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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 鸿门

秦吏 七月新番 2765 2024-01-16 17:28:06

七月十五,骑司马李必等在戏下渡口,紧绷着个脸。

四天前的重泉(陕西蒲城县)之战,李必未能赶上,所以只能从仓促败退的袍泽骆甲处听闻只言片语:大概数日前,在望夷宫被子婴打乱计划后,赵高劫玉玺及安置在高陵,为阎乐控制的秦六公子、十公主,东窜欲入西河。

武忠侯当时正欲北收咸阳,大军或在蓝田约束降兵,或在骊山控制刑徒,或夺取周边县邑,只令骑司马王翳将兵五千追之,还嘱咐:“至洛则返。”

王翳一路追击,在至距咸阳东两百余里的重泉城赶上赵高,高见难以脱逃,遂入重泉,出其民,与党羽据守。

洛水东边的楚人来势汹汹,有数千车骑来解重泉之围,王翳见对方多车骑而少步卒,遂轻之,毕竟他麾下多是王贲旧部骑兵,与之对战,但万万没料到,那支楚人车骑无比凶猛悍勇,只一个照面就击穿了王翳军一翼。

凤鸟旗下,一名赤甲将军更连突数阵,直斩王翳。眼看王翳大旗倒下,军遂溃,虽然骑兵机动灵活,有三千余人顺利西撤,但重泉却为楚人所得,裹着里面的赵高等人,东渡洛水而去……

“本以为荆楚之人能骑好马的都不多,孰料却如此骁勇。”

骆甲伤了肩膀,回来一阵吐诉,算是对那支楚军车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也憋了口气,郁郁不平。

这下他们这些“故秦人”为主的军队,想在对楚人战争里证明自己的尝试,以首败告终。

好在武忠侯并未过多责怪,问清楚缘由后,让骆甲、李必二人皆为骑司马,以代替王翳,并给了李必一个特殊使命:来戏水渡口等东方来客!

“什么东方来客,就是六国使者罢……”

李必想不明白,尽管输了一场重泉之战,但蓝田的秦军已悉数收编完毕,重新分配甲兵,骊山的驰刑士也被打散安排到各地,暂时做运输粮秣之用,加上原本的北伐军,足以凑出二十万大军,何愁六国群盗不破?

他们这些故秦兵卒也能证明自己并未甲兵生虱,武忠侯干嘛要接待那边派来的使者呢?

胡思乱想间,李必甚至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我在这带着乡党亲卫,将那些六国来客杀了……”

但看了一眼旁边的护军都尉季婴,他便收起了这心思。

等了一会,六国使者还是来了,船靠岸时,季婴带着微笑上前相迎。

来使有三人,楚使武涉,是个容貌不凡的矮个子,一口雅言倒是说得标准。

赵使侯公,是个苍髯皓首的老头子,听口音,似是齐鲁一带的。

魏使贯高,是个留着短须的高个子,大梁口音难以去除。

涉谈笑自如,侯公面色如常,倒是年纪较轻的魏使贯高,面色有些不舒服。

他们数日前奉亚父、蒯彻之命启程后,在抵达戏下之前,从渭北栎阳、高陵间的北伐军大营经过,护住了咸阳东面,军容之盛,数倍于联军,看来黑夫号称“四十万大军”,这数字的水分不大。

“不知武忠侯在何处见吾等?”武涉清楚自己的使命,姿态放得很低,向季婴下问。

季婴让人将三人蒙上眼,请他们上车后才道:

“君侯在鸿门设宴,款待三君!”

……

戏下渡口往西十余里,这一带的黄土峭原由于被骊山流下来的雨水冲刷,北端出口处状如门道,形似鸿沟,故名,是一处宽敞的阔原。

等一路颠簸,被揭下蒙眼的布罩后,楚赵魏三使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与渭北同样壮阔的军营中,周围是一个比一个高的土制粮仓——据说这曾经是向骊山刑徒供给食物的仓禀,现在成了黑夫那“四十万大军”的后勤基地,据三人所见,不断有粮车从西、南运粮食过来。

“是黑夫故意的,这些仓禀,或许是满的。”

“但更可能是空的!”

武涉轻声对两位同僚如是说,贯高点头深以为然:“没错,里面可能是沙土。”

侯公倒是只眯着眼,东张西望,希望能看到的运粮神器“木牛流马”。

可惜让侯公失望了,他们很快就被带入营地,黑夫的上百短兵亲卫穿着重甲,站立在营道辕门两侧,对三人怒目而视!

老规矩,三人要先过一道戟门,这对说客策士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们都各负使命,就算最怯怯的贯高,也并未被吓得瘫软在地。

过了戟门,等季婴掀开营帐,他们总算见到了闻名已久的武忠侯本人……

营帐里的灯烛很亮,而武忠侯,还真的和他们所见荆楚南方地里终日劳作的黔首一般黑。

“这应是黑夫不假吧……”三人暗暗腹诽,下拜道:“参见尉公!”

故意称尉公而不称武忠侯,实在是另有深意。

而黑夫的开场白,也是三人未曾想到的,他既不拍案威吓,也未说其他,反而笑着问道:

“项羽无恙乎?”

武涉立刻答:“楚上柱国旬日前方斩王翳,获秦玉玺及公子公主十数人,正秣马厉兵,自是安好,并让吾等问尉公无恙。”

才怪,他们出使这件事,还是亚父瞒着项羽安排的……

黑夫却不以为忤,继续问道:

“亚父、项伯、项庄无恙乎?”

武涉心中一惊,亚父范增驰名楚地,武忠侯定有耳闻,但项伯远在彭城,并无过人事迹,更勿论项庄,前几日才跟着项梁从北方回来,黑夫怎知道得这么快。

“难道是,我军中有人暗暗向黑夫提供消息?”

这武忠侯,不仅对楚国内部情形,项氏宗伯兄弟十分了解啊,他问的恐怕不是项庄,而是项梁,在开始谈判前故意点明:

“吾已知六国欲约匈奴击我也!”

武涉提起一万个小心,一一回答。

“有劳尉公担忧了,亚父齿岁虽老,然智慧依旧。项伯远在楚地,镇抚后方。项庄除了无法说话外,体魄较昔日更加壮硕,项氏又多一勇将矣!”

“是么?”黑夫笑道:“那张良、樊哙在军中么,为何未与汝等同来?”

黑夫突然提及张良,非但武涉心中一惊,侯公、贯高二人也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张良乃是韩国申徒,被留在颍川主事,黑夫为何会忽然问起此人?

武涉心中猜测:“张良曾在胶东策划刺杀黑夫,故有此一问?但听钟离昧说,他还曾射过黑夫一箭呢,要问故人,也该先问钟离才对啊……”

蹊跷,此事真是蹊跷,武涉不由想到,前段时间项羽派郑昌为韩相,又迟迟不立韩王,据说张良有些不满,难不成……

这个问题不及深思,新的疑惑又接踵而至。

“敢问尉公,樊哙是谁?”

见三人哑然,黑夫摇头道:“樊哙,乃是沛泗第一勇士,多年前,吾南讨百越,麾下缺少勇士,遂让萧何去邀约他来为我效力。不想樊哙却不识抬举,非但拒绝,还逃了!如此勇士,汝等竟不知?对了……”

黑夫看向御用文人叔孙通:“我听鲁地来的叔孙通说,现在的沛公,叫吕泽?”

“樊哙,沛公,吕泽……”

侯公、贯高已经完全发懵了,倒是武涉记得楚国的确有这么一个县公,但只是小人物,吕泽麾下的樊哙,那就更是无名匹夫了。

他就奇怪了,这黑夫不问赵高,不问玉玺,甚至不问公子公主们的安危,逮着沛公、樊哙问个不听,几个意思?武涉决定回去定要向亚父禀明,好好查查。

三人无对,黑夫却自顾自地嗟叹起来:“呜呼,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

黑夫只觉得可惜,鸿门宴的角们一个不在,唯一一个在己方阵营的陈平,也远在胶东。

看来,他玩的这场致敬鸿门宴,注定不会有原版的十分之一经典啊……

但仔细想想也挺好的,就像历史上那场耗时数日的楚汉之争,在这个位面,将被一场干净利落的再一统取代……

“就让我,来终结那些已起或未来得及显名的‘英雄’们,终结这个乱世,开始新时代吧!”

“也罢,赐客坐!”

蒲垫放在案前,黑夫东向坐,季婴南向坐,三人北向坐,旁边有负责记录今日的叔孙通西向侍。

在叔孙通眼里,武忠侯今日有超出往常的热情,却见他一挥手道:

“赐之卮酒!”

军中喝酒用的斗卮,满盛着酒端上来,让三名酒量一般的策士望而生畏。

“不饮,莫非是无肉下酒?”

黑夫可高兴了,又一挥手:“赐之彘肩!”

庖厨用木盘盛着煮过的彘肩出来,但却是半生不熟的,这让三个宽袍大袖的策士更没法下嘴了。

魏使贯高以为这斗酒及生彘肩是黑夫故意折辱他们,心中愠怒,却又发作不得。

“吾等一路颠簸,还真有些饿了,多谢尉公赐食。”

倒是年纪最大的侯公爽快,高高拱手,哈哈大笑一番后,直接捋起袖子,拿起案上小刀削,割着还硬的皮肉慢慢入口咀嚼,还说道:

“老朽听说秦中之人好客,吃了酒,食了肉,便不会对客人不利,不知是否是真的。”

黑夫不免多瞧了这老头一眼:“我乃新秦人也,不知故秦人之俗。”

“不然,在吾等看来,尉公绝非秦人,而亦荆楚之人也!”

眼看事情偏离自己的预料,作为主使,武涉遂起身,作揖道:

“尉公可知,吾等此来,所为何事?”

黑夫不答,一旁的季婴代之应道:“宴本好宴,客无好客,汝等不必废话,直接道明来意罢!”

武涉颔首,袒露了目的:“先时,关东诸侯曾立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今尉公已亡秦,据咸阳,可为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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