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近诚的“自救倡议书”一共播放了三遍,在这个不眠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见了他的声音。
贺棠垂着头靠在门边,末了重重地一摸脸,转头钻进了驾驶座。
“不休整了。”贺棠说:“咱们这边人多,四小时换岗,轮番休息,尽早去跟队长汇合。”
特殊行动队视她为总指挥,唯一一个编外人员柳若松也确实想早点见到傅延,于是全车人什么都没说,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东西,又上了路。
傅延的定位依旧停留在原地,柳若松算了算时间,觉得八成是因为傅延那边没人跟他换岗休息,于是只能趁着夜色休整。
行动队放弃晚间休息后,赶路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直到天亮之后,柳若松手里的预设汇合点已经又往前挪了一大截。
傅延的定位在原地停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之后才又重新动起来。柳若松眼见着对方的行动速度逐渐步入正轨,心里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前一夜没怎么睡好,一闭上眼睛总是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他惶然又不安,像是丢了什么宝贝儿一样,胸口堵着一团浊气,总是睡不过半个小时就匆匆惊醒。
可偏偏他每次梦醒再回忆,却又都想不起来梦里梦见了什么,最后只能归咎于最近压力太大,所以才神经衰弱。
天亮后,贺棠换岗去了后座,这时候歪在贺枫腿上睡得正香。邵秋开车的风格跟贺棠不大一样,有点偏野性,柳若松被他几脚急刹晃得有点眼晕,靠在椅背上不住地揉眉心。
“柳哥,你睡吧。”邵秋看他一眼,说道:“东西交给小兔儿就行了。”
“也行。”柳若松没硬撑,而是打了个手势,说道:“那你靠边停,我跟姚途换一下,让他来给你坐副驾。”
“其实不用也行。”邵秋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冲他笑了笑,说道:“我一个人顾得过来了。”
“多个人安全点。”柳若松很坚持:“万一有路边阴影里有丧尸,多个人也好多双眼睛看着。”
他都这么说了,邵秋也不好再说不用,于是依照柳若松的意思,让他和姚途换了个位置。
贺家兄妹俩靠在一起,柳若松独自倚着另一边车窗,脱下外套裹在身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他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一直模糊地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重复的梦。
那梦乱七八糟,全是连不上章的碎片,柳若松只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一间镜子迷宫中,无论往什么地方看,看到的都是机械重复的东西。
梦里的景象像是平白蒙上一场大雾,他有心看看“镜子”另一边是什么东西,可饶是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整个梦里,唯有那种怅然和痛苦真实无比。
他像是被平白割裂成两半,理智茫然又疑惑,可情感却真实地拽着他往深渊滑落,就好像有什么已经近在眼前,他的求生本能在警告他逃离一样。
柳若松被这个梦消磨了不少精力,越睡越觉得累,身体和精神像是沉在深海里,坠着他不断向下落。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来,推了推他的肩膀。
“柳哥。”有人叫他。
柳若松像是被针扎了,猛然从沉睡中惊醒,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嘶声喊了一声“哥”。
“提醒我了,确实没问过年龄来着。”贺枫笑着说:“我今年二十九,你呢?”
柳若松惊魂未定,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愣愣地盯着贺枫看了两秒钟,才终于醒过神来,赶忙放开对方的手。
“……我也二十九,十月末的。”柳若松说。
“那我确实比你大。”贺枫说:“我六月份。”
贺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柳若松方才梦中惊醒叫错人的尴尬,贴心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看了看柳若松的脸色,确定对方已经好转了,才拧开瓶水递给他,问了句怎么了。
“做梦了。”柳若松说:“但是又想不起来梦见什么了……睁眼就忘,离谱。”
“好事儿,说明睡眠质量不错。”贺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叫醒你是有事儿跟你说。”
柳若松这才发现,贺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醒了,正欠着身,担忧地望着他。
原本开车的邵秋也换到了副驾驶,姚途从驾驶座上回过头来看着他,表情欲言又止,好像也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柳若松问。
贺枫冲着前座比了个手势,邵秋把手里的电脑箱侧身递给他,贺枫将屏幕翻转给柳若松看,指了指上面一条信息。
“有件事,你做一下心理准备。”贺枫说。
虽然贺枫的表情很平静,看起来并不怎么严肃,但这句话属实太吓人,柳若松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就是出了什么事儿。
“现在情况出了点变化,咱们可能需要改线路。”贺枫说着指了指屏幕上的一枚亮点,说道:“——队长的定位已经有足足三个小时没动过了。”
柳若松这才发现,他一觉睡过了整个上午,而傅延的定位坐标在进入下一个城市后不久就忽然停止更新,最初姚途还以为他是在原地休整,然而等了两三个小时他还没动地方,这才觉得隐隐有些慌了。
“所以不能等预设汇合了,我们直接按定位去找队长。”贺枫说:“我们会按照定位点回援接应,如果这个过程里他的定位有继续更新,皆大欢喜,如果依旧没有更新,我们就需要按照定位点寻找他的行动痕迹。”
柳若松的心听得怦怦直跳,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里,他心里闪过了千百种可能性,几乎每种都是凶多吉少。
他咬着牙,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硬将这口气堵在了身体里,近乎强硬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柳若松强行忽视了“傅延可能遭遇不测”这种会让自己情绪崩溃的可能性,然后在余下的情况里挑挑拣拣,选中了一个相对来说不太乐观的,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准备。
“有可能是遭遇危急情况,被绊住了。”柳若松说:“城市里情况严重,以我出来的S市为例,丧尸具有捕猎人类的感官,在遇到‘传播目标’时,如果条件允许,它们很容易会聚集成堆,杀伤力极强。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被堵在什么地方也有可能——傅哥是在哪个城市停止活动的?”
“在林城。”邵秋接话道。
柳若松猛然一愣,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贺枫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像是有人往他脸上糊了一层白漆。
“怎么了?”贺棠问:“林城有什么不对吗?”
“末世那前后三天,林城有一场特别大的演唱见面会。”柳若松说:“那有很多有头有脸的明星,也有很多粉丝——这事儿预热时上了一个多礼拜热搜,你们不知道吗?”
邵秋和贺枫面面相觑,彼此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相同的懵逼。贺枫回头看了看贺棠,发现对方也没比他俩好到哪去。
柳若松看他们这反应,就知道这些人八成万年不关注娱乐新闻,指望他们知道哪天什么地方有演唱会,那还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
“那是个大场馆,能容纳十多万人,票早八辈子就售罄了,加上粉丝黄牛媒体记者,人只会多不会少。”柳若松说:“而且那是个开放式体育馆,如果没有安保团队,进出完全没有障碍,一旦出事儿……”
柳若松话没说完,但从他的表情来看,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十多万人,就凭这个一传十十传百的病,那地方得变成什么人间炼狱。
这十万多人如果散进了城市的每个角落那还好,可若是集中扎堆,就围在附近区域,那外人一脑袋扎进去,能落到什么好处。
柳若松不敢再细想,贺枫见他脸色难看,伸手过来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箱,将那玩意从柳若松手里“没收”了,转头又塞回给邵秋。
“没事,先别慌。”邵秋接过箱子,顺嘴安慰道:“队长也不是吃干饭的,最不济找个建筑物先躲着,只要是封闭环境,那些玩意还能穿墙不成么?”
“我知道。”柳若松说:“体育馆没水没粮,不在补给考量内,傅哥不可能有意去那。如果他真是被绊住了,那大概率是误入了什么地方。不过按他的性格,规划城区路线时应该心里有数,选定的路线里不可能没有适合撤离的地方。”
邵秋听他的语气平静,脑子也还清醒,不由得有些意外,从副驾驶扭过身看了看他。
“怎么了?”柳若松问。
“没什么,我就是还以为你会很着急,非要立马见到队长之类的。”邵秋说:“其实叫醒你之前,我都准备了好几个劝你冷静的方案了。”
“着急啊,但是光着急有什么用。着急的同时想想办法,别添乱比什么都有用。”柳若松说:“不过既然这样,你们居然还把这事儿告诉我?”
“不会瞒着你的,你既然在车上,我们就是一个行动整体,就算你有可能崩溃或者情绪失控,也得告诉你所有真实情况。”邵秋淡淡的说:“隐瞒和欺骗是信任崩塌的引线。想要作为同伴,就宁可承受现在的狂风暴雨,也不能给未来埋下一点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