候,苏晋又大开厂门放走了不少人。现在留在厂区的几乎全是保安与消防队员,主要是中国籍,有少量的阿拉伯人与黑人。
然而这些没受过多少训练的保安们简直就是活生生用来添乱的,要不是姜清那一小队海军陆战队员领着喀苏尼亚安全部队的宪兵利用大型工程车死守大门,这个厂子早就被示威人群轰开砸了个稀巴烂。
不能动枪不能动炮,不能动用杀伤性武器。夏明朗手上目前有20多个不能杀人的战士与不到一百个草包,再加上一位坚持与他的厂子共存亡的大叔。
靠这些人赶跑门外那一群显然是不可能了,唯今之计只有死守,等待转机。好在苏晋毕竟是有准备的,好几大箱的催泪弹扛到夏明朗面前,总算让老夏心里多了一点底子。厂区上百个红外摄像头则充当了夏明朗的耳目,宗泽与欧阳他们带上最新装备冲上了第一线。
姜清在弹尽粮绝之际看到亲人,那眼神绝对是带着泪的,他张了张嘴,声音撕哑得像扯碎的塑料片,热风涌进干涩的喉咙带来刀割似的疼痛。他已经在这里顶了六个小时,背囊里的水早就喝干了,都没空再去装点。
宗泽无声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把他拨到自己身后。姜清向保安室的方向猛跑了几步,这时候才感觉出累来,开始抬不动步子,汗水粘腻在皮肤表层,靴子里全是汗,一步一滑。他不得已停下来休息,双手撑在膝盖上,回身看到有人用叉车扛出了巨大的排风扇,麒麟队员们在发放防毒面具。
第一拔扔出去十只催泪瓦斯弹,宗泽与欧阳朔成趁着夜色爬上工程车的车顶,把催泪弹投掷到人群密集处,第一拨一定要狠。刺鼻的烟雾升腾起来,在灯光与火光中扭动。大排风扇呼呼的猛吹,卷起地上的尘土把瓦斯的烟气送到更远的地方,示威者慌乱地躲避着,大门外第一次有了些许空隙。
8、
夏明朗刚刚感觉安心了一点,门外的示威人群忽然空出了条黑色的缺口。夏明朗示意操作员把摄像头对准那个方向,一辆高速狂奔的渣土车从黑暗中撞出来。
“撤!赶紧撤!”夏明朗的瞳孔瞬间收紧。
宗泽他们在第一线,其实比夏明朗更早发觉危机的存在,然而当他们刚刚从车顶落地,渣土车已经撞开铁门,一头撞上了封门的一辆八轮大货车。巨大的动能让大货车的车尾旋转360度,整辆车像一只飞碟那样横扫出去。宗泽扎猛子狂奔,根本不敢回头,只听到身后风声呼啸,飞身跃进正对大门的水泥花坛里,就地伏倒。
一名炼油厂的保安被失控的汽车撞倒,沉重的车轮直接辗过,把他的血肉都压实在水泥地里,现场溅开极大的一片血,在黑暗中漫延得几乎没有边际。
当所有的车辆都停稳了,宗泽看到散开的战友都在往回跑,他拔出手枪从花坛里跳出来,打算协助欧阳围捕那名开车的司机(如果他还没有被撞死的话)。
“轰”的一声巨响,渣土车被一个巨大的火球包围了,爆炸的火焰飞掠扩散。
在无比明亮的背景下,姜清看到宗泽与欧阳朔成他们像一片片树叶那样被冲击波仰面拍倒,被火光吞没。姜清忽然又有了力气,他大声叫喊着,让消防车赶紧开过来。
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欧阳朔成闭上了眼睛,然而猛烈的火光穿透眼帘变成血红色撞向他的视网膜,他的身体被冲击波掀得几乎腾空,只有足尖还能感觉到一些地面的摩擦力。他下意识地用双臂挡住脸,炽热的火焰从他身上掠过去,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姜清顶着烈焰跑向爆炸中心的方向,在奔跑中他看到的画面开始变得扭曲,支离破碎的火光与人影在视野里失真变形,耳边一片寂静。
他们不会都死了吧!
姜清惊恐万状,他有些茫然地停了下来,胃里在剧烈地翻涌着,好像有一个铁质的拳头在一下一下的顶着他的喉咙。但是他看到宗泽动了一下,慢慢坐了起来。宗泽扔下防毒面具不断的咳嗽着,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爆炸扬起的灰色细土蒙了他一头一身,簌簌的往下掉,
在无声的光影中,姜清渐渐听到了风声,那是巨大的火焰燎烧空气产生的呼啸,各种金属碰撞变形的声音,人的尖叫声,一一闯进他的耳朵里,这些响声越来越大,就像是有人慢慢推开了音量的开关。后来,姜清才意识到,他当时只是被震聋了。
欧阳首先闻到了蛋白质烧焦的味道,热风在他脸上反复地掠过,带来刺臭的瓦斯味儿、烟气、还有令人作呕的加热过的血液的腥味。他努力睁开眼睛,巨大的冥蓝色的天幕沉默的与他对视,天空中有灿烂的星辰与一个明亮的弦月,它们平静地看向地面,对一切骚动漠不关心。
一个黑乎乎的头盔的形状探过来,占据了他右半个视野,那个人似乎在对他叫喊着什么,然而他什么都听不见,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闷闷的生疼。欧阳推开身边那个人让自己坐起来,空气里流淌着危险,他能用眼睛看到,用鼻子闻到,用皮肤感觉到……借助明亮的火光,他终于看清了身边那个人,是宗泽。他的好兄弟满脸焦虑,不停的大声叫喊着: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欧阳摇了摇头,扶住他的肩膀站起来,但是他刚走了一步就跌倒了,宗泽及时扶住了他。欧阳有些疑惑,他的双腿麻木,膝盖以下都失去了知觉。他连忙低头看过去,在错乱的光线下万物模糊,但万幸他看到自己的双腿还长在身上,小腿上黑乎乎的,挂着一些零零落落的破布片,那大概是他被冲击波扯碎的作战服。
欧阳推开宗泽,让他去忙,而自己则需要稍微休息一下。他略微定了定神,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向值班室走去。
不断有人扛着伤员从他身边跑过,保安值班室的外间已经变成一个临时急救中心。欧阳看到夏明朗站在临窗的那一边打电话,眼神锐利而凶狠,火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燃烧着。
夏明朗在转身看到欧阳的瞬间变了脸色,直直向他走过来。
“队,队长,我需要缓一下……”欧阳朔成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有些惊慌。
夏明朗抓着欧阳的肩膀把人推到座椅上,单膝跪下,用匕首割开了他的靴子。欧阳朔成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受伤了,他的作战裤早就被烧得精光,小腿上挂着的那些黑乎乎的破布片其实是他烧焦的皮肤。爆炸产生的高温烤焦了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麻木。
夏明朗很快把欧阳的两只靴子都脱了下来,这时候欧阳开始感觉到疼了,当然这是好事,特制的靴皮保护了他的脚。夏明朗拼了命地在欧阳朔成的腿上抹敷料,好隔绝肮脏的空气。这伤口太大了,他必须马上被送到无菌室里去,否则并发感染会很快要了他的命。
一死、四重伤、两个开放性严重骨折,轻伤不计……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伤亡惨重。虽然有一定的轻敌因素,可是那枚汽车炸弹的当量还是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在苏晋的指挥下,三辆消防车疯狂地倾泄着干粉与泡沫,大火渐渐熄灭,露出一堆稀烂的破铁片,那辆重型渣土车被撕得零零落落,再也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样子。炽热的铁块还泛着暗红色的光,热浪炙烤着夏明朗的皮肤。
“如果这他妈也能叫示威,那造反是什么样子?”夏明朗瞠目。
“他们是来炸储油罐的。”
“你们那个罐子里还有油?”
“剩下不多了,可是……只要油罐一烧起来,我手上这些人是不够灭火的,整片厂区就全完了。”
“你是对的,我们不能走。”
本来以为最坏也不过是打砸抢,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夏明朗不知道是应该检讨自己这边太没有想象力,还是佩服喀苏人民如此敢想敢干。
“我有枪!”苏晋盯住夏明朗。他声音还是很平静,但是眼中有强烈的恨意。
“我也有枪……”夏明朗拍了拍苏晋的肩膀:“不过,还没到开枪的时候。”
“可是……”
厂区正门两侧的水泥矮墙经受住了炸弹的考验,但是大铁门直接被扭成了麻花。与喀苏人民一样敢想敢干的苏晋索性把油罐车调上去堵门,车身上印着硕大的严禁烟火的标志,在这分光景下看起来,真是血淋淋杀气十足的威胁。
大门外,狂乱的人群又开始慢慢聚拢,门内外广场上的摄像头在爆炸中毁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孤零零地传输着单薄的影像。广场上散落着各种爆炸的碎片,冒着新鲜的热气,人们好奇的围上去,研究一番,踢来踢去,最后又通通被砸进门里。
真他妈的一群不知死活的小朋友啊!夏明朗感慨。
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火线赶来支援的严炎带上反器材狙击枪占据了制高点,以确保不会再有一辆车可以开到大门一百米以内。
“如果他们再来一次,我就让人点火,我就开枪。”苏晋斩钉截铁地说道。
“老哥……”夏明朗本来想说,就您这根骨个性当个厂长真是糟蹋了,随便往哪儿一搁都是个兵王的料;可是转念一想,把这号硬汉扔在和平稳定的军营里那才叫浪费,还是这兵荒马乱强者为王的地方适合他。
“不至于,还没到那时候,我们不能开第一枪。”
“为什么不能??”
“这是原则问题。”夏明朗指着消防车问苏晋:“你还有几辆这种车?”
苏晋有些疑惑。
“本来这事应该用水枪解决,不过,现在有泡沫枪应该也是顶用的。”
“我们只有三辆车,但是我有很多发泡剂。”
“行,上吧,老哥!我陪你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