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离开超市之前,傅延还是留了个心眼,去看了看那男人之前食用小番茄的地方。
之前送男人出门之后,对方趁着尚有理智的弥留之际给傅延留下了更多信息,于是他按照男人的指引找到了那块装饰区,想看看感染情况。
按傅延之前的猜想,大概是那小番茄上面沾染了丧尸的体液,但男人没有清理干净就食用,所以才引发了感染。
但当他找到那盆小番茄时,才发现不是。
“装饰区”不是一个开放的公共区,严格来说,是一家室内花材店的展示柜。怪不得那男人断定自己吃的时候没问题,原来这盆小番茄并不是像众人想象的那样暴露在外部环境里,而是被一个透明的展示架扣着,只留有一个小型活动口,让人伸手进去浇水或者操作。
现在展示架完好无损,丧尸也不可能会伸手摸进这么小的活动格里,想必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才放心地吃了里面的东西。
那盆小番茄种在展示柜靠近地面的平台上,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就是一条巴掌宽的土壤底。那条不太长的土壤带从展示柜里延伸出来,暴露在空气中,似乎是用来加水加肥料的。
傅延谨慎地用塑料袋拨弄了一下,发现那上面有一点血沫干涸的污渍。
“土壤也会被污染?”邵秋疑惑道。
傅延拧着眉看着那条土壤带,没有作声。上辈子,他没怎么在意过这件事,他的知识储备大多在于如何对抗丧尸和避免自己感染,出门在外,除了自带的军粮储备之外,获取的食水也大多是塑料包装完好的东西,所以这种分类在“农业规划”的知识不归他管。
“有可能。”傅延说:“土壤被污染后,病毒进入了植物中,所以植物也带上了病毒——但是之前不是说,体液暴露在空气中一段时间内就会失去活性吗?”
“这是……生物病毒。”方思宁忽然拨开人群走上来,他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邵秋,但很快收回目光,面色凝重地盯着面前的那一小条土壤带,接着说:“普通病毒不会侵入土壤或者植物,除非是拥有固定锚点的生物病毒。”
“什么意思?”傅延说。
“简单来说,因为植物细胞的细胞壁很坚硬,所以病毒想要侵入植物,要么靠机械损伤,要么靠人为注射。”方思宁说:“这种存活于土壤中直接被吸收的,只能证明这种病毒本身就是植物病毒……或者说,起码植物生长是它们能够寄宿的存活渠道之一,所以病毒才能直接吸附植物细胞,或者加以融合。”
“而且看这盆小番茄的长势,似乎没有收到病毒感染的影响。”方思宁说:“我怀疑它们是共生关系。”
“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柳若松低声道:“外面丧尸数量太多,如果它们会污染土地和作物,那……”
傅延显然也想到了其中利害,他皱了皱眉,丢下手里的塑料袋,说道:“等安置下来,给基地那边去个电话。”
姚途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杨帆之前给的那串钥匙里丁零当啷什么都有,门禁卡,地下车库钥匙备份,还有房门钥匙之类的,总共串在一起,看着乱七八糟。
姚途从门卡logo上找到了小区名字,然后就地导航了一下,找了条最近的小路。
杨帆之前说是只隔着两条街,但实际上他们开车过去,加上绕路也用了小二十分钟。
七个人挤一辆五座车实在是灾难,等到下车的时候,柳若松只觉得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傅延断后时扶了他一把,不着痕迹地帮他揉了揉。
“没事儿。”柳若松龇牙咧嘴地冲他笑了笑,说道:“抻一抻就好了。”
行动队将车停在了两栋楼之间的窄路里,在带上必要的补给品之后,用隐蔽的遮盖布盖上了车。
杨帆之前说“都住在他家”的时候,柳若松还以为他是客气一下,准备给行动队找个落脚地,直到按着门牌号找到他家,才发现杨帆这句话一点水分都没有。
——他家居然还真住得下一队人!
这栋房子一共十二层,一梯两户,可惜电梯已经停运,只有楼梯间开着门。
行动队清扫了楼道里的部分丧尸,进入701房门时,才发现这是一套上下两层的精装复式跃层。
“……我有点心理压力。”贺棠站在门口,她把手心里的灰土抹在裤子上,诚实地说:“看这锃亮的玄关瓷砖,我都不舍得下脚踩。”
“既来之则安之吧。”邵秋倒不那么在意,他说着把身上沉重的背包和枪械往递上一放,先一步换了鞋进门,态度随意得像是房间主人。
“走之前给人家收拾好。”傅延说。
傅延开了口,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放松了许多。在路上奔波了半个月,满屋子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也确实累得够呛,现在好容易找到一个四面封闭的安全地带,各个都恨不得一脑袋栽回床上睡他个三天三夜。
然而正事不能不干,在“自由活动”之前,还有必要的前置工作没做完。
姚途和傅延将客厅的茶几挪开一点,腾出了一个靠近阳台的空地,架上他们随身携带的信号箱,开始联系基地,试图互通情报。
柳若松和贺棠去上下检查房子情况和可供分配的房间,贺枫一个人留在玄关附近,拆解保养全队的枪械。
他们看起来默契又熟稔,从进门开始就自动分配了任务,只有方思宁无法融入其中。
在这个队伍里,他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别人对他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他既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融入这个环境里,去帮些别人的忙。
他左看右看,发现好像没什么需要自己做的事情,便自觉地离开客厅,走到了二楼一处小阳台上。
林城之前下了好几天的大雨,空气里的水汽到现在还没有散干净,微凉的风拂过,里面是干净的泥土气息。
没有丧尸的腐臭味道,阳光从蔚蓝的天空中洒落在栏杆上,就像末世之前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一样。
方思宁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从刺眼的蓝天上一路下移——不远处的公园里,一只丧尸正顺着树丛游荡出来,小花坛里躺着一个年轻男孩,他手上的伤口淅淅沥沥地滴着血,正捂着脸痛哭出声。
他的哭声很大,哪怕离着七层楼高,方思宁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方思宁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退后一步,重新拉紧了窗户。
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方思宁循声回头,却发现是邵秋站在门边,抬起手,正准备敲门的样子。
“小秋,怎么了?”方思宁说。
邵秋的手举在半空中,想了想还是放下来,他默不作声地走进门,将手里的东西塞给方思宁。
方思宁低头一看,发现又是一份即食罐头。
在冷链仓库的这两天,他大概也看出来了一点,他们行动队带的军粮分为两种,一种是大份装,可以用来炖煮的那种,属于常见的干粮。这种巴掌大的小罐属于个人补给,分量很有数。
方思宁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抿了抿唇,努力鼓起了勇气,抬眼看向邵秋。
“我之前就想问了。”方思宁说:“上次在仓库里,你给我的那个,是你自己的吧。”
“是。”邵秋干脆地承认了。
“你……已经不生我的气了?”方思宁捏紧冰凉的铁罐,试探道:“你能原谅我了么?”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邵秋淡淡地说:“你没做错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张口闭口‘你不许和我讨厌的人一起玩’的小孩子。”
邵秋说着退后一步,转身要走。
他像是只为了来送东西,不带有任何个人情感,送完就走,连外面送快递的都比他热情一点。
但方思宁却知道不是这样,他三番两次给自己开小灶,要说是乐善好施,那恐怕鬼都不信。
可方思宁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边照顾自己,却又一边还要这么冷淡。
“如果你还在意那件事,那我道歉。”方思宁轻声细语地说:“对不起,我当时没考虑你的感受。我那时候知道能去做邵教授的研究生,实在太开心了,你知道,我真的很想在这个领域深造。而且我一直……一直觉得,这件事你会生气一阵子,然后还是会原谅我。我没想到你真的这么恨他,也没想到你会真的跟我绝交。”
邵秋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
“现在想想,从做朋友的角度来看,是我没有在乎你的心情。”方思宁说:“哪怕一定要去,我当时也该跟你好好解释,而不是直接告诉你结果。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我还是很惦记你,所以——”
“方思宁。”邵秋打断他。
“啊?”方思宁眨了眨眼,茫然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邵秋问。
“其实也没什么。”方思宁说:“只是想说,这么多年来,我真的一直很惦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