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松一脸镇定地盯着对方,看起来八风不动,沉稳又可靠。
贺棠很快追上来,一脚踹在那年轻人的小腿上。她好像没用多大力,但对方被她踹得原地打了个晃,好悬才站稳了。
“别瞎叫。”贺棠板着脸训他一句,说道:“张嘴就叫嫂子,你不怕吓着人啊。”
柳若松心说这还有个明白人,他刚想点头表示赞同,然而下巴还没等点下来,就见贺棠转头看着他笑了笑,然后局促地在衣服上擦了一把手心。
“对吧,柳哥。”贺棠说。
柳若松:“……”
谁能告诉他,这些“神兵天降”的人是从哪个田螺里开出来的,还是他已经有名到世人皆知的地步了。
柳若松木然地盯着对面的人,贺棠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理所应当地跟他对视了两秒钟,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猛然一捶手心,说道:“对对对,你不认识我们。”
“正式自我介绍。”贺棠下意识站直了,脚跟一碰,原地给他敬了个礼,说道:“我是A部军区空军72师,少校贺棠。”
贺棠顿了顿,正色道:“雀鹰。”
柳若松猛然反应过来。
他不认识谁是贺棠,但认识她部队番号和这个代号——傅延代号乌雕,他手下有一支特殊的尖刀飞行队,队员代号都是由猛禽命名,其中以“白头鸢”和“游隼”最为著名。
柳若松当年去军区探亲时路过他们的停机坪,见过这支小队的代号身份卡,只是没见过真人,也万万没想到,尖刀飞行队里居然还有一位女队员。
“雀鹰”,代号003,除副队白头鸢外的二号预备指挥位。
——这些是傅延的队员。
柳若松爱屋及乌,几乎是立刻就放下了戒备心,在转瞬间拉近了跟对方的距离,心下放松许多。
“你们怎么认识我?”柳若松纳闷道:“碍于条例,我没见过你们。”
柳若松自认这句话问得稀松平常,谁知贺棠和那年轻人同时对视一眼,死死地抿着唇,像是想笑又不敢,人都快憋扭曲了。
柳若松满头问号,还没等细问,就听后面传来一个稍显戏谑的男声:“因为队长总是随身携带你的二寸免冠照片——就放在作训服内袋夹层里,还定期更新替换。”
对方话音刚落,贺棠和那年轻人就像两个被戳破的装水气球,噗嗤嗤地笑出声来,活像是漏气了。
柳若松:“……”
“他还以为自己藏得挺好。”断后的小路并肩走过来两个身量相似的男人,贺枫笑着接过男人的话,继续道:“说真的,他每次上工都摸胸口,次数多了谁不好奇啊。”
柳若松:“……”
虽然现在时间不对,地点不对,甚至这里不是个开玩笑的场合,但是柳若松还是控制不住地想扶额。
傅延这个人稳重有余,浪漫不足,柳若松跟他的恋爱谈得像是一杯白开水,现在骤然被人叫破这种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心思,实在是太……社死了。
偏偏这群队员不知道“护短”怎么写,仗着傅延不在,一个接一个地揭他老底。
“队长宿舍里还放了一堆你的户外杂志。”贺棠夸张地伸手比了个高度,说道:“摞起来有这么高,都藏在他的衣柜里——”
在距离沂州一千多公里外的某条国道上,傅延毫无征兆地打了两个喷嚏。
可怜的傅上校丝毫不知他那群战友已经把他的底细卖了个底朝天,他皱了皱眉,还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外套领子——衣服早在三个小时之前就干了,现在天气正热,按理来说也不会着凉。
傅延纳闷地揉了揉鼻梁,然后环视一圈,切换了行车灯光,渐渐放慢了车速,顺着过道旁的小路滑下车辆,然后将车停在了分叉路的土坡下。
他熄了火,然后警惕地在车里等了十多分钟,见附近没什么异常,这才竖高了领子,开门下车。
二百米外有一处大型加油站,傅延刚才已经瞥见了。那边情况不明,他不能大摇大摆地开着车过去。从S市出来之后,傅延短暂地停车寻找过几回补给,不知道是该说灾难激发人的求生本能,还是要说混乱社会考验人性——在大多数人还在奔忙逃命时,一些人已经自发地聚拢了起来,开始杀人越货,囤积物资,以保障自身能存活得时间更长。
傅延在一处超市遇见了他们,那些人一行十二三个,像是几个家庭拼起来的,有老有弱,藏在仓库后间埋伏过路者。因为对方是没有变异的普通人,所以傅延没法对那些人做什么,只能警告他们不要再起歹心。
但末世里,“警告”总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有的是人为了活着磨刀霍霍向同胞,傅延没法苛责,也管不了什么——说到底,逼着人不像人的是这场灾难。
不远处的那处加油站还没完全断电,背后的连带超市里灯火通明,里面的货架翻到在地,显然是已经有人先来过了。
傅延手里唯一一把枪给了柳若松,现在手里只有车上捡到的一把折叠刀。
他放轻脚步,弹开刀刃反手握在掌心,没推门,而是挑开了超市后窗的窗栓,从窗户里跳了进去。
超市货架里大多数食水已经被搜刮干净了,傅延绕过凌乱的货架走到前面,最后在柜台下的缝隙里找到一瓶“漏网之鱼”。
他正想弯身,就见余光里有什么东西猛然一闪——
傅延下意识矮身避开,一只丧尸咣当一声撞在收银台上,把金属台面撞出了一个凹陷。
——这玩意之前应该是在休眠状态,藏在了超市后面货架的缝隙里,于是傅延没有看到。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傅延眼光一扫,发现超市北门旁边一个黑影也被这声音惊动,转头冲着这边目标明确地冲过来了。
这两只丧尸一只穿着工作制服,另一个却穿着混乱的背心西服搭配,傅延一看就知道,这是想进来寻找物资,结果却再没走出去的倒霉蛋。
他反手将那只折叠刀握紧,拇指抹过刀刃,顺势矮身在地上一滚,躲开了丧尸的二次扑咬。
那丧尸显然已经变异有一阵了,他身上的工作服破破烂烂,身上有跟人搏斗过的痕迹,胳膊上一条硕大的口子,外翻卷曲的伤口边缘烂得发白,浓稠的血直往下滴。
傅延拧着眉架住它的胳膊,硬生生扼住了对方扑过来的动作,然后敏捷地一矮身,躲过了丧尸锋利的牙齿。
那丧尸伸长了脖子,想咬他的肩膀却没来得及,牙齿重重合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傅延几乎毫不犹豫地单手掰着那东西的胳膊向下一拧,顺势滑到它身后,用膝盖顶着它的后心窝把它按在了地上。
紧接着,折叠刀深深地没入那丧尸脆弱的颈椎连接处,傅延将刀尖斜插进去,近乎暴力地用刀刃搅了一圈,那东西便像是断了电一样,趴在地上不动了。
十分钟后,傅延把超市清了个干净,然后关上前后两个门,又按灭了大亮的照明灯。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地上捡起之前那瓶没开封的水,随手拧开,仰头灌了一口。
水珠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来,洇进领口里,傅延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往折叠刀上倒了一捧水,冲掉了上面的血液痕迹。
——在末世初期,这些病毒还处于高等活跃期,他不得不小心。
在末世的前三个月,病毒的传染变异效果处于巅峰,血液交换也很容易引发传染,变异的效率也很高。但三个月过后,病毒的变动趋于稳定,变异时间的差异也会渐渐缩短。
按傅延的认知,他们都是默认感染后二十四小时内变异,最长不会超过这个时间,但最短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出现十几分钟的情况。
傅延喝完了半瓶水,兜里的手机忽然突兀地震了震,他掏出来一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喂。”傅延说。
“我按你说的做了,现在躲在鹏城一处很安全的地方。”通话对面是个很清丽的男声,听起来岁数不大,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周遭没有别人,建筑物绝对结实。”
“很好。”傅延揣起剩下的半瓶水,一边迈步往外走,一边接着说道:“我会尽快到达。”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但是我想请问,您有什么凭证能证明身份,或者证明立场吗?”
“没有,我已经表明了军人身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额外身份。”傅延说:“如果你对这个立场有怀疑,我只能认为你的认知里有相应的预设敌对立场。”
这次电话那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我不是不信任军人。”过了许久,方思宁才说:“但是我有个要求……我有信任的人,RU8315,我申请和他通话。”
“你放心,他同样接到了此次救援接应任务。”傅延说:“如果不出意外,你会在三天内见到我的副队。”
电话那边又沉默下来,这次傅延没有耐心等他,而是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等到傅延带着一桶汽油从加油站离开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
阳光从夜幕中脱身而出,几百公里外的临时营地里刚刚燃起一丛篝火。
“……他就是游隼,我哥,贺枫。”
军用吉普旁的临时营地里,柳若松已经简单地包扎好了伤口,正披着傅延的作训服,手里捧着一杯久违的热水,听贺棠给他介绍队员。
“这个,长耳鹄,曲子明,你叫他小明好了。”贺棠说:“至于那个——”
她指了指从副驾驶上跳下来的男人,笑着说:“那是我们副队,白头鸢。”
柳若松捧着杯子一抬头,个高腿长的男人已经跨过了军用背包,走到了临时营地的篝火旁边。
男人生的不错,只是长相过于锋利了,虽然脸上总挂着笑意,但看着有点桀骜不驯的味道。
“你好啊。”白头鸢不见外地坐在柳若松旁边,先是往他怀里塞了一盒军粮,然后才冲着他伸出手,弯着眼睛,很友好地打着招呼:“白头鸢,邵秋。”
柳若松跟他交握的手猛然一紧,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