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周以后,接连不断的暴雨断绝了一切路面交通,粘稠的红土吸饱了水,变得像沼泽一样,令人寸步难行。在这期间,秦若阳与他的伙伴们还在行动,他们来了又走,补充净水、食物、药品与……战士!
限于保密条例,陆臻不会去询问那些负责护送秦若阳他们的战士们经历了什么,他只是由衷地感慨聂卓的深谋远虑。他相信聂老板是有预谋的,如果当初只是根据表面上的任务目的,安排常规部队驻守南珈,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战略目的。
当然,这些目的没人会向他们解释,任务下达时,他们也不会问。
一个半月以后,雨季达到最高峰,疯狂的暴雨每天都会下一场,青尼罗河的上游洪水滔滔,低地变成了湖沼,道路变成了河道。周边走投无路的难民疯狂地涌入南珈,在生活区外的空地上安营扎寨,躲避洪水。
张浩江他们高强度的忙碌了起来,每天都有治不完的病人,各种稀奇古怪的毛病。陆臻曾经看着他们从一个病人的鼻子里取出几十条蛆虫,拿出来都是活的,在手术瓷盘上慢慢蠕动。到处都营养不良的儿童,骨瘦如柴的老人,有人走着走着就倒毙在泥水里。
李国峰开放了几个空车库用来收治病人,几乎所有的人手都被发动了,柳三变、米加尼领着各自的人马日夜不停,维护着南珈的秩序,发药、隔离疫病、挖坑掩埋……
这像是个被上帝诅咒的地方,可是却有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即使这里是地狱,却也是地狱的最上层。在天威的震怒中,战事进入停滞阶段,两个月以后,奈萨拉政府提出第一份南方独立公投的路线图!
就像是连日以来的乌云终于破开了一条缝,阳光被削切成金色的刀刃划破大地的黑暗,整个南珈的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人们脸上洋溢着清新明快的神气。然而,大家连一声纵笑都没能笑到尽兴,坏消息就接踵而至。
这份和平的“曙光”让南部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的革命队伍土崩瓦解。有同意的,有反对的;有坚持按现有势力范围划界的,有要求阿拉伯人滚回阿拉伯人的土地的;有欢迎中国的,有反对中国的;有接受中方支持的,有接受其它国家支持的…一切的一切,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错踪复杂,彼此敌视。
最近乔武官的手下们频繁的进出南珈,秦若阳早就把这里当成本部住着,夏明朗嗅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局势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涌动着暗潮。
雨季已经进入尾声,一支神秘的小队悄然进入南珈。战士们全副武装再加上护目镜,乍一眼看过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倒是乔明路坐在车里甚是扎眼,陆臻一眼就认了出来,暗自猜度这次任务的级别必然不低。
“老三呢?”领头那人敲了敲陆臻的头盔。
“黄二队?”陆臻一阵惊讶。
“你这儿规模不小啊!”黄原平正忙着四下张望,暴雨如织,模糊了周遭的一切,只看得到影影绰绰的轮廓。
“非常多的人。”陆臻在等哨兵完成车辆的爆炸物检测。
老乔试图撑伞下车,然而狂风很快让他放弃了这个愚蠢的念头,但是这会儿雨下得像瀑布一样,没有头盔的遮挡,乔明路刚一下车就被雨水呛得直咳嗽。陆臻解下自己的头盔递过去,乔明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您还是上车吧!等会儿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里去。”陆臻微微叹气,这鬼天气的确已经不太适合一个40多岁的大叔亲自东奔西跑。
乔明路摆了摆手,喊道:“我看看,让我看看。”
哨兵做出一个放行的手势,陆臻拉开车门让司机下车:“那都上来吧,我开车带你们逛逛。”
虽然来之前看过报告,可是乔明路乍一看到门外那连绵成片的茅草棚子还是吃了一惊:“你们收容了多少人?”
“不知道。”陆臻放慢车速。
“那你们怎么管理?”
“这里面主要有四个村子,其中三个村子还有酋长,问题好办得多,剩下那些就麻烦了,人来人散,根本管不了。”
乔明路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其实还好,毕竟我们跟他们没有直接矛盾,只要控制好不让他们进生活区就行了。”陆臻解释道。
黄原平哈哈一笑:“你们这胆子也够大的。”
“我们也是骑虎难下,联合国难民署的牌子就挂在大门上。”陆臻苦笑:“黄队长你们那边没有难民?”
“我们那儿打得比你这儿厉害,离边境也近,十村九空,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闲杂人等我们也不敢留,上次还逮到一个在门口放炸弹的。”
“是啊!我们现在也是,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陆臻开车绕进生活区,心里才略微安定了一些。
“别怕,老三这人有天罩,运气好的不得了!”黄原平笑道:“你还别说,幸亏你们这儿挺住了,要不然正面宣传都没法儿做了,你说是吧,乔头儿?没有典型了啊!”
乔明路苦笑:“难为你们了。”
这话再说下去就成了诉苦邀功了,陆臻只得另起一个话题,笑着问道:“黄队,你为什么一直管我们队长叫老三呢?咱也没有三队啊?”
“哈哈哈……”黄原平大笑:“敢情你一直以为我叫黄二是因为我在二队呆着?”
“呃……”陆臻囧了,难道不是么?
“哎……这话说起来就早了,不了解历史啊你!”黄原平兴致勃勃地:“想当年,咱们还只有一个队,二队那会儿还是预备队。我跟你们队长是一个区的,当时郑楷是我们的区队长,排座次,老郑当然最大,我第二,夏明朗虽然年纪小点儿,可挡不住他牛啊,所以第三……就这么下去了。”
“那也太不容易了,一个分区出三个队长。”陆臻疑惑的。
“那可不,你以为啊!当时的编制跟现在不一样,不是跟现在这样按职能分区。一中队一分区,那是尖刀中的尖刀,好苗子都往里拔。”
“那老四是谁?”
“走了,你不认识。全散了……就剩下我们仨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啊!”黄原平不觉有些惆怅:“也难怪你误会,这年头能叫夏明朗老三的也就剩下我了,郑楷做人太仔细,当了老三的副手就不肯叫了。”
好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抽了一鞭,陆臻有一瞬间不能呼吸,眼神变得异常空茫,等他醒悟过来时,眼眶里已经溢满了某种热辣的液体。
“散不了的,黄队长,都是兄弟,就算不在一个营盘里呆着了,也都是兄弟。”陆臻极为认真地说道。
“呵……”黄原平像是有些意外,转瞬间也笑了:“对,你说得对头。”
难得来了贵客,午饭有模有样的准备了一番,搞了几个菜,一个汤,桌上一大盆南瓜饭,黄澄澄的,看着特别鲜亮。黄原平大为嫉妒:“你们这儿,看你这待遇!!”
“给你吃二十天,我看你还羡慕不?”夏明朗苦着脸。
“老张搞的吧?”乔明路到底是在喀苏呆久了的,上手给自己盛上一大碗。
“是啊,全是张医生领着人种的。雨季刚开始就看着他四处撒籽,种了一大堆豆子和南瓜。”陆臻毕竟是上海人,甜食吃多了也不觉得腻味,从乔明路手里接过勺子拨了拨,把大半南瓜盛到自己碗里,好给夏明朗多留点米饭。
“我跟你们说,这帮人除了干活儿就净赶着捣腾吃的,连南瓜藤都吃。”夏明朗是肉食动物,看什么叶菜都像草,觉着应该拿去喂猪,更别说这号本来就喂猪的东西。
“我们老家就吃这个!”柳三变急了:“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玩意儿是真的能吃,就我们那儿,卖三块多钱一斤呢!”
夏明朗露出嫌恶的表情。
“三哥,咱甭理他,下次咱们再包饺子也别给他吃。对了,黄队,你们这次过来呆几天?”
“我把人送过来,明天就得回去。怎么你们还包饺子?”黄原平眼睛都亮了:“太他妈贤惠了!我就痛悔当年啊,一个陈默一个你,我就上赶着哪怕跟老三干一架,我也得把人要过来。”
“你就扯吧你!”夏明朗一脸不屑:“说得好像你能干得过我似的。”
“小伙子们都不容易啊!这么艰难的环境,还能苦中作乐……”乔明路有些感叹:“都辛苦了。”
这桌边欢腾的气氛陡然静了静。
“这有啥,咱什么日子没熬过,久了就习惯了。”夏明朗挟起一大块南瓜填进嘴里,嚼得两只腮帮子都鼓鼓囊囊的。
“还缺什么吗?”
夏明朗眨了眨眼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一字一顿地说道:“粮食。”
“呃……”乔明路讶然。
“本来你不问我暂时就不说了,我看这路也运不进来。你问了我就给你交个底,我们现在手头的粮还够撑半个月。”
“怎么会?你们当初囤了那么多粮?”
“难民太多了,说是不供应吃的,可我们也不敢看他们饿死。幸亏老张有经验,还种了点,要不然这会儿就断粮了。”
“那断了怎么办?”乔明路急了。
“我就是想让它断一下,赶点人走。最多一个月,雨季就过去了,这人也该散了。我们还有点高蛋白口粮,那玩意儿一般人咽不下去,喂猪都不吃,但是能撑日子。实在不行还能打猎,现在河里有水,打猎也方便,还有猴面包树。”
乔明路叹气:“可是等到雨季过去,你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怎么说?”
“那会儿路好走了,植被也茂密,就是打仗的时候了。”
夏明朗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静得像一潭水,半晌,他笑了笑:“那就没辙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2.
说话间一块碎砖从窗口穿进来,划出一道弧线直奔餐桌。幸亏能在这张桌上吃饭的大都身手敏捷,一个个闪得超快,未了是陈默用饭盆抄住了那块暗器。
“怎么回事?”乔明路被陆臻扯得踉踉跄跄的。
就听着两边屋子传来唏哩哗啦的声响,随着一声声叫骂,又有两块碎砖乱石头飞进来,这次大家都有了准备,夏明朗直接用手接住了。
“塞林木!”黄原平登时怒了,正要窗边走,被夏明朗一把拉到了身后。
“小事儿。”夏明朗淡定的。
乔明路是听得懂非洲土语的人,零星听了几句也就明白了,眉头深锁:“他们一直这么闹吗?”
“还行吧,一个月来个一两次什么的,都是帮小孩子。”夏明朗贴在窗边往下看,米加尼已经带了人去驱赶。
南珈的雨总是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刚刚还下得好像天河倒流,转眼间就晴得透了,太阳没遮没挡的扑向地面,天空蓝得透明,挂着半道虹光。
楼下的红土地上站着几个十来岁的少年,一个个神情激动,义愤填膺。
“你就不应该让他们进来。”黄原平站在窗子另一边。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老兄,你得给他们机会发泄,我要是24小时都不让任何人进,早闹起来了。”夏明朗向陆臻点了点头,陆臻把乔明路拉到离窗最远的角落里,匆匆跑了出去。
然而这次跑过来闹事儿的小朋友似乎分外剽悍,一语不合,拳头就冲着米加尼脸上呼过去。米加尼打小也是有身份的人,哪里遭过这份罪,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
本地人用来拉架倒秧子是合用,可真要是打起来,反而会激化矛盾,夏明朗连忙开了对讲机呼叫海默。
“嘿,小帅哥们可是要见你啊!”海默自然是气定神闲的。
“把他们带走!”夏明朗再重复一次。
“凭什么啊!?”
“要不然我封锁你们那区,24小时不准任何人进出。”玩横的,夏明朗自问从十三岁起就没输过。
“您不能老是欺负我一个。”海默还是笑嘻嘻的。
“那都是你的人,你别以为我认不出来。”
海默沉默了一下,到底松了口:“OK!我自己的人我自己收拾,不过你最好下来见见他们。”
楼下无人听得懂的鸟语忽然变了调子,小伙了们齐刷刷地高喊:“It is my country! It is my country!(这是我的国家)”
我操!夏明朗不爽地摸了摸鼻子,这年头装听不懂还不行了。
“全区战备了!”夏明朗听到陆臻在对讲机里平静的报告。
夏明朗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乔明路:“麻烦您了,帮我翻译一个??”
“行,我跟你下去。”
“不,不用,你在楼上用喇叭说就成。”夏明朗递了一个眼色给陈默,陈默微微点头,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乔明路身后。虽然不可能每一次意外都会别有深意,但任何一次意外都可以酝酿危机,小心才驶得万年船。
雨后的阳光有种轻薄生脆的质感,四下里都是明晃晃的,泛着水光,半透明似的。
夏明朗从楼道里出来,凯夫拉头盔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那双犀利的眼睛就隐在阴影里,让人捉摸不透。空地上纠缠的人群马上安静了下来,海默的手下们趁机涌过来把人分开。
“It is my country!”领头儿的那个小伙子看起来年纪要大一些,肤色偏浅,体格粗壮。
“What is your name?(叫什么名字?)”夏明朗叨上一支烟。
“EN?”小伙子愣了一下。
“Do you understand English ?(我说英文你听得懂吗?)”
“A bit!(一点点!)”
“What is your name?(叫什么名字?)”夏明朗又问了一次。
“John .(约翰。)”小伙子露出戒备的神色。
“行!乔头儿,帮忙翻译个。”夏明朗调了调通话器的位置:“What did you say? This is your country.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这是你的国家?)”
“Of course!(当然)”约翰激动得连眼底都泛着红。
“你放心,没人跟你抢。我都不知道有多庆幸这不是我的国家,我家要是这情形,我连觉都睡不好,我才没空上门跟人扯嘴皮子去!知道老子之前为什么不想见你们吗?我觉着没意思!我们在这儿呆着,来者是客,当客人的规矩,咱自问做得也不差。约翰是吧?你信我一句话,你是什么样子,你的国家就是什么样子。你别相信都是外国人害了你们,他们骗你的;也别相信靠老外就能救你们,也是骗你的!这是你的国家,只有你能改变它,变好变坏,全你自己手里。”
乔明路翻译得很慢,一字一句的,停顿分明,广播把这些话传得很远。
小约翰似乎没料想他会得到这么个回答,他愣了一会儿,直挺挺地问道:“W~what??(啥)”
夏明朗不自觉笑了,他从口袋里另摸了包烟出来,抖出一支:“Want one?(抽吗?)”
约翰疑疑惑惑地拿了,夏明朗凑过去替他点上,又随手招呼身边人:“Come on, have one! Take it easy.(来吧,都拿一支,有话慢慢说。)”夏明朗冷眼旁观,看那些少年们神色渐渐和缓下来,方才笑道:“Damned weather! Fucking hot here, how about coming inside, eh?(这么大个太阳,太热了,咱们进屋说?)”
约翰站着不动,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着,毕竟还是孩子,心事都写在脸上。
夏明朗张开手:“Ok,you don’t believe that I am your friend. You know what,you would not stand a chance if I really wanted to hurt you. Understand!? Come in.(我说我是你朋友,你一定不相信,可如果我要害你,你也没机会站在我面前吼。)”
小朋友们合计了一会儿,最后似模似样的派出三个代表跟着夏明朗进了屋。
似乎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水准,小约翰一直坚持用英语交流,这倒是省去了夏明朗不少麻烦。
年轻人发飙常常抓不住关键,当然,也幸亏如此。有时候示威的目的就在于“示”,求得是一个关注,与撒娇相类似。夏明朗也是年轻过的,深谙其道,他的言论与官方声明有着一点微妙的差异,听起来分外实在,让人产生莫名的好感。
即使那个国家很操蛋,但是这位大叔倒是不错……夏明朗一向擅长营造这样的错觉。
空调吹着,冰水喝着,大烟抽着,还有一位听说是一把手的和气大叔专注地听抱怨,愤怒的小青年们迅速地软化下来。
陆臻落实好外围事务,带着海默急匆匆往回赶,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诡异的烟味。海默的神色顿时变得无比复杂,有些想笑,又似乎不可置信,最后凝结成满脸的纠结。
“我最近丢了一包上好的大麻。”海默用中文说道。
这话音刚落,屋里屋外所有听得懂中文的人齐齐震惊,只有夏明朗从容自若,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随口答道:“拿的时候忘记给钱了,回头算给你。”
出乎夏明朗意料的,海默对那个约翰相当客气,温言细语地劝了好一阵,总算是把少爷给劝了回去,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明朗一眼,明显有秋后算帐的意思。
“听她的意思,这小子好像哪家酋长的儿子。”米加尼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只是听不周全。
“嗯,你认识吗?”夏明朗估摸着大概就是如此,一看就是从小嚣张过的人,与寻常百姓不一样,没有那股子低眉顺眼的劲儿。
米加尼惭愧地摇了摇头。
“行,那就先这么着吧!”夏明朗长长舒出一口气:“都先回去吃饭。”
陆臻瞅准了没人的时候凑到夏明朗身边:“拿来。”
“啥?”
“大麻。”
“不能给你!”夏明朗按住口袋。
“你怎么时候偷的。”
“什么叫偷啊,我就是备一点,以防不时之需。”夏明朗得意地:“你看,今天不是用上么?”
“亏你想得出来,给他们抽毒品,回头等他们发现了……”
“哟,你当他们没发现啊?都跟你似的打小儿五讲四美三热爱,不当三好学生不回家啊?告诉你说,这玩意儿特别好使,一根烟抽下去,马上没心没肺,傻乐傻乐的,你跟他们苦口婆心仨小时也比不上这个。”
“不行,不能在你这老烟鬼身上放着,太危险了,赶紧给我。”陆臻焦虑地。
“给你才危险呢!你小孩子啥都没试过,别抽上了就放不了。你放心,我抽这玩意儿会头疼,比喝醉了还惨,我才不会抽它。”
“我信你才有鬼了!”陆臻不屑。
“我骗你干嘛,我吃LSD也头疼。”
“哟,你就抽烟不头疼。”陆臻似笑非笑地。
“抽烟一开始也疼,后来练出来了!”
“是嘛,那你抽海洛因头疼不疼?”
“这个没抽过,下次抽完告诉你。”夏明朗一本正经地回答完,已经推门进了屋,乔明路连忙站起身……陆臻这才发现又让这小子给混过去了,只能暗暗提醒自己,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得把东西要回来销赃。
“坐啊,都站着干嘛?”夏明朗大剌剌地坐下,对着桌上那堆饭碗犹豫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拿了一碗南瓜少的。
乔明路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吃饭,连忙在夏明朗边上坐下:“情况怎么样?”
“哄回去了!几个少爷……我估摸着家里占山为王的,有矿有枪,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夏明朗见大家都不吃,趁机多拿了几块羚羊肉填嘴里。陆臻看着只想笑,又觉得不合适,只能假装咳嗽,咬住手背强忍了。
乔明路满脑子都是家国天下,一线二线三线的情形,左右看看也没有外人,便开始犹豫要从哪一头开始交底。
“吃饭,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夏明朗随手抓起一只碗放到乔明路手里:“咱也是老党员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心里有数,您要是方便点呢,就给我们交点底。不是过不下去,就是出来太久了,回程遥遥无期那感觉特别不好。”
“我知道。”乔明路自问不是个婆妈的人,扛着两扛四星也不是不可以官大一级就压死人。可总有一些人无论什么身份都让人感觉不可轻忽,一切等级、阶级、职务……在他们面前分崩离析。你会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到平等的位置上,怀着尊重,对于某种人格的。
“其实现在的情况比我们预想得要好很多。”乔明路说道:“我们本来以为北方政府不会那么快妥协,可现在不到一年就松口,也算是各方面的压力比较到位。最近这几个月,我们和大部分的南方军阀都有接触,别看他们表面口号夸张,但是心里还是明白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利益分配……”
“梁山泊一百单八将,谁坐第一把交椅!”夏明朗笑了笑:“只能靠打出来。”
“对。所以从雨季结束到年底,食物、水、气候、植被都适宜……”乔明路顿了一顿:“打仗。”
“会打到什么时候?”
“这个说不准。但是等他们第一轮洗牌完成,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看得清力量对比我们就知道找谁谈了,再往下就是利益之争。”
“行,一言为定!”夏明朗从桌上拿了两杯茶,一杯塞到乔明路手上:“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了。”
乔明路那番话,说不好是幸还是不幸,但是心里有了一点底,至少对未来不会那么茫然。都不是脆弱的人,经得住事,忙着活还来不及,没人有空自怨自怜。
陆臻还在瞎操夏明朗那盒大麻的心,黄原平就净惦记着那些吃的。在夏明朗嫌弃的虎视眈眈之下,牛B的黄二队硬生生搬走了十只南瓜与一袋蚕豆,要不是南瓜秧子搁不住,他还真有兴趣带一捆走。临走时张浩江送了他一纸盒子西红柿和几个青椒,黄原平那个感动,差点又动了脑筋要跟维和总部干一架,好把张浩江也要过去。
乔明路此番亲临第一线,自然不会只是过来“看看”这么简单。没几天,之前像放风筝一般放出去的特工们陆续回流,带着各种消息,好的坏的……常常有人分不清特种与特工,其实性质天差地别。
战争令人苍老,不过大半年的功夫,所有人都变了样,秦若阳这次回来更是黑瘦的厉害,不说不笑的时候就像一个漆黑的深洞。陆臻一直很关注这位师兄,原本是担心他私心杂念太重,后来又惭然,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却又开始担心他陷入太深。只是大家都忙,常常一个眼神、一次点头便错身而过,陆臻希望这次仍然是他想得太多了。
夏明朗专门分了几间独立的办公室给他们,藏在生活区最里面,表面上与别处无异,实则保安严密。他们从一线回来的人都有个毛病,晚上有一点点动静都会醒,只能白天把窗帘拉上蒙头大睡,一个个都如惊鸟。
乔明路是老江湖,复杂环境里成长起来的,比起一般人要识货,原本奈萨拉一役就已经让他对夏明朗刮目相看,现在更是欣赏的不得了。在他看来,此人可动可静,能文能武,外粗内细,国之栋梁,难怪聂卓会把这块心脏地带交给他。
3.
季节忠诚随着太阳的角度转换着,这些日子一口气晴了十天,红土地被晒得精干,踩上去硬邦邦的。一支重型车队驶入南珈地区,首先是地动探测器报告了来自远方的大地震颤,然后陆臻利用无人侦察机看清了他们的全貌。很快的,夏明朗与陆臻一起出现在大门外,“迎接”这支意料之外的力量。
“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哦?”海默抱着肩。
“是啊!”夏明朗大言不惭。
“烟钱什么时候给我?”海默步步紧逼。
“你欠我那八百颗地雷什么时候给我?”夏明朗寸步不让。
陆臻默默腹诽,如果不要脸有学位可拿,这两位都可以去进修博士后。
说话间,一辆重型装甲车从林子里跳出来,把那些矮小的杂草灌木压得东倒西歪,碾碎成一条路。在它身后,各种越野车,防弹悍马……鱼贯而出,在离开他们差不多十米的地方停下。迷彩色的车身上沾满了枝叶与红土,在太阳底下完全是亚光的,没有一点光泽。车门打开,高大强壮的战士们穿着统一的丛林迷彩悄无声息的从车上走下来,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亦没有交谈。
风中滚动着荒烟漫尘的味道,异常的安静。
强,是不需要通过任何语言来描述的,它就像白纸上的墨点那样鲜明刺目,那是一种压迫力,不言自明,连皮肤都能感知。这是一支完整的军队,他们纪律严明,铁血无情,令人畏惧。
然而,当陆臻发现夏明朗就站在他身边时,所有来自对方的压力都消失了。
他有一种很奇异的错觉,好像自己已经不存在了似的。眼前有一支可怕的军队,是“他们”;而他将与夏明朗融合在一起,是“我们”。
这真是一种美妙的归属感。
陆臻与夏明朗肩并肩着,他不自觉的偏头看过去,夏明朗从额头到下巴的那条折线在阳光下分外鲜明。是的,即使“我们”只是两个人也没有关系,因为夏明朗是他的……战友。
陆臻自心底浮起从容的笑,那个笑容泛着玉一样温润的光泽,沉静却博大。
一位看起来仿佛是首领的男人向他们走来。夏明朗第一次看到海默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她上前迎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贴颊礼,异常郑重的向夏明朗介绍道:“My Father!”
夏明朗被她这么一说倒愣了,视线在那两张脸上滚了好几遭,这老头虽然年岁是到了,可这两位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人种吧?还没等他想明白,老头儿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夏明朗不敢失礼,连忙握了,回头才发现他还不知道“Father”叫啥。
总不见得我也得跟着你叫爹吧?夏明朗默默不爽。
这群人并没有真正进入南珈,而是在附近的小河边扎营,这倒是省去了夏明朗不少麻烦。
入夜,夏明朗带上陆臻和柳三变拿了前人留下的一瓶二锅头过去套近乎,半空中自远及近传来螺旋桨的轰鸣,一架雄鹿和一架小鸟披着星光落地。
夏明朗眼瞅着那亮闪闪的好像灯泡似的机头就知道不妙,果然,螺旋桨还没停利索,查理老兄就伴着一声娇嗲地惊呼:“OH,sweetheart!!”一头扎进了陆臻怀里。
夏明朗的脸色顿时黑得超越人种极限,电光火石之际,查理只觉得自己怀里一空,整个人腾云驾雾被甩出了三米远。
“OH,my Goooo~~d!”查理到底是怕夏明朗的,一时之间也不敢动,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小表情。
“搞什么搞,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不要拿你们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来毒害我的……咳,我们社会主义的好青年!”夏明朗难得被气到语无伦次。
陆臻知道这时候不能笑,忍得半张脸都扭曲了,肌肉酸痛得要命。
“你在说什么?”查理很明显没有听懂。
“这是怎么了,夏队?”柳三变站起来当和事佬,他到底还记着查理当年奈萨拉火线救援的那份恩情。
查理连忙往柳三变身后躲:“我到底做错什么了!!真见鬼!”
“我是警告你做人正经点儿,少动手动脚的!尽赶着乱搞男女关系!”
“我才不乱搞男女关系,我从来不搞男女关系!!”
“这都……这,你们这都在吵点什么呀!!”可怜柳三变夹在中间被吵得一头雾水。
“行了行了,大家都少说两句。”陆臻忍着笑,把夏明朗拉到一边坐下:“你也是,跟他较什么真。”
“他占你便宜!”夏明朗小声嘀咕,极之恼怒。
“我想,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可以帮我的孩子解释一下。”老爹好奇地凑过来。
“没误会!”夏明朗横眉怒目:“你儿子想泡我搭挡,还找我上床!(Your son tries to hook up with my partner, as well as me!)[这句还是要配个英文原文,你们懂的]”
全场安静了三秒钟,转而暴笑,有吹口哨的,有鼓掌的,不远处悍马车上的机枪手索性朝天扫了一梭子,曳光弹带着美丽的弧光划破夜空。
“噢!”老爹笑出满脸的褶子:“孩子,你能不能再说明白一点,你是在介意他追求你的搭挡;还是邀请你做爱;还是一边追求你的搭挡,一边邀请你做爱?”
夏明朗活生生被闷住,顿时醒悟过来,一个人能被一百多口子叫爹,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我,嗯,我们是中国人,明白吗?”夏明朗知趣地收敛起嚣张气焰:“我们中国人是很含蓄的,对这些亲密关系是很慎重的!我们对老婆是要非常负责任的。”
“噢,我的孩子,我有点不太明白,查理有向你们之中的某一位求婚吗?”
夏明朗终于明白什么叫三观有别了。
“啊,我知道了!”一直在犯迷糊的查理陈激动地飚起了英文:“你歧视同性恋,你是个恐同分子!”
“我他妈歧视个屁的同性恋,我歧视你们这群乱搞的!”夏明朗正憋得难受,这种撞在枪口上的不轰怎么对得起自己。
“我没有乱搞,我都是很认真的在邀请你,是你拒绝我!”查理陈理直气壮地反驳。
夏明朗无语而凝噎,忽然意识到他再不要脸,也比不上人家天生没脸。
“有人,嗯!要喝酒吗?”陆臻笑眯眯地举着二锅头。
夏明朗到底是用游击战术培养出来的汉子,打不过就跑的气度还是有的,马上顺杆而下:“我!”
陆臻把酒瓶递过去,招呼大家过来吃东西。
晚餐是面包,饼子,一堆用黄油煮出来的豆子和两只羊,虽然煮得没滋没味儿了一些,但好歹也是肉,夏明朗对肉从来不讲究,蘸点儿细盐和黑胡椒末儿就能吃下去;只是冷眼看着陆臻与查理在旁边叽叽咕咕的,心里着实不爽。
夏明朗抽空分析了自己这纠结的心理,感觉这不能算是吃醋,如果换一个漂亮妞儿扑到陆臻怀里,他一定没这么不爽。那怎么说也是自家人占了妞儿的便宜,可是眼下这情形……夏明朗坚持认定,他只是犯了小农的病,看不得自己人吃亏。
不一会儿,查理陈眼泪汪汪地过来给夏明朗敬酒:“噢,我太遗憾了,真是对不起……”
“啥?”夏明朗眨巴着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
“真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太让人感动了!”查理陈冲动地抓住夏明朗用力拥抱了一下:“你太让我敬佩了!”
“啥……??”夏明朗满腹狐疑地瞪着陆臻,陆臻佯装看不见,若无其事地看向天空。
“你太伟大了,你一定非常爱他,这是我不曾经历过的感情,但是……”查理兀自碎碎地念叨着。
“行了行了……别再说了!”陆臻温言相劝。
“好好,我知道……”查理畏惧地看了夏明朗一眼,见对方眼神仍然不善,知趣地溜走了。
“你小子到底跟他扯什么了?”夏明朗一边挠着头发,小声追问。
“没什么!”陆臻止不住笑,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
“说嘛!给咱提点一个?”夏明朗知道这架势出来就是求追问,马上把谄媚的表情做到十成十。
陆臻勾了勾手指,夏明朗兴冲冲地俯耳过去。
“我就是跟他说,你以前有个男朋友,特帅,你们俩儿特好。后来人不在了,你就发誓要终生禁欲,再也不想听人提这个事儿,谁提就冲谁发火。结果那小子眼眶都红了,霍……那个感动……”陆臻说着说着发现夏明朗的脸色已经沉下去,不自觉停了下来。
“扯!”夏明朗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呃?陆臻莫名其妙。
在野外会餐自然不会像下馆子这么有章法,不一会儿,就听着有人吹了一声口哨,四辆悍马车开过来两两相对,打开大灯,照出一方雪亮的擂台。
两名大汉脱了上衣下场,露出一身漂亮的刺青。陆臻眼尖,看到其中一位右臂上绣着了牛B闪闪的三个中文大字——操你妈!
“饭后余兴节目!”海默解释道:“你是要下注还是下场?”
“我们是有纪律的人。”夏明朗一脸正色。
海默知道在这人嘴上讨不了什么好,也懒得跟他计较。
虽然都是自己人,打出来的却是真功夫,拳拳到肉,小山似的身躯压下去,几乎能听到骨头卡卡的爆响,夏明朗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
目前在场子里对K这两位,一个看起来像是巴西军警出身,而另一位“操你妈”老兄则很明显是从摔跤场上混出来的。
夏明朗感觉到陆臻扯了扯他的衣袖,转头看到这小子夸张地做着鬼脸。
夏明朗知道他在想什么,淡然道:“我打不过他们。”
啊……陆臻马上从假装的夸张变成了真正的惊讶。
“怎么?不相信啊?”夏明朗终于开心了一些。
“真的?”
“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我才80公斤,这两个都快120了……我又不是神仙。”夏明朗骂得莫名甜蜜。
“噢!也是。”陆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臭小子。”夏明朗伸手揉乱了那头毛碎。
“我的孩子,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老爹张开双臂非常亲切地搭上夏明朗和陆臻的肩。
“我看就算了吧,拼拳头干不过他们,玩刀子又太过了……”
陆臻听到身后一声轻微地呼痛,转头看去,一个黑而瘦小的男人冲他尴尬地笑了笑。一星银芒从夏明朗的指尖闪过,隐没到衣袖里。
“别动我的东西。”夏明朗温和地笑着。
“我只是随便看看。”
“想看什么我拿给你,别动我的东西。”
“嘿,老千,我警告过你的。”海默笑得很开心:“他是偷东西的高手。”
哇哦……被叫做老千的男人吹了一声口哨。
4.
说话间,场子里已经分出了胜负,海默兴致勃勃地建议:“我帮你挑个体重差不多的对手吧。”
夏明朗知道今天不露两手不得善了,却还是笑道:“我老了,不跟你们年轻人玩儿了。”
“你要是都算老了,我们队长就得回家守着火炉过日子了。”
“我给你找个帅哥过来!”夏明朗挑逗似地挑了挑眉毛。
海默不觉大失所望。
没过多久方进开车把徐知着送了过来,后座上鬼鬼祟祟地蜷着沈鑫和刑搏,这都是过来蹭热闹的。
“队……长?”
夏明朗转头一看,自个先乐了,也不知道陆臻是怎么忽悠的,徐知着提着枪一脸懵懂,居然还带着三分惶然。夏明朗伸手把徐知着挟到怀里:“给你一个任务!”
“嗯!”徐知着默默握拳。
“亮一手,把他们都给震了!”
“嗯!”
夏明朗双手握住徐知着的肩膀,郑重其事地把人推到海默面前:“怎么样,比我这张老脸赏心悦目多了吧!”
“啊?队长?”徐知着一头雾水。
海默伸出食指挑过徐知着的下巴,笑了:“这倒是!”
徐知着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这位小哥倒是没怎么见过。”海默眯起眼。
狙击手大多低调,平时绝不显眼,而陈默实在是天生的冷利,调子往下一降就冷过了头,煞气太重,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不像徐知着性子温和柔韧,淡下来刚刚好。
“他平常不洗脸,你瞧不出好来……”夏明朗笑道。
“啊……我想起来了,我的东方美人!你卸了妆我差点认不出你了。”海默眉开眼笑。
呃……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徐知着的表情越发茫然而无辜。
好在海默并没有让他疑惑太久,她向老爹微微点了点头,拉出一辆悍马车上的话筒,踩上车头:“兄弟们……这里有一位来自东方的美人,要挑战你们所有人手上的枪!”
夏明朗的瞳孔微微一收,捏在徐知着肩上的力道又紧了三分,这娘们儿果然唯恐天下不乱。徐知着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夏明朗一眼,夏明朗挑起嘴角,勾出一抹从容淡定地微笑,轻轻拍一拍徐知着的肩膀把人推了出去。
擂台边的一辆悍马倒车移开一个角度,大灯雪亮的光圈把徐知着罩在正中间,徐知着感觉刺目,把帽檐又压低了些。
“小子,你擅长什么枪?”有人藏在人群背后问了一句。
“我都可以啊。”徐知着说道。
“哇哦,哇哦,哇哦……他说都可以哦?幽灵。”海默很努力地起哄倒秧子。
一个高高瘦瘦的白人男子从人堆里闪出来,锐利的视线锁定在徐知着的枪盒上。
“PSG-1?”幽灵问道。
“我可以换一把枪。”徐知着注意到他怀里抱的是一支SSG04,方进马上兴冲冲地把那支88狙送上。
“那我就太占便宜了。”幽灵露出一点嘲讽地笑意。
“200米内精度都是一样的,但是我这枪的红外不好,现在是晚上。”
“嗯……”幽灵做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把身边一个正在抽雪茄的胖子推了出去:“200码。”
胖子心领神会地把烟头吹红,举得高高得走进黑暗里,幽灵冷冷地看了徐知着一眼,见后者并没有反对,便抬脚踩出一小片平地,趴下开始调枪。
人群渐渐喧闹起来,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猜测,更多的人开始买赌盘。
不一会儿,幽灵抬起手,所有的灯光骤然隐灭,只剩下一点幽幽的残红在暗处闪烁,几秒钟以后,随着一声枪响凋零在黑暗中,欢呼声轰然而起。
胖子得意洋洋地举着半截雪茄回来,幽灵从地上站起,面无表情地注视徐知着。
“谁,嗯,帮我一把?”徐知着有些不太好意思笑了笑。
“我!”远处,200米左右亮起一道白光,夏明朗做足姿态,夸张地把一支烟咬进嘴里。
“不用关灯了吧,就……”徐知着抱着枪走了几步,寻找适合的角度,然后抬枪瞄准……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夏明朗嘴边的烟头已经短了半截。
夏明朗把剩下那半截香烟重新点燃,笑嘻嘻地衔嘴里。
这一枪打得太突然,而且简洁。只有全神贯注观战的人,才能看清那电光火石之际枪手美妙的控制。仿佛不经意间一切都结束了,却在旁观者一遍又一遍不自觉地回想中被解离,每一桢画面都令人心惊。
在战场上,最简洁的技能就是最高明的技能。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站立姿是最快但是最不稳定的出枪方式,却用在这种最需要稳定性的决斗中,这代表了枪手仍留有充裕的实力支撑他的自信。
胖子的笑容马上变得难看起来,幽灵仍然没有一点表情,他伸出手,徐知着大方地把自己的佩枪递给他。
幽灵握住枪掂了掂:“改过?”
“嗯。”
“更重了。”
“还行吧,还是比你的轻。”徐知着微笑:“所以我能站着。”
“也没轻多少。”
“呵呵。”
幽灵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的同伴,胖子马上把视线移开看向了别处,幽灵自嘲地一笑:“你赢了。”
人群里顿时发出一片懊恼地惊呼。
“谢谢!”徐知着连忙背好枪,客气地伸出手去。
幽灵解下腰上一把匕首扔过去:“你的了。”
徐知着一愣:“我没……问你要东西。”
“应该的!”幽灵临走时在胖子屁股上踹了一脚,背着枪挤进人堆里。
“还有吗?”徐知着兴致勃勃地张望着,初战告捷让他信心大增。的确,一直生活在陈默和夏明朗这样的妖人身边,是很容易看不清自己的真实实力的。但是刚刚那一枪展示了太多东西,稳定性、速度以及枪手的控制力,令挑战者生畏。
看热闹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夏明朗一直留心观察老爹的神色,却发现对方并不如自己这么上心,乐呵呵地一付看热闹的态度,似乎是输是赢于他并不重要。
夏明朗仔细一想也明白了,毕竟在这位老人家看来双方非敌非友,萍水相逢,求得是一个尊重,探的是一个底气,不像他们,总是条件反射性的喜欢把问题上升到国家尊严上去。夏明朗这么一想,心里也放松了很多。
“嘿!兄弟们,别这样啊……都哑了吗?你们的枪呢?ED啦??”海默妖娆地坐在车头调侃众人。夏明朗发现这丫头就算是对自己人也不留口德,或者,这正是他们的交流习惯。
果然,马上有人反击:“你上啊!你的枪又不会ED!”
“我不行,我跟他只能比比乳沟深浅。”
这话还没落地就惊起一片诡笑,夏明朗很郁闷,今天这头儿起得太没正形儿了……
可怜徐知着脸皮子本来就薄,站在灯光最通明的地方,真正万众瞩目,逃都没处逃,尴尬得满脸通红,要不是甩手走人的姿态太娘们,他都快顶不住了。
“喂?你是叫陈默吗?”一个金色短发湖蓝色瞳仁的小哥站在悍马车顶上问他。
“不,不是。”
“哦……”小哥失望地。
“你……就想问这个吗?”徐知着无比期待地看着他。
“呃,可我是个机枪手。你知道吗?机枪手。”小哥有点顶不住这眼神。
“机枪也可以啊!”徐知着生怕这哥们儿跑了,连忙追到车下去,他妈的,快给我点正事儿干干吧!果然跟着队长出来就是没好差事。
这样的笑容太过耀眼,充满了期待,简直绝杀。金发小哥蹲到车顶上往下看:“呃……我叫马克西姆。”
“我叫佐罗(Zorro)。”
“可你不像西班牙人啊?”马克西姆惊讶地。
“对,这是我的外文名,我本来是打算叫Zero的,但是我有个朋友觉得Zorro更好一点,反正是一个意思。”
“耶!”马克西姆笑得很欢乐:“我也这么觉得。”
“嘿,我说,两位是在调情吗?”海默故意把声音压得极低,可偏偏抱着话筒不放,在车载广播的帮助下,简直声震四野:“或者你们可以比拼一下另一种枪法……你知道的,对于这一点,我们也是很期待的,我美丽的西班牙狐狸……”
徐知着忽然拔枪打断了话筒与车身的连线。
“噢,上帝……”海默错愕地张大嘴,盯着手上残断的半截电线发愣。那句老话是怎么说得来着,不叫的狗才更会咬人么?
夏明朗咬住烟头,用力鼓掌三声,在这骤然安静的时刻,听来非常突兀,无比的和谐。徐知着心中大定,冲马克西姆灿烂一笑,问道:“怎么样,比一下吗?我们可以不赌东西的。”
“Jesus!OK,听你的……”马克西姆站起身大喊了一句:“查理?出来帮我一个忙!”
嗯?徐知着有些莫名其妙,隐隐地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不一会儿,停机坪那边传来螺旋桨的轰鸣声,那架雄鹿直升机缓缓离地。马克西姆匆匆跳下车提出半桶汽油,一点一点的浇在草地上,周遭围观的人群都开始往后退,徐知着孤零零地站着,他发现完蛋了,他还从来没在直升机上用过机枪。
马克西姆浇完汽油,点出四团火苗,兴奋地跑回来:“嘿,我们可以赌点什么吗?”
“我可以和你赌那把刀,我刚刚赢到的那把。”徐知着连忙说道,反正都是横财,输了也不心疼。
直升机已经盘旋到他们头顶,正在缓缓下压。
“幽灵的刀?”马克西姆似乎犹豫起来:“那你喜欢沙漠之鹰吗?”
“那枪我用太重了。” 徐知着有些警惕,走近才发现这哥们儿居然比自己还高半头。
“哦,那你喜欢伯莱塔吗?”
“行,都行……”徐知着忽然醒悟,东西赢回来也得上交国库,他较这真干嘛。
“行!那我跟你赌一把伯莱塔。”
查理将直升机悬停到离开地面一米的地方,马克西姆拉着徐知着登机,雄鹿马上拔地而起,升到800米开外。徐知着心怀忐忑,紧张地不得了。
“我是个维京人。”马克西姆郑重其事地按住胸口。
徐知着马上配合地摆出尊敬样,毕竟那是一个人的种族荣耀。
马克西姆很满意,气势十足地大吼一声,抬起12.7MM的重机枪向下扫射,一气呵成。徐知着这才看出来,下面火光点点已经燃烧出了一个“Z”字,而且模仿了电影里的字体,三笔分段,扁而犀利。
马克西姆异常自豪地看着他。
徐知着在沉吟,他确定自己无意中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跳下。在陆地上拼什么他都不怕,可是重机枪本来就难控制,在800多米的高空还要配合机身起伏,能打出一条直线来都不太容易,更别说在5米见方的地方划下三笔。
当然更要命的是,这活儿他真没练过。
“嘿!哥们儿?”马克西姆扬了扬眉毛,这小子的眸色清浅,浅色瞳仁的家伙看起来总是智商不高,没有什么深邃的味道,特别的直白单纯。
徐知着犹豫了半天,决定说实话:“我是个狙击手。”
“我知道。”
“我从来没有在直升机上使用过重机枪……”
“OH my God~~!”马克西姆张大嘴:“那怎么办?”
“我可以试一下……”
“不不不,……当然不可以。”马克西姆连忙拦住他,一手扯过机载广播喊道:“我说,你们就没有一个像样的机枪手吗?为什么要让一个用长枪的……”
完了!徐知着愣住,眼睁睁地看着方进大呼小叫地奔向一辆悍马。
“Honey!下面有人说要跟你决斗,说他才是机枪手。”查理说道:“他说,他要把你的牙都打到地上,让你到处去找。”
“Shit!”马克西姆勃然变色:“降落,我要杀了他。”
我靠,难道打机枪的全都是吃枪药长大的?!徐知着扶住头,这下彻底玩砸了。
直升机离开地面还有三米多,徐知着已经抢先跳了下去。开玩笑,他徐知着是什么人?他可是有责任感有大局观的靠谱好青年,虽然今天晚上的任务是震一把,可他相信夏明朗一定不希望两家真的翻脸打起来。
“我操,你丫倒是下来啊!”方进指着天挑衅。
徐知着连忙把人拉到一边去:“你别喊了,他听不懂中文。”
“他听不懂,查理能听懂啊,还不兴帮爷翻译一下啊!我英文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方进愤愤不平:“你看爷怎么灭了他。”
“不,冷静点侯爷!你想,为什么队长今天不把陈默叫过来?”
“为什么?”
“陈默厉害还是我厉害?”徐知着抿起嘴角。
“那当然是陈默!”方进理所当然地。
“那你厉害还是沈少厉害?”
“应该是爷。”方进琢磨了一下,再次肯定:“有财还是差我一点的。”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让沈少上?最厉害的得藏着,你懂的!”
“啊……”方进犹豫了。
“这可是队长的意思。”徐知着趁热打铁。
“啊……”方进郁闷了。
徐知着连忙向沈鑫招手:“沈少,你过来!你上!”
沈鑫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却盯住了方进。方进犹豫半天,异常沮丧地冲他点了个头。沈鑫那个兴奋……差点蹦了起来。看到这种场面谁的手不痒啊,要不是惹不起方小侯爷,他早就冲上第一线了。
马克西姆还等着那位要让他到处找牙的仁兄干一架,没想到上飞机却换了一位,机枪一扔就要跳下去。
徐知着连忙挡在中间:“你看,有时候并不是谁的声音响就更厉害,他只是帮忙喊的,帮别人喊的……”他把沈鑫拉到身前:“这是我们最好的机枪手。”
沈鑫无意中收了笔大礼,自觉却之不恭。
马克西姆盯着徐知着看了一会儿,耸一耸肩:“OK,听你的。”
“怎么样,比什么,赌什么?我也像你一样打个Z吗?还是我打个A出来?”沈鑫跃跃欲试地。
“你是叫Zorro吗?Z、O、R、R、O。”马克西姆问到。
“对。”徐知着莫名其妙。
“按顺序你应该打O。”马克西姆很认真地说道:“但是O很不好定位,而且我也没有撒汽油。”
“切……”沈鑫不屑地:“Anything is Possible(无所不能)。”
沈鑫拿着对讲机一番嘀咕,下面方进和刑搏提着汽油和荧光粉忙活开来,之前马克西姆打的那个“Z”可以靠四个火点定位,“R”和“O”全是弧线,显然不能再用这个法子。不一会儿,一个长达25米的巨型签名出现在草地上,在“Z”字火光地映衬下,另外四个字母泛着莹绿色的幽幽冷光。
“两个‘O’两个‘R’,我们一人一半。”马克西姆掰着手指数得很HAPPY,冲徐知着笑道:“你有个好名字。”
徐知着大囧。
“我们开枪的时候都不能出声,不能让开飞机的知道是谁在打。”有财兄到底是精明人。
“OK!”马克西姆倒是爽快,无声地张了张嘴,示意,你先?
马克西姆和沈鑫的身形相差不多,视线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交错着火光,拥挤在这仄逼的机舱里,火药味十足。沈鑫站着不动,这是一种心理斗法,你让我做什么,我偏不做什么。他不动,马克西姆也不动,维京人是天生的斗士,有不死不休的强硬。
徐知着左右看了看,感觉这种苦逼的斗气真是无比幼稚。他轻轻踢了踢沈鑫的脚后跟,递给他一个眼色,沈鑫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过身,没想到马克西姆赶在他之前抢过了机枪。沈鑫刚一瞪眼,就被徐知着拉到身后。
行了……徐知着用口型说道,你就让他先打,又能怎么样?
马克西姆长枪抵肩,一口气打完了整个“O”和“R”,子弹把草叶和泥土削起半米高,沿着荧光粉划下的痕迹延伸开去。
“马克西姆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机枪手。”老爹把望远镜递夏明朗。
“哦,那怎么办,上面那位却不是我们最好的机枪手。”夏明朗笑道。
“没有关系。”老爹也笑了,他伸出手:“交个朋友。”
夏明朗爽快地伸手与他相握,不远处,一个新的“R”在机枪的咆哮声中渐渐成型。
徐知着站在半空中往下看,那个原本就嚣张的单词流动着火光,在夜空中分外鲜明,可是……这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决斗方式,因为你实在很难判断究竟是谁把字母打得更有型。
“我觉得你们平手了。”徐知着笑道。
沈鑫皱着眉头,他着实不喜欢跟别人平手。
“很漂亮。”马克西姆已经被转移了注意力。
“可惜很快就会熄灭了。”
“没关系。”马克西姆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只iphone拍照:“你有邮箱吗?我发给你。”
徐知着一面道谢,一面非常谨慎地报了一个官方对外的邮箱地址。
火光流动,已经漫延开来,热浪让人的脸颊生痛,天空的底色越发深邃,连星光都黯淡了几分,海默利索地组织起人手灭火。
“平了吧!”夏明朗放下望远镜。
老爹扬了扬眉毛,不置可否。
“玩儿得尽兴就好。”夏明朗笑道。
“我喜欢Zorro,他很勇敢。”老爹说道。
“我也喜欢,他很正义。”夏明朗平静的。
“哦……”老爹笑了:“这真是个美好的夜晚。”
“那就多住几天吧。”
老爹盯着夏明朗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
徐知着从飞机上跳下,有些不安地走到夏明朗身边,他不太能确定是否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唉,如果刚才能再镇定点就好了,可是……刚才所有人都在调笑他,那些玩笑太过火了,会让他产生非常不美好的联想。
“不错!”夏明朗张开手臂把人揽到怀里:“干得很好。”
徐知着终于放心笑出来,眉飞色舞地冲陆臻眨了眨眼睛,陆臻得意洋洋地把人从夏明朗手里抢出来:“那是,我兄弟啊!”
5.
一胜一平,挺不错的战果,温和而又不失威严。回程时夏明朗的脸色却并不太好看,他并不喜欢神秘莫测的对手,海默虽然嚣张犀利,但毕竟年轻,很容易炸出火来,所以亲切得多。
“这群人很厉害啊!”柳三变还沉浸在方才的气氛里。
“那是,不够范儿的,早死在半道儿上了吧。”
“你说他们是过来干嘛的?”陆臻问道。
“不清楚,敢出来亮给我们看就不是敌人,他们很少会跟大国做对。”夏明朗还是很庆幸,中国毕竟不是个人尽可欺的猫仔。
“我还是觉得他们也太厉害了,我本来以为那妞儿是当头的,所以猛点儿。可今天晚上一看,个顶个的猛。你说他们跟美国那种海豹啦、三角洲什么的比起来,谁更厉害。”
“比他们差远了,那毕竟是职业军人。”
“啊……”柳三变愣住:“那夏队,你是在外面呆过的人,海豹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厉害?不是说我们也赢过……”
“军人毕竟不是运动员,真正的高手是不会参赛的。” 夏明朗打断柳三变急切地问话,他知道他想问什么:“我们大概,嗯,赢过美国海岸警卫队的特别行动队之类的吧。”
“这样……”
“警察界的名次会比较有说服力一点。”
“哦!”柳三变很勉强地笑了笑。
破灭了一个热血军人的热血幻想,夏明朗也觉得很遗憾,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陆臻。陆臻神气活现地冲他做了个鬼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乔明路还没有睡,一直等着,秦若阳站在离开他不远的地方,习惯性地咬着自己的笔杆,铅笔的尾端已经磨掉了一层漆。
“怎么样?先说你的想法。”乔明路现在已经非常信任夏明朗的判断。
“他们很HIGH,很放松。不是来跟我们做对的,但这群人很有纪律,当头儿的很有控制力。”
“只有四个军阀请得起他们。”秦若阳走过来在地图上画下四个圈。
“请他们打仗还是训练军队,又或者是布置防线,这情况都需要分开考虑。”夏明朗提醒道。
“那就多了太多选择了。”秦若阳又咬住笔杆。
“他们难道不应该是支持最有潜力的那几个吗?”陆臻诧异地问道。
秦若阳冷笑:“他们只会选择付得起钱的客户。”
“我们能不能直接问他们?”陆臻突发奇想。
乔明路苦笑。夏明朗站起身,在陆臻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我们还没有那个地位,让他们出卖客户。”
“好吧!”陆臻并不坚持:“你们才是秘密战线的高手。”
“被他们这么一搅,之前摸到的情况就全不做数了。”
“是啊。”乔明路很懊恼。
陆臻左右看了看,保持沉默,他是一个很能够承认自己无知的人,这种素质在年轻人中非常罕见,尤其是对于一个出色的年轻人来说,然而这正是他如此出色的关键。
陆臻知道现在的局势让人很无奈,他们并不是强大的美帝也不是北约,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和魄力当主导者,拿出舍我其谁的气势清除一切反对者。他们需要更精细的技巧与更周密的工作,就像用丝线操控一个巨人,用轻如羽毛的力量,因势利导,让他前进或者后退。
会议开到一半时,夏明朗与陆臻被礼貌地请出了办公室。陆臻站在楼下往上看,灯火被厚重的窗帘层层遮蔽,没有一点泄露。
“他们也不容易。”陆臻感慨。
“没有人容易!”
营房里还很热闹,方进手舞足蹈地向兄弟们吹嘘方才的种种,另一群人则在研究小花赢来的匕首,这苦逼的驻守生涯令人烦躁,人们热衷于任何一点新鲜的刺激。
夏明朗和陆臻并没有进门,在窗口张望了一下就回屋了。刚刚听来的坏消息不需要告诉所有人,没心没肺的孩子们会活得比较容易。
“我的兄弟很不错吧!”陆臻还是习惯性喜欢为徐知着邀功请赏。
“那当然。”
“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吧!”
夏明朗盯着陆臻看了一会儿,表情渐渐严肃起来,这种严肃看起来很平静,带着隐约的愤怒。
“唔?”陆臻有些疑惑。
夏明朗伸手捏住陆臻的下巴,缓慢地靠近他。陆臻感觉到自己在后退,直到后背靠上结实的墙,他很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在夏明朗严厉的注视之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唔……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陆臻低声嗫嗫。
夏明朗渐渐柔和了他的视线,那种安静而绵密的温柔像水波一样流荡开来,泛着金色的涟漪,将人的灵魂吞没。
陆臻早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今后的每一天也不过就是一再地确认这个结论,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只用眼神就将他收服,不需要一点理由。
他看到夏明朗伸出手,张开手掌贴到自己的脖颈之后,温柔然而有力的握住他的脖子,然后垂下眼眸注视他的嘴唇。
陆臻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一道白痕,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夏明朗在接近他,彼此的鼻息在空气中交错,他感觉到自己胸口剧烈的起伏,然后那饱含热情的火热双唇覆盖了他。
夏明朗温柔地吮吸着,品味那种细腻的触感。他感觉到陆臻的嘴唇在颤抖,舌尖微凉,小心翼翼地,仿佛试探一般的舔舐着他的嘴唇。夏明朗忽然合上眼睛,在他的心底卷起一轮狂烈的风暴,他打开自己的嘴唇,近乎粗暴地把陆臻的舌头卷了起来。
“唔……”陆臻感觉不能呼吸,他的头颅被彻底固定住,不能移动分毫,连下颚抬起的角度都是最适于被掠夺的。陆臻认定如果人被咬碎了还能再拼起来,那夏明朗一定乐意把他先吃下去。
嘴唇,舌头,耳垂,乳*尖……他身上的每一个敏感点都被吮吸到发痛,那是一种甘美的痛意,让人眩目。陆臻莫名其妙地看到黑暗中的任何一点光亮都拉出了弧线,深绿色,或者金色的光弧把他包围起来,一起穿透他的心脏。
夏明朗再一次咬住他的耳垂。
“为什么要那么说?”
“啊?”陆臻诧异。
“为什么要对查理那么说?”
“谁?”为什么忽然冒出个男人的名字。
“为什么要咒自己?”夏明朗轻轻一咬,在细嫩的耳垂上留下一道红痕。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陆臻瞪大眼睛,满心的茫然。
“你这个百无禁忌的臭小子。”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会死。”
“我哪有……啊……”这声惊呼的最后化为细碎的呻吟,陆臻感觉到一节手指挤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想要你。”夏明朗的嗓音带着粘稠的磁性,灼灼燃烧的视线聚焦在陆臻茫然无辜的脸上。
陆臻强烈地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先把问题解释清楚,可是他的嘴巴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反应:“好,好啊。”他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那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他发出最后一音节时甚至与心脏都发生了共震。
夏明朗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再一次吻住他,含糊不清地抱怨道:“我总得趁还活着的时候……把本儿先捞足。”
很疲惫,精疲力竭却又欲罢不能,鼻腔里灌满了汗水的味道和各种令人疯狂迷乱的暧昧的味道。陆臻不明白为什么夏明朗要选择一个这么费劲的姿势,明明床就近在咫尺。
“放松!”夏明朗抬起他一条腿盘到自己腰上,用沾满防晒油的手指润滑通道:“太紧了,你他妈的……”
陆臻只剩下足尖点地,完全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只能紧紧地贴着墙,用手臂攀住夏明朗坚实的肩膀。他恼怒的情人并不如平常那般体贴讨好,有些霸道地……却依旧温柔。
可是,等等……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彻底的做爱了?用这样耗费体力的方式去换取快感,如此的奢侈,这简直有点罪恶。
“妈的!”夏明朗又抬起了陆臻的另一条腿,否则他根本无法进入。
陆臻惊呼了一声,一双长腿不自觉地绞缠到夏明朗的大腿上,现在他的整个人都挂到了夏明朗身上。
“我们……去床上,不好吗?”陆臻一手撑住墙,有些可怜兮兮地看向夏明朗。
夏明朗仰起脸,瞳孔里燃烧着来自天堂与地狱的火,他结实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揽住了陆臻的腰,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宣告了自己的决定。
陆臻不知道是体位的问题,还是太久没做了……那种硬生生锲入体内的存在感鲜明地让人发疯。他深呼吸努力放松自己,喉咙口滚动着模糊的呻吟。
月光铺地,喀苏尼亚宁静月色的衬托下,夏明朗的目光闪烁着奇异的黑色光芒。就像是枪口或者某种乌钢的刀刃那样锋利的光彩,直指人心,简洁地近乎纯粹。
真是一个小心眼的男人啊……不过就是开错了一句玩笑而已!
陆臻感觉委屈而又甜蜜。
有光,像水一样在眼皮上流动,陆臻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远方扯起轻纱一般的薄雾,流动着轻盈的淡紫色。陆臻动了动脖子,肌肉还是很酸痛,好像前一天跑了五十公里的感觉,纵欲真是个耗费体力的运动。
夏明朗还在熟睡,皮肤上覆盖着绵密的汗水,呼吸匀净,大字型张开占据了大半个地板。为了节省柴油,驻地定时在后半夜关闭空调,他们已经在水泥地上睡得很习惯了。
陆臻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那样弓起背,慢慢地,接近……夏明朗原本犀利的眉目在晨星的微光中看来很柔和。陆臻伸出爪子,在夏明朗脖子上装模作样的比划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笑了,带着快意。
昨夜,那种击穿骨髓的快感还在脑中回闪,他弯下腰,轻吻夏明朗的嘴唇,像花瓣一样温柔,像羽毛一样轻盈。夏明朗在睡梦中伸出手按到陆臻背上,慢慢厮磨着加深这个吻,然后,翻身压到陆臻身上。
“嗯……早?”夏明朗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因为迷茫而显得越发温柔,就像柔软的黑色丝绒上闪烁的钻石碎片。
“早!”陆臻微笑,看着夏明朗把自己撑起来,撑到一半时脸色微变,露出某种困惑的神气,然后按住肩膀,轻轻呻吟了一声。
陆臻哈哈大笑,非常欢乐,他就知道夏明朗绝不会比他好多少。
“我靠!”夏明朗坐到地上,用力转动着脖子。
“你老了,真不能这么玩儿了!”陆臻很真诚地提醒他。
夏明朗凶霸霸地瞪了他一眼,陆臻连忙笑着站起身:“我去洗澡,我去洗澡……”他的确需要洗澡,非常需要,他还得好好检查一下昨夜的激情有没有给自己种上什么不可告人的伤痕,以判断,今天、明天甚至后天应该穿什么衣服。
夏明朗安静地坐着,曲起一条腿,舒服地靠在床沿上。陆臻没有关浴室的门,在一个屋檐底下呆久了,人们会忽略很多禁忌。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浴室的镜子,晨光温柔的铺满了整个空间,水珠溅到镜子上,闪闪发亮。
夏明朗用镜中模糊的掠影想象陆臻此刻的模样,清凉的水流沿着他肌肉的线条蜿蜒而下,他结实的手臂,宽阔的肩膀与脊柱尽头美妙的弧线……
浴室里的水声很快停止了,陆臻站到镜子前面仔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柔淡的光线里渗入了一点暗黄色的底调,像一张精致的老照片,古典而又优雅。
夏明朗静静地抽着烟,时间像是停止了,窗外的风云在变幻,而这一方空间里……永恒不变。
“嘿……你帮我看一下,我的脖子。”
夏明朗看到陆臻转过身,漆黑柔亮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额头,目光清亮如水。他注意到那些亮晶晶的水珠细密地沾在他的皮肤上,从耳后顺着发尾的弧度滑下去,沿着脖子,路过喉结,在锁骨处略做停留,等待它的同伴一起,加速流过结实的胸膛和小腹……
夏明朗把烟头咬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呛辣的烟气瞬间氤氲了他的双眼。
“嗯?”陆臻睁大眼睛。
夏明朗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没问题。
陆臻放心地松了口气,从桌上抽出一件T-恤来穿:“还好,你要是坑得我穿三天长袖,我一定饶不了你!哎,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共产主义战士,党章都要求我们,要不信牛鬼蛇神,不搞封建迷信……”
“我不喜欢听。”夏明朗含糊地嘀咕着,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声调都纠结在一起,带着某种无力的痛楚,又好像撒娇似地抱怨。
陆臻愣了一会儿,垂下头,柔和了眉目。
“好啦!我以后会注意的。”
夏明朗微微笑一笑,仰起脸。
陆臻又笑了起来,一派灿烂的模样,他弯腰吻过他的嘴角:“你先洗澡,我出去拿点吃的。”
夏明朗看着陆臻的背影在门外消失,最后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捏熄。
他很难向陆臻形容当时的心情,那种感觉,就像一道暗色的闪电劈中他的心脏,让他的每一根血管都在惊痛中颤栗。他甚至不能在第一时间反驳,他根本不能……否则他担心他瞬间的暴怒会伤害到谁。
那不仅仅是不吉利的问题,不是的……
那些语句就像一把锋利刀子,轻而易举地划开了他有意无意中为自己营造的假相。
夏明朗是一个只活在当下的人,他从不沉迷历史,也不喜欢幻想未来。他只关心眼前,这一天,这一秒,所以他已经很久没去想象过没有陆臻的日子,或者,他从来没去想象过。因为那没必要,他理所当然地会死在陆臻前面,即使天崩地裂,他也会为他先挡住。
在他的人生中只有一次险些失去陆臻的经历,可当时十万火急,他所有的思绪都在牵挂着陆臻,没有一秒钟,顾得上分心想想自己。而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让陆臻有机会涉险。陆臻永远会被他安放在最安全地方,或者是他的视线之内,这一切完全出于下意识的考量,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都让夏明朗感觉到不可思议。
他做得天衣无缝,瞒过所有人,连同他自己。而他所有的行为都源于他的懦弱,那是不可承受的痛苦,那是绝对不可以失去的人。
那种未来,就连稍微想象一下,都让他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