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戴笠在前面引路,我们在巨大的院子里面曲折前进,一路上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岗哨,最后进入了一个总统府里面的园林。
总统府建立了几百年,以前是王府,后来又是两江总督府之类的建筑,所以里面保持了而不少精致的亭台楼阁。
转过了一个院落,一座精致的小楼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这座楼,不是很高,在总统府里面很不起眼,但是安神在这修理的园林之中,倒越发显出幽静和难得起来。
一走进大厅的门口,就听见从里面传来的阵阵笑声,而且还有乐曲的声响,应该是正在举行舞会。
“柯里昂先生到!”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在外面的私礼官高叫道。
里面立刻走出了一帮人。
这一群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衣服更是五彩缤纷,走过来煞是好看。
不过其中最抢眼的,还是中间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面容,我实在是太熟悉了,现在就出现在眼前,难免有些眼直。
宋美龄穿着一身暗色的旗袍,衣服上装饰很少,头发盘了起来,配上她独特的气质,十分的典雅高贵。她的皮肤很白,看起来保养得很好,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少有的雅致之美。
果然不愧是民国第一夫人。
站在她身边的那一位,穿着一身戎装,笑容随和,头发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剔成光头,而是短发。
“柯里昂先生,见到你很高兴!”宋美龄走过来,对我说了一句英语,十分标准的英语。
“夫人好。”我笑着和她握了握手。
“看看看,我说了吧,在外国,女人的地位有的时候是比男人高的,柯里昂先生一进来就直接和美玲我手,倒是把我们这些男人晾到一边了。”蒋中正看着身边的人开了个玩笑。
一帮人全都笑了起来。
他的玩笑,开得十分的合适,注意分寸,既调解了气氛,又不是很硬的那种玩笑。
“柯里昂先生,前几天我还和美玲打赌,我说你如果见到我们两个,肯定是先和美玲握手,果不其然。”他一边向我握着手,一边上下打量了我,眼神里面有了一丝惊愕。
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我今天会穿着这套公爵装前来出席他的宴会吧。
“蒋主席说得很对,在美国,女士的地位的确有的时候是比男人高的,在我们家里面,我的地位就很低。”我的回答,让蒋中正很是越发惊讶起来。
“听汉卿说柯里昂先生的中国话说得很好,想不到竟然如此的标准!”他向里面走了一个请的动作,把我们接了进去。
大厅里面早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十分隆重的晚宴,一帮人先是举杯同饮,之后自由活动,跳舞的跳舞,聊天的聊天。
我们一帮人,则在大厅的一个露台上坐了下来。
那个露台很大,上面放上了藤椅,前面是一些红木做成的方桌,放上了上好的茶,楼下对着一个小小的园子,园子里面有山又水,还有一大片竹林,微风一刮哗啦啦响,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
连我这段时间沉郁的心情,在这样的景色面前也轻松了不少。
大部分的时间,是我和宋美龄聊。看得出来,她对电影很感兴趣,而且绝对是一个资深的影迷,不仅仅在电影上,在文学、绘画、摄影等等各个方面,她都有很深的造诣,和我聊天的时候,竟然大段大段地背诵莎士比亚的原文,让我为之汗颜。
这样一位女士,让我顿生敬重之心。
到了最后,倒是蒋中正给我解了围。
“夫人,能不能让我和柯里昂先生谈一点男人的事情?”他前倾着身子,看着自己的夫人,低声笑道。
那模样,俨然是一个气管炎,但是对于妻子的爱,却是难以掩饰。
想不到他竟然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实在是之前我所不知道的。
不知道怎么的,从我一进来见到他第一面到现在,他给我的印象和我后世从书里面看到的那个蒋介石,完全是两个人。
“说,谁又没封住了你的嘴。你们谈男人的事情,我和霍尔金娜小姐谈谈女人的事。”宋美龄起身找霍尔金娜去了。
蒋中正看着夫人的背影笑了笑,这才坐过来,露台上,顿时成了一帮男人的天下。
除了我们俩之外,戴笠、林森、宋子文等人都在,倒是没有看到于右任,想来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柯里昂先生,你身上的这套衣服,是那套公爵装吧?”蒋中正对我身上的这套衣服很是感兴趣。
“不错。”我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果然威武!”他转身对戴笠道:“你们不是说现在威武的军装难以设计吗?柯里昂先生身上的这套怎么就这么威武呢?你们也可以参考参考嘛。”
“是!”戴笠笑了起来。
说完了我身上的公爵装,他又问我道:“你最近和汉卿有没有联系呀?”
他的这句话,倒是让我顿时警觉了起来。
“我从沈阳一出来,第一站就到了锦州,然后直接回了上海,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剪辑电影,倒是没有和张将军联系。”我实话实说。
蒋中正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他靠在藤椅上,看着外面的湛蓝的天色,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他很重的浙江口音道:“多事之秋,国人罹难。汉卿前段时间就病倒了,在医院里面休养了一段时间,一边休养一边又要指挥战事,实在是辛苦。哦,柯里昂先生,忘了告诉你了,他明天就到,说要亲自参加你这部电影的首映式呢。”
蒋中正说完,端起了一杯茶。
其余的人,都转脸看着我。
“张将军能抱病前来,实在是我的荣幸,不过国事要紧,切不可为了一部电影而贻误了大事。”我对张学良的这个举动,还是挺感动的。
“柯里昂先生,你的这部电影,可不是一部简简单单的电影。都说你的电影改变了美国,改变了世界,现在我觉得这部电影将改变中国。你一个人,抵得上十个师呀。”蒋中正给了我极高的评价。
“若是我能够抵得上十个师,日本人根本就进不了沈阳城了。”我冷笑了一下。
这句话,让蒋中正的脸色一下子阴沉的下来,坐在旁边的林森赶紧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说话小心一点。
我坐在椅子上面,悠闲得喝我的茶。
“柯里昂先生,你亲自在沈阳这么多天,目睹了激战之惨烈,你觉得东北军相比于日本军人,如何?”蒋中正问道。
他的这句话,潜台词很多,我是没有时间去想清楚了,放下杯子答道:“日军的装备和普遍的素质比东北军要高一些,但是战斗之意志,保家卫国之决心,差远了,加上东北军人多势众,日军怎么相提并论。”
“那你觉得此次沈阳之失陷,原因在哪?谁要负主要责任?”蒋中正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屏住了或许。
林森看着我,瞪大了眼睛,担心我说错话。
我笑道:“沈阳之失陷,不是东北军不奋死作战,不是指挥官迂腐无用,更不是民心凋敝,最大的原因,在于束缚。”
“束缚?”蒋中正皱起了眉头。
“东北军如同一只猛虎,日本人关东军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条恶犬,犬虎相搏,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但是到后来,一头猛虎却被一条恶犬咬到了,无非就是有人捆着了猛虎的四肢让它动弹不得。倘若放开了猛虎,何谈沈阳之陷?”我的一番话说完,林森等人的脸都青了。
在他们看来,我虽然没有直接说这责任应该是下达不抵抗命令的人负,但是这个比喻已经明明白白表露这个意思了。
蒋中正的脸色阴沉得都快要下雨了,表情十分的难看,刚才的文雅之风,荡然全无。
“柯里昂先生,你认为日本和中国一旦全面开战,战况如何?”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脸上依旧露出了笑容。
“日本必败,中国必胜。”我说出了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的八个字。
“哦,为什么?”蒋中正倒是来了精神,道:“日本武器先进,国力昌盛,各方面的实力都是我们所不能比的,中日两个,差距甚大,倘若开战,别说东北军,就算是我全国之军队恐怕到头来都要被他们击退,到时候亡国之日就怕不远了。”
他的这番话,让旁白的宋子文等人连连点头。
我冷笑了起来。
“主席先生,你说得没错,中日两国若论实力,日本的确是强了不少,一旦开战,短时间内中国军队恐怕真的会节节败退,但是长时间来看,日本的失败,是必然的。”我站起身来,走到露台旁边看了看外面的风景,然后转身道:“当然了,这需要有一个前提,就是中国军队必须真心抗战才行。”
“柯里昂先生不妨明说,我等愿听高论。”林森一直以来对我就很支持,听到我的这个结论十分的高兴。
看得出来,坐在阳台上的这一帮人在对待日本的态度上显然分成了两派,以蒋中正本人为首的一帮人,对待日本是十分忌惮的,认为实力差距甚大,打仗肯定会输,而林森等人却对中国充满信心。
“日本实力虽强,但是个小国,资源短缺,人口不多,他们这一次之所以攻打沈阳,根本的原因就是石原莞尔提出的满蒙生命线理论,他们走的是以战养战的道路。”
“中国就不一样,中国地大人多,即便是军队力量薄弱,但是民心可用。中日一旦交战,四万万中国人拧成一股绳,定能筑成血肉长城,此次沈阳之役,就是明证,在东北军的阻击之下,关东军几乎消亡殆尽,20师团十不存一,开战初期,日军凭借着武器装备的优势作战自然能够获得不少的优势,但是他们最怕的,就是一个字:托!若中国能够打持久战,日军的战线拉得过长,拖得越久,他们离灭亡的那天也就越近了。”
我寥寥数语,说得一帮人连连点头。
“说得好!好个持久战!好个持久战!”旁边的林森停的眉飞色舞击掌赞叹。
“想不到柯里昂先生不但电影拍得好,竟然在政治上有如此之远见。这个持久战的说法,实在是振聋发聩!受教了!”蒋中正先前脸上的一丝不悦之色,也荡然全无,很是欣赏我说的这番话。
我的心里,却是暗叫惭愧。不知不觉借用了毛主席老人家的《论持久战》里面的内容。
“柯里昂先生,你对东北日后之局势如何看?”蒋中正还真的把我当成了政治家了。
“主席先生,我只是个拍电影的,哪有能力处理这国家大事。在沈阳呆了这么长时间,看着成千上万的东北军奋勇杀敌一个个牺牲在阵地上,没有亲眼看到的人,根本没法体会那种惨烈。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什么经济强弱,也不是军事的优劣,最重要的,是民族精神,那种凝聚不散的宁死不屈的精神!”
“中国是个有着几千年文明的大国,一直以来就有一个伟大的传统,文天祥不是说了嘛,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或者是老百姓,如果软骨头的话,到头来肯定会被人们唾骂的。”
我的话,让蒋中正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他死死握着茶杯,脸上一会红一会白。
估计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说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根本不给他留下任何的情面。他这样的一个人,长期以来就没有人干忤逆他的意见,遭此暗讽,哪里受得了。
旁边的林森吓坏了,看着我,脸色死灰。
但是出乎意料的时候,蒋中正忍了,不仅忍了,而且最后还笑了起来。
“说得好!柯里昂先生这句话说得好!”他笑了两声,点了点头。
“你们谈什么呢?谈得这么开心?”正说着,宋美龄走了过来。
她拉着霍尔金娜的手,很是奇热,而霍尔金娜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套旗袍,那旗袍雍容华贵,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常人穿的。
“看看看看,这家旗袍漂亮不?我这个月订做的,大了一些,霍尔金娜小姐穿着正好,真漂亮。”宋美龄拉着霍尔金娜,笑得很亲切。
旁边的人连连点头。
“不要谈你的国家大事了,领着客人到里面好好休息休息放松放松。”宋美龄把手放在蒋中正的肩头,捏了他一下。
“好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蒋中正站起俩,笑了起来,然后领着我们走进了大厅。
这场宴会从下午四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才结束。
结束了之后,我和林森等人又留下来陪着蒋中正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最后才告辞。
从总统府出来,坐在车里面,我长出了一口气。
“老板,这个最高规格的宴会怎么样?”前来接我的费穆笑道。
“也就是那样。”一想到蒋中正被我气得脸色发青的样子,我就笑了起来。
“我觉得蒋夫人还好,既漂亮,又典雅,而且十分的有内涵。”霍尔金娜对宋美龄印象极好。
其实不光光是她,我对宋美龄的印象也十分的不错。
而一想到蒋中正在宋美龄跟前的那个样子,我心里对他的那点反感就烟消云散了。
总之,这是一个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的一个人。
接受了这位当局最高领袖的接见之后,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忙了。
倒不是忙着首映式,毕竟这方面有斯登堡和张石川他们等人负责,我的工作,是对付那些前来拜访的人。南京城,名流实在是太多了,一批一批的,到最后,我实在是受不了,干脆叫上车跑到了于右任的家里。
于右任似乎早就料到我回去他那,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哈哈大笑道:“来来来,酒我都准备好了!”
我们两个人让厨子炒了几个小菜,坐在院子里面开怀痛饮。
“柯里昂先生,我可是听说了,你这次去总统府把那位气得够呛!哈哈哈哈,你实在是担子够大,我老于佩服。”于右任撩着他的胡子和我干了一杯。
“我那天虽然没去,但是都听林森说了,你那天说得那些话,够爷们!我于右任就喜欢你这样的朋友!”于右任喝得有些醉了。
到后来,我们俩都醉了。
一老一少,两个人搂着各自的肩膀,在院子里面一边说一边哭。我说这些天在沈阳的见闻,说到惨烈出,于右任时而破口大骂时而痛哭流涕。
“柯里昂先生,你的首映式,我一定参加!首映式上,管他什么主席什么最高领袖,只要他孬种,就狠狠扇他娘的耳光!”到最后,于右任大声吼了起来。
我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哈哈大笑。
在我进入总统府之后,《最后一个东北军》的宣传开始如火如荼,国内全部的媒体都在谈论这部电影,而且因为东北事变的正在关键时期,所以这样的一部电影的问世,显然刺激了所有的中国人。
对待这部电影的内容,在宣传上并没有透露得过多,观众们基本上不太知道这部电影的具体内容,但是很多报纸上写出了我的这趟沈阳之行,并且根据我在记者招待会上面说的一些内容,推断出《最后一个东北军》显然是一部反应东北局英勇抗日的电影,因此,在民众中间引起了巨大的鼓舞。
对于他们来说,安德烈·柯里昂的电影本来就值得一看,这一次又是专门到中国,在中国拍的电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尤其是又和九·一八事变搅合到了一起,所以诸多因素掺杂在一块,让《最后一个东北军》在社会上引发的巨大的震荡。
明星影戏公司等电影公司的电影院的电影票被预订一空,很多观众都排着队买票,在《申报》上面,有人还花钱刊登了这样的一个广告:如果你是中国人,那就去看《最后一个东北军》。
这个广告,肯定不是明星影戏电影公司他们进行的推广宣传,而是纯粹的影迷私人搞出的动作。
除了普通的民众,这部电影在文化界也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上海、北京两大文化阵地在各自的报纸上面都刊发了文章,鲁迅先生在《申报》上面特意写了一篇杂文,在文章的最后,他这样写道:“我很高兴在落寞的时候看到这样的一部电影,虽是一个外国人拍成,但是它所反映的一些东西,应该是被我们记住的。这记忆,不能忘却,这历史,不能抹杀。”
而除了中国国内,在世界范围内,安德烈·柯里昂新片问世的消息也被极力宣传了起来,这就引发了全球的期待。
好莱坞各大电影公司的老板、导演以及演员,纷纷打电话祝贺,希望我的这个首映式能够获得成功,总统鲁特曼甚至专门给国民政府打了个招呼,希望国民政府能够对我的首映式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而在接下来的接天里面,我除了找于右任喝酒之外,也做了许多其他的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邀请前来参加首映式的嘉宾。
这不像是好莱坞,在中国,邀请谁过来看电影,显然是十分讲究的事情,一点都马虎不得。
所以为此我专门找到了林森和于右任商量,然后会同张石川等人一起研究,最后定出了一系列的长长的名单。
这里面,有国民政府的很多要人,有文化界的翘楚,也有世界各国的驻华外交人员,其中包括日本政府。
这份名单出炉之后,请柬以我的名义散发了出去,由于国民政府的支持,这件事情完成的十分的顺利。
11月5日。首映式的前一天。
这一天是个大晴天,外面的气温很是适宜,穿着一件厚外套就可以了。到这一天为止《最后一个东北军》的首映式在场地上基本上已经准备就绪,在那个巨大的广场上,不仅搭建了平台,安排了个嘉宾席,更是安装好了音响设备,整个广场连同通向广场的很多条马路上增添了二十多个电影的银幕,最大限度地保证民众可以看到这部电影。
与此同时,张石川等人更是将《最后一个东北军》的电影拷贝在这一天散发到而来各个电影院,保证在11月6日这一天晚上全国都能够放映这部电影。
这一天,我谢绝了所有的来客,自己呆在别墅里面,尽量让自己安静下来。
虽然说首映式对于我来说,一进更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但是这一次的首映式却十分让我紧张,而更重要的是,这部首映式对于我个人来说,那种发自心底的震撼,是之前的所有电影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这一天,我在院子里面放置了一个躺椅,就坐在花园里面,一个人静静地听着巴赫的《马太受难曲》。
我坐在阳光里面,抬头看着天,面前浮现出王以哲等人的面孔来。
“老板,有人来拜访。”我正一个人出神,达伦走了过来。
“我不是说了嘛,今天谁都不见。你就说我不舒服了。”我沉声道。
“老板,这个人,你估计得见见。”达伦耸了耸肩膀。
“谁呀?”我不悦道。
“那位少帅,还有张作相将军,除此之外,还有东北军的一些军官,其中就有620团的团长王铁汉。”达伦的话,让我睁大了眼睛。
“让他们现在客厅里面等着,我马上就去。”我站了起来。
客厅里面,当我进去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阵笑声,那笑声,是张学良的。
“安德烈,听说你今天闭门谢客,不舒服了?”张学良看着我进来,立刻笑了起来。
这是我们在北平分手之后第一次见面,眼前的张学良,和之前的差别很大。
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瘦了。作为民国四公子之一,之前的他,是刚毅英俊的,张学良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就是意气风发的,但是现在,我面前的他,瘦得有些不正常,而且脸色苍白,穿着一件厚厚的尼子大衣。
“听说你这段时间生病生得很厉害?”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前,我们之间的关系很融洽,但是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后的很多事情让我对他感觉有些隔膜,虽然我知道有时候他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但是目睹了东北军那么多人的壮烈牺牲之后,我实在无法做到和以前一样。
而现在,看着他抱病来到南京参加我的首映式,我的心里面又生出了一种感动,这种感觉,十分的复杂,复杂得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老毛病。自从去年就一只没有好。”张学良苦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我道:“安德烈,我带人来参加你的电影首映式,你不会不欢迎吧。”
“怎么可能。事实上,你们不来我也会请你们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张作相和王铁汉。张作相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王铁汉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从他的军衔上可以看出来,他升官了,而且是连升好几级。
“辅帅,这段日子你好吗?”我问道。
“好。好。”张作相并没有多说,而是点了点头。
“王团长升官了。”我指了指王铁汉的简章。
“柯里昂先生,少帅说红龙旅是东北军的楷模,打算重建红龙旅,让我担任旅长。”王铁汉挺直了腰板。
“王团长,不,王旅长,我希望你能够像王以哲旅长等人那样。”我的一句话,让王铁汉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接下来,大家随便谈了一些事情。
基本上谈的是两方面,一方面是现在的东北局势,另外一方面就是这部电影。
东北局势现在还是处于对峙局面,沈阳战役之后,不管是中国方面还是日本方面都没有产生冲突,而张学良似乎一定下定决心要利用外交途径来处理这件事情了,所以我也懒得跟他说了。
关于这部电影,张学良等人显然十分的关心,他们也不太清楚我的这部电影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所以谈话的时候,他们问了很多这方面的问题,我笑了笑,只是让他们先等等,等到首映式的时候,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
接下来,一帮人到花园里面散步,我和张学良站在一起,看着池子里面的那些锦鲤。
“安德烈,你是不是觉得我张学良实在是太窝囊?”突然,张学良转脸对我问道。
我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张学良苦笑道:“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窝囊。日军欺负到了家门口,我们丢了沈阳城,红龙旅他们如此的奋勇作战,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一个结果。而现在,我只能采取这样的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实在是够窝囊的。”
“你从沈阳回来之后就没有到北京来,我就知道你对我有很大的意见了,我不怪你,事实上,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安德烈,我要告诉你的是,有些时候,我也是有口难言身不由己的。”
张学良看着我,一边咳嗽一边掏出手帕抹去额头上的虚汗,表情很是憔悴。
眼前的他,实在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某种程度上说,我是了解他的,我了解他的难处,但是无法容忍他采取的这样的一种方式。
而张学良这样的一个人,注定是一个悲剧人物。
他和他的父亲张作霖不同,张作霖是一个果断彪悍的人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张学良的性格比起他的父亲来虽然博大了一些,但是却有些柔弱了。
最重要的,是他总是想以一种完美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但是往往结果和他的设想背道而驰。
“我现在看得开了。我只觉得,有一句话你是应该记住的。”我转脸看着张学良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自己也说过,你张学良不做孬种。”
这句话,让张学良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咬了咬牙,看着池子里面的锦鲤,然后将手里面的鱼食全部投到了池子里面,面色激动了起来。
这一天,我们两个人谈了很多事情,虽然总体来说谈得不错,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回到当初那样的亲密了。
张学良的到来,让国民政府十分的重视,他就被安排在我斜对角的一个别墅里面。我们之间相隔得很近。
张学良的到来,也在民众中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据说张学良一下飞机的时候,就受到了很多人的抗议,在南京住下来之后,他的门外围满了民众,这些人中,学生占绝大多数,他们举着标语,高喊着口号对张学良采取的那种消极的不抵抗的政策表示了极大的抗议和愤慨,有些学生代表甚至要求张学良给全国民众一个合理的交代。
对此,张学良的表现,倒是让我很是欣赏。
如果似乎其他像他这样的身份的人碰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让警察把围在自己门口的这些人全部驱散了。但是张学良没有。
他把那些学生的代表请进了自己的住宅,然后和他们进行了长谈,彻底地分析了一下东北的局势,态度十分的真诚。
最后,他甚至还对那些学生们表示:“请各位相信,我张学良绝对不会做一个卖国的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们可以来砍掉我的脑袋!”
他这样的举动,在民众中间产生了极大的反响,事实上,民宗对于他的这种态度表现出了巨大的宽容。
11月6日。这一天南京城里面的气氛和以往截然不同。
从早上七点开始,全城戒严。也就是说,在这一天,这个城市几乎停止了以往的一切活动,而专心忙活一件事情,那就是《最后一个东北军》的首映式。
国民政府派出了大量的宪兵和警察维持秩序,与此同时,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整个城市的安全工作做得十分的到位。
国民政府的上层官员亲自参加,还有世界各国的使节、民众,这个首映式,已经变成了整个南京城的盛会,也成为了全国民众关注的焦点。
上午,我就带人到了首映式的现场,在那里,我亲自检查各项工作的准备情况,一只忙活到了下午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匆匆用了晚饭之后,整个大广场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事实上,从下午两三点开始,大广场以及周边的道路就完全被民众占据了。他们早早地就赶来了,只为占据一个位置。
站在首映式的那个平台上面,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全是人。
可以说,在我的所有电影的首映式当中,这部电影的首映式显然是最大的。
参加首映的观众的数量,我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随着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首映式现场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在大广场上,还是分为了两个部分。在核心区域,是一个特定的嘉宾区。这里面坐着的,无疑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而他们是和普通的民众分隔开来的,显然,他们认为和民众打成一片,在安全上始终存在很大的问题。
对于他们的想法,我也只能照办了。
从6点半开始,嘉宾就开始陆续赶到。国民政府的那些高官们,纷纷搭乘着轿车在广场入口处的红地毯上下车。
林森、于右任、宋子文等等等等,这些高官们一个个穿得极为的正式,像宋子文这样的人,还戴着自己的家室,完全就像是来参加宴会。
随后来的是文化界的人。有搞文学的,也有电影界名人,可以说,中国电影界的大牌角色,几乎全都集中到了这里。
而在这些文化人中,有一个人的出现是十分引人注目的,这个人,就是鲁迅先生。
原来打算让他在上海参加我的电影首映式,但是首映式后来搬到了这里,他也就自然被我邀请过来。
当他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首映式入口的时候,嘉宾席里面立刻穿出了一阵骚动,对于这个老头,很多人都只是听说过,现在总算是看到了。
有的人说他是叛逆分子,有些人说他是垃圾文人,有些人说他是硬骨头,更有人说他是民族魂。
但是对于我来说,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值得尊敬的朋友。
紧接着,一排人的出场,在观众中间产生了极大的骚动。
一排军车在入口处停下。张学良第一个走出来。
“张少帅!你为什么不抵抗!?”
“祸国殃民!”
“我东北军的领土呀!”
……
民众纷纷大嚷,很多人举起了事先准备好的条幅,上面有写着:“不抵抗的东北军不是真正的东北军”、“张学良给我们一个交代!”等等等等。
张学良在民众如此的声讨之前,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低着头,快步走入了贵宾席。
而在他身后的一些人,得到的对待就和他截然相反了。
当张作相和王铁汉他们从车里面出来的时候,广场上面响起了剧烈的响声!
“英雄!”
“辅帅英雄!”
“东北军英雄!”
……
民众纷纷用他们最热烈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这些人的尊敬,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面,他们成为了让中国人扬眉吐气的人物!
但是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张作相和王铁汉也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他们只是对民众点头示意,然后快速进入了嘉宾区。
外国的那些外见人员们来的都普遍比较晚,英国大使、美国大使等人出现的时候,都彬彬有礼,实际上,这些人对于这个首映式,态度十分的郑重。
日本方面的外交人员,派出了一个我十分熟悉的人:林久治郎,除此之外,跟着他的还有一帮外交官,这些人我都不认识,但是一一个个全都是来头不小的人。
当他们的那些插着膏药旗的车子出现的时候,民众沸腾了。
“日本狗!滚出中国!”
“还我沈阳!”
“血债血偿!”
……
无数民众的愤怒的高呼声,如同惊天海浪一般,把这些日本外交官吓得脸色惨白。
尤其是林久治郎,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惨淡,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蒋中正是所有嘉宾中,来的最晚的一个人。他的那辆车子由十几辆专车开道,到了入口处,警察们更是大张旗鼓了一番。
晚上7点半,这些受到邀请的人,都到了。
广场上的嘉宾席里面,人满为患,记者们更是用他们手中的相机和摄影机来纪录面前的情况。
但是很快,所有人都发现在嘉宾区里面,出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摸不透的事情。这件事情,让现场的很多人都小声议论起来。
嘉宾中,座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这种座位的安排,显然是考虑到身份的。在嘉宾区中,基本上分为三个区域,左边的是文化界的嘉宾,中间的是国民政府的人,右侧则是世界各国的外交人员。
照理说,位置越往前,就表明这个嘉宾的身份十分的重要,到了晚上七点半的时候,随着蒋中正的最后到场,嘉宾已经到齐了。
但是人们惊奇地发现,蒋中正和他的夫人宋美龄在我的陪同之下,并没有就坐在第一排,而是在第二排!
这个安排,显然让蒋中正为之一愣,但是他并没有马上质问我,而是坐在了第二排。
或许他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也相信,再这样的场合,我绝对不可能让他难堪。
嘉宾区里面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人,但是前面的那一排空空荡荡的座位就显得异常的刺眼!
这一排空座位到底是干什么的!?到底是给谁坐的?难道中国还有比蒋中正身份还显赫的人!?
人们看着那一排空空荡荡的座位,十分的好奇,很多人窃窃私语,连外国的那些外交人员们也都不免议论纷纷,他们也很感兴趣。
这些人不明白我的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但是我的表情却是十分的庄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到了八点的时候,广场上面响起了一阵钟声。
这钟声,在夜色之中,显得是那么的高远,那么的沉厚。
十几万人顿时安静了下来,由之前的喧闹一下子变得沉寂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嘉宾区上面的那个平台上面。
我走上去,看着面前的人海,看着面前的这些高官、外交人员、文艺界精英,还有成千上万的民众,紧紧握住的话筒。
“女士们,先生们,请全体起立!”我的一句话,让全场骚动一片,但是很短的时间里面,这种骚动就不见了。
蒋中正第一个站了起来,然后是所有人。
现场的气氛凝重极了,所有人盯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