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这一觉睡得很沉,柳若松也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但无论如何,沉眠中身体总归是能得到更好的休息,于是柳若松没有打扰他。
他把傅延放平躺在床上,然后握着他一只手,坐在床边端详着他。
在昏暗的环境下,傅延显得比之前憔悴了许多,柳若松微微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不要你拯救世界了。”柳若松轻声道:“我来保护你好了。”
他守了傅延一个小时,自己也没闲着,在脑子里复盘了一下之前在乔·艾登腹地的情况。
那时候他们和傅延被分割在不同的区域,他顺着那扇印刻着乔·艾登家族徽章的门一路向里,最终到达了上锁的主控室。
好在那个基地的整体设计是以机械运作为基调的,于是柳若松简单粗暴地以小型范围炸药炸开了那扇门。
但他同时也在耳机里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经历过几次重启,他对丧尸有种出奇的敏锐,人虽然不在外面,但也把外面的情况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跟傅延的判断一样,觉得这些“预备军”,或许就是乔·艾登守卫腹地的武器。
只可惜傅延与乔·艾登对峙时,他身上的耳麦不慎掉落,否则柳若松应该还能听到更多东西。
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那堆“丧尸大军”,如果他们这次还像上次一样进入基地,恐怕也会面临那样的场面。
成千上百的丧尸很难应对,光凭他们这些人,在没有重型热武器的情况下,想要越过那个数量的丧尸种群生擒乔·艾登,恐怕是痴心妄想。
柳若松咬紧了唇角,觉得有点难办。
他不想再完全依靠傅延,想靠自己想出个办法,只可惜他指挥作战经验到底不足,一时半刻很难想出一针见血的办法。
约莫两个小时后,他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震了震,柳若松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的房门被人极轻地敲响了。
柳若松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方思宁。
他憔悴而颓丧,手里拿着一只没拆封过的针管。柳若松小心地离开傅延,拧开房门,没让他进来,而是自己往外跨出一步。
“怎么了?”柳若松问。
“小秋的状态不太好。”方思宁哑着嗓子说:“我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但是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傅队的血样。”
柳若松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或许是他们在“正确”的路上走了太久,所以他们的重启点太晚了——晚到了无法救下邵秋的地步。
“……可以。”柳若松说:“你进来吧。”
方思宁动作急切,但好在还保留了礼貌和尊重,他冲着柳若松微微颔首,握紧了手里那支空针管。
方思宁撸起傅延没受伤的那只袖管,转头看见柳若松盯着他直瞧,忍不住说道:“你放心,这些都给小秋用,我不会留一点样本的。而且之后去了燕城,我也不会说的。”
“我知道。”柳若松说。
他现在不怀疑方思宁究竟是不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或许对现在的方思宁来说,他终于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邵秋身上,然后随着邵秋的心意去做判断了。
可惜这种改变来得太晚了,代价也太大了。
柳若松不禁在心里唏嘘,心说要是在和平年代相逢,他俩或许还有说开的那天,就像是第一次重启那样,天长日久,磨也磨出相处之道了。
可在末世里,没有时间给他们互相成长,互相磨合,于是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尖锐地碰撞在一起,然后用这种血淋淋的方式互相改变。
或许他们本来就不合适,柳若松想,邵秋困在少年时期的那个夏天出不来,方思宁的眼界又太宽,除非失去过,否则看不到普罗大众中最渺小的尘埃。
于是在这样苛责的环境里,他们自然而然走到了这样一种阴差阳错的结果里。
方思宁从傅延身上采了一管血,然后站起身来,摇晃了一瞬,哑着嗓子跟柳若松道了谢。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用……”方思宁苦笑一声,说道:“但还是试试吧。”
柳若松比照了上辈子方思宁来找他的时间,然后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发觉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应该是邵秋丧尸化感染的高峰期。
阻断药的药效是八个小时生效,在此之前,人体还是会经受丧尸化的感染。
上一次,方思宁来过两次,第二次则是在三个小时之后。
按他刚才的说法,他也不清楚傅延血做出的药有没有用,柳若松在燕城时主要就是进行这种药剂研究,对药剂的了解程度比他更清楚,在心里大致一算就明白了。八成是邵秋病毒感染高峰期的时候,丧尸化的速度太快,现不出药剂的效果,能肉眼能看到延缓效果时,其实已经过了延缓的最佳时机。
上一次,柳若松的理智被傅延牵走了,他下意识地觉得既然已经有了药,他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也没想那么多。
但实际上,B-92药剂可以延缓丧尸化的进程,最重要的就是拉长丧尸化的时间,减弱病毒影响。如果能降低邵秋感染高峰期的时间,或许情况会比上一次好一点。
思及此,柳若松拉住了想要离开的方思宁。
“怎么了?”方思宁看向他。
“我在燕城的时候就是研究这种延缓剂的。”柳若松低声说:“走,我出去跟你说。”
听到“延缓剂”三个字,方思宁表情一凌,急忙扯着他走到了门口。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全世界几乎都在研究药剂,方思宁不知道外面的进展怎么样,但他从柳若松口中得到了新的希望。
柳若松尽可能简单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方思宁是个研究员,很多事不用解释得太详细,他就一点就通。
B-92本来就是邵学凡的产物,方思宁了解它更甚于柳若松。
他很快从柳若松的研究步调中推出了某种结果,顿时眼前一亮,更急切地攥住了柳若松的手。
“我想——”
“你别说了,我同意。”柳若松说:“傅哥醒着他也会同意——但绝不能超过300CC,他之前失血过多,这已经是极限了。”
方思宁连声答应,他很快去而复返,又从傅延臂弯里抽了一管血。
柳若松目送他远去,这才回到宿舍,轻轻搓了搓傅延冰凉的指尖。
他确实更担心傅延的身体,但邵秋的事关乎性命,柳若松自己也无法真的袖手旁观。
柳若松忽然想起上一次出事时,他因为傅延冒险用B-92的针剂直接抽血生气不已。现在想想,可能那时候傅延就干脆没把这个世界当真的。
所以他毫不顾忌,毫不恐惧,甚至在出发前柳若松跟他打包票时,那么确信他们俩不会分开。
可不是么,柳若松在心里苦笑一声,谁会跟自己的幻觉分开呢。
一想起这个,柳若松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他轻轻叹了口气,摩挲着傅延冰凉的指尖。
“……叹什么气?”傅延忽然问。
柳若松吓了一跳,他犹记得上次傅延一觉睡了六个小时,直到邵秋变异结束才醒,他本以为今天他心神俱疲,得好好休息一阵,没想到他醒得更快。
“怎么了?”柳若松紧张道:“我吵醒你了?伤口疼?”
傅延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做了一个梦,之前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梦?”柳若松问。
傅延没有正面回答,他微微拧起眉,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记得很多年前,我去缉毒任务,回来病休了好久的事吗?”
“记得。”柳若松说。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次他吓疯了,人生中第一次跟傅延发那么大的火儿,恨不得把病房都拆了。
当时傅延情况紧急,下了飞机直接送进了燕城总院,柳若松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手脚都是软的。
幸亏那不是毒品药剂,否则傅延还在不在都成问题。
“那就是伊甸园壹号。”傅延轻声说。
“当时你——啊?”柳若松猛然愣住了。
“那就是伊甸园壹号。”傅延又重复了一遍,说道:“我做梦时才想起来——那管药剂是最初的转换剂,只有两管,一份在艾琳身上,一份在清扫任务时,被慌不择路的研究所打在了我身上。”
傅延当时在药剂反应下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事后也忘记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想起来,那研究员其实曾经给过他线索。
“这东西没有解药,也没有第二份了。”那研究员说:“你不要想找到样本拆解它,除非你放了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空针管就落在傅延面前,上面伊甸园壹号的标签明明白白,只是他忘记了。
柳若松已经被这个结果吓到了,他曾经猜测过傅延究竟是在哪一次体检中不慎接触了二级转换剂,但他没想到居然会是那么早,那么特殊的情况下。
“那年——”柳若松嗓子干涩,他想说那年的时间那样早,算算日子,也就是艾琳刚“转化”后不久。
乔·艾登刚获得了一个成熟的R-01病毒转换体,一切的阴谋还没来得及实施。
“那管药剂或许本来应该是留给乔·艾登的。”傅延说:“只是阴差阳错,落在我身上了。”
所以艾琳认识他,那些“工蚁”们也认识他。
原来在那么早的人生里,傅延已经踏上了这条预定的路,成为了这世界上唯二的“蚁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