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马池并非塞外唯一的咸水湖,就在其周边百里内,散布着十多个大大小小的盐池,犹如这片荒芜土地上点缀的星辰。但并不是每个湖泊边都植被茂盛,许多盐池因为水较浅,已然干涸,只留下黄土和卤盐混杂的龟裂土地,其深处很多地方白茫茫一片……
就在这个冬日的正午,一场以速度决胜的战斗,正在这片盐滩上进行。
前头双腿紧紧夹着马匹遁逃的是匈奴人,后方紧追不舍的是秦、戎步骑。
虽然匈奴人尽为骑士,跑起来很快,但马也有优劣之分,壮者在他们大当户的带领下,早就跑得没影,但骑乘劣马的匈奴人就倒霉了,还是被包抄过来的秦骑追上。
所有人都已经没了队形,眼睛里只有面前的敌人,方圆十余里内,小规模的战斗无处不在。
经过前些天的交手,义渠白狼、傅直等人也明白了,险道倾仄,且驰且射,此匈奴之所长,中国之骑弗与也,他们的优势在于装备,在于人数。
所以秦骑追上匈奴人时,也不搭理他们间或射出的箭矢,除了几个倒霉蛋直接被击中面门要害,当场死去外,那些骨簇射在厚厚皮甲保护着的肩膀、胸口上,只有一丝短暂的阵痛,好似大雨点打在身上,顶多破层皮,根本无法伤及骨肉。
匈奴人也学乖了,他们立刻开始改变目标,直接返身开弓射马!
秦人的马未披具装,面对飞速而来的箭簇,仍会出血,但仅仅是数骑因坐骑受伤而贯倒在地,不得不停止追击。其余人等依旧在努力靠近,匈奴人骑射时会降低马速,如此一来,他们即便侥幸击落了一个秦骑,其余九个人却在不断缩短的距离……
待到距离匈奴人三到五步时,秦、戎骑兵抽出了秦军车骑专用的长柄剑:铍,试图将匈奴人戳下马来。
匈奴人也试图掏出武器反击,但他们的兵刃只是较短的刀、鋋,一寸长一寸强,休说双方长度差了好几尺。
而傅直的兵器又与一般人不同,用的是更沉重的“殳”(shū),头为圆形锤状,无锋。
他虽然骑射不行,但却有一招杀手锏,那就是力大,玩军中常见的“投石”,犹如奥运会的大力士般,旋转几圈后,能一口气抛出数十步!超逾亭楼!
眼下,手里持着重几十斤的铁殳,也像是玩耍一根轻木棍般,在北地郡时,他耍这兵器叫黑夫郡尉见到后,赞不绝口,还让工匠给他做了改良,在殳上加了一些刺状铁钉,并取了个简单粗暴的名字:“狼牙棒”。
此刻傅直便轮着狼牙棒,砸向侧面那丑陋的匈奴人,先将他惊恐间举起的弓箭一下砸飞,又顺势往上一撩,敲打在这匈奴人的下巴上,使得他整个人掉落下马,在洁白的盐滩上留下了一片血,还有满口烂牙……
只一会,已有十数名匈奴人被良家子们捅落马下,翻滚在盐滩上,被后面的秦骑践踏而过。
解决完这批敌人后,傅直看到,前方亦有百余人战斗正酣。
定睛一瞧,那是他好友羌华所带领的良家子们。羌华祖先是羌人,从小修习骑射,他所带的一百良家子也以弓弩见长,他们的战斗方式与傅直这边一百人擅长近身马上格斗不同,与匈奴人兜圈缠斗,靠弓矢分胜负。
只见羌华虎目圆睁,高呼酣战,任凭风在身边呼啸,乱发在空中飘扬,只是不停地奔驰到边缘,然后停下马,开弓搭箭,对匈奴人们发矢,几乎是百发百中,他的部属也有样学样,但他们用的多是手弩。
傅直等人立刻加入战场,直贯胡骑,很快帮羌华解决了残余的匈奴人。
傅直靠近,打趣道:“羌子华,你不是争着要做前锋,去驰援粮队了么?”
羌华则回过头朝他瞪眼:“傅锅盔,你不是该护卫在郡尉身边么?”
傅直道:“郡尉远在后方,指挥主力,命我一同来追击胡骑,义渠率长呢?”
“早追到前方去了。”
羌华朝前遥指,傅直可以看到盐滩的尽头,荒原上,有一前一后两道烟尘,那是大原戎骑在追逐逃出包围圈的匈奴人,后面还有共敖等所带的两千徒卒。
他们还看见,前方有更多马儿失去了主人,在盐滩上到处乱跑,亦有失去了坐骑的匈奴人狼狈地在地上打滚,就像是被困在这片盐滩上的鱼儿。
那些在城邑内眼睁睁看着同族被匈奴人肆意掳掠杀害,憋屈了好些天的昫衍人,正怒气冲冲地施加报复,他们杀死了所有看见的匈奴人,仅有少数被气喘吁吁包抄过来的徒卒当做俘虏,捆绑起来……
半个时辰后,当郡尉黑夫的戎车抵达此处时,义渠白狼也派遣候骑回来禀报:“义渠率长等未能追上匈奴统帅,只逼得其不敢回营,继续向西方遁走……”
黑夫也不怪他们:“匈奴人休憩准备已久,而汝等南行十里,又北奔十余里,虽然更换过一次马匹,但也已乏力,追不上实属寻常。”
这次合围属于将计就计,临时决定的战略,临时选定的地点,所以他也没指望全歼,一问战果,步、骑共杀死匈奴人七百余,俘虏百人,缴获马匹数百,这已算不错的战果了。
更何况,匈奴人不敢回他们在十多里外的营地,营地里那些从花马池附近劫掠了大量人口、牛羊,自然就成了秦军的战利品。
“这一战乃是塞外绝域首战,打得匈奴人狼狈遁逃,损兵近千,已足壮我秦军之威。”
再让译者问了问抓获的匈奴俘虏,才得知,匈奴人的统帅有二,其一是右大当户,其二是右骨都侯,带着匈奴主力逃窜的右大当户,带着两千骑南下的是骨都侯。
乌氏延在旁道:“郡尉,方才追击匈奴人,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本以为那两千匈奴人会回来驰援,孰料却始终不见踪迹,莫非真是去劫我军粮队了?”
后军运粮的牛车马队主要由他们家提供,乌氏延难免上心。
黑夫颔首,下达了后续的作战命令。
“一千人去接应义渠、共敖等将,将匈奴营地的人口牛羊带回花马池城。剩下四千人,随本尉南下驰援公孙县尉!”
傅直和羌华都请命作为前锋踵军,在前开道,黑夫允之。
“粮队或在南方数十里外,如今已过去一个时辰,想来此刻,也正与匈奴人激战正酣罢?”在出发前,傅直低声说道。
“不知道甘冲他们能不能撑住。”
羌华亦十分担忧,两千骑袭击两千徒卒押送的粮队,怎么想都凶多吉少。
经过黑夫的言传身教,他们也意识到了后期辎重对军队的重要性,若是粮队被截杀,粮食全部被烧毁,那这场战斗,仍是秦军损失更大些……
他们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公孙县尉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没少和赵国骑兵、塞外胡戎交手。一般来说,候骑哨探放出二十里即可,他却要放出三十里,匈奴人还远在天边,他已知其踪迹,应能做好御敌准备!”
“谁告诉汝等,粮队只有两千徒卒押送?”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却是黑夫来做北地郡尉后,最早担任亲卫的王围。
王围也算一个良家子,但年纪更大些,跟黑夫的时间也更久,比傅、羌二人更能接触一些机密事宜。傅直在早上还看到,郡尉独自召了义渠白狼、乌氏延和王围三人授计,他满脸严肃地离开时,还撞到了自己。
“不止两千人,莫非还有其他人手?”傅直和羌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北地郡抽不出更多兵卒,上郡却不一样,要知道,陛下就在高奴督战,还勒令上郡出兵援助北地。”
见二人仍不明所以,王围哈哈笑了两声,也不直接挑明缘由,只是道:“再者,那些牛车此番携带的东西,足够让去袭击的匈奴人,好好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