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省D市,东部地区一处边境市,临山傍水,跟对岸的异国他乡只隔着一条泓澜江。
这地方不大不小,面积在边境城市里算数得上号的,但若把全国所有地级市都搜拢起来排个号,综合素质可能连五线都排不进去。
但特殊的是,这地方以一处奇妙的生态环境闻名圈内——在分割国土的那条江水中,有一段水域形成了一处绝妙的独特环境。那段长约百米的路段里,平静的水面下形成了一个可以循环的小型流域,水温比其他水段要高出个三四度,内部自成活水循环,既不往外流,外面的水也不往里进。
那玩意就像是形成了一处“结界”,任滔滔江水奔腾而过,都跟底下那“世外桃源”擦肩而过。
相关的地质学家去研究过这件事,没研究出个一二三来,最后只猜测可能是地质问题导致的。
这地方“特殊”得很鸡肋,肉眼看过去跟别的江水没什么两样,又因为长度太短,无法单独作为一个景点噱头来吸引游客,所以这么多年来,国民知名度并不高。
但对于柳若松这种“圈内人”来说,那地方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这种奇妙的独特环境在经年累月中孕育出了不同于其他水域的生命,其中最为著名的是一种“银丝鱼”。
这种“银丝鱼”跟太湖银鱼类似,但外貌有着细微的不同,它们通体透明,不像银鱼那样是细长的条,而是薄得像一张纸,浑身只有一根青冽冽的鱼骨支撑身体,捞上来时透明得像水珠一样,只要离开水就会断气,超过三分钟就会“化”成一滩水,无色无味,无法养殖也没法保存。
正如那娇贵的B-92需要傅延的新鲜血液才能存活一样,哪怕是从那片水域中取出江水来养育这种鱼,“银丝鱼”也很难在其他地方活过三天。
但这种鱼在那处“世外桃源”里生活得不错,几乎随手一瓶子灌下去都能灌出好几条,俨然是“世外桃源”的唯一居民。
这种“银丝鱼”生存在特殊的环境之下,目前已知的信息里只有这巴掌大的环境里有,但因为这种鱼保存极难,又无法烹饪,没什么食用价值,所以一般也没人打它们的主意,当地保护得很散漫。
“而且非常巧合。”柳若松说:“那条江的边境线从中一分为二,一份归我们,一份归对面——那片水域正好在我国边境线以内。”
傅延扶正了蹭歪的耳机,一目十行地从两米高的书架上扫过去,最后从倒数第二层抽出一封文件,顺口说道:“你怀疑那种鱼就是载体?”
“不是没这个可能。”柳若松说:“二队曾经说过,那培养皿跟正常的丧尸不一样,她不腐烂,也有理智——虽然可能剩下的不多——但哪怕是只剩下一丁点,那也很奇怪了。所以我想,他或许是用了另一种办法,或许是延缓症状,也或许是辅助药物之类的。”
他身在实验楼的办公室,傅延独自待在空无一人的档案间,身边没有其他人时,他们说话会变得轻松许多,也会讨论一点“之前”的事情。
“就像当初B-92的转化体可以延缓变异?”傅延问。
电话那端的柳若松极短地沉默了一秒,嗯了一声。
“对。”柳若松说:“但这两种药性质不一样,小艾登的毒株应该是另一种,跟B-92的效用完全不同。”
傅延被扬起的薄灰呛了一口,他拎着手里那份纸质档案挥了挥,往窗边走了两步。
借着外面的阳光,傅延将这份档案拆开,从里面抽出一沓泛黄发旧的纸页来。
柳若松听见了他这边的动静,小声抱怨了一句:“什么年代了,还用纸制品,A部军区不是亲儿子吗,怎么还军费紧张?”
“纸制品安全。”傅延说:“没有被人入侵的风险。”
他手里的是一份名录类的东西,记载着A部军区执行过的最高机密档案的梗概,其中大部分都是跨国大案,有傅延接触过的,也有他之前没权限知道的。
邵学凡供出乔·艾登之后,傅延对这个人一直莫名在意。他上辈子拼了命也只找到了一点“末世真相”的边角,这辈子好不容易揪到了一点老鼠尾巴,说什么也不能放手。
他阅读资料的速度很快,一时间耳机内外只能听见他翻页的沙沙声,柳若松没有出声打扰他,自己坐在窗沿上盯着外面的太阳发呆。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傅延那边的翻页声突然消失了。
柳若松从发呆的状态里抽回意识,下意识问道:“找到了?”
“没有。”傅延说:“但是找到了疑似消息——等等。”
他说着抽出那张纸,极快地扫视完了上面的讯息。
这是一张特种大队那边上交的任务报告,任务地点在东南亚一处三不管地区,当时小队在那边执行一次跨国涉黑活动,在那边逮回潜逃的通缉犯时,顺手查到了一点别的消息。
傅延将这张任务单塞回文件夹里,大步流星地冲着任务单上的指引编码走去,他在书架前转了两分钟,最后找到了那份文件的详细报告。
“据查,那团伙有一个神秘的资助人,来自境外,给他们提供了不少帮助。除了金钱之外,还有军火。”傅延说:“条件是替他们处理一些‘废品’。”
柳若松心念一动,问道:“什么废品?”
“……人。”傅延说。
柳若松沉默了一瞬。
“资助人钱给得很大方,再加上送来的都是半死不活的人,所以他们就照办了。”傅延说:“这些不奇怪,但除此之外,这群涉黑团伙还收到了一种试剂盒。资助人要求他们定期将这些试剂播撒到指定地点,然后反馈消息。据他们交代,那个‘老板’就叫亚当。”
“什么时候的事?”柳若松问。
“七年前。”傅延说。
“……也就是说,亚当在至少七年前就已经在寻找合适的地点了。”柳若松说:“加上两年前邵学凡逃回国时,他们的‘生化武器’已经初具雏形,那就说明那时候培养皿已经成熟了。”
“七年前到两年前,他是在这五年间落脚的。”傅延语速飞快地说:“D市这些年来在经济发展,新造了开发区,除了没法藏大型实验室的城区之外,有一半荒地都在施工——我大概清楚他落脚在哪个区域了。”
柳若松听得一愣一愣,不知道他怎么会对一个边境小城这么了解的。
“D市有一个废弃的军用机场。”傅延简明扼要地说:“我之前在那停过。”
“要这七年间没动过土,且短时间内没开发过的地方,不能离城区太远,也不能离泓澜江太远。”柳若松从窗台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地往外走:“我记得宿舍里有一本地图,我去找找看。”
“应该在城区靠东。”傅延说:“离那军用机场大概——等一下。”
傅延找到了想要的信息,顺手把东西收拢成一沓想塞回原位,但他左手还拎着另一本档案,抬手时一个不小心,档案里的照片从文件缝隙里滑落下来,在地上砸成了一小片。
于是傅延不得不暂时打住话头,弯下腰拾起那些照片。
那大多是任务现场采集信息的照片,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傅延没细看,随手将其拢成一摞。
其中一张照片飞得稍远,傅延从书架底下将其摸出来,刚抹掉上面的浮灰,眼神就落在了照片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是一张进攻前的预备照片,像素不怎么清楚,更像是从行动记录仪里截下来的。镜头冲着那群涉黑团伙金碧辉煌的“宫殿大门”,影影绰绰拍了个半影。
但傅延对那些金得扎眼的暴发户建筑没兴趣,他的眼神落在了二楼某扇窗户上。
——那里窗户开着,但内里挂了张很厚实的窗帘,窗帘上画着一个繁复的花纹,一条蛇顺着荆棘藤缠绕而上,吐出丝丝的长信子,舌尖卷着一把古铜的钥匙。
整个花纹被圈在一个圆里,看着就像是某个古老家族的家纹。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花纹时,傅延心里莫名地咯噔一声,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这对他来说很不寻常,他眼力好,记性更好,什么事扫一眼就能记得住,更别说是这种一看就很特殊的家纹。
如果傅延见过,他一定有印象,并且能顺藤摸瓜地想起是在哪里看见的。
但他左思右想没想出个细节,只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真的。
傅延把文件重新收拾好塞回原位,垂下头捏了捏鼻梁。
在末世中待得太久了,傅延想。
至今为止,他已经在时间的轮回里消磨了快七年,这七年的记忆堵在他的脑子里,把他前半生重新拉长稀释,将他的“过去”隔绝在更远的时间长河之外。
傅延第一次察觉到夹在时间缝隙里的抽离感——对他来说,那些连贯的人生早被两次重启割裂成碎片,变成了人生的“选段”。
“哥?”柳若松见他迟迟没声音,担忧地开口道。
“没事。”傅延挥去那种不自在,语气自然地说:“找到了切实的线索,我现在能去跟一号说调配救援的事情了。”