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闲杂人等”鱼贯而出,贺棠落在最后,临出门时不太放心,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傅延冲她摆了摆手,于是贺棠没说什么,还帮忙带上了门。
门外的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傅延这才就着席地而坐的别扭姿势拉住柳若松的手,把他往身前带了带。
从挂断通知电话到现在,也就一两分钟的功夫,柳若松的手心已经凉得像块冰一样了。
两次生离死别,他的神经已经敏感纤细到了极致,虽然平时克制得很好,可一旦碰到那根危险高压线,柳若松很难保持绝对的冷静。
他脸色很难看,几乎像只提线木偶一样迟钝地被傅延拽到身边,焦虑道:“哥——”
“没事。”傅延还是那句话,他把柳若松的手拢在掌心里,放到嘴边呵了口热气,耐心地把他的手背一点点搓热。
“你说,邵学凡忽然要血样是要干什么?”傅延语气随意地问。
“……可能跟上一次方思宁的思路差不多。”柳若松的手不自然地发颤,低声说:“他们是师生俩,研究习惯相似很正常。而且R-01最早是不可作用于人体的病毒,但却能在‘培养皿’身上生根发芽,这就说明可能不是所有人体都绝对排斥病毒,或许茫茫人海里就有什么‘天选之子’,可以直接与原株共融。”
柳若松有点说不下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把心里的惶恐压下去,才继续说道:“邵学凡还要了丧尸病毒的样本,我猜想,他是想从这个角度入手。”
“他想找那个能跟毒株共融的人?”傅延问:“找到之后呢。”
“对。”柳若松说:“这个人比方思宁的做事风格野多了,我猜测,他是想找到那个人,然后从对方身上入手反推病毒特性。但是他这么找法,跟上辈子方思宁的性质完全不同,他是想找一个完全不会被病毒感染的人……那找到之后呢,他要干什么,这是件不能细想的事。”
柳若松定定地望着傅延的眼睛,说道:“说到底,这个目标就很邪门,我不能笃定他完全没安好心,可道德风险极高是真的。你虽然只是能跟B-92并存,不会共融,但我也不敢冒险。邵学凡这个路子太野了,他要是发现你……我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来。”
“没事。”傅延说:“我们不参加采血。”
“不可能。”柳若松说:“相关的通知已经发下去了,邵学凡这个人奇货可居,说话分量很足。刚才一号通知我,说是明天下午两点钟,所有在军区的人都要准时——”
柳若松话说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怔住了。
“嗯?”傅延含笑看着他:“反应过来了?”
“可、可是……”柳若松打了个磕巴,说道:“不是说要准备几天……”
“培养皿计划至关重要,邵秋逃离他们的研究据点,已经打草惊蛇了。说不定,敌方已经在准备撤离计划了,兵贵神速,如果再等,很可能延误战机。”傅延不慌不忙,有理有据,甚至还笑着捏了捏柳若松的手:“几点了?”
柳若松人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下午三点十五分。”柳若松说。
“那还有十五个小时准备时间。”傅延说:“来得及。”
“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柳若松还是不放心:“我们总得要回来。”
“若松,你关心则乱了。”傅延略微提高了一点音量,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这次去搜培养皿计划,就算带不回培养皿,我也得从他们研究所里拔下一层皮带回来——到时候有了正主,邵学凡哪还有功夫注意我?”
“好了。”傅延没给柳若松继续胡思乱想吓唬自己的机会:“我去跟一号做行动报告,你去通知他们,做好出发准备——能不能办到?”
如果能让傅延逃开这种拉网式排查,别说是简简单单跑腿报个信,就算是让柳若松上天摘月亮,他都能搬着梯子去天台试试。
他被傅延三言两语说定了心,仿佛凭空打了一针强心针,激动地搂着傅延脖子亲了他一口,连声说能。
柳若松像是生怕事情有变一样,一刻都不想耽误,踉跄着站起来,如一阵风似地从屋里卷了出去。
傅延目送着他风风火火地跑出去,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淡去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地板上散落的文件还没收拾干净,傅延跟最上层那张照片“对视”了一会儿,单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撩起窗纱向外看。一分钟后,柳若松的身影出现在楼前,他脚步飞快,一边走一边拨弄通许器,傅延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跑远,唇角重新出现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看起来极淡,漫不经心的,似乎跟傅延本人的心情无关,只是柳若松带来的一点连锁反应。
柳若松的身影很快彻底消失在拐角处,傅延眼里的温和随着笑意一起消失无踪,他单手撑住窗沿,半晌后,神色中泄出一点疲惫来。
他肩背微微下弯,迟疑地伸手捂住心口,缓过了一阵针扎似的神经痛。
重来一次又一次,在死去活来里挣扎了两遍,要说毫无影响,那纯粹是骗小孩的。
身体和精神能承受的重压是有限的,傅延的钢铁神经可以不在意一次又一次重来,但有些印刻在灵魂里的烙印是傅延也没法控制的。
第一次死亡时,他在双子楼里被丧尸分食;第二次时,他死于免疫系统崩溃的并发症——这都不是什么“痛快”的死法,或多或少给他造成了一点影响。
傅延有时候会没来由地感觉到神经痛,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心理作用带来的后遗症,跟他重启后的身体没关系,所以平日里也会留意控制,但偶尔精神极度疲惫的时候,也有顾忌不到的情况。
刚刚邵学凡毫无征兆地忽然要血样,别说柳若松,傅延自己也有点紧张。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柳若松已经很不安了,如果他稳不住,柳若松会更害怕。
所以傅延心里清楚,无论怎么样,他不能先慌了。
他给自己留了三分钟的时间用来调整状态和呼吸,三分钟后,傅延心里的读秒完毕,他重新直起身子,抻了抻衣服,将蹭出褶皱的衣料抹平了。
然后傅延拎起外套,先给赵近诚发了个请求见面的消息,将满地的零碎文件收拾好,带着一起出门了。
这次要去寻找“培养皿”,跟之前的寻物救人任务不同。他们要从敌方老巢里薅他们的宝贝疙瘩,跟在丧尸堆里扒拉废弃机械的难度自然不可相提并论。饶是心大如贺棠少校,这次也难免多仔细了两分。
“可惜小兔儿和子明不在。”贺棠把一份后勤压缩包丢进后备箱,低声道:“队长怎么忽然这么急?”
最近特殊行动队没有远程任务,所以姚途和曲子明两个人被暂时借调出去了,一个负责跟随二队进行后勤保障工作,另一个被借去了另一个队伍,帮忙运送一个大型医疗器械。
这两项任务都不在燕城本地,一来一回要小一周,傅延突然拍板要出发,这两个人肯定来不及赶回来了。
柳若松正对着一堆物资比照清单上的目录,闻言心虚了一瞬,但又不能说是为了躲邵学凡,只能干咳一声,把傅延之前的理由原样拿出来搪塞她。
“说得也有道理。”贺棠被说服了:“他们如果有这个想法,恐怕现在已经在预备跑路了。”
“一号给B部军区的人打过电话了,他们会派人先去那边摸排情况,如果发现有可疑情况,会替我们先盯着。”柳若松说:“之前队长跟我说,这次不能光靠我们几个人,得靠地方军区的兄弟们打打配合,最好是能把他们一网捞了。”
“听说B部军区那边情况好一点。”贺棠说:“他们那边山高水多,地形有利于逃生,大概整体的受灾状况比南方要好一点。”
“乔·艾登既然敢把大本营放在那,就应该有反制手段,不怕城市沦陷后影响自己。”柳若松帮着贺棠把一箱弹药扔上车,顺手擦了一把手心里的油污:“队长猜测着划出了一个大致范围,剩下的只需要在这个范围内找符合情况的就行——首先面积要足够;其次要有水有电,离泓澜江不远;最后,这地方还得有足够的食水储备。”
“希望乔·艾登也在那。”贺棠忽然说:“我真想见见这丧心病狂到要拉全世界陪葬的变态长什么样。”
“还是算了。”贺枫忽然插嘴道:“一个反社会人格精神病,也值得你买票观赏了?”
贺棠:“……”
“好好的话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奇怪呢?”贺棠费解道:“贺枫同志,你反思一下自己好不好。”
柳若松倚在车门边上,好笑地听他们兄妹打嘴仗,正听得兴起,就感觉通讯器在他手上震了震。
他低头查看新通知,发现是来自傅延的消息。
“一号同意了。”傅延的消息上写道:“等我,随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